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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狂奔

2025-04-03 05:23:48

安静是最令人放松的,尤其是久盼牵挂之事达成的那一刻,但总安静也不行啊,时间是多么奢侈宝贵的。

薛青道:出事的时候你多大啊?打破了沉静。

黄居道:六岁。

六岁啊,薛青道:年纪差不多。

跟宝璋帝姬,九年前在这里这两个孩子的命运都变了,她看了眼四周,现在这里安全吗?黄居嗯了声,道:人都往皇后陵和外边去了。

没人在意他们这里。

薛青拍着胳膊仰面倒下,长叹一口气,道:那就好啊,歇息一下。

看着漆黑的夜空,天与地似乎融在一起,要是能看到星星就更美了。

黄居抬头看了眼,沉默。

薛青道:抱歉啊,这话不该跟你说。

对于他来说看到星星就是美是很难理解的事,就如同给一个吃不饱饭的人说清粥小菜怎么美味一样残酷。

黄居道: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薛青咿了声,转头看他:李贺啊。

黄居声音木然:小时候,读过。

小时候啊出事的时候六岁,那时候就读过书了啊,还能记着薛青道:对啊,你哥哥是少年秀才,神童啊,你当然也很厉害。

看着这个少年人,夜色里他依旧保持蹲着姿态,低着头就如同一块毫无温度的石头,坚硬的石头,在这黄沙道石头都被烧酥一捏就碎的地方。

黄居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哥哥二字,就算听到了也仿若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聊天对于他来说是遥远不可及的事。

薛青收回视线看着夜空,道:其实我也不怎么聊天,很多事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得可说,出口总想骂老天爷。

身边的少年沉默,但并没有不耐烦,似乎呆呆又似乎出神脚上一紧,铁链轻响,一只手摇了摇他脚腕上的铁链。

薛青道:这个蛮精巧的。

这个,黄居还是沉默。

薛青松开手坐起来,道:黄居,接下来你要帮我一忙。

帮忙?黄居看向她。

薛青道:让你的锁链出界。

锁链出界就意味着要被摔打黄居默然,是要他这样来吸引官兵吗?那样你就会教我杀人吗?他问道。

薛青看着他,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还没说完,黄居已经站起来打断她,道:我愿意。

这一刻一颗顽石瞬时活了起来。

薛青依旧坐着抬头看着他,道:那,我开始喽。

说罢抓住他脚上的锁链快速的拉动,陷在沙土里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长蛇一般向她的手边涌来,越过她的手在她的身边堆积黄居站在她身后,转身向远处跑去,越跑越快,原本堆积在薛青身边的锁链哗啦啦的向前方蔓延而去脚下似乎有震动,蹲在朱义凯身边的小容不解的左看右看。

锁链在动啊。

朱义凯喃喃,躺在地上更能感受到,是黄居又在向外跑了吧。

那个妄图挣脱锁链的孩子徒劳啊。

开始了!薛青说道,感受着手中锁链传来与先前不同的颤动,人也站了起来,一手抽出铁条负在背后,再次双手用力的拉拽锁链。

原来潜行在沙土下的锁链,陡然从地面下跃起,不再是软绵绵的温顺的,而是僵硬的绷紧的充斥着力量,如同跃起捕食的猛兽,如同离弦的冷箭她没有松手,抓着锁链用力的拉拽一面大步向前疾奔奔向暗夜里不知尽头和所在的锁链来处那来处似乎是一个巨人,锁链就是他手里的鞭子。

啪。

鞭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如巨浪起伏。

薛青如同小船一样被扬起,她的双手紧紧的抓着铁链,虚空中踏步向前滑,落下时踩地疾奔,在她身后锁链甩动的幅度更大,夜空里似乎闪现星星那是被抛起的黄居。

那人跑的很快,空中的黄居回头已经看不到,但他知道他还在,巨大的力量又把他狠狠的拉下来砰的落地溅起沙土飞扬,地面砸出一个坑,松软的沙土变成的如刀如剑,割在身上刺穿衣衫扎破了肌肤。

他落地没有丝毫的犹豫,纵然脚步踉跄,也飞快的向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用力,拉拽着脚上的铁链,没跑几步,铁链甩动,将他像拴住的鸡鸭一般倒吊而起,甩向空中甩起落下,甩起落下先前还能保持着身形落地,但因为他竭力的不停的向前拉拽,锁链的力量比以前迅猛,渐渐的一次落地摔倒,紧接着被扬起无法调整身形,便再次被摔倒,如此循环再无起身机会砰的响声在暗夜里不间断的响起,不密集,也不断绝。

被狠狠拍在地上的黄居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口鼻溅出的血模糊了视线,还是眼里也充血,不过这没什么,只要他还有腿能跑能走就行爬也行地上的人影向前方爬去旋即被拉扯甩起就像一条鱼。

可笑的傻子。

远远的夜里有黑甲卫向空中看来,看着空中的人影向被一巴掌拍下的苍蝇耳边传来砰的响声。

这响声自然惊动了他们,但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黄沙道的那些余孽。

想要死的更快些。

他们收回视线催马在暗夜里向四面散去。

不知道多久了,黄居再一次被扬起,剧痛让他反而清醒,不能死,多活一会儿就能多跑几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去做就是了。

挣扎的鱼在空中挥动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腿脚,啪的一声再次落地而在那看不到的另一边的锁链上,薛青则被高高的扬起,比先前更陡直就像一只胳膊从地下猛地戳出来就是这里!薛青拔出身后的铁条,一手抓着锁链,倒头向下滑去,皮肉在铁链上恍若滑出火光四射,血腥气更加的浓烈,手掌似乎就要血肉飞离露出白骨她没有松手,似乎没有知觉,紧紧握着铁链直直的撞向地面。

哗啦一声,不是铁条入土的声音,而是穿透木板,旋即整个地面向下陷落,沙土将随之而落的人包裹滚滚而下,转瞬消失。

远处空中的黄居再次被扬起摔下,如同枯叶,如同碎石,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没有了声息,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如同铁臂长鞭的锁链也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如同死去的蛇跌落下来,砸入沙土中乖巧的一动不动。

天地间归于平静,唯有荡起的沙土沸腾着如云如雾要将夜色吞没。

第一百章 门开沙土如水,纵然屏住了呼吸,也瞬时盈满了口鼻。

薛青窒息,但沙土如水又被撞的荡开,手中的铁条还在向下,恍若劈开了一条路,穿过了沙土,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地?沙土便是地,沙土之中怎么会还有地,薛青低着头双腿双手撑在地上,抬起头四周一片漆黑,头顶上刷刷还有沙土如细雨跌落,但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她拿出火捻轻轻的点燃,光亮顿时充斥,虽然已经猜测这里会有机关,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震惊。

她跌落在一个巨大的洞内,小小的火捻子光亮无法填满,但这里并不是空洞的,火捻照耀下巨大的木架如同手臂一般交错变形金刚啊。

薛青惊讶的说道,站起来转动着环视四周,随着火捻子的移动更多的木架闯入视线。

它们方方正正带着人工开凿搭建的痕迹,又交错纵横流畅恍若天成,如同手掌,手指缝中便是蜿蜒的锁链,此时手掌握住,锁链如同配饰一般缠绕在手指上木架上,四面八方上下延伸到黑暗中薛青转了一圈,看到自己站在这些手掌的围绕之中,而头顶上就是落入的地方,她抬起头,沙土的跌落已经停下,想必是撞开的机关又合上了,只看到木架手上缠绕的锁链如同珠帘般垂挂那些向上蔓延如同到天际其实是到地面上的锁链,就是捆绑在黄沙道这些幸存者脚上的吧。

有一只手掌有些突兀,半张开,其上的锁链绷紧这个应该就是绑着黄居的那条?当锁链被拉动超出黄沙道界线,握着的手掌就会张开,摆动,摔打其上的锁链应该是先前她跌落的时候砸到了这只手掌,让它停下来了。

薛青看着身边巨大的木架,小心翼翼的并不敢碰触,唯恐触动什么神奇的机关。

这场景真是太玄幻了,这里竟然有这么高超的机关啊,机器人?木牛流马?或许,现在才揭开了真相她自言自语,我其实穿越到的是一个玄幻世界。

她抬起手,手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血血啊,不能浪费啊,她再次看向四周,追寻着这些手掌的尽头交错纵横的木架看似凌乱,但也有自己的秩序。

当初大黄牙说过一句话,锁链来自地宫。

那么沿着锁链就一定能到地宫吧,所以她才选择试一试。

但这并不好试,因为想要找到锁链机关所在就要触动机关那些瘦弱的可怜的黄沙道幸存者怎么能够经受的住,除了黄居。

那个暗夜里飞扬在夜空里的影子。

他是唯一的机会。

但也是极其危险的机会。

希望那个孩子能保住一条命,薛青心中默然一刻,又立刻打起精神,没有时间哀伤,现在她到了地下,地宫在哪里呢?薛青的视线搜寻着,小心的穿行,在黑暗里巨大的木架缝隙中恍若一只蚂蚁。

不知道走了多远,木架越来越少,火捻光亮虽然渐渐变小,但充斥的范围却越来越大,这说明洞穴变小了,从阔朗到狭小,也就意味着快要到尽头了,虽然不知道尽头是不是死路。

薛青强忍着身上适才的摔打撞伤与先前旧伤叠加的剧痛,仔细的看着四周,木架越来越少,但锁链越来越密,从先前的凌乱渐渐指向一个方向火捻子在这时候几个跳跃熄灭了。

薛青还没来得及哀嚎一声,却发现视线并没有就此陷入黑暗,反而变的清明起来两边的墙壁竟然不知道什么原理是荧光的。

真是玄幻啊。

薛青将铁条在手中握紧,点了灯反而看不清,灯灭了视线反而明亮,谁会想到呢。

抬手环视四周,忽的一张人脸浮现,饶是见惯生死,薛青也身形绷紧浑身发毛,手里的铁条横档。

人脸木然不动薛青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一具尸首,悬挂在墙壁上已经成了干尸,应该是有特殊的保持手段,并没有腐烂化为白骨不止一具,两边都有,整齐的排列,镶嵌,他们形容不一,年龄不等,穿着简单的褐色衣衫,神情安静,姿态谦卑薛青咽了口口水。

到底是变形金刚还是盗墓笔记啊,胆小的要吓死了好吧。

她喃喃,接下来会不会打开一扇门就到了外星球?她的视线看向前方,在两边荧光照耀下,密密麻麻的锁链汇集到一个方向,那是一面墙壁,墙壁上凿开密密麻麻的孔洞,锁链从其中穿过不知向何处去了薛青看了看,用手里的铁条试探的戳上去。

呛。

一声轻响,地面没有震动,墙壁没有倒塌,四周也没有暗箭嗖嗖。

薛青再次举起铁条。

呛。

沙土飞扬并不是石头啊。

呛呛。

呛呛呛锵啷一声,凿子下的石块滚落,掉在正走过来的宋元前方,溅起碎沙土。

大人小心两边的护卫忙伸手护着,火把照耀着宋元受惊的面容。

宋元则伸手护住了身后的宋婴。

没事吧?他关切的问道。

宋婴抬手将他肩头飞溅的碎石抚下,摇头道:没事。

攀附在圆丘上的匠人诚惶诚恐的道歉。

小心点。

宋元道,让你们来修整的,不是来破坏的。

匠人首领在一旁恭敬施礼道:大人放心,里面都好了,就差外边这一点修补,保证在明日君子试结束前完好无损谁也看不出来。

君子试结束后还要在这里再拜祭先皇后才离开,必须要恢复原样。

宋元点点头满意的嗯了声。

看着站在宋元身后被兜帽斗篷裹着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子,匠人首领讨好道:大人,这里面危险,我自会看着,大人去歇息便是。

宋元笑了,道:你不懂,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说罢招呼宋婴,我们进去又伸手指着四周得意洋洋,这里全部都是黑甲卫别说人了,针都插不进来,我们就在里面待到明天,然后就回程,不用再担心那些凶徒一面说着一面向内走去,宋婴紧随其后。

季重,你守在门口。

宋元又道。

季重应声是,站在修补过后只容一人通过只待明日砌上石头彻底封住的洞口。

四周的黑甲卫面无表情不以为意,工匠首领偷偷的缩头撇撇嘴,这个宋元真是被刺杀吓破胆了,都要躲进皇后陵里了跟个大老鼠似的,可怜又可笑,他摇摇头自忙去了。

皇后陵里工匠已经退出了,曾经用来诱惑五蠹军的假地宫通道也被清理,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狭窄的通道里没有点火把,两边的墙壁透着幽幽的光。

原来这里面是这样的啊。

宋婴说道,摘下兜帽,她没有带面纱,幽光照着她的脸上,其上的疤痕就如同一块污泥砸在光洁的墙面上。

宋元也看着四周,道:这些光亮是为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好走路。

宋婴看向通道的前方,她迈步向前而去,宋元向后看了看,紧跟了上去,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幽光似乎没有止境,直到面前出现黑色。

在一片幽光中陡然矗立的黑色恍若张开口的地狱大门。

这的确是一扇门,通体黝黑的石头,严丝合缝如同天生一般矗立在这里。

这是地宫的大门啊。

宋婴道,似乎询问又似乎感叹,负手而立抬头看。

宋元也跟着抬头看,好奇又敬畏,低声道:这石门只大周皇陵才有,这个是专门从皇陵运来的。

用力的睁眼可以看到通体黝黑的石门上遍布着奇怪的线条,他抬手,这线条就是石门的锁,钥匙就是大周天子的血啊。

手向前但并不敢落在石门上,似乎无形中隔着一道屏障。

除此之外无人能开,这石门不仅工具凿不坏,还能引发崩塌上一次在这里砸死了很多人,据说就算皇陵里陪葬的工匠活过来也打不开。

宋元说着,心有余悸。

宋婴没有说话,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她看着眼前的黑石,专注而认真,忽的转头低声:里面好像有声音?砰的一声,一块沙土被一脚飞踹从墙壁上跌落,旁边的锁链抖动很快就归于平静。

退到木架后的薛青走出来。

我是穿越者。

她举起铁条,两边幽光照耀下神情郑重,根据穿越者法则,跌落山崖要捡到宝,路遇乞丐是绝世高手,虎躯一震四方拜服,所以,我现在钻过去不会有陷阱,更不会死。

四周只有干尸,他们悬挂在墙壁上,安静的注视着她,没有赞同也没有鄙夷,看着她收起铁条没有丝毫的犹豫从撬出的洞口爬过去。

别有洞天,如同所料。

薛青站在撬破的洞口边,看着眼前的一堵墙。

四面依旧幽光,但照出的不再是简陋开凿的山洞,而是一个精心修缮过的庭院,眼前的墙黑乎乎的方方正正,像是影壁,薛青转过身,果然见自己钻过来的山洞上勾勒着彩漆花纹,房檐以及大门门上有横九竖九的八十一颗门钉不是真的门钉,而是孔洞,且被薛青撬踹倒一片,那些锁链就是从这八十一个个孔洞穿过来,然后分上下如结网融在这堵黑墙左右。

黑墙与其后的墙壁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门没有孔洞,锁链似乎轻轻松松的粘贴在上面一般。

这就是锁链的尽头吗?按照古代墓葬的如同生前的设计,如果这边是大门,这个是影壁,那绕过影壁就该是正院薛青向前歪着头认真的看,用铁条敲了敲墙壁,所以这个影壁是可以打开的吗?打开之后可以解开这些锁链吗?这黑石怎么打开?这是影壁的话,打开之后就是正院,是皇后的棺椁所在吗?就是地宫吗?地宫啊大周天子神脉的血。

薛青退后一步,看着黑石,又看看自己的手,原本血淋淋的伤口有些凝固行不行啊?靠不靠谱啊?真成玄幻小说啊?她迟疑一下站到黑石前,又将铁条拿起对准手掌再划破这伤口真是太疼了薛青嘶嘶两声到底没有舍得落下,再次看黑石,忽的眼睛瞪圆贴近,黑石上有线条无数的线条错综交横。

薛青贴近看,又站开眯眼,幽光下的黑石深邃,幽光反射其上又隐隐闪光,恍若浩瀚的宇宙宇宙。

薛青再次后退一步,眯起眼又瞪大,这是星象图!没错,虽然看起来很古怪,与现代常见的星象图不同当年爷爷收藏好几张古代的星象图,有西周的,有辽代的,有清朝的大体都差不多。

墓葬里的确喜欢用星象图,尤其是皇族,因为一般人是不允许观星的,神秘才代表着强大,薛青上前一步,那么这个黑石上的星象图她眯起眼看,用手里的铁条点了上去。

这里到这里她口中喃喃,铁条沿着黑石上杂乱的线条滑动。

铁条在黑石上滑动,她并没有用大多的力气,但黑石恍若火石,被铁条滑过隐隐有火光亮起薛青愣了下,并没有受惊拿回铁条,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铁条,认真地更加仔细的盯着其上越来越多的杂乱的线条,从中找出自己要滑动的那一条。

再到这里铁条在黑石上滑动,无声无息,唯有浅浅的幽光闪动。

一条,两条,三条顿点,连线,上,下,左右,折,横,竖起直到最后一点,薛青将铁条抵在黑石上,落在那条线的中间。

处女座!她说道,将铁条猛地一顿,然后收起。

原本随着铁条滑过闪闪的火光顿时湮灭,黑石恢复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就在薛青要窒息的时候,黑石忽的整个透亮,似乎有火从内里燃烧,越来越亮薛青没有闭眼没有后退,而是迎着这要钻出黑石的火光举起了铁条。

芝麻开门。

她声音平静的说道。

咔吱一声原本平整一体的黑石如同被雷劈一般,正中裂开,刺目的亮光从缝隙中蜂拥而出,恍若决堤的洪水涌来,势不可挡铺天盖地。

薛青不得不闭上了眼,被光亮覆盖包围。

等眼前的刺目变淡,她慢慢的睁开,看到原本严丝合缝的黑石像门一样分成两扇打开了,其内灯火明亮,一座华丽的宫殿熠熠生辉。

地宫到了。

薛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封建迷信要不得,还是要相信科学。

第一百零一章 望殿华丽而又阴森,仿造生前却又永远不会像生前那样,这是所有墓室地宫的特点。

适应之后里面的光亮并不刺目,只是跟先前的暗色相比,不再是荧光,长明灯跳跃的是真正的火光。

薛青站在黑石门前打量这个地宫,前方一座正殿,雕栏玉柱,两边配殿,再向前...宫殿挡住看不到,不过看起来这正殿没有门啊.....是背对这边,薛青转头再次回看进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安置的是锁住黄沙道幸存者的机关,并没有传统墓葬该有的甬道啊什么的....这里应该是后门,或者根本不是门,只是一个类似车马坑陪葬品的库房之地。

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既然进来了,那就开始干活吧!薛青将拎着铁条迈步跨过石门,没有直奔前方的宫殿,而是转头看向石门之后,锁链果然穿过了墙壁悬挂在两个木架子上。

薛青上前用没有受伤的手拉扯一条铁链,铁链晃动,木架也随之摇晃,看起来并不是很结实,按住铁链让它停下晃动,竖耳感受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很简单。

当然,能进到这里并不简单。

薛青的动作加快,很快将一条铁链从木架上抽出来....哗啦落地的那一刻,锁链像突然苏醒的蛇一般向后滑去。

薛青一把抓住两三条用力的拉拽....哗啦声在安静的地宫中不断的响起,木架的摇晃...薛青将脚踩在木架上,手中抱着拉拽的铁链也越来越多.....被从木架上抽出扔在地上的铁链都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又如同解除了束缚的蛇虫鸟欢快四散。

莫名其妙的薛青也不由跟着欢快起来:你看我,你看着我...大眼睛...哼唱着乱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才唱了一两句,身后忽的汗毛倒竖。

有人,在,看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身后雕栏玉砌的宫殿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两边宫灯跳跃,五彩琉璃瓦闪耀,似真似幻。

薛青手中的锁链一甩,脚踩木架,一步跨去,铁条从背后抽出,如流星般向宫殿而去。

是友,人鬼都好说话,是敌,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是.....佣人。

脚步声响,跨上台阶的薛青将手中的铁条拄在地上,看着面前这个五彩华丽的宫女...佣。

她俯首长长的出口气,从石门到这正殿台阶上并不算多远,她却前所未有的冒出一身汗。

盗墓笔记这种故事,真不是人穿的。

她喃喃说道,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佣,穿着随葬特有的那种夸张华丽的衣裙,形容栩栩如生,嘴角眼角都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在泥人塑像上并不让人觉得愉悦。

薛青看向四周,台阶的另一角也站着一个佣人,是男子内官打扮,她又看向前方,从这里可以看到前边一角也站着一个佣人,那么被宫殿挡住视线的另一角也必然有。

薛青站直了身子,用铁条碰了碰佣人的肩头....的确是冰冷的没有生气和血肉骨头的泥人,只是,方才看她的那道视线很真切....她的直觉应该不会错,奇怪,莫非是在这阴森的地宫太过于紧张了。

木架下被她扔下的锁链滑动的乱响,撞击回荡充斥整个地宫盖过一切,嘈杂又别样的诡异。

她两耳嗡嗡看向宫殿,慢慢的向前迈步,整洁的白玉地砖可以照到人影,一步一步脚下结实,慢慢的接近了侧边的窗户,透过密密麻麻的窗格,可以清晰的看到其内......其内并不像外表这么华丽,也没有正常宫殿的摆设,空荡荡的,正中只摆着两具华丽的棺椁。

果然就是在这里。

此时她迈步在宫殿侧面,能看到内里也能从内里看到正门,大门是打开的....薛青微微皱眉,刚要加快脚步过去,哗啦巨响伴着地面震动。

她转头看去,见是先前被拉扯的铁链的木架倒向宫殿这边来,并没有落地断裂,反而让挂在其上的锁链陡然被拉紧....原本安静的锁链顿时开始抖动,那些已经解下的向后滑落的铁链也瞬时被缠绕。

耳边响起呼呼的声音...似乎风卷着从石门后涌来....那不是风,是那些石门后那些手臂机关被触动了!黄居,还有那些孩子们。

必须立刻将锁链从木架上扯下来,必须毁掉木架,薛青没有丝毫犹豫三步两步踏着白玉栏杆跃下,疾步向木架而来,手中的铁条狠狠的砍向木架。

锁链抖动声,地面震动,风声呼呼,伴着咔咔的撞击声混杂,让整个地宫恍若开水沸腾。

还好这些木架不像外边的那么巨大,只是稍微复杂些的架子结构,铁条飞舞,腿脚的踩踹,手拉扯,缠绕绷紧的铁条重新跌落....沾染了血迹的锁链开始再次向后滑动,哗啦一声倒地的木架彻底的散落。

石门后呼呼的风声还在继续,薛青转身奔向石门另一边,这边矗立的木架上的铁链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薛青奋力的拉拽砍解,嘈杂中忽的多出一个咯吱咯吱的声音,薛青下意识的看去,见原本展开的黑石门开始向一起滑动,就像有人推着要关上...咿!薛青的动作顿时停下,黑石门的滑动也停了下来。

哎?薛青看向眼前的木架,木架就要被她推倒,歪歪斜斜,其上锁链如同旗帜一般抖动,虽然这地宫里没有风.....木架和黑石门有机关?她试探着用铁条一推木架,木架咯咯吱吱一歪,身旁的黑石门也咯吱咯吱的滑动,薛青忙伸手扶住木架,黑石门停下了滑动....竟然...薛青抬脚将散落的一根断木架踢飞,准准的落在黑石门中间。

薛青抬头看着木架:心眼真坏啊。

这是考验人性啊。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那边的宫殿。

宫殿灯火明亮,宫女佣人含笑静望。

玉玺在皇后的棺椁里,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皇后的尸骨中。

玉玺!玉玺!薛青铁条撑地一步跨越再次向宫殿奔去,身后呼呼的风声剧烈,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似乎有巨人起身,迈步,挥动手臂,狭窄的山洞被他碰撞,摇动。

地面在抖动,地宫里也响起了刷刷的声音,原本光洁的墙壁沙土飞落....薛青抬起头嗷叫一声,一把抱起身边含笑的宫女佣,转身向回奔来。

哐当一声,比她高的宫女佣扔在了石门中间,薛青不待转身抬脚就踹向木架。

..........哐!蹲着的小容身形一震,噗通坐在了地上。

已经陷入昏迷的朱义凯也睁开了眼。

地下在抖...他喃喃道,那孩子还在带着铁链跑吗?话音落,就听小容啊的一声叫,整个人向一旁滑去,就像被钓住的鱼,啪的一声,朱义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容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缠出他的手。

身后巨大的力量还在继续。

链子,链子,缩紧了。

她尖叫着,划破了这荒野的安静。

叫声未停,身旁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就像一个个拳头砸在地面上,然后一个个的人被弹起。

尖叫声四起。

那是躲在坑洞中睡着的孩子们。

出什么事了?朱义凯哑声喊,这里没有人越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到处都是尖叫声。

小容抓着他的胳膊,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扒下一层皮,但跟脚下的力量相比不堪一击,朱义凯也被她拽着滑动起来。

荒原上惊恐惨叫声一片,在暗夜里传开,远远的听像被捣了巢的野鼠。

一个黑甲卫看向叫声传来的方向,道:这些余孽们疯了吗?第一百零二章 陷落暗夜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莫非是五蠹军们屠杀他们,好引诱我们过去?另一个黑甲卫道。

旁边的黑甲卫声音冷冷:没有五蠹军能越过这里,就算有五蠹军个别人潜伏在那边,别说一群余孽,就是宋大人被围杀我们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皇后陵层层防备,五蠹军绝不可能靠近,只要皇后陵安全,别的地方别的人他们都不在意。

而他们在这边亦是布下密阵,围杀前方的五蠹军,远远望去,黑夜里弯弯曲曲的一道道黑影如墙,在他们前方更远处,有厮杀声隐隐。

身后如幼鼠被踩死的叫声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身影在地上被拖拉,滑向黑漆漆的不知何处。

但也有悄然无声的,拖动擦撞的剧痛让黄居醒过来出了什么事?锁链在后退没有扬起,没有再摔打,这样其实一点也不吓人,真是难得的享受但下一刻他就清醒过来,不行,他答应了,说要一直向前跑他的双手猛地抓住地面,腿脚一蹬半爬起身,锁链还在拉动向后,手脚在地面上荡起一层层沙土。

已经被麻木的身子再次被剧痛侵袭,少年到底不是石头也不是铁打,仰头发出痛呼,但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身子绷劲猛地向前扑去,跑不动,就爬,不能后退。

锁链绷紧一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旋即继续大力向后,看着前方的少年如同蝼蚁。

少年跌跌撞撞摇晃,双脚双手并用向前爬,宛如耕地的老牛,他在退,一直退,但也一直爬,一直爬锁链似乎受到了挑衅,变得愤怒,有更大的力量传来这种力量黄居很熟悉,他知道下一刻锁链就不会再这么温顺,而是变成恶魔的手将他狠狠的扬起摔打他没有停,依旧奋力的向前爬双手双脚深深的陷入松软的沙土中。

哐的一声,哗啦四散,持续不断密集如鼓点的击打劈砍声也在这一瞬间停下。

锵啷一声,沾满血的铁条落地,薛青也随之跪倒在散乱的木架中,剧烈的喘气,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变得血肉模糊。

有锁链从其上滑过。

薛青嗷的一声叫,看着滑走的锁链:看路啊!踩我手了!锁链平静的滑过,与四周的锁链快速的向石门外而去,呼呼的风声变得更大,伴随着剧烈的撞击,以及木架断裂的声音砰的一声,碎裂的木架石头如水飞溅而来。

薛青回头,支撑着抵住滑动石门的宫女俑以及扔过去的木架终于坚持不住被挤碎,石门慢慢的倔强的滑动着她又看向宫殿,宫殿安静而坐,灯火明亮薛青将铁条一样插在两门之间,大步向宫殿奔去。

冲入宫殿大门,三步两步跳上高大的棺椁,手推着棺盖用力。

这根本就打不开啊。

她吼道,抬眼透过后窗,看到石门将铁条挤得弯曲屎特!她跳下棺椁冲出宫殿向黑石门奔去为一个玉玺陪葬可不行。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石门后的碎裂声也越来越大,颠动的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模糊中铁条弯曲如月牙,石门的缝隙也变的如同月牙细小。

薛青侧身跃起一手抓住铁条一按人空中倒翻,侧身险险的擦过石门缝隙,踏空落地铁条也随之拿下,砰的一声,黑石门撞在一起,身后一片漆黑,亮如白昼的灯火,华丽的宫殿侍立人俑瞬时消失,恍若从未出现。

黑石一如先前与墙面融为一体,不同的是其上再没有悬挂的锁链。

锁链散落在地上疯狂的抖动向后退去,也有一少部分乱飞撞着墙壁四周。

没有时间和心思研究这关合石门的原理和神奇,前方的通道不容乐观,锁链抖动,木架乱飞,墙壁的荧光正在褪去,悬挂的干尸噗通跌落,这看起来不像是机关被启动,而是机关要毁了跑啊!薛青将铁条举起,发出啊啊啊的一串尖叫,人化作利箭向前奔去。

宽阔的洞穴里巨大的木架撞击着,就像发疯了人胡乱的挥舞手臂支架断裂,原本缠绕其上的锁链如同被打破的蜘蛛网,锁链击打着木架,木架撞碰着锁链,倒下的,撞倒墙壁上的,碎石尘土木架到处都是,地面洞壁剧烈的颤抖,加剧了这其间的混乱。

在这些巨大的发疯的木架中穿行的薛青渺小如蝼蚁,这是劣势,但也是优势,渺小让她寻找逃生的空隙。

借着残存的幽光确定了自己又回到了跌落进来的地方,原本环绕围成一圈的手掌一般的木架也发疯的舞动着,张开合上,其间的锁链也随之舞动,哗啦啦的从上面如雨般滑下有夜色透了进来!纵然是黑漆漆的,夜色也是一种光亮!意味着跌落下来的入口打开了!薛青抬手抓住一个挥过来的木架,爬上,跳跃,攀上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掌木架,几乎是一瞬间啪的一声,那手掌木架与旁边的一只击掌,于是同时断裂,木块锁链如雨纷飞,薛青也在其间纷飞她没有被拍成碎屑,也没有跌落,在木架击打在一起的那一刻跃起抓住了两条锁链。

锁链从地面上垂下,正在滑落,滑落而没有跌落,薛青抓着锁链向上攀爬,进水的速度比放水的速度快,水池就可以放满只要她比锁链跌落快她就能爬上去手的疼痛?不知道。

晃动的锁链打在身上?不理会。

在滑落中上行,抬头已经能看到断开一个口子的石板,薛青抓着两条锁链,脚用力的踩向锁链,锁链荡起,人飞跃扑上,翻腾,跌落,再用力的一点石板,背后的铁条也随之举起挥出,如同跌落时那样向上跃起咔吱一声,地面裂开,伸出的手抓住了沿着边缘滑动的锁链,短暂的下滑人便腾腾而出,夜风呼呼沙土翻滚夹杂着尖叫哭喊薛青连滚带爬向前,脚下的沙土如同流沙向后陷落,身后传来石头跌落与木架锁链相撞的巨大声响。

轰隆声不断,似乎天地都与之颤抖。

皇后陵外混乱一团。

工匠们从圆丘上跌落,黑甲卫们四散奔走,季重冲进了圆丘内。

大人!小姐!来人,来人。

宋元的喊声传来,摇晃的甬道内荧光墙壁正在跌落,土石翻滚尘土飞扬,季重和冲进来的黑甲卫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在其中奔跑。

季重没有停留就冲了过去。

宋婴的斗篷已经跌落,被宋元搀扶着跌跌撞撞,看到季重奔来,宋元大喊:快带她走快带她走。

季重将宋婴一把抱起向外疾奔,宋元跌跌撞撞跟随其后,地面颤抖的更厉害,呼呼的风声撞击声从地下席卷爹。

被季重抱着冲出圆丘的宋婴回头大喊。

尘土沙石飞扬,片刻之后宋元也冲了出来,跌倒在地上,身后巨大的响声传来,整个圆丘轰然碎裂倒塌下陷。

旋即天地间归于平静。

尖叫声已经沙哑,朱义凯已经不知死活,小容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虽然这完全不能阻止她的滑动。

地面剧烈的颤抖,在地上被拖行的小容猛地被弹起,终于要被摔打了吗?对于她来说,完全不会像黄居那样啊,只一次摔打就能要了她的命!小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弹起才刚离地,人就砰的落下,瞬时一切都停下来,没有了拉动没有了摔打,脚上的锁链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小容的尖叫还在继续,但声音渐渐的放低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惊魂未定的脸上,双眼滴溜溜的转,满是疑惑。

四周的尖叫声也都停下来,风声沙沙声也都消失,结束了吗?怎么回事?黄居砰的一声落地这一次他的身子彻底的不动了,但他还没有死,适才扬起的这般高度对他来说并不至死太低了,而且乏力,就好像铁链在中途被抽走了力量不是好像是的确。

他动了动腿,锁链跟着晃动,软绵绵死气沉沉。

双耳嗡嗡但那不是适才四周的嘈杂,身下的地面沙土都停下了流动,结束了吗?那个人呢?他帮到他了吗?起身看看四周吧,看看怎么回事,看看那个人回来了吗?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浓墨的夜色笼罩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血迹慢慢的渗透在沙土中。

打在身上如铁如刀剑的沙土重新变得柔软,暖暖的铺在身下,就像床,铺了三层棉褥子的床,绣着花草的青帐子,帐子勾上挂着木头小人,小人勾画着眉眼,穿着各色不等的衣衫,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两个小丫头坐在床边嗑瓜子叽叽咯咯的说笑,奶妈摇着扇子指着小人讲故事。

这个呀是个读书人将来呀是要当大官的仰面躺在床上只穿着大肚兜的他立刻举起手喊:像哥哥那样吗?白白胖胖的奶妈一笑没了眼,扇子拍着他的小肚子:是呀,跟大少爷一样,俭子少爷也是要中秀才做大官的。

他咯咯的笑起来:哥哥教我一首诗,我会背了。

童声稚气大声的读起来。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他喃喃着,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好困啊,睡吧,身子也变的轻飘飘,真舒服啊似乎看到了奶妈,小丫头,哥哥王贞白啊。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读的诗真不少呢。

第一百零三章 夜乱这个声音黄居意识已经模糊,一只手伸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什么,苦,涩,臭呕的一声,他张口要吐,然而那只手在他下巴按了下,那如臭泥浆的东西就流下咽喉直向肚腹所过之处如火点燃疼痛瞬时传遍全身,黄居的身子抖动蜷缩起来发出剧烈的咳嗽痛啊!活着就是痛啊。

薛青道,拍了拍他的肩头,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我要走了,你如果还想跟我学杀人,等天亮在城门口等我。

城门?黄居在心里念着,耳边脚步声响,旋即寂然无声,再没有人说话。

他用力的撑起身子,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幻觉吗?他再没有力气跌爬在地上口中嗓子肚子里还在热辣辣的如火烧,他伸手按着肚腹胸口,是真的吃了什么东西,还是他要死了?地面传来颤动,又要开始了吗?但脚上的铁链没有丝毫的反应黄居躺在地上,手抚在地上,不是锁链的震动,是马蹄啊。

马蹄如雷踏破黄沙道。

客栈里夜深梦沉的人惊醒。

地动了!尖叫声此起彼伏传来,尚未醒过来的人连滚带爬下床,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顿时更加慌乱。

门窗被打开脚步声杂乱叫声喊声四起。

三次郎三次郎。

郭子安啪的打开门,看着外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张双桐。

快跑了,地动了。

张双桐喊道,哒哒的跑开了。

楼道里很多人都在跑动,郭子安看向院子里,院子里亦是如此,一片混乱,混乱他一脚迈出去,又一脚踹开隔壁的屋门。

柳春阳地动了快跑啊站在屋门后的柳春阳差点被踹翻,恼恨的瞪他一眼,郭子安冲他使个眼色,将衣衫一拢自己先跑去,柳春阳攥了攥手跟着跑出去。

院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披头散发,灯火昏暗,混乱不堪。

郭子安和柳春阳穿过混乱的人群直向外奔去。

郭子安柳春阳你们别乱跑嘈杂中有声音喊道,也不管是谁,二人只是闷头而去。

吓傻了吧那几个家伙大街上亦是站满了人,地面的抖动已经停下来,人们不安的互相询问着,地面又传来震动,伴随着马蹄疾响,那是一队队官兵们疾驰而过。

他们向城外去了。

地动在城外吗?火把烈烈照耀着惶惶不安的人群,郭子安与柳春阳在其中神情惨白又对视一眼地动跟她有关吗?不是说去见个朋友吗?怎么回事啊?官衙里考官们已经起身,看着外边官服不整的官员们来回奔走,陈盛亦在其中,正披上外袍。

是地动吗?在哪里?他道。

那官员低声说了两句话,陈盛面色凝重又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官员又对他靠近低语,一面伸手做请:相爷。

陈盛没有在说话,接过一旁随从递来的披风裹上在官员们的拥簇下疾步向外而去,另有官员们站出来安抚这些考官们。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休息吧。

大人们去查看地动。

考官们神情各异,这时候不可能睡着,干脆站在院子里说话议论。

不知道是不是地动,是咱们这里呢还是其他地方。

我刚才听到了,那官员跟陈相爷说的是皇后陵。

皇后陵!听到这三个字,一旁的青霞先生心跳了三下,下意识的捏住胡须,是他们吗?怎么样?她有没有事?无风无浪的突然就这样了,这些人真是抬头看向外边,四周火光通明,天边青光已经蒙蒙。

紧闭的城门大开,一队队的兵马涌出,伴着官员们的车马一片忙乱城墙上守兵们也在急促的跑动,黑甲卫们已经聚集到城门严查,城墙上的巡查就由他们这些城守兵负责,点亮其上的火把,浓烟烈烈。

那边那边。

有人高喊着指挥着。

女墙上的几个兵丁便急促跑过去,跑在最后的兵丁只觉得有风吹过,他停下脚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刚点燃的火把浓烟摇晃,似乎被风吹得反扑过来,呛的他闭上眼连连咳嗽。

干什么呢,快点。

前边的人催促道。

兵丁咳嗽着应声,挥动了两下衣袖,驱散浓烟转身奔去:风太大了城门下官员们的车马过去。

关城门。

为首的黑甲卫喊道,同时一抬手,从城门下来的黑甲卫们便向城中而去。

马蹄在街上疾驰。

都回去,不得在街上停留。

黑甲卫们高声呼喝着,驱赶着。

人群顿时哄乱。

为什么啊!地动了啊!回去到屋子里不是等死吗?伴着询问,更有尖亮的声音响起。

这是黄沙道啊,地动万一再有雷火呢这一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火把照耀下街上人的脸瞬时变得惨白黄沙道啊,雷火,可是烧了一城的人,谁也逃不掉。

我要出城,我要出城。

不知哪个先喊出来,顿时声如雷鸣,人如潮向城门方向冲去,街上的黑甲卫顿时被冲的动摇西晃。

看到这场面黑甲卫们没有畏惧,反而哗啦拔出手中的长刀,远处的黑甲卫们列队排开,火把照耀下黑甲如墨长刀如雪,只待斩肉劈骨血流满街。

人群混乱已经无序,不知是被地动震坏还是被人撞上,一间商铺前搭建的彩楼忽的咔吱一声断裂倒塌尖叫声四起,冲过去的人群被砸落其下,又像一堵堤坝挡住了涌涌的人潮。

回过神来的人们忙拉扯散裂的彩楼,将其下的伤者拉出来还好彩楼竹条彩绢绳索搭建,虽然倒下巨大威力却不大,多数人只是被化破了脸皮手脚,只有一个人伤的最重,他正好被最大的彩楼砸到,正从其间伸出手衣袖撕裂,手上胳膊上都是血好吓人。

在旁边民众的帮助下他从中爬出来,此人没有哭喊而是尖声开口。

大家听我说!这声音传入耳内,挤在人群中的郭子安和柳春阳猛地抬起头,她!回来了!前方火把照耀下一个少年人披头散发,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从梦中惊醒只穿着亵衣跑出来,又被彩楼砸伤形容极其狼狈,但一双眼亮晶晶,声音再次拔高。

大家听我说,不要冲动,我相信,有皇后娘娘凤魂在,黄沙道不会出事,地动没有在这里,我可以发誓保证。

一个民众看着他:你是谁啊?你说没在这里就没在?那少年上前一步,伸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让面容展露人前,火光下面容清秀,带着受惊吓后的苍白,但眼神镇定,举起受伤血淋淋的双手,道:我是长安府薛青,我在君子试中,数科拿了满分,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说不在这里就不在!第一百零四章 将明长安府薛青。

君子试。

民众们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数科啊,是易经堪舆天文水力之类的神秘学说,能在数科拿满分的确是厉害了。

我知道,你不仅数科满分,其他的也满分。

人群中有民众喊道。

附和声更多,变成了对薛青的介绍和议论,民众对于读书人本就敬重,更何况还是这位君子试中这般厉害的考生,读书人的话还是让人信服的,先前的惶惶平静了很多。

薛青对众人抬手,道:所以大家不要怕,地动没有在城里,也已经结束了。

又转向那边的黑甲卫,大人们,大家不是违背不听从你们的命令,只是未知而慌乱,还请大人们告知到底地动发生在哪里,安抚民心。

郭子安柳春阳此时也挤了过去,站在一旁点头。

是啊,实在无法安心。

大家半夜惊醒。

民众们也跟着询问,但没有人再向前冲去。

黑甲卫首领看着这些人群,落在薛青身上,原来是君子试的考生,这些文弱百无一用的书生有时候也还是有点用的,安抚无知民众什么的他们又不是喜欢胡乱杀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一向黑沉的面色缓和,道:地动的确不是在城里,但具体哪里大人们正在查验,暂且不能说。

不能说?民众哗然,不满质问再次乱乱。

薛青再次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向黑甲卫那边走了几步,道:大人,那能不能不要驱逐大家回家中,让大家找个空地静待?空地柳春阳道:官衙前可以吗?那里都是空地,又是官府,大家去那里。

官衙门前吗?倒真是地动避难的好地方,民众们点头议论。

官衙门前啊,那边有官兵驻守,可以将过去的人筛查,避免有凶徒混杂其中,一举两得,黑甲卫首领微微点头,道:可。

收起手中的长刀。

寒光齐闪黑甲卫阵列将长刀重新负在背后。

薛青松口气,对民众们摆手:大家快去吧。

街上的民众让开路,有的转身向官衙去也有的站在原地也有往家中走去的经过这一闹,好像也没那么惊慌害怕了,干脆回去睡觉吧。

街上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开,黑甲卫重新列队沿街而行,在城中散开窥视探查可疑人等,薛青和柳春阳郭子安避让路边,看着他们过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薛青道,语气轻松,就像真刚出来看热闹一般,知道地动不在城里,告诉大家也安心。

郭子安和柳春阳看着她,视线扫过她受伤的手臂,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唯恐引起未走远的黑甲卫的怀疑,只嗯了声跟着她混入人群疾步向客栈而去。

客栈里人声泱泱。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薛青跳进来喊道,激动又轻松。

地动不是在城里发生的!大家不要担心!看着走进来的三个少年人,众人怔了怔。

三次郎,你去哪里了?你们乱跑什么?胆小鬼!刚才你们几个跑的快,喊都喊不住。

张双桐庞安等人上前,又啊的一声,看到薛青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胳膊手上的伤,血淋淋院子里的人都惊讶的围过来。

没事。

薛青浑不在意,将手和胳膊向后背着遮挡,似乎怕吓到大家,方才被街上的彩楼砸到了。

外边有人跑进来道:原来那个人是你啊,现在大家都去官衙门口了将适才的事讲了,众人这才释然。

薛青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这么爱出头。

张双桐道。

林秀才则神情满意:不错不错,对那些兵卫就该如此不卑不亢。

又带着愤怒,官兵竟然要当街打杀无辜民众,置国法与何在?客栈的伙计听到了抱着胳膊嘿了声,道:秀才,这里可是黄沙道,官兵杀人可不算违背国法,惊扰了皇后娘娘的凤魂,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林秀才拂袖道荒唐。

这个话题可比地动更不安全,客栈的老板出来打圆场。

大家不放心的可以去官衙前不担心的去休息,毕竟明天还要考试既然地动不是发生在这里,想来不会影响考试。

张双桐道:还休什么,天都快亮了老板做早饭吧,我饿了。

老板笑着应声是:要吃饭的就来前厅等那边裴焉子转身,庞安忙问他要去哪里,裴焉子回头道:睡觉啊。

竟然还能睡得着,庞安道:焉子少爷真名士。

薛青闻言也跟上:我也是名士,我也要睡觉我还不饿。

庞安一脸担心看着他,道:你还是先治伤吧明天考射御呢,你这手胳膊伤了可怎么办。

薛青一笑挥了挥手道:没事啊,皮外伤,看着厉害,上点药裹一下就没事了。

张双桐搭上庞安的肩头,道:不用担心,他就是受伤了也比你我厉害看着郭子安笑,子安最知道,曾经被打的那个惨啊郭子安哼了声转过头不理他,庞安问这是什么故事被张双桐拉着往前厅走去了。

院子里的人渐渐的散去。

屋门关上,缓步而行的薛青顿时一个踉跄,直扑向床。

郭子安和柳春阳吓的忙伸手搀扶。

怎么样?他们低声急问。

薛青卸去力气任他们左右搀扶,软绵绵的道:我先睡觉伤口你们处理看着二人惊恐的神情又笑了,别担心,比上次轻多了,内里没伤,就是皮外伤随便上点药裹上就好我吃的药药效抵不住了说罢头一垂不动了。

郭子安和柳春阳吓得哎哎几声,柳春阳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睡着了。

他低声道。

二人松口气,旋即再次皱着眉头,看着搭在自己手里的薛青的胳膊,亵衣血迹斑斑与皮肉粘黏在一起了小心的翻开手掌更是让人心惊胆战,那么深的伤口翻着皮肉这叫比上次轻多了啊。

室内点亮昏昏的灯火,伴着小心翼翼身影走动,以及偶尔低低的交谈声。

你轻点啊会不会上药她眉头皱了,你弄疼她了你行你来喊什么喊有人敲门二人安静一刻,郭子安做出睡眼惺忪又恼怒的样子打开门并没有人,门口只摆着一碗汤药,他忙端起来关上门。

太好了齐大叔送药了你家这个齐大叔还真是神出鬼没不要废话了你扶着她我来喂客房内些许嘈杂又安静,灯光昏昏夜色渐透青光。

前厅里已经如清晨般热闹,被吵醒又受到惊吓以及各种揣测让大家很难再入睡,去官衙门口避难显得太过于胆小,有失读书人的身份干脆吃饭吧。

不多时长安府的文吏也过来了,先问:大家都还好吧。

又大声道,不要怕,地动不是在城内,陈相爷已经出城查看去了,大家安心。

厅内的人也没有问,似乎有些不在意,气氛比他想象的安稳多了,扫视一眼看到张双桐庞安等人薛青呢?薛青啊睡觉去了。

张双桐道,吸溜一大口热汤。

青霞先生的担心是多余的,文吏松口气,又摇头,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心可真大。

章大人,坐下吃点东西吧。

庞安招呼道,反正天也快亮了。

文吏想了想也是,这闹的他也很疲惫,坐下来,张双桐立刻好奇的问道:到底是哪里地动了?文吏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热汤,又压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皇后陵那边的动静。

皇后陵啊青光蒙蒙的荒野上的人马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大人,黑甲卫真的撤走了。

一人上前低声道。

笃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神情沉静。

货郎一只胳膊血迹斑斑胡乱的包裹挂在身前,另一只手还握着刀,道:出什么事了?方才那地动是从皇后陵传来的妙妙一脸担忧:也不知道殿下她走了没。

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没有说出来那动静该不会是殿下弄出的吧,应该不会皇后陵那边的黑甲卫可不比这边少,她一个人怎么可能过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青光亮起夜色褪去,火把在青光下变得晦涩,但四周的景致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陈盛低头看着脚下,此时他踩在一片散落的碎石中,再抬头看四周。

塌了。

他道,声音神情都不可置信,视线四看,不远处的陵园依旧,但此时此刻他脚下踩的应该是曾经的皇后陵地宫圆丘的最高处。

整个圆丘全部倒塌陷落,就像一个鸡蛋被一拳砸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看着宋元。

宋元身形狼狈,头脸身上都是沙土,闻言气恼:我怎么知道,我差点被砸死。

陈盛哦了声,忙道:宋大人可还好?宋元呸了声,吐出嘴里的沙土,道:我没事。

又一脸痛转头,我的婴婴被砸到了陈盛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废墟边上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孩子坐在断石上,正被一个男人半跪在身前查看,她纤弱的胳膊以及手层层的包裹,渗出血迹斑斑。

第一百零五章 晨光说地动就地动了,一动就塌就塌了啊!宋元又急又怒,双手挥舞比划着。

那么大的石头说砸就砸下来婴婴啊把我推开了。

说着眼圈发红抬手拭泪。

要不然我就见不到陈相爷你们了。

陈盛点头道:真是太凶险了。

又安抚,还好你们性命无忧。

那边传来哭声,几个兵丁架着一个满身灰土的男人过来。

大人,大人们,我冤枉,我冤枉啊,我保证啊我他道,涕泪四流,话到嘴边看向陈盛身后的宋元,我们按规矩来的啊,没有丝毫的冒犯啊。

这次因为君子试,皇帝还派了工匠来修葺皇后陵,毕竟好些年了,这一点陈盛等人也是知道的。

宋元怒声喝道:你还敢狡辩!定然是你们的匠人做错了什么陈盛抬手制止道:他一个匠人能做错什么,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娘娘也不是那种人啊。

看着坍塌的圆丘感叹,又看向那匠人首领,不要哭了,快起看看你们的人伤亡多少吧。

匠人首领千恩万谢连滚带爬的去了。

黄沙道以及京城的官员们从四周查看聚集而来。

相爷,其他地方都没有事。

只有这里。

陈盛点点头,看向前方,这里原本是皇后陵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俯视四周,此时青光蒙蒙天色放亮,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四周的情景,一切如旧,只有圆丘塌陷。

莫非不是地动?陈盛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神色各异,其中一个面色沉沉,道:相爷这话说的奇怪,不是地动还是什么?这是秦潭公的人,而其他王烈阳的人虽然与秦潭公不合,但与陈盛也没有多和睦,很高兴看他们争执,闻言垂着视线一声不吭。

陈盛似笑非笑看着他,道:齐大人,你说皇后陵是地动,那么皇后娘娘是对什么不满才发怒呢?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朝政不满?齐大人面色一僵,其他人也互相对视一眼。

地动啊可从来不是什么吉兆,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麻烦了。

应该没事了吧?到底出什么事了呢?青光蒙蒙,四周传来说话声,是那些被拉扯的孩子们苏醒过来,互相的询问,还有人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

趴在地上的小容一直清醒着,盯着夜色褪去,看着青光铺开,但她始终一动不动,此时更专注的盯着那些站起来的孩子们,确认他们走动平安无事才咕噜坐起来,也才松开了朱义凯的胳膊朱义凯已经不知道死活一动不动。

我听过这是地动。

有少年说道,抚着脸上擦破的伤口,肯定是地动了。

是啊,是地动,要不然怎么只拉扯我们,没有摔打。

有人忙跟着点头。

大家拖着锁链向前走去,纵然是拉扯也磕碰的很惨啊,一个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跌跌撞撞战战兢兢。

小容跳起来,视线四处看,这里不是她们日常住的地方,前方隐隐可见城门,她忽的喊了声哥哥,然后向一个方向跑去不远处视线所及一个少年人躺在地上。

哥哥!小容扑过去跪下来看着黄居。

青光下黄居满身血,混杂着沙土,恍若合着血在泥土里打滚几番,面色惨白,口鼻处的血已经凝固。

小容伸手试探了他的呼吸,松口气,忙伸手拍打他的脸,几下过后黄居幽幽的醒来。

小容他喃喃,看着上方的小女孩的脸,你也死了吗?小容摇头:没有啊,我们这次还是没有死。

又看着黄居身上的伤,哥哥不用担心,这次我们能换些药吃神情欢喜,那个朱义凯死了药啊,黄居咽了口口水,苦涩腥臭残留让他不由干呕这不是血,而且,他将手撑在地上慢慢的起身哥,你还能动啊。

小容惊讶,看着一点一点从趴着到跪起来的少年,赤裸的皮肤上沙土跌落。

是啊,他还能动,没有死,这不是他受伤轻,而是真的被人喂药了不是做梦,是真的,那么黄居抬头看向前方,用力的一撑站起来。

小容也忙跟着起身,小心翼翼的张开手,哦哦两声:哥,你再躺一会儿吧黄居不仅没有再躺,反而向前迈步,一步迈出似有千斤重一步,两步哥你要回去吗?小容说道,又看向身后,其他的人也都过来了,你们来帮忙啊,搀一下。

那边的人便都走过来,黄居却拒绝了,一步一步缓慢的身形趔趄的向前。

哎?黄居,你走错方向了。

一个少年喊道,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我们住的地方在这边。

大家此时也都清醒识别了四周,跟着点头招呼。

黄居不看他们,只看向前方,没有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走路上,一步一步,缓慢而不停。

小容等人不解,都停下脚,要去哪里啊?前边大家的神情一怔哥,不能再走了。

小容喊道,蹬蹬跑上前,拉住黄居的胳膊,前边就是界线了。

她伸手指去。

前方的沙土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生死的鸿沟,在他们眼里一粒沙土也能看到不同。

黄居却依旧没有看,更不在意,只是看向更远的前方迈步。

他要干嘛?小伙伴们聚集在后不解的议论,难道又要去跳界线啊?他是不是疯了。

一个孩子道,这是大白天呢,他不怕跳过去会被禁军们一箭射死啊。

再说他伤的这么重另一个少年,摇头,我看他真是疯了估计昨晚吓的。

昨晚真是吓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有什么呢,他们不知道的事多了,比如为啥他们好好的家破人亡自己还成了恶灵。

小容冲上去再次拉住他:哥,你要干什么啊。

黄居看向前方:那个人,要我去城门等他。

那个人?小容愣了下,道:那个人?黄居看向她:那个人昨晚来了。

啊?小容惊讶:然后呢?黄居道:然后他就走了,告诉我让我天亮去城门等他。

小容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哥,你,你怎么去城门啊。

无奈又苦笑,低头看脚上,他们锁链禁锢,根本就离不开这里,那个人骗你的。

语气幽幽。

黄居摇头:不,不会。

他道,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很痛,身体到处都在痛,但痛就是活着,他救了我命。

小容有些同情的看着黄居,人到了绝望的时候真的会发疯,虽然说着话黄居的脚步也没有停。

啊。

一个孩子叫了声,到了!到界线了!再迈一步,就跨过去了,就要被摔打了小容停下脚松开了手,黄居一步跨过。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更有人捂住眼不敢看,但没有锁链的响动,也没有人被摔打的痛呼,只有脚步沙沙,锁链摩擦怎么回事?大家呆呆的看过去,那少年一瘸一拐的向前,已经迈过了界线,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远了。

哎?哎!小容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

啊!她回头看同伴们,指着黄居的背影,啊!似乎成了哑巴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是黄居的锁链坏了,还是小容呼吸急促低头看着脚下,颤颤巍巍的抬起脚。

小容不要啊。

身后的同伴们惊恐的喊道。

小容看着前方的黄居,她一脚踩了过去,攥住手闭上眼尖叫耳边只有自己的尖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渐渐的停尖叫,睁开眼,看看脚下,又看向伙伴们伙伴们瞪圆了眼站在原地呆呆。

因为她的尖叫,昏死的朱义凯再次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小容僵硬的站着,然后啊的一声尖叫人抱着头向前跑去一步两步三步,脚上的锁链被带出沙土,哗啦作响,但仅仅是作响,小容抱着头慢慢的不再尖叫,而是哇哇大哭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没有被摔打也没有疼痛。

看着她又一个孩子咬牙跟上来,也一脚踩过界线,然后回头看大家,紧接着也发出尖叫,不是惊恐也不是喜悦,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本能的尖叫,他没有哭,张开手跌跌撞撞尖叫着的向前跑去。

其他的孩子们再也没有迟疑,纷纷向前跑去。

出什么事了?朱义凯看着这一幕怔怔,他抬起头,看着荒野上尖叫着哭着大笑着恍若疯癫的孩子们那边?不是已经出了界线了吗?朱义凯瞬时瞪大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爬起来,双手扒着沙土爬着,一步一步爬到一个地方,伸出两只手左右两边各自挖出一把土。

沙土在手里滑落,一只手里黄白黑相杂如沙如土,一只手里黑泥干土软黏。

从这里就是一道分界线。

这里面天火烧烤地变色。

黄沙道打鬼鞭耳边大黄牙曾经的声音围绕。

黄沙道的鞭子,再也不打鬼了,朱义凯仰天大笑,黄沙道的鞭子不打鬼了,那些孩子们不是鬼了。

他看向荒野前方尖叫着奔跑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前方青光渐退,晨光跃出地面。

他的眼慢慢的合上,脸上笑容凝固,抓着一把沙土手垂下,泥沙从手中如雨而落。

天亮了啊。

真好。

天亮了,城门紧闭,但四面涌来的民众很多,昨晚的地动他们也受了惊吓,此时天亮了跑来打探消息。

面对城门前的黑甲卫不敢靠近,但也舍不得离开,反正经过一夜没有再地动,大家也不再惊慌害怕,干脆就在城门附近等着。

路边的茶棚开始售卖茶汤早点,背着箩筐拎着篮子要进城售卖的乡民们也顺便在路边叫卖,清晨的城门嘈杂。

要不要油饼啊?刚做的热腾腾的油饼啊。

一个裹着花头巾的妇人拎着篮子叫卖一圈,只可惜路边的茶汤铺子抢了不少生意,片刻之后便站回路边,一面翻看篮子里的油饼一面嘀嘀咕咕算着赚了几个钱,忽的有人在一旁站住。

要油饼吗?新哎呦!她头也不抬的忙招呼,待抬起头招呼声变成惊呼,热情的笑也变成了惊吓,这是什么呀!眼前站着一个人,身形看出是个少年人,几乎也没有穿衣服只腰里裹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皮子,此时也破破烂烂,裸露的身上满是泥沙血迹,就好像被鞭子抽打过伤痕遍布,头发如茅草乱蓬蓬挡住了面容,随着他的站过来腥臭扑鼻。

简直不像个人,妇人吓的后退两步,瞪眼看着乞丐?还是地动的灾民?她的动静让旁边的人也看过来,顿时也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人啊?大家纷纷问道。

少年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恍若一根木桩戳在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惊讶,以及嫌弃。

该不是傻子吧?乞丐吧?我看都不像人地动受灾的吗?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少人掩着口鼻嫌弃的驱赶让他站一边去,但那少年恍若未闻头也不抬就那样站着。

忽的有人哎呀一声。

他的脚上!脚上怎么了?众人看去,顿时响起大大小小的喊声。

锁链!怎么会有锁链!是牢里逃出的犯人吗?锁链好长随着这个声音大家再次看去,目光追随这锁链,那锁链在路上蜿蜒似乎没有尽头嘈杂声顿消,怎么可能有这么长的锁链,除非我的天啊!有个声音如同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同时一个人挤过来,手中的扇子放下,张大嘴露出大黄牙,这,这,这黄沙道的孤儿怎么跑出来了!黄沙道,孤儿,锁链,围观的民众怔怔片刻,瞬时哗然。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出不了界线?娘娘的打鬼鞭呢!啊快看!那边还有!众人再次向远处看去,果然见从黄沙道旧地的荒野上正奔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影,或者跑或者蹒跚,乍一看就像是一群大老鼠他们身后脚下都拖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让他们的脚步蹒跚,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们前行,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以看到他们褴褛衣衫,杂草的头发,以及沾满泥土沙尘混在血迹的形容像困兽像猪狗,只是不像人。

清晨的亮光下,看着这些涌来的孩子们,民众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嗷的叫声掉头胡乱奔逃,城门前顿时恍若地动。

快来人啊!出大事了!第一百零六章 门前黄沙道旧地的幸存者出来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报到了皇后陵,在场的官员们神情更加惊愕。

这怎么可能!这没什么不可能。

陈盛道,回头看脚下坍塌的圆丘,晨光下看的更清楚,确切的说是塌陷,四周也没有裂纹,这根本就不是地动,只有地宫出了问题才会塌陷,既然地宫出了问题,那些束缚这些幸存者的锁链自然也失效了。

宋元哈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恶灵们跑出来了!所以娘娘才地动示警!杀气腾腾,看向旁边的黑甲卫们,速去将他们诛杀!这样吗?果然可以解释几个官员点头,那边黑甲卫也要转身。

陈盛抬手:慢。

一面抬脚迈步,我去看看。

看着疾步而行的陈盛,众官们对视一眼也纷纷跟上。

宋元转头看着还坐在石头上的宋婴,道:婴婴,你还好吧?宋婴正用未受伤的手接过季重递来的热茶,闻言点头:爹你去吧,我没事。

宋元又叮嘱季重几句,这才跟上陈盛等人又冲到前方去了。

人马杂乱离开,皇后陵这边安静了几分,除了受伤的工匠等人低低的哀痛,守墓的禁军和工匠都在废墟中翻找查看清理,四周不时的荡起尘土。

季重道:小姐,去下边的棚子里歇息吧,这边脏乱危险。

宋婴看着坍塌的圆丘,摇头道:这里不脏不乱也不危险,季重你无须担心。

将热茶送到嘴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季重垂手肃立在后。

晨光崭亮。

客栈里屋门打开,薛青走出来,稍微的活动了下肩头。

睡一觉就是让人精神啊。

她说道,只是眉头皱起精神归精神,肉体还是很疼的,以及她咂咂嘴,扶着栏杆做出干呕状,子安,子安郭子安一直在后紧跟闻言一步迈到她身边急问怎么了?伸手来搀扶。

薛青转头看他:是不是又喂我吃药了?郭子安道:不吃药不行啊。

亦是眉头紧皱,看着薛青的双手。

薛青也低头看去,露出的双手被白布包裹的结结实实,连一根手指都没放过,不止整个手,到胳膊上都是如此两个少年还挺细心,没有将手包成拳头,特意将手指单独缠起来,她抓了抓手:还不错,不耽搁我今天骑射。

郭子安低声道:其实伤了不参加也可以吧?也不会引起怀疑。

薛青摇头伸出手做个拉弓射箭的姿势:一心要考状元,怎能最后关头放弃?三次郎。

楼下传来一声喊,见张双桐和庞安在招手。

快,快,大热闹。

大热闹?薛青扶着栏杆问:什么热闹?天亮了,该去考场了吧?张双桐挥着袖子:别管考试了,黄沙道翻天了!快来看吧!说罢转身跑了。

庞安也跟着跑,一面对他们摆手:快点快点。

什么黄沙道翻天了?昨天地动,今天又翻天郭子安看向薛青。

薛青看他一眼,转身哒哒甩着袖子向楼下跑去。

快去看看!声音扔下,人已经下了楼梯。

跑的也太快了!郭子安忙跟上,跑了几步又忙喊柳春阳,那边屋子里柳春阳跳出来,没问怎么回事看到他们在向下跑便也跟着跑整个客栈的人都在向外跑,街上更是人潮涌涌,倒不似地动的惊慌。

快,快。

在城门那里。

大人们都去了。

黄沙道城门紧闭,隔绝了里外的喧喧。

城门外民众们聚集在一起,对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那边黑甲卫环绕围着,铠甲长刀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但民众们神情依旧惊慌。

那可是恶灵黑甲卫再厉害,也是人,能挡得住?怎么还不杀了他们?可不敢轻易动手嗡嗡的议论铺天盖地,越过密如林的黑甲卫传进来。

原本狂喊狂笑的黄沙道孩子们都已经变得呆滞,看着这些黑甲卫,看着闪着寒光几乎要戳到身上的长刀不该来这里的。

他们先前在荒野上乱跑,唯有黄居一直安静的向一个方向走,小容最先跟上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习惯了以黄居为首,便都跟了上来,倒忘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可是恶灵,这样跑出来会被打死的看着民众四散逃开,看着可怕的官兵持刀围来,还不如继续被锁在黄沙道旧地,好歹不会死,孩子们瑟瑟的想逃,但已经晚了。

不过这些官兵并没有当场砍杀他们,但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从狂喜到不知所措到惊恐到呆滞麻木,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只有黄居始终安静不动,他就站在一开始就站到的路边,垂着头攥着手,对四周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车马声杂乱,黑甲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直到脚步声响,黑甲卫忽的让开一条路,一群穿着各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神情虽然不像民众那般惊恐,也是震惊复杂,打量着这些孩子们。

真的出来了?看他们的锁链官员们低声交谈,宋元挤开众人上前,狠狠的看这这些孩子们,道:原来是你们这些恶灵跑出来了!怪不得皇后陵塌了娘娘示警!这话让围观的民众听到了顿时哗然,皇后陵都塌了啊!太可怕了!陈盛摇头,道:宋大人,错了,应该是皇后陵先塌了,他们才出来的。

宋元回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因为他们。

陈盛道:那可不一样如果是先塌后出,可能不是示警,而是娘娘自愿他的话没说完,就听一个女孩子啊的叫了声。

那群瑟瑟发抖的臭烘烘的孩子们中站起一个小女孩不,是。

她喊出两个字,因为紧张畏惧舌头僵硬,是,娘娘,娘娘放我们出来的!哎?宋元竖眉: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没有胡说!那小女孩子喊道,声音尖利,颤抖,我,我,昨晚皇后娘娘给我们托梦,说恶灵已除,让我们自由。

托梦?嗯陈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小女孩子。

宋元嗤笑:真是胡说八道。

打量这个小女孩子,伸手点着,看看你们鬼头鬼脑的样子,果然是恶灵,谎话骗人张口就来。

一面摆手,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抓起来!黑甲卫待动,被围住的孩子们惊恐骚动,那小女孩子哇的大哭起来。

我没说谎,我没说谎,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放了我们的。

她也没有别的话,就反反复复这一句,凌乱无序惊恐,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大概也只能做到如此难道真是皇后娘娘显灵?四周的民众已经听到这里的对话,跟着低声议论。

真是胡说八道宋元气恼,要亲自上前,却被陈盛伸手拦住。

宋大人,别急。

他道,看着那女孩子,我觉得她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或许因为最近皇后娘娘高兴他说着话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小女孩子。

站在孩子们中间的女孩子瘦小不起眼,此时张着嘴大哭,用黑乎乎的鸡爪子般的手擦着眼泪,间或露出的指缝里,有一双眼闪烁着,盯着这边每一个官员的神情,尤其是当有人说话时宋元道:皇后娘娘有什么高兴的?皇后陵都塌了,那是生气他的话音未落,那大哭的小女孩子又喊起来。

不,不,皇后娘娘说她高兴。

她大声喊道,哭音浓浓,说有喜事,有高兴的事。

这小丫头,官员们都看向她。

一个官员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说有什么喜事啊?看看一个被禁锢在黄沙道旧地九年不得出的女孩子,能说出什么花来其他的官员们也意味深长的看过来。

小女孩子擦着鼻涕眼泪,却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只是说有喜事,我不知道有什么喜事。

说着再次呜呜哭。

不知道啊大家微微一怔。

陈盛笑了笑:她不知道,咱们知道啊。

抬手点了点身后的城门,其上黄沙道的大字日光下浓烈如血,圣上钦点为皇后娘娘在黄沙道开君子试,让她老人家共赏盛世啊,这难道不是大喜事?难道皇后娘娘不高兴吗?第一百零七章 当定陈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城门前供与歇息的草棚被黑甲卫们围起来,屏蔽了闲杂人等,只有陈盛宋元等一干京城来的官员在内有些话不便当众谈。

宋元气恼的第一个发问。

皇后陵塌了,这可是天大的事,相爷你不要说笑。

口中喊着相爷,态度上并没有多恭敬,在场的四个官员亦是如此。

陈盛并没有不豫之色,只道:我可没有说笑,难道现在黄沙道城举办的君子试不是喜事?君子试当然是大喜事,这可是陛下的名义,是秦潭公提议,王相爷主持这个陈相爷果然不是只安稳当考官来了这当然是大喜事!在场的四个官员压下陈盛的话,同时心中警铃大作。

陈相爷,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扯一起。

宋元不悦,皇后陵塌了,这件事陈盛看着他,神情平和:皇后陵塌了这件事无非是喜事或者悲事,宋大人觉得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是为何?宋元瞪眼道:我听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我们现在说这些孩子们逃出来宋大人,这些人是逃不出来的。

一个官员打断他道。

谁说宋元怒气冲冲转头,看到那位官员,气息一降,齐大人这话如何说起?此人姓齐名修,今次奉天子命来主管君子试的最高四位官员之一,当然受命秦潭公,因为宋元不懂科举,且来黄沙道另有目的。

对自己人,尤其是读书人老官员宋元还是很尊敬的免得坏了秦潭公的大事。

齐修道:因为皇后陵机关严密,绝不可能逃脱。

狠狠的瞪了宋元一眼。

宋元迟疑一下道:的确是,但这是恶灵,非人陈盛道:宋大人,差不多行了。

看向棚外,民众聚集指指点点议论嘈杂,黑甲卫严阵以待兵器森寒,而城门内嘈杂声也隔绝不住,消息已经传开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无非是喜事或者悲事,就看你想怎么样了。

又似笑非笑捻须,如果宋大人担得起的话。

宋元皱眉:什么意思嘛。

陈盛什么意思在场的其他四位官员都心里清楚了,在黄沙道举办君子试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地动也好,恶灵跑出来也好,都不是什么吉利事,轻则会被借口行事不端上天警示攻击,重则皇帝陛下还要下罪已诏至于谁来担这个责任,三位官员看齐修和宋元,而齐修则看着三位官员,各自眼神闪烁,这是一个机会但一旦动手也是各自不能承受之重,万万不能莽撞须小心谨慎。

更要防着旁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陈盛!陈相爷说得对,这是大喜事。

立刻上报朝廷。

请钦天监问天象。

当务之急是安抚民众。

君子试也不能耽搁。

他们异口同声纷纷说道。

陈盛笑了笑道:我只是来当考官的,这些事我就不管了,你们商议便是。

又看了看外边,视线落在城门上,这三个字是我提写的笑着摇头,惭愧,那时候笔力不行啊。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相爷谦虚了。

相爷的书法上乘,这字写得好极了。

大家纷纷捧场赞誉。

陈盛道:九年了差不多行了。

拂袖走出去。

什么差不多行了?余下几人对视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是娘娘显灵,恶灵消除,黄沙道双喜临门,锦上添花了。

一个官员说道。

其他人笑着纷纷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么去安抚民众,以及安置这些孩子们吧。

大家互相谦让也向外走去。

宋元落后一步拉住齐修,低声道:齐大人,怎么就同意这老家伙?齐修看着他,神情恼怒:怎么就同意?宋大人,你适才说的什么话?揪住那些孩子们逃出以至皇后陵塌了说什么说?皇后陵为什么塌你心里不清楚吗?宋元有些高兴了,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才想掩饰过去怎么也得解释一下。

齐修冷笑:掩饰?靠着恶灵出逃掩饰?早不跑晚不跑,这时候跑出来,你是当别人是傻瓜吗?是想要让大家都来彻查吗?说罢看向门外。

先走出去的三个官员站在门口凑在一起也嘀嘀咕咕说什么,视线看向他们神情闪烁。

齐修再次瞪了宋元一眼,道:差不多行了。

拂袖走出去。

差不多行了!宋元也将袖子一甩跟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厚重的城门隔住了视线,但隔不住外边的嘈杂,城门前街道上聚集着不少人,街上附近位置高的酒楼茶肆里也挤满了人,站在最高处向城门外张望。

消息不断的传进来。

大人们过去了!说不是恶灵!说皇后娘娘显灵,恶灵已除这个消息让街上的民众松口气,那些年长的妇人们纷纷念神佛。

太好了,还以为黄沙道又要陷入恶灵之地呢我就说不会啦,有皇后娘娘凤魂镇这么久,再加上如今君子试,那么多读书人,圣人子弟呢都是天地浩然正气,什么恶灵都得退散。

那要多亏这次盛事,消除了孩子们身上的恶灵听完庞安描述的消息和议论,张双桐摇头道声可怜。

庞安道:不管怎么样,这些孩子们都解脱了,现在外边在商议怎么安置呢,估计一会儿城门就开了这么快啊。

张双桐一脸失望,那看来今天的考试不会延期薛青扭头身边却没有薛青影子。

庞安咿了声:刚才还在这里也跟着四下寻找。

有长安府的考生喊了声:在那里。

伸手指着楼下。

张双桐庞安忙挤过去,他们适才仗着年轻跑的快,柳春阳又有钱,占据了酒楼里最高的楼层,能够看到城外,此时从楼上俯瞰街上,人群涌涌中果然有三个熟悉的少年什么时候跑下去的?三次郎。

张双桐喊道。

他的声音高亢,炸响了半条街,引得街上的人都抬头,那少年人自然也不例外。

她抬起头一笑,将手里的油纸包晃了晃,又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对叫卖的小贩道:再来一碗杏仁茶汤。

你怎么跑下来?张双桐接过郭子安递来的茶汤,看薛青包扎的跟馒头似的手,啧啧两声。

这时候你还惦记着吃。

其实在街上更方便听热闹,人多嘛。

薛青道,看着街上的人群,听说没事了嘛,一会儿就要考试了,抓紧时间吃饭啊。

庞安伸手戳了戳薛青的手,一旁的柳春阳抬手打他的手:干什么!庞安笑:包的是不是太厚了?不方便拿弓箭吧?薛青举了举自己的双手,道:方便啊,用拳头我都能射箭。

用拳头怎么射箭啊,庞安又是笑又是好奇,正站在路边说笑,前方一阵骚动伴着喊声。

城门开了。

街上的人都看去,城门徐徐而开,秋阳也在这一刻跃出地面,霞光万丈从徐徐打开的城门中溢出,薛青微微眯起眼。

果然把皇后陵坍塌的事压下去了,这些孩子们不会有事了,看来笃所说的朝中的大人物就在外边那几个能决定这件事的几位官员中。

是哪个呢?第一百零八章 自由这是陈相爷。

城门前民众涌涌,先前看热闹的趁着城门开进城散去,而在城里的则迫不及待的涌上来,只可惜被官兵们阻拦,而那些孩子们也被带到了草棚前。

一个官员和蔼介绍,道:不要怕。

孩子们惊魂未定神情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些形容威严的男人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个小姑娘。

陈盛道,看向挤在其中的小女孩。

小女孩子战战兢兢的抬头: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人说着又哭起来。

陈盛含笑道:不要哭,没有说你骗人。

宋元哼了声,胆小?胆小适才还敢跳出来说话,道:将你们怎么逃出来的说一下。

小女孩子不敢哭,努力的瞪大眼抑制眼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昨晚地动,我们被锁链拉扯她说着伸出手,指着自己身上,撩开枯草的乱发将伤口展示。

几个官员上前细看,又去看其他人。

是新伤口。

擦伤碰撞。

他们互相点头说道。

我就晕过去了,以为自己要死了。

小女孩子喃喃,后来我梦到一个神仙一样娘娘,她说她很高兴,有喜事,让我们别睡了,起来吧去城门找大人们我就醒了然后,就没了。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托梦这种事按理说圣人子弟不语怪力乱神,但黄沙道嘛再说这么小的孩子,又一直禁锢在黄沙道旧址,人迹罕至,又事发突然,谁会教她这些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陈盛含笑问道。

小女孩子怯怯的看他一眼,道:小容,姓什么我忘了,我娘死得早,我今年大概八岁吧。

八岁啊,那还是事后出生的,当时还在母胎中,官员们对视一眼,大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她一个婴儿在黄沙道活下来真是命大。

陈盛道:你们在外边还有亲戚吗?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呆滞不说话,亲戚是什么大概已经想不起来了。

大人,他们这个年纪也记不得什么了。

黄沙道的官员上前道。

就是有亲戚这么多年也没了情分了,陈盛道:那就先由官府照看吧。

看着这些孩子们,几乎赤裸,都是兽皮杂草裹着私处遮羞而已,视线落在他们脚上还带着一截锁链。

适才锁链已经被禁军们斩断了收起,但脚腕上紧固难解还留着一段。

陈盛皱眉:先找个匠人给他们打开锁链,再他们好好洗洗,找个大夫瞧瞧一旁的官员们应声是,招呼这些孩子们:跟我们走吧。

小容立刻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没有人迈步。

不要怕,不要怕,不是关你们去大牢。

官员们安抚解释,带你们吃好吃的,穿干净衣服,住大房子孩子们战战兢兢依旧不敢动。

快走吧,难道还想回黄沙道旧地捆着你们?宋元没好气的说道。

这话让孩子们吓了一跳,倒是怯怯的挪着脚步。

陈盛笑了,道:不用怕,以后都不用怕了,适才已经说了,皇后娘娘既然让你们出来,你们就跟大家一样了,以后看着这些孩子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小容看着他一刻,噗通跪下来砰砰叩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其他的孩子们见状惶惶的也跟着下跪。

陈盛点头不语,黄沙道的官员们再次招呼:来来,跟我们走。

一面向外去,小容等人怯怯的你挤我我挨着你跟着迈步向城门内走去,但有一个人与大家不同哎,那个小子。

一个官员喊道,往这边来。

那个小子却视若未闻慢慢的走到路边站住脚。

小容喊了声居哥哥,跟着跑过来,其他孩子们也都站住脚有些不知所措,官员们对视一眼不解。

这个小子,走啊。

他们招呼道。

黄居摇头没有说话。

小容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哥哥,你要等那个人?黄居点点头。

小容看了看皱眉看过来的官员们,低声道:哥,我们先跟他们走,吃饱了再来等。

黄居摇头:不,他说了在这里等,我不走。

小容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吗?黄居摇头。

长什么样?小容又问。

黄居还是摇头,小容看着他叹口气,幽幽道:哥哥你真是似乎无话可说,那边的官员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催促。

我不去。

黄居抬起头看着他们道。

官员们一怔,还是不相信害怕不肯去吗?再次苦口婆心解释保证,更对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也再次重申。

去吧去吧。

你们不是恶灵了,快去吧。

有慈幼局呢,可以吃喝无忧。

民众们也跟着凑趣喊道。

黄居看那官员:我不是恶灵了,自由了,是不是?官员点点头:是啊,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抓你们的,跟我们走,让你吃好的穿好的过好日子。

黄居道:既然我自由了,我可以选择不去吗?官员一怔,这个不去?那要做什么?你有亲友可投靠吗?另一个官员问道。

黄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

官员们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一直看着这边的陈盛笑了笑,道:他说得对,自由了,可以选择,想跟官府走就走,不想就随意吧。

那好吧,官员们看了黄居一眼转身离开,招呼其他的孩子们:走了走了当然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并没有人不去,孩子们纷纷跟着转身,还有人喊小容。

小容看着黄居一眼,道:哥,那我走了。

黄居嗯了声,小容转身跟上,一群人跟着黄沙道的官员们穿过城门在民众的注视指指点点下向城内走去这就是城啊,好大啊,这就是人啊好多啊,长的都白白胖胖穿的衣服真好看人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人,小容眼睛闪闪发亮,好日子啊要过好日子了,握紧了手,一定要过好日子。

地动有了解释,也看过了黄沙道禁锢者的稀奇,随着官员们带着这些人散去,城门前的民众也跟着进城或者散去,只有一些闲人意犹未尽留在原地说笑议论,以及看着路边站着的黄居。

你叫什么?多大了?你饿不饿?你跟我走帮你把这个锁链打开好不好?好奇询问打探审视以及怜惜,但黄居只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天聋地哑。

这小子有意思。

张双桐挤在人群中看着说道,抬手拍身旁转头看到柳春阳。

柳春阳道:看完了吗?看完了快走吧,别误了考试。

张双桐哎了声再看薛青已经向城内走去:三次郎你又跑这么快。

抬脚追去,庞安等人呼啦啦跟上。

站在城门前准备上车马离开的陈盛看过来,摇头道:这些年轻人,什么时候都爱看热闹官员们也都看过来,看着那群年轻人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的穿过城门。

余下的事我就不管喽。

陈盛迈上马车,我继续当考官去,有此大喜事,君子试必要完美落幕。

余下的事你真不管才好,宋元等人俯身施礼:相爷请便。

黄沙道城街上掀起一阵热闹,再次传到了清晨的客栈内,正对镜理衣衫的白袍少年眨了眨眼。

还在闹地动吗?这些人胆子真是小啊。

有婢女从门外走进来,笑嘻嘻道:殿下,这次不是闹地动,是说皇后娘娘显灵放出了什么人。

又问,殿下,要奴婢去打听吗?索盛玄歪着头看着镜子里的婢女,道:跟君子试有关吗?婢女摇头。

索盛玄一笑:无关,那与我们也无关。

转身抬手,白衫箭袖,今日骑射衣衫不再是文雅儒袍,而是英武威风,阔步迈出门,院子里亦是此打扮的白袍少年们侍立。

索盛玄又回头向高处看去,阁楼上窗边有黑斗篷飘飘,人在明亮的光影中反而看不清。

索盛玄抬手摆了摆,道:七娘,你今日还下场吗?阁楼上扔下清脆但不客气的声音。

你们骑射都不如他的话,就直接滚回西凉吧。

第一百零九章 一起日光明亮,黄沙道禁军营内人声鼎沸,秦潭公治军严苛,自先皇出事后,皇城禁军由他掌控,派驻黄沙道的更是从军中挑选优良,这般嘈杂无序还是第一次。

大家不要吵闹。

不要乱走,军营重地。

射科在校场,御科在马场。

维持秩序的文吏大声的喊着,指挥着考生行走。

秋日的军营草未黄,视野阔朗,年龄不等的考生们好奇的到处张望,有不少人背着弓箭而来,但在进门时被阻拦。

考场统一配备弓箭,为公平禁止私带。

一番吵吵闹闹抱怨,但在违规即取消考试资格的强硬规矩下考生们都乖乖的放下了自己准备的弓箭。

青子少爷,青子少爷。

走在长安府考生中的薛青听到喊声回头,见两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正是先前一起跟随大黄牙看过黄沙道旧事的那二人。

虽然日常没什么来往,但大约是一起旅过游总觉得情分不同,莫名的多几分亲切。

张双桐也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我们射御平平,专为看青子少爷略好而来。

他们笑道,只可惜射御最高也只有满分。

不过看到薛青的双手又很是遗憾。

我们也听说了,青子少爷这受伤真是可惜,但愿不影响考试。

薛青道谢又含笑:不影响,没事的。

果然胸有成竹。

二人笑道。

这边正说话,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抬眼看去见一群白袍少年在青衫中格外显眼。

这群西凉人,又搞什么?张双桐道。

很快有消息传来,原来西凉人要射御科一起考,按照设定射科和御科是分开的,虽然考生们或者原本就会骑马射箭,或者考前临时突击学了,立地射箭,骑马分开多少都能像模像样,但骑马射箭就不是一两月能练出来的西凉人说立定射箭,骑马空手,是他们的羞辱。

庞安跑回来撇嘴说道。

张双桐嗬了声,一拍薛青:三次郎,这不能忍啊。

薛青笑了笑,问庞安:考官同意了吗?张双桐嗤声:那还用说,西凉人说什么考官都会同意。

庞安也笑着点点头:考官说可以,射御科本就是让大家自由选择,可以都参加可以不参加当然也可以一起考。

薛青道:很公平啊,那我也报一起吧。

校场喧嚣杂乱,马场校场紧挨着栅栏隔开分左右两边。

马场内一百匹清一色的大黑马悬挂着号牌静候,不管那边弓箭乱飞,哎呦懊悔或者欢呼声此起彼伏,它们没有丝毫的受惊,连蹄子都不刨一下,只偶尔晃动下尾巴。

看起来如此温顺,但走过来的御科第一场考生还是莫名的紧张起来,或许是它们个头的高大,或许是它们通体黝黑,或许是明明是牲畜却带着鄙夷的眼神马匹都是按照号牌分好的,至于合适不合适,就看运气了,运气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是考试的一种吧。

随着御科的开场,喧嚣声立刻超过那边的射科。

嗡的一声,一个考生的松开弓弦,大家忙向前看去,草靶上空空,栏杆外响起哄然大笑。

在你脚下,在你脚下。

小子,眼看不清吗?伴着起哄声,那考生忙低头,眯起眼用力的看原来是位眼不好的。

张双桐将袖子一甩嗤声:眼不好还射什么射!庞安亦是笑的捧腹:就是拉弓射箭嘛,说不定能撞上靶子,得一分是一分。

所以这最后两科也是全员参加,不管老少。

这边正笑着,那边响起马儿的嘶鸣,以及哇哇的大叫,大家忙循声看去,就见旁边不远处的马场里,几匹马高高跃起,将背上的考生掀下来。

考生被摔的七荤八素,还好旁边有禁军照看及时的上前控制住马匹,免得他们再被马蹄踏伤,被摔下的考生面色惨白的搀扶下场且不说御科没了分,受了这惊吓,射科只怕也完了,四周的考生面色惨白心惊肉跳。

这马不行啊。

这太危险了。

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

文吏们也忙拭汗跑向考官,今次射科御科的考官由禁军中的武将们担任。

大人,这些军马太烈了,换一些温顺的吧。

文吏们道。

武将们神情漠然道:这已经是挑选出的最温顺的马了,这里可是黄沙道。

是啊,这里是黄沙道,兵将马匹配备都是上等,文吏看着武将黑漆漆的脸,这些武将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些所谓的最温顺的马只怕也在沙场上奔驰过,马蹄下踏过多少血肉。

实在不行就去官衙或者民间手里征集马匹吧。

另一个武将态度好些说道。

那怎么来的及,也没那么多啊,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文吏们只得回去,考生们听闻换马没希望只得祈祷自己运气好一点,遇到的马心情好一些。

没有人看射科了,都涌到御科这里,随着场中的马匹的翻腾考生的尖叫而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太刺激了。

太可怕了。

庞安面色发白道。

还好啊。

郭子安说道,那些马也是老兵油子,也会欺软怕硬,你胆子大一些就好。

张双桐则看着自己的衣衫,些许犯愁:我特意穿了一身红衣来,就想着看起来帅气好看,但这要是摔下来就很扎眼了。

柳春阳道:也有温顺的马匹啊。

他抬下巴点了点场中,十个总有一个考生遇到一匹马安安静静的跑完,就看你运气。

看着张双桐又摇头,不过你运气一向不咋地。

说起来,因为薛青大家此时站在一起,但长乐社跟五陵社也是积年的恩怨。

张双桐对他呸了声。

庞安哎哎两声招呼:快看,西凉人进场了。

众人看去见十二个西凉少年进场,而这一场中其他人则退开了,格挡在校场与马场的栏杆被撤开西凉考生们是要射科与御马一起的,四周的考生们并没有向前围拢,也没有什么好奇。

还用说啊肯定没问题啊又是满分咯西凉人嘛不是说生下来就会骑马,不会说话就会射箭考生们神情的复杂的看着场中,态度拘谨,不像先前对其他考生失利时的肆意的笑闹,这大约也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分别吧。

但马匹并没有区分外人内人,对于它们来说都是人,马场中响起马儿的嘶鸣,咴咴乱叫乱踢。

张双桐拍着栏杆笑道:看起来西凉人运气不好!十二个人都选了烈马众人看着场中果然见按照号牌牵马的西凉少年们才接过缰绳,军马就已经开始翻腾,又是跳又是叫,几乎不能近身,还有马匹跃跃欲试的将马蹄对准了身边的西凉考生令人心惊胆战。

站在旁边一个武将哼了声,道:人和人当然不同,西凉人马也是分得清的。

对于军中的人来说,对西凉人可没什么好感,当年战场上多少厮杀虽然现在停战交好,但曾经的过往哪里又能一抹而光,不能给西凉人坏脸色,看他们出丑总不为过吧?谁让他们来考试的,可怨不得别人。

场边的武将们浮现几分笑,片刻之后又忍住才对侍立的兵丁们示意,可以去制止马匹了换做大周的学子,一开始就会上前制止,这是利用权势的小狡黠吧,无伤大雅。

一旁的兵丁们奉命跑向场中,但刚迈步就听得场中马儿嘶鸣顿时拔高,伴着人的低吼声,只见那些西凉少年们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有的骑上马,有的抱住了马的脖子,身形下压大吼伴着砰的一声,好几匹军马竟被生生的翻倒在地,尘土飞扬,马儿嘶鸣,场外的考生们都震惊的张大嘴.....现场,驯马,吗?倒地的马匹翻腾,没有倒地的疯狂跳跃,马背上的西凉少年却没有被掀下马,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马匹惨烈嘶鸣,在场中疯狂的打转.....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众人的耳内只有马鸣声声,眼前尘土飞扬,马匹翻腾,白衣少年们也不再是漂亮的花蝴蝶,恍若世间最凶残的屠夫.....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尘土散去,马鸣散去,场中马匹站立,安静而立再不似先前那般,乖巧柔顺对着靠近的西凉少年们还讨好畏惧的摇了摇尾巴.....这尾巴又好似抽在场边武将们的脸上,他们黑面堂变的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咯咯响,羞辱啊,被西凉人当场驯服了军马。

这一刻仿佛适才被压倒在地上的不是马匹,而是他们自己.....第一百一十章 驯马考场上变得安静。

这安静当然不是鸦雀无声,而是没有了先前射箭骑马考生围观者等等带来的喧嚣笑闹。

考场上马蹄飞扬,十二个白衣少年同时纵马疾驰,闪电般跑完了御科规定的距离,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纵马冲向马场界的木架围观的考生发出下意识的惊呼,看着白袍少年们排成一列行云流水越过木架原本已经有一排木架撤走供他们穿过,但西凉考生显然不在意。

张双桐甩袖子哦哦高喊:倚老卖老!庞安不解:倚老卖老何解?张双桐道:他们马术高超啊,人尽皆知啊,这不是卖弄吗?跟倚老卖老的意思差不多。

庞安哈哈笑,又道:这也是没办法,人家有这本事炫耀啊看向场中,西凉的少年们已经到了射科的考场,依旧没有下马,就在马背上俯身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了弓箭,待起身箭筒已经负在身后,弓在手中举起嗡的声声响,十二只箭齐发流星般而去,准准的射中十二个靶子中心四周再次响起呼声这是本能的反应,爱美之心难以抑制啊,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西凉考生们的骑射真是赏心悦目。

张双桐仰天叹气:时不我待啊可惜了我这好相貌。

又转头看薛青,上下打量。

薛青不解看他:怎么?张双桐抬手抓住她的腰带就解咿!柳春阳郭子安一左一右把他架住。

干什么!你疯了!张双桐被架起脚离地,也吓了一跳:你们疯了。

庞安在一旁瞪眼,旁边其他人也看过来。

我跟三次郎换换衣服。

张双桐气恼道,一手捶开一个,这样我的衣服配上三次郎的技艺,就惊艳众生了岂能被西凉人比下去。

薛青哈哈笑,郭子安和柳春阳瞪他一眼:你这衣服丑死了。

正笑闹四周又是一阵赞呼声,几人看去见是西凉考生又在马上奔驰中分别用三种姿势射出了剩下的四支箭,考试便结束了,而那边礼官也宣布下一场的考生准备。

这就是射御同时进行。

下一场又有十二人上场,当然不止是西凉考生,当西凉考试提出要求考官同意后,考生中自然有骑射高手也跟着报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西凉人驯马吓到了其他的马,在西凉人退场后,军马变得更加暴烈,考生们难以近身,不得不让兵丁们上前帮忙安抚牵着小心翼翼上马,原本骑术好的也不太敢放开。

这样御马的姿态就有些不那么洒脱,再加上有西凉考生在先的风姿对比,这一场看下来虽然不少考生都命中了靶子,更有全部命中靶心的,但总觉得差强人意少点什么。

少些杀气。

一个武将淡淡道,这些西凉考生自诩读书人,但骨子并不是,骑射本身就是为了猎杀,咱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怎么会有。

其他武将考官们默然。

这没什么可惜的,这又不是考真正的骑射,西凉人跟这些读书人比胜之不武,又不是跟咱们比,如果连咱们都胜过,那才是丢人。

一个武将打着哈哈道,拍了拍腰,转移话题,看,看,下一场又开始了,或许读书人中也会有高手。

不太可能武将们笑了笑随意的看过去,见又一群考生往内走来,这一次有八个白袍西凉考生另有三个其他考生其中一个瘦小清秀,身后还有人在喊。

三次郎,三次郎。

张双桐半解衣衫,露着胸膛招手,你真不穿我这件衣裳啊?你穿红的骑着黑马,才好看。

薛青笑着对他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衫:我娘做的啊,绣着花边呢,也很好看。

武将们对视一眼再次摇头都这时候还想着衣衫穿的好看不好看,娘里娘气的还谈什么杀气准备一下吧。

一个武将对旁边的兵丁道,估计连马都上不了你们帮忙驯一匹,好歹在西凉人面前留点颜面。

兵丁应声是准备向场中走去,考生们已经进场站到了自己的马匹前,军马聪慧又敏锐,看到西凉考生白衣,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变得骚动,畏惧愤怒不服挑衅等等交杂,果然如同武将所料变得比先前更加暴烈。

西凉考生们一如先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到自己的马匹前,伸手抓住军马。

马场里顿时又是一翻厮抖,尘土飞扬,马儿长鸣。

看着在西凉考生中翻腾的军马,武将们的脸上难掩急躁,当看到一匹军马四蹄飞扬将要上马的西凉考生掀开,一个武将甚至忍不住叫了声好。

好孩子。

他握拳道,给这些西凉人一个教训只可惜那西凉考生并没有被掀翻,而是跃身而上压住了马脖子看不出这些看着漂亮的少年还有这样凶悍的力气。

这该死的西凉人都是骗子,阴险狡诈,武将心中怒骂。

西凉少年们驯马,而余下的两个考生吓的逃开了没被训的马匹也都疯了,根本就不敢靠近,只能等西凉考生上马走了,他们再入场,光这一点就让考官少给一半分吧,场边的考生们同情的看着这两人,所以真是倒霉啊,跟西凉人分到一场但还有一个呢?有回过神的考生喊道,忙向场中张望,不会被马踢倒了吧怎么看不到?咿!在那边!一个考生眼尖喊道,伸手指着,声音变得尖亮,似乎受了惊吓。

他,他骑上马了!骑上马了?众人的视线看向场中,尘土飞扬中一个身影模模糊糊,正慢慢的走出喧闹的驯马之地,渐渐变得清晰。

黑马矫健,背上青衫俊秀,马蹄得得,踏着沙土地上,轻快若舞。

没有驯马,也没有被马在背上掀的起伏狼狈,马背上少年轻晃,身下马儿摇头晃尾,同样是咴儿叫,但却如同黄鹂鸟鸣一般动听,又像小姑娘撒娇一般轻柔。

这对比太鲜明,太诡异了,四周的喧腾似乎一瞬间凝滞消失,众人的眼前只有这一人一马。

他运气真好,挑到了一匹脾气好的马一个考生喃喃。

不,不是。

站在场边的一直看着场内的一个武将考官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

这不是一匹好脾气的马,这匹马我看着呢,闹腾的一样的暴烈旁边的考官看他,不解道:那他怎么上马的?没有看到动手驯服啊他没有动手,他就,走过去先前那武将喃喃道,似乎在回忆自己看到的场景,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的场景。

那少年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慢慢的抬脚迈步,穿过翻腾的扬蹄人和马,站在了一匹正自己疯狂跳跃状若疯癫的军马身前背对着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不过说什么也没用啊,马又不是人听不懂然后就见他抬起手,那疯癫的马儿就如同被一巴掌打傻了一般,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后来,他的手展开了武将继续描述着,神情越发的不可置信,手心里摆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说到这里又停下。

是什么?旁边的武将忙问。

那武将似乎难以启齿:包子。

包子?马就把包子吃了,然后他就拍了拍马头上去了。

武将道,想了想,马什么时候喜欢吃包子了?就算马喜欢吃包子,这也不是一个包子就能驯服的事!武将们看过去,见那少年骑着马向前,但忽的有一个被西凉考生驯着的马匹嘶鸣着冲出来,疯狂的马已经不辨方向不看路,一头要撞上他们哎呀!武将们失声低呼,场边的围观者们也发出惊叫。

那少年听到回头,看了那冲来的马匹一眼,握着缰绳的手攥成拳头对着马儿一晃他的拳头上似乎包裹着什么,以至于显得比正常的人大一些。

似乎这硕大的拳头吓到了那匹马,它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的停下身子向一侧倒去避开了这少年刚翻上马背的西凉考生砰的被甩了出去,跌滚在地上。

四周又是一阵呼喝。

那青衫少年已经收起了拳头拍马向前,马蹄得得轻快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奇围观的考生们都瞪大眼,觉得不可思议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运气?不是好运气,也不是包子。

那武将道,我先前说错了,西凉人有的不是杀气。

西凉少年们虽然凶悍,但到底是一群少年,战事也停了很久了,他们没有机会上战场杀人,所以只是凶气,但这个少年他看着那纵马缓行的瘦弱少年背影,适才那一眼让他这个靠着军功杀人站到这里的武将都心中一寒那才是杀气。

他喃喃。

不过这么小,怎么会有这样的杀气?呸。

有声音重重的啐了口,守在入口的文吏只觉得眼一花,有身影站过来。

我参考。

同时一个号牌在眼前一晃,扔进他手里。

文吏忙定睛看,咦了声:你是这一场的第十二号秦梅啊?你不是弃考了吗?怎么他抬起头顿时炫目,日光下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那张脸并没有看他,而是越过向内而去。

我又后悔了。

清脆动听的声音犹在耳边,人已经如云飘入场中。

他没有停步,一眨眼就到了马棚前,一匹受惊的军马嘶鸣着扬蹄摔开一个西凉考生冲过他身旁,他伸手一拍马臀跃上,俯身搂住了马脖子,军马因为这陡然更受惊,但头抬起只晃了两下,叫了两声就变得安静步伐还保持着向前狂冲哇!四周响起如雷的呼声,这上马的动作太帅了!而且这人也太漂亮了!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薛青回头看去,见那少年抬起身子,冲她咧嘴一笑,日光下灿烂生辉,同时手聚在了耳边,伸出两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射箭又来!薛青仰头大笑,少年拍马走。

身后马蹄急响有人逼近。

前方是撤开木架的通往校场的路,但身后追来的马匹并不看路,而是打横向薛青的马撞来那马还疯着呢吧!要撞上了!四周围观的考生们发出惊呼喊叫,胆小的捂住脸,胆大的瞪大眼。

场边的武将们也神情微变,他们也忍不住怀疑那匹被半路驾驭的马还没被驯服,否则怎么如此癫狂不管不顾的撞过去那少年可能避开?只怕要跌下马了,四周的兵丁已经忍不住抬脚迈步向那边跑去在奔驰中跌下马可是要命的。

紧张注视下,兵丁跑动中,马匹相撞人乱飞的惨状并没有出现,似乎是一眨眼那青衫少年的马与冲过来的白衫少年的马并行向后转个圈依旧马蹄得得,冲过来的马也没有了癫狂,两匹马马头轻摆尾巴慢摇。

哦呼场边围观的人们再次发出呼声,松口气,这样看两匹马像是旧友重逢聚在一起玩乐的情绪夸张一些是太紧张了,其实先前情形也没那么凶险吧。

一个武将吐出一口气:好险。

又凝目看着那青衫少年,好厉害。

先前的情形并不是不凶险,动作太快离的太远围观的考生们没有注意到,他却清晰的看到当那匹马冲过来的时候,青衫少年一手拍了拍自己的马脖子,一手按住了冲过来的马脖子然后两匹马就神奇的轻松的转动,将直冲直撞来顿时化解。

这动作快速又轻松云淡风轻行云流水武将用自己所知的寥寥无几的词汇描述着,但也知道能做到这样根本就不可能那么轻松。

这青衫少年没看出来啊。

马儿转动,疾奔变成了碎步,俯身其上的白袍少年说道,坐直了身子抬手挥动。

在他打到之前薛青收回了手,笑了笑:见笑了。

催马加速已经转过一圈重新面向了通口。

白袍少年与此同时亦是催马,速度依旧快而凶猛围观的考生们再次发出呼声但这一次马匹没有再冲撞,而是跃过了木架进入校场,这边青衫少年的马匹也从通口进了校场一个跃马纵身驰如风,一个纵马轻骑踏落花,一个英姿飒飒,一个青衫落落四周的呼声拔高,惊呼变成了惊叹,真好看啊其实先前第一场西凉少年们也都是这样纵马跃过木架,大家已经惊叹过一次,不过这次还是觉得好看,更好看至于另一边的西凉少年们则被忘了。

此时此刻马棚那边一阵喧腾,西凉考生们驯服了马匹纷纷跟上来,只不过场内场外的视线都不再如先前。

训什么马啊莽夫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西凉蛮人啊,读再多书也读不到骨子呢先前的因为其驯马而惊叹惊吓畏惧都一扫而光,场外的考生们年长的捻须淡然摇头,年轻的则干脆不屑世间的事最怕比啊,相比于凶狠蛮力,四两拨千斤云才是更厉害,也更符合君子之道,视线不再落在西凉考生们身上,都紧紧的只追随着前方的两人。

那两人已经到了弓箭架子前。

薛青伸手,秦梅探身,在薛青抓住弓箭的那一刻也握住了她手里的弓箭,两匹马贴近,二人在马背上也贴近。

薛青看他一眼,秦梅亦是斜眼,同时身子转动一仰,发丝飞扬扫过薛青的胳膊另一只手甩来推向薛青身前,薛青向后缩移身形微弯避开,那只手便落向她的马背薛青的手松开了弓箭,同时俯身,一脚踹向了身侧秦梅的马。

哗啦一声,秦梅举起了弓箭,要拍在薛青马背上的手也收起,马匹向前疾驰,整个人还仰面悬空在一侧伴着四周的惊呼声,腰身扭动坐起,箭筒已经负在背上,手中的弓箭拉起对准了前方还很远的靶子。

嗡,嗡。

场中响起先后嗡嗡两声,两只箭如流星向草靶而去,它们的方向是同一个靶子,在空中接近,贴近相撞嗡的一声草靶摇晃。

一只箭在草靶红心上几乎没入,羽尾轻摇。

哗的一声,围观的考生们再次响起惊呼,还有噼里啪啦的掌声但鼓掌的人神情有些呆呆,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鼓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从拿弓箭到射箭太快了,快的大家没有看清也没有看懂。

好像是薛青摘下弓箭递给了这位白袍少年是啊是啊,我看着是这样的薛青少爷真是谦谦有礼他们说着话看向场中,场中秦梅一箭射出收起弓,回头看去,薛青在他身后尚手中持弓,见他看来,便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对他晃了晃,秦梅亦是笑了,露出白牙,笑的灿烂日光都退避,亦是举起两根手指看,二人都在笑呢真是斯文如春风。

这才是君子之风啊。

啊他真好看。

围观的考生们赞叹不已,这一幅画面真是赏心悦目啊一旁跟过来也取了弓箭的西凉考生忽略不计。

不过,怎么靶上只有一支箭?哎对啊真是可惜,怎么没有射中?围观考生们看完了过程去看结果,有些意外,当时两人都拉弓射箭了啊是谁没有射中?应该是薛青。

他太远了比这个白袍少年要靠后场外议论纷纷,场内的武将考官们安静无声,似乎看的出神,又似乎有些怔怔,片刻之后才有人吐口气。

真是刺激。

说笑?斯文?君子之风?他们完全没有感受。

打的真凶。

另一个武将道,眼睛亮亮,那白袍少年好利落的身手。

不,青衫少年也不错虽然被抢走了弓箭,但撞飞了白袍少年的箭,这一局应该算他赢。

又一个武将神情肃重道,看向马上的青衫少年眼神亦是闪闪好骑射啊不,好功夫。

以箭撞飞对方的箭再上靶,这可不仅仅是好骑射,当然,那位白袍少年能在马上如此快速利索的夺走弓箭也不仅仅是好骑术这两个少年读书人,不简单呐。

这件事不简单!场外挤到最前边站着的张双桐柳春阳庞安郭子安,他们抱臂而立,神情凝重眼中戒备。

那家伙是跟西凉人一伙的,才不信他君子之风。

庞安道。

郭子安点点头:那白衣服的先是用马撞薛青,接着又抢了弓箭,不过还好,薛青最后撞飞了他的箭。

庞安张双桐虽然知道场上的气氛不是看到的那般和气,但没看清这些交手,闻言才恍然,再看那对视而笑的两人真是小人,装模作样。

张双桐道,又补充,我是说那小子,三次郎当然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庞安则带着几分佩服:不过我真是佩服他们还能这样和气相对,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先前的你争我抢凶险。

郭子安抱臂道:看的出来。

抬了抬下巴,你看他们的手势。

手势?张双桐等人看向场中,见薛青与那白袍少年正各自举起两根手指。

在西凉这就是骂人呢。

郭子安郑重道,当时书艺结束后,那小子就是这样骂薛青了。

原来如此啊!几人恍然。

张双桐哈的一声,道:还真是小人,骂人不带脏字。

又一甩袖将手举起来,比了两根手指,谁不会!庞安和柳春阳也都点点头,神情鄙夷抱着手臂举起两根手指。

场外的赞美赏心悦目,以及震惊不平等等,场内的薛青与秦梅皆没有在意,二人一回头一抬头一对视一笑一比手势便再次纵马。

负责查看靶子的兵丁才回过神,收起张大的嘴看了眼靶上的箭,又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箭,对着负责登统的文吏。

十号考生中,十二号不中。

文吏忙提笔写下了,先前他们自己会看提前就写了,还嘲笑武将们安排兵丁看靶子是多此一举,靶子就摆在那里谁不会看?现在看来还真是不会看,明明适才只有两个人射箭,愣是没有看出是谁的箭上了靶子。

场中的人更多了,西凉考生们都上来,马匹疾奔,拉弓射箭,嗡嗡声一片,这一次每个靶子上都有一只箭。

奔驰来的西凉考生们队列整齐,薛青与秦梅两人混在其中马儿乱走,围观者因为视线追着他们二人,反而觉得西凉考生们一团乱乱的讨厌遮挡了视线。

隔着西凉考生,薛青催马,看到秦梅拔出两只羽箭,抬着下巴不看靶子而是看她,只开弓不射箭,薛青笑了笑,从背后箭筒内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

有一匹马从侧面驶过,马上亦是少年白袍,探头对薛青一笑:青子少爷。

薛青对他点头一笑:索少爷。

索盛玄道:青子少爷请了。

手中的弓满弦。

薛青道:请。

话音落,嗡的一声,手中的羽箭离弦如流星。

索盛玄亦是同时开弓。

嗡嗡声乱响,羽箭飞向草靶,令人眼花缭乱,而飞行的羽箭似乎也花了眼,呛的一声有一支羽箭与一支撞在一起,相撞的羽箭没有停下来,而是带着这只羽箭又呛的一声钉在靶子上,随后又一支羽箭钉在其上,皆正中靶心。

好!这一次不止场中的武将考官,场外的考生们也都看到了,发出哗声精彩啊!不过,那只箭是无意相撞的吧飞的箭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位考生的?真是可惜了不会作数了吧。

考生们交头接耳议论,在一片惊叹中张双桐等人面色愤怒。

真是下作!这次他们都盯着那白袍少年和薛青,所以清晰的看到是那白袍少年射出的两箭,其中一支撞上飞行的一支当然是薛青的,且是故意的。

张双桐将手举起来对着那白袍少年伸出两根手指,柳春阳郭子安庞安紧随其后。

站在场边的维持秩序的文吏看到了眨眨眼,奇怪,这几个少年人是有事要说吗?又不是考生瞎捣什么乱!懒得理会。

十二号中二,十号兵丁看着靶子犹豫,这支箭虽然上了靶子但却是被横着钉上去自然就,不中。

厉害啊一弦双箭啊,关键是撞上一支还能都上靶,文吏这次也看到,但还是等候兵丁报出来再提笔书写,其他考生的成绩也分别报了。

场中马匹们微微的转动,考生们调整下动作准备射余下的箭。

索盛玄神情兴奋:青子少爷,他很厉害是不是?薛青看他一眼笑了,道:是啊。

索盛玄又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我这样说你会不会不高兴?青子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冲他抬手在唇边,轻声嘘,一面催马疾驰越过他向另一边抬着下巴看着她的白袍少年而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就像先前这白袍少年的马冲撞她的那般场中的马此时都在跑动,一排西凉少年在前,让围观者的视线变的间隔,大家尚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只觉得有一匹马跑的快了些并不以为意。

但对于以为意的人来说心情就不同了。

撞他!张双桐两根手指攥起成拳,低声喊道,又看着拳头,西凉人真是小家气,骂人还是拳头更痛快吧。

他将拳头再次用力的挥了挥,紧紧盯着场中白袍少年身后的薛青。

真的要撞吗?场中的武将考官们也绷紧了身子他们只是站在远处旁观,却不自觉的因为盯着那少年奔跑的马匹身形而莫名的紧张,不知道正面面对他的人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身下的马低低的叫了声,原本稳稳的四蹄踏动,似乎要向后退去。

出息!秦梅说道,抬手拍了下马脖子。

骚动的马便立刻钉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奔来的人在视线里似乎很远又很近凶悍?没有,如春风,更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都是人,有什么不同,秦梅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漂亮他举起弓,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对准了奔来的青衫少年。

比狠,还是比不怕死?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靶眼前少年容颜如仙,却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他挑眉头眼飞扬,跋扈生动,长弓羽箭在前,寒光闪闪,嘴唇微微动。

一,二似计数。

狠。

薛青毫不怀疑,他会在五步距离内射箭,如果是她也会这么做。

不怕死吗?倒也不是,死可不是以怕不怕来论的薛青的马疾冲而来。

嗡站在场边的武将们耳边似乎听到弓箭颤声,那白袍少年手中的箭离弦直向青衫少年而去,不是对马儿,就是对着人来真的啊!这不是考试吗?这不是读书人吗?怎么拼狠赌命了?先前他们还嘲笑着君子试要考的骑射太简单,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考试也有人玩命。

出了人命可就糟了!武将们拔脚向这边冲,同时大喊,住手字尚未出口,就见那青衫少年在马上仰面向后,羽箭擦着他胸口而过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还能避过,真是果然有玩命的本事啊。

武将们脚步踉跄差点摔倒,那边青衫少年的马已经到了白袍少年前。

依旧气势汹汹,然后同样的一幕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是白袍少年拍马,引着青衫少年的凶马转两人两马再次贴在了一起,看上去轻松随意,但实际上速度以及冲击力都很大武将们眼前的画面放慢,可以看到他们鼓起的衣衫,两匹马撞在一起的身子腿脚剧烈颤抖他们身形随着马匹转动,发丝飞扬,一只手伸过来,借着转身,从白袍少年背上的箭筒里一抽咿!武将们瞪大眼。

呸!秦梅眼怒抬手。

但还是晚了一步,薛青仰面侧身悬在马背上,捏着这支箭同时拔出了自己箭筒里余下的三支箭,搭弦开弓嗡嗡嗡声劈空。

死死盯着这二人的兵丁屏住呼吸几乎将眼珠瞪出来。

四箭!他一举手大声喊道,声音有些变调,十号,十号,四箭!四箭啊,旁边的文吏看着靶子咽了咽口水,四箭皆正中红心,忙提笔书写。

场外围观者似乎愣了一刻,但旋即爆发出喊声。

一弓四箭!谁,谁?太乱了我没看到!什么时候射的箭?看到这一幕的惊呼赞叹,没看到的急急询问,人群涌涌向场中张望,看靶子,再随着无数手指的指点追寻那少年的身影。

场边张双桐等人四人倒保持着端正肃然,抱着臂膀淡然而立。

三次郎嘛,哪有吃亏的时候。

张双桐道,抢先拿弓箭算什么,抢了你的箭,看你还怎么射箭!人群中两个中年男人此时一脸惊叹。

果然啊,果然啊。

他们赞道,这略好委实惊人。

场外视线凝聚,场内的西凉考生们也都看向那二人,手中握着弓箭一时忘记了动作。

索盛玄亦是怔怔,只道:啊哦。

视线里青衫少年已经起身重新端坐马上。

两匹马刚好贴近转了一圈,依旧如先前马蹄轻抬,尾巴轻摇,马上的二人对视神情都带着笑意先前的冲撞,短距离生死一箭都好似没有发生。

秦梅道:薛青。

薛青道:秦少爷。

抬手施礼,弓和箭筒在手里发出哗啦的响声,承让。

催马向前,马蹄轻扬身形摇动,一众西凉少年们站立目迎,薛青忽的勒住马停在索盛玄身前。

索盛玄眼睛亮亮看着她。

薛青道:索少爷,你那样说我不生气的,这没什么的。

一笑拱手催马越过得得而去。

索盛玄眨眨眼,那样说?哦是了,适才秦梅用两支箭射中了薛青的箭,他夸赞秦梅厉害又询问薛青是否在意当时薛青没有等他说完就走了,所以现在是来回答他的话了啊。

不生气啊,秦梅两支箭射中了他一支箭,这没什么,他让秦梅射空一支箭再失去一箭就可以了比谁厉害嘛,不生气啊没什么啊,他再比秦梅厉害一次就可以了。

这个青子少爷索盛玄转头看少年的背影,又嘻嘻一笑,真是有礼貌啊,还特意回来回答他的话。

场中的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所有的视线看着那青衫少年将弓箭扔回木架上,看着他催马穿过校场向马棚,每个考生一匹马一架弓五支箭,对于薛青来说,考试结束了。

五支箭啊索盛玄收回视线看向秦梅,秦梅还站在原地日光明亮他的面容璀璨索盛玄拍马上前。

七娘,你用我的箭吧他低声道。

秦梅第一支箭被薛青射飞,虽然后来用两支箭射飞薛青一支,但适才二人对冲秦梅射飞一支,又被薛青抢走一支,手中已经没有了箭,现在他只有两支箭上靶足足比薛青少了三支。

我少一支两支没什么索盛玄接着道,一面将箭筒递过来,你与他比。

秦梅道:比的是箭吗?声音恼怒,催马疾驰而去。

索盛玄不解,看着手里的弓箭:比的不是箭是什么?再看那黑马白袍少年也将手中的弓和空了的箭筒一扔,拍马离场了。

站在场边的武将考官们松口气,总算结束了。

场内西凉少年们重新拉弓射箭,马棚这边在兵丁的协助下,余下的两个考生顺利上马,马匹跑动虽然说不上多潇洒,但也稳健对嘛,这才是君子试的骑射嘛,动不动玩命可不好。

那边文吏和兵丁跑过来,手中捧着文册面色犹豫。

大人,这两人的分数怎么打?二人问道,十分为难,虽然说武将是考官,但先前武将们认为这种比试实在是无趣,所以让兵丁和文册随手打了就是有什么好打的,没从马上掉下来,射中靶心五箭的自然就是满分,余下的逐一扣减。

但现在这个十二号考生只上靶两箭,那个十号倒是满五箭,不过他却射了六箭兵丁说道,这该怎么打分?武将一把夺过文册道了声蠢货:怎么打分你还不知道吗?你还是个当兵的吗?你会不会骑马射箭!劈头盖脸将兵丁训斥,这两人还能以箭论之吗?又一把从文吏手中拿过笔,握刀一般提起,看着文册上的考号嗯虽然身手相当,但既然以命相博,自然是要分出个上下都是满分是羞辱了。

武将自言自语一刻,看向其他武将。

那一个满分,一个九分,大家说如何?其他的武将们点头:就是这样。

必须这样。

哪个和哪个?兵丁和文吏探头,看着那武将握着笔在这一场十号后画了个十,十二号则为九也好也好,兵丁和文吏伸手要接过文册和笔,武将却没有松开,皱着眉翻看文册。

这些人根本就不能比这些满分都改了,满分以十号为标准,做不到的直接从八分开始。

哈?兵丁和文吏瞪眼,这,这,没掉下马射满靶的也不能是满分而是八分?能不能服众啊?武将瞪眼:不服来找我。

将手在身前握了握,咯吱咯吱响。

这边君子试的负责官员听到文吏来说的话,纷纷好奇。

那两人这么厉害?文吏苦笑道:十号,是长安府薛青,十二号,是那个书艺第一的建州秦梅。

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的官员们顿时哦了声,薛青啊。

大手一挥,那是没有问题。

又有人捻须笑。

有意思,书艺上这秦梅压薛青一分,射科御科薛青压秦梅一分,这算是打平手了吧。

将文册递给文吏,又看着礼官。

既然说了让武将们做考官,那自然以他们说了为准,我们没有意见,其他人就以八分起算吧。

一阵阵欢呼喧闹从木架营门内传来,让门前正走过的一队人马看过来。

那边是军营怎么会这么热闹?段山道。

旁边的黑甲卫道:君子试的射御科在这里举行。

段山哦了声看营门,隐隐可见其内人头攒动,的确都是青衫普通人:这些读书人们考的怎么样?黑甲卫看向营门的兵丁,一个兵丁显然已经听了半日的热闹,闻言立刻道:回大人,差不多考完了,只有一个满分的。

嗬,段山笑了,对黑甲卫道:这么严苛?是老周做考官的吧?把这些读书人当兵看待了吧。

兵丁嘿嘿笑:也不是,那个得满分的很厉害呢厉害能有多厉害,段山不以为意催马要走。

...叫薛青...兵丁的声音继续传来。

段山勒住了马。

嗯..............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束校场里人声鼎沸,贴出成绩的告示前挤满了人。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不是满分?我们五箭都上靶了。

这些当兵的,是不是故意刁难!真是岂有此理!吵吵闹闹义愤填膺乱作一团。

什么道理?看看这里。

人群中响起尖亮的声音,一个红袍少年甩着袖子站在告示栏前喊,又对要阻拦的冷面兵丁点头,自己人也不管那兵丁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抬手就拍在最高的那张告示上,看看谁是满分!大约是在军营中考试,告示也比先前粗狂,字体很大,站在远处也能看清。

长安府,薛青!张双桐还是念道,他得满分,谁能跟他比?薛青啊现场的骚动稍微减缓。

刚才考官们也说了,薛青同样射中五箭,但其中的技艺不是大家能比的,人家内行看门道,咱们外行看热闹,不要只看热闹就以为自己也很厉害嘛。

张双桐说的很不客气,庞安在下边拉他的衣袖,示意差不多行了。

这是考官火眼金睛!张双桐再次扔下一句。

要这么说,这个薛青嘛的确让人信服。

围观的考生看向告示,忽的有人道:那,那个秦梅为什么能得九分!对啊,上面还写的上靶两箭。

听到人群中的质问,张双桐回头看了眼,将手收回来往袖子里一揣,道:那就不知道了,或许考官看错了吧。

人群哗然。

站在一旁的武将也瞪眼,这小兔崽子!原本还以为多明智,原来是个不着调的!对着兵丁做个手势。

那边兵丁抬手将张双桐推开,告示前摆上木架格挡,持着兵器肃立,礼官上前淡然看着吵闹喧哗的人群。

那位秦梅。

他向人群中指了指,是第三场的十二号考生,至于他为什么两箭上靶还能得九分,看到的看懂的人自然明白。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见那边白袍少年们耀眼,而最耀眼的那个一眼就闯入视线,少年垂手而立,下巴微微抬,脸上带着冷笑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漂亮。

这么好看啊有考生脱口道,得九分也是应该的。

这是什么道理,骑射又不是比美,不过没有人嘲笑这个考生,因为他说的也没错,这个人的骑射真的很美。

是他啊!书艺满分!他方才的确只有两箭,但那是因为与那位薛青比斗。

是的,他们是在真的比斗骑射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群中响起乱乱的议论声,看明白的在激动的解说,不明白的在认真的听。

先是这般又如此这般你是说,薛青其实射出了六箭?一个声音打断讲述者。

讲述者有些不悦:是啊,前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看不懂,听也听不懂啊,怪不得射满靶也只能八分以下呃说这话看过去,见问话的并不是考生,而是一个身穿绿袍官服的男人,男人身后站着黑甲卫前边说的是薛青一箭上靶,又一箭被秦梅射废最后他一弓四箭,按规定每位考生五箭,他多出一箭。

段山没有在意这考生的态度,说道。

那考生点点头:正是如此,大人说的明白那一箭是从秦梅手中抢来的。

又道,秦梅只有两箭上靶,还因为有一箭射飞了在二人以马术的缠斗中,二人的这骑射缠斗中的射箭,不论上靶多少,都不是我等能比的,所以考官才做出不以上靶数目论的评判。

段山笑了笑,道:听起来这薛青骑射不错那考生公平起见,道:秦梅也不错,一分之差。

段山没有说话,看了眼场内,见人群乱乱一时也看不清那薛青在哪里就算看了也没什么,他考的怎么样与他无关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进来看看,大约是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应该意外,既然长安府送他来君子试怎么也是有些本事的。

大人,走吧,那边等着呢。

黑甲卫在后提醒道。

段山嗯了声负手转身迈步,刚走了两步听得人群中有拔高的声音。

怎么叫一分之差?一分之差就不算差了吗?那是薛青哎!似乎考生们对于这一分之差很有些不在意,段山想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吗?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吗?你们只看到了薛青赢了他一分,那你们可看到薛青是怎么样的情况下赢了他的吗?段山站住脚,身后的声音拔高越过人群传来。

薛青可是手和胳膊都受伤了!索盛玄瞪大眼。

他那手竟然是受伤吗?他道,隔着层层人能够看到那一边的青衫少年,被一众长安府的考生们拥簇着,偶尔抬手对来道贺的人还礼纵然隔得远也能看到其上白色的布条缠绕,我以为是为了骑射特意缠绕的。

握弓射箭对于不常做的人来说会伤手,而有些老手也会利用缠绕布条来增加力量,所以并不奇怪当然,薛青缠绕的布条是有点夸张。

秦梅道: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有为了骑射这么蠢的缠绕吗?原来他早就知道吗?索盛玄嘿嘿笑,道:七娘,你不用为这个输给一个受伤的人,这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秦梅道:为这个怎么?羞愧吗?他受伤管我什么事,他受伤我赢了他不愧,输了我也不愧。

也看向那边冷笑,这个小人!呸了声,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索盛玄忙跟上,西凉少年们拥簇分向两边,犹如两支利箭劈开一条路,人群如水般让开,看着他们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算总分,西凉考生在前一百了什么前一百,前十好不好,人家科科满分秦梅和薛青那种分不计这边人潮如水避开,那边人潮涌涌,还响起了欢呼声。

薛解元!薛解元!君子试至此结束,六艺六科,薛青科科皆为满分,其中还有三科拿到了别人拿不到的高分,榜首已经铁板钉钉。

朝廷宣告君子试等同乡试,那么榜首自然也等同解元。

人群中薛青颇有些羞涩,没有先前每科入场前那般自信满满,抬手对四周道贺的施礼道谢,在长安府少年们拥簇下向外走去。

人群涌涌纷纷向门口汇集,两队少年们相遇,白袍少年们下意识的停下脚,秦梅斜眼看着薛青,薛青对他一笑抬手施礼。

张双桐轻咳一声上前,长袖一甩伸出手对着这些白袍少年们比出两根手指,其后庞安柳春阳郭子安不甘落后亦是上前如此。

西凉少年们一怔,秦梅嘴角冷笑,眼中闪过怒意。

索盛玄不解:这是什么一旁有西凉少年看着秦梅的脸色领会,对他附耳低语,同时退回去抬着下巴也举起了两根手指,一时间十九位白袍少年一字排开皆如此。

这是什么礼节?四周的考生们愕然。

这误会看来是解释不了了薛青左右看看旋即再忍不住抬头大笑。

见他笑西凉少年们更神情冷肃,秦梅没有笑也没有再举手,冷冷一眼大步向前,众西凉少年们收起动作跟随。

索盛玄叹口气低声喃喃:大周真是博大精深连骂人的都这么美。

对着薛青抬手施礼转身跟上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围观的自有人问张双桐等人。

张双桐道:不可说。

伸手得意,又将袖子一甩,考完了考完了喽!是啊,考完了!身后众考生也顿时欢呼起来,暂且享受这一刻轻松,过后再悲喜成绩吧。

薛青回头看了眼,再次大笑向前迈步,转到营门前,有一队人马肃立,为首的男人垂手静视。

段山道:恭喜薛少爷君子试榜首。

视线落在薛青手上,薛少爷怎么受伤的?薛青停下脚。

嗯.....第一百一十四章 经过怎么受伤的,这一点还是很好解释的。

说起来这受伤还不是因为你们昨晚地动大家慌乱,黑甲卫不仅不解释反而要禁锢大家薛青还没有回答,人群中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带着怒气。

站在段山身后的黑甲卫神情不悦,段山不急不恼只看着薛青,对四周的声音并不在意。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薛青制止大家的七嘴八舌,道:也是我不小心,当时街上人多,撞倒了廖家铺子前的彩楼,我不小心被砸到。

彩楼吗?段山没说话。

人多撞倒彩楼就是因为黑甲卫,要不是你们吓唬人,大家怎么会乱跑。

身后有考生探身说道。

多亏薛解元出面安抚民众,才没有酿成大祸。

又有人说道。

先前在场中得知薛青受伤已经一番询问,自有知道详情的人给大家解释,昨晚地动引发的慌乱众人也是有所耳闻,当下便都恍然知晓。

站在段山身后的黑甲卫转头问旁边的随从,随从与他低语几句,黑甲卫便上前对段山低语,段山听着点点头。

原来如此。

他道,视线始终只看着薛青,那真是巧了。

薛青道:是,巧了。

二人对视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张双桐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些许不满,我们刚考完骑射很累的。

骑射,段山道:原来薛少爷骑射这么厉害,还以为真是文弱书生。

薛青道:段大人说笑了,虽然我不姓郭,但也不敢堕郭伯父的威名郭子安在后道:我们长安府郭家的骑射本来就很好,想必这里也有人知道我伯父吧?那边兵丁听到了低语几句传向内,便有一个武将咿了声,从内走出来。

长安府郭?可是六安军的郭大将军?这里的禁军很多是从各个军中挑选来的精兵悍将,六安军当年亦是一支悍部,闻名遐迩,郭怀春身为将军也被人所熟知。

原来是郭大将军后人。

得到郭子安的承认,那武将惊喜又感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薛青还礼道:不敢不敢,不辱郭伯父威名就足矣。

辱了之后就娶不到郭小姐了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才子佳人,对于男人来说也是喜欢谈论的话题,自从薛青乐科棋艺争胜吐血,有关他和郭家小姐的事便传开了,弱势少年强势宣言不考状元不成亲跟戏文似的人人喜闻乐见,也可以理解薛青为什么考试中如此的拼命莫欺少年穷啊。

薛青再次羞涩,对众人抬手还礼闭口不谈半句郭小姐女儿家不当做谈资,真是君子啊。

薛青又看段山:大人还有什么事吗?段山摇头,没有说话,抬手示意请。

薛青对他点头一笑还礼。

走了走了。

张双桐搭着她的肩头推着向前,又招呼,今晚不醉不归薛解元请客。

身后传来笑声应和声,考生们涌涌向外而去。

段山站在营门边看着这群人,视线始终落在那青衫少年身上,若有所思。

大人,这薛青有什么不对吗?黑甲卫问道。

段山道: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都太对了。

嗯?那黑甲卫不解。

段山负手道:正因为一切都太对了,所以才不对。

转头看黑甲卫,昨晚出事,这个薛青又受伤了,这也太巧了。

黑甲卫道:这也不能算巧,那晚受伤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段山道:是的,但,每次出事他都受伤看向那边的少年,少年正和一群少年互相招呼着上车大人是在怀疑什么?黑甲卫道。

段山道:我怀疑他会杀人。

杀人?那少年?黑甲卫也看向那边,见有两个男人靠近那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带着几分羞涩笑了,连连摆手,车夫此时扬鞭催马,马车晃动少年差点摔下去抓住了车门,车上车下的人都笑起来虽然会骑射,但杀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啊。

大人可有证据了?黑甲卫道。

段山道:没有。

又看着离开的马车,视线似乎穿透了车厢落在那青衫少年身上,但我会找出来的,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这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黑甲卫尚未说话,大路上有一兵卫疾驰而来,不待下马就对段山扬手。

大人,皇后陵那边发现线索了,请你快过去。

薛青回头看了眼,透过车厢门板那道视线已经消失了。

段山起了疑心,这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只要做了,总会留下痕迹,就像前世她杀人,虽然每一次杀人都是精心筹划干脆利索神不知鬼不觉,但还是有人知道她是杀手这世上的事就这样,没什么可烦忧的,怀疑归怀疑,至于结果如何,就看各自的本事了,薛青活动了下胳膊。

是不是疼的厉害?柳春阳在旁立刻问道,又回头看郭子安,药呢?你随身没带着药吗?郭子安正拿一小瓶出来,闻言道:拿了字还没出口,柳春阳已经劈手夺过来。

这么慢。

他不满的说道,转头递给薛青,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多少缓一缓吧。

薛青笑了笑:也没那么严重。

接过仰头将一堆粉末倒进嘴里。

风吹着车帘掀起,车边马蹄哒哒,张双桐等几人走过来。

薛青你吃什么好东西啊。

张双桐问道。

薛青将小瓶子晃了晃,抿着嘴道:药啊受了伤胳膊疼。

庞安道:还以为你不疼呢比骑射比的那么凶。

薛青将小瓶子放下,伸手接过郭子安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道:不凶不行啊,不拿解元岂不是白来。

庞安哈哈笑了,张双桐更是怪叫,少年人的狂言不会被当做无礼。

风吹起车帘,前方城门已经快到了,薛青握着茶杯看到路边蹲着的一个脏兮兮的身影,宛如路边经年风吹日晒苔藓遍生的废石。

嗯双桐哥。

薛青道,在那边先歇歇脚。

日光倾斜,午后慵懒,不是清晨也不是傍晚,城门前的人并不多,茶棚里人也很少,先前围着黄居的民众也都散去了不说话也不动傻子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车马乱乱由远及近,带起尘土飞扬,车马停下,移到路边这里顿时变得拥挤。

老板有没有肉吃?有啊有啊哎哎,你,往一边去占着地方别影响我生意有人呼呼走来,不知道是大铁勺还是大蒲扇在头上挥动,黄居只一动不动。

老板,没事的。

一个清秀的声音传来。

有足够的地方停放马车张双桐跳下马,道:老板听他的,别操心车马了,快去准备最好的酒菜这可是解元公。

老板顿时眼放光,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

解元公!天啊,我这里蓬荜生辉了!他喊道,转身跑回草棚里,赶着一个小伙计,快将最好的都摆上来不要钱解元公在这里坐一坐我就走了大运了解元公坐过的椅子记得收起来草棚里顿时嘈杂喧闹填满,说话声忙乱声笑声喜气洋洋。

解元公可不占你这便宜。

焉子少爷,你坐这里伙计给我这里加个凳子我也要挨着解元公三次郎,三次郎,快进来啊,还在干什么?听到喊声,薛青在车边看过来,对齐嗖点点头,迈步向草棚来:来了。

她说道,从蹲着的黄居身边走过。

黄居低着头看着眼前有青衫衣角飘动而过,然后草棚里变得更加热闹,声音不同,或者清亮或者清柔,他们说着诗词说着骑射说着现在和以后声音和话语忽远忽近,黄居蹲在原地只专注的看着脚面,脚面上有小虫子爬过,或许是累了在脚面上停下来不动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碎语草棚里属于读书人的热闹,草棚外车夫也有自己的热闹。

今日射御考试,大家参加的几乎都骑马了,我家少爷身体不好,一个人坐车。

一个声音在身旁传来,同时有人噗通一声坐下来。

哎,小哥,你哪里人啊?怎么做了乞丐?黄居当然不理会,脚面上小虫子受惊打着滑跑开了。

大叔,他是从黄沙道出来的草棚的伙计端着一碗汤一盘肉走出来,嗯黄沙道的事说起来就复杂了今天太忙了改日与大叔你说总之大叔你离他远点将汤肉放下,你家少爷给你的说罢忙忙的进去了,草棚里招呼声说笑声更热闹。

齐嗖也不用筷子,用手拿起盘子里大块的肉一撕,久煮浸入的卤汁滴落,香气更浓。

不是我家少爷穷小气舍不得请大家去城里的大酒楼吃有时候这种乡野小店更有风味。

齐嗖说道,将撕开的一块肉递给黄居,就比如这熬烂的牛肉你尝尝,好吃得很呢。

黄居当然不接,将头埋在膝头,肉的确很香香到让他甚至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已经久远的消失的关于吃喝的记忆。

齐嗖没有勉强,也没有不悦说什么,左右两手将肉都塞进嘴里大嚼,从黄居身边探身看向草棚里,草棚里一群人不分年纪都正端起大碗举杯共饮。

读书人也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

他说道,又低头端起面前的茶汤,叹口气,我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很奇怪,赶车的时候不让我喝酒,说什么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怪怪的话,这茶汤配肉滋味就差了。

说罢一口饮尽,恍若饮酒,咂咂嘴畅想。

其实你年纪不小了随便做些什么就能养活自己。

你想做什么?齐嗖坐在黄居身边一边吃肉喝汤一边说话,黄居始终一言不发,齐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的热闹。

大路上考生们不断的经过,看到草棚这里有含笑看一眼过去的,也有下来进去喝完酒说笑两句的,日光渐渐倾斜看看我家少爷的人缘多好解元公呢读书就是好啊。

齐嗖坐在地上看着草棚里感叹,又看黄居,小伙子,你要不要读书?黄居没有理会。

大路上有哒哒的脚步声,伴着女声欢喜。

居哥哥。

齐嗖就看到石头一样的黄居动了抬起头,他也跟着看过去,大路上站着一个小女孩子,身形瘦小像是只有六七岁,穿着绿衫小黄裙,前发齐眉扎着小辫子,其上缠绕着五色丝线正是如今小童们常见的打扮。

年纪小,形容算不上多好看,但干干净净几分可爱。

谁家的孩子?黄居似乎也没认出来,看着跑来的小女孩子没说话。

小女孩子在他面前站定,笑嘻嘻的伸展手转个圈。

哥哥,你看,我的衣服好看吧。

她道,又抓过小辫子给黄居看,看,好多彩绳那个婆婆可会梳辫子了我的头发被剪去了好多,她还能给我扎起来看着黄居笑的眼睛眯起来,婆婆说了等再长些能给我梳更好的。

黄居看着她嗯了声。

小容看了眼齐嗖,齐嗖对她笑了笑,端起茶汤哧溜喝了口,往一旁挪了挪,小容便在黄居身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纸包。

哥,你饿了吧?好几天没吃什么了我给你带了吃的。

打开来举到黄居面前,齐嗖探头看道:鸡蛋饼,藕丝糖,桂花香糕都是好东西啊。

小容对他嘻嘻一笑,不答话不驱赶更不说请他尝尝。

黄居伸手接过低着头慢慢的吃,小容蹲在他面前拄着下巴一面看一面讲进了城都做了些什么。

找了好些铁匠,铁匠说只要娘娘和官府同意了就很容易就卸下来一点都不疼然后洗了澡洗了头换了新衣裳还有大夫来给擦了药又让吃了药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几个伯伯婆婆说着又向黄居面前挪了挪,压低声音。

而且不限制出入看向黄居眼睛亮亮,我以为会被关起来,其实不是的,婆婆说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出去的时候说一声记得回家来就好哥,所以你也去那里吧,随时都能出来等那个人,一点也不耽搁。

黄居低着头吃完了两张鸡蛋饼,又捏起藕丝糖在手里慢慢的看陌生又有些熟悉,他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舔甜啊。

不。

他摇头说道。

小容无奈,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还有,我问了,这个慈幼局官府特意收留我们的地方叫这个可以读书,可以学技艺,大家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用花钱她伸手拽了拽黄居的衣袖。

哥,可以读书呢,可以学好多东西,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做自己想做的事,学到自己的本事,过好日子比学什么杀人不好的多?这才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出路,要抓住的是这个呀。

齐嗖眼睛也一亮:啊读书好啊,像我家少爷那样,考科举中状元,真是风光无限又咂咂嘴,读书读不好的话,学御车也好啊,像我这样做个车夫,吃喝也是不愁话音落一旁脚步声以及说话声传来。

齐伯。

薛青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齐嗖和小容都看过去,只有黄居低着头慢慢的舔着藕丝糖看都不看一眼。

少爷。

齐嗖站起来道。

薛青将酒递给他:你先回去吧,我和同学们吃完了直接去见青霞先生。

齐嗖应声是接过酒乐颠颠的走开了,薛青看向小容和黄居,小容也正好奇的看着她。

读书是很好的,适才听别的考生们说,君子试在黄沙道大获成功,官府会成立君子学堂。

薛青和气说道,你们都可以去读书,官府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这些人也都是良民之身了,将来可以科举。

小容啊了声高兴道:真的吗?草棚的伙计在后探头:怎么不是真的!这可是解元公。

解元公是什么小容不知道,但她知道怎么让人高兴,眨着眼星星亮鸡啄米的点头。

薛青看着她又看看黄居:你们年纪还小,读书正当时好好读书吧。

说罢转身走开了。

小容捏着小辫子,耸耸肩看黄居。

黄居已经将一块藕丝糖认真的吃完了,又捏起一块桂花香糕,想了想放下来,将纸包合上收起来,竟然是不吃了。

小容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分明还是不肯走,叹口气:哥,你怎么就想不开呢?又拍拍膝头,你把这个吃了吧,我明日再给你送来。

说罢起身,我要走了,免得古婆婆着急。

吐吐舌头挤挤眼,我现在要讨她欢心她欢心了我才能过的好。

黄居嗯了声,小容也没有什么不舍得蹦蹦跳跳走了,很快消失在夕阳下的城门。

那边薛青等人也走出了草棚,薛青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黄居。

薛青,走了。

柳春阳在一旁喊道。

薛青应声收回视线跟上他向城门慢步走去,张双桐等人则马,一众人说笑着乱乱而去。

黄居低着头听着身边嘈杂马蹄脚步,看着青衫衣角翻动而过,嘈杂远去,暮色笼罩。

霞光中,黄沙道旧地一处凹陷四周围满了黑甲卫,哗啦一声响,位于中间的陷坑跌落,沙石木板乱乱。

一只手从其中抽出一块木板对着霞光转动端详其上破裂的痕迹。

段山道:好像是被人砍断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闲言被人砍断的吗?在皇后陵四周探查,找到这边的塌陷处,这是除了圆丘外唯一一个异样的地方。

黑甲卫看着四周,原本藏在地下的锁链都翻出来,散布如蛛网,当初黄沙道幸存者人人都束缚铁链,其间生老病死,新旧替换,生者越来越少,锁链便大多数永远沉寂了,这一次被翻出来重见天日。

锁链有快速猛烈滑动的痕迹,这机关入口难道不是被它们撞坏的吗?是有很多锁链撞击的痕迹。

段山道,端详着手里这块木板,伸手点着其上一个豁口,但这里不是锁链撞击的痕迹他的手摩挲着边缘,这是尖锐的铁器撞开旁边的黑甲卫道:段大人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来过?哗啦一声响,几个黑甲卫用长刀齐齐的砸开了锁链缠绕沙土石块混杂的塌陷地。

大人,看这里,可以进去。

他们喊道。

段山拿着手里的木板迈步上前,从砸开的口子向下看去,内里黑漆漆一片恍若无底的深井,他伸手,身边的黑甲卫递过来一个火捻子,段山接过一晃扔进去。

火光跌落瞬时照亮,可以看到垂着的锁链以及其内巨大的木架相撞跌压散落在一起。

当年皇后陵是皇陵工匠设计,五大臣监制,旁人不得靠近,原来机关在这里啊。

段山道,火捻子落地,照落底部一块,混乱无处下脚找绳子来,我要下去。

黑甲卫道:太危险。

段山看着手里的木板:别人能下去,我们也能下去。

官衙附近的酒楼里,随着包厢门的拉开,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对走进来的青霞先生齐齐的施礼。

见过先生。

青霞先生点头,身后跟着的文吏满面笑容。

考试刚结束,你们就要见青霞先生有何意图?他笑道。

张双桐道:当然是趁着成绩没出来跟先生见见面,等成绩出来免得无颜相见。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青霞先生也笑了,示意大家坐下。

大家考的都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道,视线落在薛青身上,尤其是薛青。

薛青忙施礼:是先生教导的功劳。

要是别的学生这样说,青霞先生倒也能坦然接受,薛青嘛他道:不用过谦,的确出乎我意料,原本以为能入选就很好了,没想到是榜首。

说着伸手,一旁的文吏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轴。

青霞先生接过,道:大家的成绩我已经拿到了此言一出在座的考生们都忍不住微动,年轻的发出低呼,年长持重的坐直了身子。

青霞先生也没有等大家再询问,直接打开念出每个人的分数,分数自然有高有低,高的欢喜,低的难免紧张,二十人的成绩很快就念完了,青霞先生合上文册,干脆利索道:最低的他看向在座的一个老者。

老者面色发红,道:惭愧惭愧话没说完青霞先生道:是排在了第二百名。

咿?老者一怔,哈,崔大伯!张双桐在一旁探身伸手拍他肩头,恭喜恭喜,好险好险。

庞安激动道:那就是说,我们长安府,都过了?青霞先生看着他点点头。

室内安静一刻旋即哗然。

天啊,我们二十人都过了!那岂不是跟西凉人一样了?说起来最大的一个得分科是礼科我们全员满分对对,要不是这个,我的分数不可能那么高我当时本来要弃考这科的虽然自己过关很高兴,但全员能过关则是喜上加喜,大家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同归去,可以想象回到长安府会是怎么样的场景,笑声一片,连一向自持身份淡泊名利的林秀才都笑的合不拢嘴,其间夹杂着老者的哭声那位是欢喜哭了。

我中举了,我中举了文吏笑道:这个暂且说不准啊,要等过了会试,一切才成真。

考试的科目是君子试的给予大家的机遇,那么只有过了会试成绩才算作数便是风险。

张双桐喊道:大人,这么高兴的时候不要说这个一晌贪欢嘛,至于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文吏哈哈笑,原本气氛微微凝重的厅内再次热闹起来。

文吏道:今日当然可以贪欢,会试明年年初举行,大家回到长安府就是八月,距离考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希望大家从明日起开始准备会试,珍惜君子试的成绩,争取会试诸位再次全员进士及第!三次郎,三次郎,站起来,说。

张双桐喊道。

薛青便站起来,将袖子一甩负手道:此一去必当蟾宫折桂。

厅内欢声雷动,青霞先生也忍俊不已,看着那负手而立的少年,又些许叹息,相比于她要做的事,此一去蟾宫折桂或许更容易。

薛青你随我来。

他起身说道。

薛青应声是,其他人也并无异议,薛青身为榜首,青霞先生有些特别的交代叮嘱是理所应当的,看着二人拉开门出去,室内变得更加肆意开怀。

关上门走在走廊里隐隐能听到内传来出的欢笑,此时夜色降临茶楼里点亮了灯火,到处一片喧嚣,考试完不少考生都将来一响贪欢了。

青霞先生负手慢行,薛青一步错后跟随。

能得榜首,我还真是意外。

青霞先生道。

薛青道:我也没想那么多,事到临头,做总是要往最好的做,尽心尽意,读书也是,考试也是,所有的事都该如此。

青霞先生侧头看她,红红的灯笼照耀下,少年的肤色反而显得更白,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衣袖垂下露出指尖,白布缠绕,仔细看隐隐有污迹在上,不知道是药汁还是血迹渗出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道:疼吗?薛青一笑,道:有点。

青霞先生看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受。

薛青点点头应声是,又一笑,灯下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尖尖小牙,几分灵俏还是个孩子,女孩子呐,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有药吗?薛青再次点头:有的,先生不用担心。

停顿一下,谢谢先生。

青霞先生点头嗯了声,道:进去吧。

此时他们停在了转弯处一间房门前,薛青应声是推门进去了,青霞先生似乎没有停步负手继续沿着走廊慢行,灯笼摇曳身影若隐若现。

拉上房门,薛青看着面前站起来的笃和妙妙微微点头。

坐下说吧。

她道,迈步过去,拂袖席地而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私语这是一间小厢房,摆着的几案上酒菜凌乱,似乎宴席已经过半。

笃和妙妙都穿着些许华丽的衣衫,以往掩饰的大胡子摘去,面色有些灰扑扑,双眉若剑也透出英气飒飒。

妙妙则扮作随侍穿金戴金。

随着薛青的坐下二人也再次落座,妙妙跪坐挪过来在薛青身边,拉住她的手拂起衣袖怎么伤成这样?她道,眼中满是忧急,不是见朋友,遇到黑甲卫了吗?薛青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道:我进地宫了。

地宫!那晚的地动竟然真的跟她有关吗?妙妙一瞬间瞪大眼。

笃也看着她,道:怎么进去的?入夜的黄沙道一如既往封闭灯火明亮,而在荒野夜色里一处亦是灯火通明。

皇后陵四周围满了官兵,坍塌的圆丘清理的差不多了,通往地宫的甬道已经显露,当然并没有人敢踏上去。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塌陷!宋元站在边上看着甬道,跟齐大人说道,神情气恼。

外边脚步乱响,有人走来,能不经通报就靠近这里的是自己人,宋元和齐大人没有回头。

那是因为有人进地宫了。

段山站在他们身旁说道,一面抖落身上的碎石木屑尘土。

宋元道:不可能,这里禁军黑甲卫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一面转头这才看到段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了?跟刚挖矿出来似的。

齐修也皱眉看着他。

段山道:我进地宫了。

宋元和齐修顿时色变,一个看四周,一个则上前。

嘘!大胆!二人齐声道。

你怎么可以进地宫!那是违禁!听着他们的质问,段山神情平静,道:因为有人进了,从机关锁链所在的地方,我下去探查了说着对身后的黑甲卫招手。

一个黑甲卫上前放下一个袋子倒出几块碎石,段山蹲下来拿起一块,指着其上的痕迹。

这是人开凿的痕迹。

他说道。

宋元道:废话,地宫就是人开凿的。

齐修则蹲下来接过石块端详,道:像是被刀剑戳戗的段山道:地宫里人工开凿的痕迹都是整洁有序的,而这个很明显是胡乱戳凿,这是机关坊到地宫后门的隔墙,而且一部分明显是在机关损毁前就倒塌了。

听到这里宋元也蹲下来,道:后门?地宫还有后门?齐修道:也不算后门,因为皇后陵与皇陵意义不同,镇压恶灵,多了一道机关通往地宫,由皇后娘娘掌控,所以里面会有一个门供娘娘进出查看不过要找到这个入口必然要触动机关,触动机关那些锁链束缚的人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一直坚持他做个了扬起跌下起伏摔打的手势,找到机关入口。

段山将手里的石头扔下,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只要有可能就有人能做到,我亲自查看了,的确有人进去了。

齐修默然一刻,神情凝重:那这就是为什么皇后陵会坍塌的缘故了皇陵有机关设定,触动某些违禁便会坍塌,就皇后陵来说,会是皇后和公主的棺椁吧宋元蹭的站起来:玉玺!齐修看了眼四周,皆是黑甲卫便也没有阻止,神情沉沉:进地宫自然是为了拿东西,真是小瞧了这些五蠹军,竟然还是让他们混进去了。

段山道:不过,我可以肯定那里能进地宫,但皇后寝殿他们有没有进去不知道,进去了有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通往皇后灵殿的那边也有一块黑石门是紧闭的。

原来还有个门。

笃道,看着薛青,殿下竟然想到这个办法。

薛青道:也是意外,跟着同学们游玩的时候无意听来的,当时听到锁链来自地宫,我就想能从这里进去。

妙妙又惊又喜又嗔怪: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啊,你一个人怎么这么大胆,太危险了。

又端详薛青的手臂,本来伤还没好呢。

薛青道:因为不确定嘛,去的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我之所以能顺利的进去也是因为有你们在外引诱他们,他们里外戒备,倒是忽略了我这里。

妙妙道:青子少爷,你真会安慰人。

薛青笑道:事实啊。

笃道:是,殿下吩咐我们做什么我们听命便是,这么说殿下顺利进入地宫了?薛青嗯了声,但没有按照他说的用血什么的还要提一下吗?思忖间,妙妙急切问有没有拿到玉玺。

没有。

薛青摇头。

笃和妙妙皆是一怔:是,没有吗?不在里面吗?薛青忙摇头:不是的,在没在里面不知道,我没能打开皇后的棺椁,所以她摊摊手,当时地宫要塌了,我就出来了。

她说的轻松随意,但当时必然很凶险,笃和妙妙看着她,神情凝重又点头:人出来就好,殿下做得对。

不管怎么样,殿下你能进地宫,地宫还在这里那就还有机会。

妙妙又欢喜道。

只要认得能勾画出处女星座图都能进去,薛青心道,这个还是不要说了,一个连以前的事都不记得的人,怎么认得处女星座图呢,解释太麻烦了,对笃和妙妙点头笑了笑。

笃斟了酒端起来,道:还没有祝贺殿下高举榜首。

妙妙亲自为薛青斟了茶,笑道:殿下真是太厉害了。

薛青端起茶一饮而尽:是先生们教的好。

怎么办怎么办?宋元在原地团团转搓手急躁。

竟然还是让五蠹军得手了吗?玉玺要是被拿走怎么办?说着又捶自己的头。

我可怎么见公爷啊。

要见大家都要见的好不好,齐修被他吵得头疼,呵斥道:宋大人稍安勿躁,事到如今等候公爷定夺。

又看向段山,段大人再写一封急信给公爷。

段山道:已经写好送出去了。

齐修吐口气,站起来看着地宫甬道,火把照亮如白昼,可见其内黑黝黝的一方天地,似乎隐隐有星辰闪烁,他不敢多看移开了视线。

笃没抓到,皇后陵也被毁了,这一次真是不顺啊。

茶楼里薛青放下茶杯,道:虽然没有拿到玉玺,但大家都平安无事,也算是成功一半吧。

妙妙掩嘴笑:还拿个解元。

笃笑了,道:不是成功了一半,是很成功,原本没想能全身而退的。

看着薛青,如果不是她还有她那个师父杀了左膀右臂,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坐在这里,想到这里心头微动那时候她本可以也进地宫的,如果那次进去了,加上这次就是两次,怎么也能打开棺椁了吧,但她没有,而是选择了去杀人。

这小少年嘴角含着笑意,神情坦然,只有成功一半的轻松,并没有失败一半的遗憾。

玉玺对她来说,也许并没有在计划中吗?还有。

薛青的声音传来。

笃凝神聆听。

那个孩子的事薛青道。

妙妙道:办好啦,货郎应该已经在客栈里等着你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半入夜的黄沙道城依旧,昨夜地动的慌乱已经烟消云散,考试结束后的街上喧闹如过年。

薛青薛青。

伴着外边的招呼声,薛青和柳春阳走出来。

庞安道:和春阳一起结账去了吗?青霞先生呢?灯光照耀下考试期间一直不饮酒的庞安脸颊泛红。

薛青嗯了声,跟上他们:先生跟我说完话就先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君子试虽然考完了,但接下来的杂事还很多,要公布成绩要举办贺典谢师宴等等,算下来要四五天才能真正的结束。

林秀才伸手点着,喊着人齐了吧齐了要回去了,但因为那一声薛青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此时满城都在谈君子试成绩,很多闲人记下了各科的成绩,虽然官府还没公布,成绩已经差不多排出来了,最受瞩目的当然是榜首。

薛青,板上钉钉,确认无疑。

薛青吗?那个薛青?在哪里我看看?解元公,解元公。

街上响起乱乱的喊声,人也涌过来,长安府的考生们只得挤在一起免得被人群冲阻向前,薛青在其中对街边的询问含笑还礼。

这是长安府的考生长安府这次全员都过进了前二百了。

啊那岂不是跟西凉考生一般厉害。

什么话,我大周的考生厉害的多了去了,怎么就要跟西凉考生比了。

伴着喧嚣说笑长安府的考生们跋山涉水一般从街上走回了客栈,神情犹自激动。

晚上要做什么?继续喝酒啊。

张双桐等几个年轻人招呼。

但应和的不多,大多数都已经或者醉了或者累了要去睡觉。

薛青你呢?张双桐问道,你可没喝酒,也不会累,也要睡觉吗?薛青回头一笑:不啊,我要写信。

薛青出门在外很是惦记家中寡母,几乎是每天都写信,除了给薛母,还会给郭子谦张莲塘乐亭等人每次拿去送出的信都厚厚一沓被张双桐取笑过几次,听他这样说也不意外。

明天再写也不晚啊,真是急切,一晚上可不会让你的信一日千里。

张双桐道。

薛青道:但一个早上就能差出一天呢。

少年人很是认真的算计着。

太俗了,张双桐甩袖不再邀请他,道:记得给我哥写一封,我就不用写了。

呼朋唤友而去。

薛青与郭子安回到房内,相比于前院的喧闹,后楼上灯火摇曳秋风习习安静又祥和,薛青推门进去了,郭子安却跟着柳春阳进了隔壁,门打开着,二人扯了凳子坐在门口,一面叫了小酒菜一面闲聊似是贴心的不打扰内里写信的少年。

薛青反手将门关上,在昏暗中径直走到桌前点亮了灯,室内明亮起来,照着坐在桌子前的两人,以及一个蹲在地上的人少年人被绳子捆着嘴堵着。

这样也能保持蹲着,难为你了。

薛青笑道,又对货郎康年和铁匠点头,小康哥,铁匠叔。

铁匠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康年嘿嘿笑,道:这小子力气大的很,我差点一个人弄不住,让铁匠来帮忙。

又轻咳一声,当然这是因为我受了伤。

薛青看着他裹着伤布的胳膊,关切道:还好吧。

又建议让齐嗖看看。

康年便点头:正好来让他看看,下午见时没时间,现在有一晚上功夫呢。

说着起身,迟疑一下,你一个人小心点,这小子他看着地上蹲着的少年,犟的像头牛。

薛青含笑点头:没事的。

是啊,能有什么事,这个女孩子可是一个人杀了五个黑甲卫的狠人,康年嘿嘿一笑,招呼着铁匠从后窗翻出去了。

室内只余下二人,薛青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道:你还认得我吗?今天下午我们在城门外见过。

黄居只是一声不吭,身形在不断的绷紧松开这孩子自己在试图挣开绳索,薛青笑了笑,伸手来解他身上的绳子康年的手法很精妙,但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难,当绳子略松的那一刻,黄居顿时像一个弹簧要弹起,势不可挡薛青的手按住他的肩头,少年绷起的身形瞬时落回地上。

黄居终于抬起头,看着灯下这个比自己矮瘦小的少年书生,杂乱的头发下双眼露出几分惊讶。

薛青道:别怕,我请你来就是问你几句话。

黄居眼中的惊讶散去,恢复了漠然,这世上是有很多让人惊讶匪夷所思的事和人,但又与他何干,他低下头一动不动,感受到肩头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然后要拿开拿开黄居的身形顿时再次绷紧,只待那手指离开肩头,就像石头一样砸出去手指终于离开了。

黄居却没有像石头一样砸出去,因为头顶上有石头一样的声音砸下来。

你现在还坚持要跟我学杀人吗?那个声音!那个人!黄居抬起头,眼前只有这个清秀少年在面前看着他,并没有其他人,但这个声音他盯着这个少年,难道薛青对他一笑,抬起袖子掩住嘴,然后放下手心里握着一个像是小石头的东西递给他看,道:有个小手段。

又恢复了先前的声音,这个可以改变声音。

将手一收,袖子遮挡再次放入口中,再看黄居一笑,毕竟杀人放火这种事见不得人嘛。

这便又是那夜那个人的声音了。

黄居噌的站起来,攥紧了手,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用力的看着他他原来是这样的啊。

薛青伸手抚了抚脸,眼睛弯弯一笑:不啊,除了声音,样子也不是这样的,这个也有小手段。

黄居垂下头,听得衣衫摩挲,那少年道了声来,他抬眼看,见那少年已经坐在了书案前,书案的对面摆着椅子。

薛青指了指:坐下说话。

黄居低着头走过去,看着那干净漂亮的椅子坐椅子,好久好久没坐过了,都记不得了你可以蹲上去。

那少年说道,黄居看过去,见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怜悯调侃,反而眼睛亮亮有些高兴。

有个人就喜欢蹲着,在椅子上也是蹲着,他说正常的坐姿的话,推理能力会下降百分之四十,很厉害的。

又是听不懂的话,果然跟那夜的人一样,黄居没有说话,果然踩这椅子蹲了上去。

薛青在书案后看着他一笑,毫不掩饰的真切的开心,她伸手拿起笔沾了沾墨在铺开的纸上落笔。

两盏灯照着写字的少年,形容专注,缠着布粗厚的手握着笔有些滑稽,但落笔并没有凝滞,很快写好了几个字,她拿起递过来。

你,还识字吗?她看着黄居问道。

黄居微微扭头就着她的手看了眼,纸上墨字清丽又飞扬,他收回视线垂下头,抱着自己的膝头看着蹲在椅子上的脚尖。

莲塘。

他道。

薛青点头赞叹:你启蒙很早啊。

收回信纸放在桌上端详,这两个字可不好学。

黄居沉默不语。

薛青放下笔握住手,看着他,道:我还是今天下午说过的话,黄居,你想读书吗?不待黄居说话或者这孩子也没打算说话,她接着道,你救了我的命,你当时的要求是跟我学杀人,我是同意了,但要做这个就要先把你救出来。

所以那晚说的要他帮忙,其实是为了他?黄居看向薛青。

薛青对他一笑,将一只手伸过来,道:我们合作的很愉快,完成的很顺利,真是可喜可贺。

眼前的少年人能如她建议的蹲着在椅子上,但并没有爽快的抬起手与她击掌。

薛青笑着收回手,自己跟自己击掌一下,握住收了笑,道:现在你自由了,你有很多选择,我就再问一遍,你真的还想学杀人吗?黄居看着她乱发脏脸上漠然。

当我们身处困境的时候,往往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撑,说是信念也可以说是执念,执念并一定是正确的选择。

薛青道,声音有些怅然,你的小伙伴你也看到了,像他们那样日子会过得很好,或者你也可以跟着我读书,像我这样写字写文章考科举,你的日子就会像你本该的过的一样黄居道:不一样。

打断了她,看着她,永远,不会一样。

薛青微涩,垂目。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信来是啊,不一样了,再也不回不去了。

纵然能读书,能像其他人一样生活自在,甚至重享富贵荣华,但家没了,父母兄长亲人,永远不会一样了。

薛青抬起头,道:我说错了,是,永远不会一样了。

黄居没有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着脚尖。

薛青道:真正的自由不是身之所在,而是心之所为,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自由,那你就跟我学杀人吧。

黄居抬起头一向漠然的双眼如星辰般点亮。

薛青不由一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薛青,长安府人,今年十四岁。

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多大了,甚至为什么明明是个读书人却夜行杀人,这些都没有干系,黄居神情漠然不在意。

薛青道:子安,子安。

门瞬时就被推开了,郭子安疾步进来,柳春阳在门外探头,见她看过来又缩了回去。

椅子上多了一个人,且蹲在其上,郭子安并没有惊讶似乎这辈子的惊讶在河边石头上那一眼都用光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了。

薛青道:他是黄居,你带他去齐大伯那里,给他洗洗换上干净的衣裳他身上还有伤给他看看。

郭子安嗯了声看黄居,黄居蹲在椅子上没有动。

薛青道:你现在跟在我身边不方便,他们是要跟我一起回去长安府,他们会带着你,到长安府我们再开始。

又微微一笑,我说话算话的。

是的,他说话算话,黄居从椅子上跳下来,郭子安道声走吧先迈步,黄居跟上,二人走出屋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沿走廊而去。

薛青再次提起笔,又看了眼门外,柳春阳的衣角缩了回去。

春阳。

她道。

柳春阳半个身子露出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的嗯了声。

你给你家人写信了吗?薛青道,没有看外边只低着头沾墨。

柳春阳道:哪有空写那个也没什么可说的。

薛青道:不是啊,有时间就写多,没时间写少,怎么会没有话说,比如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考试是怎么样的出门在外惦记你的人看不到你,心里会牵挂不安,能收到只言片语也能让他们安心柳春阳站在门外,半边身子靠着门,看着前方院子里夜色灯火,听着后边轻轻柔柔的说话,真是啰嗦啊,他想,却没有走开,抬头看着夜空中,十五已过,月明依旧。

夜色深浓,大地一片浑浊,夜空反而几分澄净。

月下亭台楼阁大院似真似幻朦胧,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衣角翻飞,走小径,过长廊,拐过小路,前方便是一角院门,院门上悬挂着一间圆月灯笼,门半开,其内山石边坐着两个小婢,两盏灯笼随意的插在山石上,照着两个娇俏身影,她们面前摆着簸箩筐子,脚下散堆着花生枣子,一面分拣一面叽叽咯咯说笑。

新鲜的吗?声音响起,两个说笑专注的婢女忙抬起头,看到灯影照出一个颀长身影,忙起身施礼。

莲塘少爷。

是田庄里刚送的,适才吃过饭管家爷爷抓了一把让我们吃。

她们笑吟吟说道。

张莲塘弯身捏起一颗枣子,在手心里红彤彤圆丢丢,道:秋收了啊你们今日什么饭?一个小婢拿着手绢就在张莲塘的手心里擦枣子,一个小婢歪着头想。

吃的白米饭,炒了肉片青椒,有鱼,腌菜豆腐张莲塘笑着唔了声:还是家里的饭听起来诱人。

将枣子扔进嘴里,一咬嘎嘣脆响,阔步向内走去。

一间院子里三个小厮撅着屁股戳蟋蟀洞,两个小婢在廊下烹茶,看到张莲塘进来忙都起身。

莲塘少爷,青子少爷的信来了。

一个小厮擦着鼻涕说道。

张莲塘脸上有笑意散开嗯了声,没有说什么迈进去,两个小婢自跟随去服侍。

小厮互相看了眼。

嘻嘻,少爷没有呵斥我们顽皮。

那是因为我机灵说了青子少爷有信来,少爷就顾不得别的了。

三人蹑手蹑脚又继续玩闹去了。

屋子里点亮琉璃灯,简单梳洗后的换上布袍的张莲塘坐在了案前,案头摆着厚厚的一沓信。

莲塘少爷,这是傍晚送来的。

婢女笑盈盈说道。

张莲塘伸手拿过,一一翻开,其上写着不同的名字,信纸的薄厚也不同,婢女举着灯歪头看一面笑。

青子少爷又写了这么多张莲塘亦是一笑:在家的时候,也没觉得他话这么多。

将信分拣出来,递给婢女,这是给薛母的这是给子谦少爷的这是给郭大老爷的你现在送去。

现在吗?婢女看了看天色,半夜了都睡了吧,这样打扰好吗?不如明天一早送去吧。

张莲塘道:现在送去不会打扰他们睡觉,反而能睡个好觉。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婢女含笑应声是:婢子会给薛大婶将信多念几遍。

拿着信袅袅而去。

张莲塘又唤来一个婢女,捡出三封信:明日一早给乐亭少爷、六道泉山社学的周先生、知府停顿下,李知府这个让管家亲自去送吧。

婢女应声是接过去了,张莲塘再看向桌子上,原本厚厚的信此时只剩下一封了。

这应该是七天前的。

人离开长安府已经月余,考生们行路缓慢又需要歇息吃喝,一去要二十多天,但快马日夜不停的话信十天可到,上一次来信是在途中,那这一次是考试开始了,他伸手拿起拆开,熟悉的字飞扬入眼帘。

莲塘哥,不妙呀,仇人相见啦。

恍若那少年盘坐面前,眉头维扬,话说的吓人,神情却依旧平静顽皮呀。

张莲塘嘴角微扬,看向书桌一旁镇石压着的一封信,折痕明显,可见时常翻阅这仇人自然是那封信上提及的客栈一行人。

吃不得一点亏。

他道,非要结仇,这下你可有事做了。

低头看信,信上小字圆润秀气密密麻麻。

是西凉人这群西凉人还很厉害呢,礼科竟然拿了满分当然我也很厉害,我们也拿了满分秋夜清冷,窗外美人蕉摇曳,远处隐隐有犬吠声声。

七月下夜风已凉,原本沉寂的小院里点亮了两盏灯,一瞬间鲜活。

散着头发只穿着短衫小裙的暖暖蹬蹬跑来,手里托着一个小竹篮,里边滚着一颗颗果子,有桃有枣子灯下闪着荧光,踮着脚摆在桌子上。

薇薇姐姐,吃果子吧,新鲜的。

她道。

坐在椅子上的婢女笑着应声是,伸手拿过一把递给暖暖:暖暖也吃。

薛母拎着茶进来,道:暖暖去睡,太晚了。

暖暖已经坐在脚凳上:不要,我也要听少爷说话。

婢女起身:太太不要忙了。

自己接过茶,待薛母坐下才再次坐下。

薛母道:你这么晚还来一趟,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又笑,叫什么太太啊。

婢女道:青子少爷要中状元的,婶子当然要做太太。

一面展开信,我给太太读信吧。

薛母说声好双手放在膝头握紧,神情些许欢喜些许紧张,盯着那小婢柔腻的面容,心想青子的肌肤比这小婢的要好看的多,只可惜长年药粉覆盖,耳边听得小婢清脆声落盘。

娘,你最近还好?已经到了黄沙道了,鞋子穿坏了一双,你得闲帮我再做一双,还要这个苏样的,遇到了苏杭来的考生,都夸我的鞋子好看小婢声脆,念出的话絮絮叨叨切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衣裳,黄沙道冷还是热,考试难不难,考官有多少,参加了什么宴席薛母和暖暖听得入神,就好像真的去考试了薛母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然而其实并不是。

她身子可好?她打断小婢问道。

小婢在信纸上看了眼,道:哦,写了,青子少爷说,她身子现在很好现在很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以后会不好?呸呸呸。

薛母轻叹一口气,明白薛青的意思。

娘不用担心,他们都在,我们还去看过了要去的地方我,还有大家都会小心行事。

小婢念着,这些话就有些怪怪的,但少爷说过了,她是来念信的,不需要想别的按着念便是。

这是七天前的信。

薛母问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考完了?暖暖忙扳着手指算,十个手指以内的她都会数,又担心下一封信,天数多了到时候就不会算了那个叫花爷爷只教了她这些,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婢应声是:太太不用担心,最多再过七天就有消息,官府的消息也会很快的,青子少爷必然能中的。

她担心的不是中不中,薛母的手在膝头搓了搓。

小婢又念道:娘一定在担心的睡不着吧,算着日子你收到信时事情该结束了,但不知道结果,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明天的事,事情或许不会成功,但不成功也不一定就是失败,只要人好好的,一切皆有可能。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干脆利索,与先前的絮叨截然不同。

只要人好好的,这是她的许诺吧,薛母轻叹一口气,但愿老天有眼,先前的焦虑紧张稍缓。

小婢没有收起信,道:太太,婢子再给你念一遍吧。

薛母点头脸上泛起笑意,微微倾身专注,暖暖在脚凳上双手拄着下巴大眼一眨不眨。

另一边郭家大宅郭怀春的所在,原本已经陷入沉寂的屋子也又亮起了灯。

郭大夫人被惊醒。

是什么事?这大半夜的半夜叫门哪有好事。

郭怀春在外间披着衣衫回头:没事,是薛青的信来了,莲塘让人送来。

郭大夫人又是气又是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明早再送不行吗?莲塘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了?郭怀春道:你懂什么。

自去灯下坐了。

郭大夫人从帐子里探头道:你还要现在看啊?明早看吧,又飞不了。

郭怀春只道:你睡吧。

拆开了信。

郭大夫人道:你该不会真想让他做女婿吧?郭怀春哼了声,含糊一句:那可不是我想不想的事。

看着信,信纸薄薄一张,写的很简单,说到了黄沙道,已经考完一科,该见的人都见到了,大家一切都好,勿念。

算起来这是七天前,郭怀春捏着手指出神,刚到黄沙道不会去地宫,那现在考试应该考完了,这期间必然已经行事了不知道怎么样,这孩子也是,中间啰嗦的写信有什么用。

他说了什么?脚步声响,郭大夫人披着衣衫也走出来,探身来看信。

郭怀春给她看,道:说第一科考了满分。

郭大夫人看了上面,道:一科就迫不及待写信来啊,报喜报早了吧,等考完再说。

郭怀春道:是啊。

将信随手放下起身,睡吧睡吧。

郭大夫人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他了?郭怀春道:不要说这个了,早点睡吧。

上床躺下。

郭大夫人被扰了觉却一时睡不着,从床头端起茶杯,道:不睡的是你难不成他真能考上状元?喝了半盏才掀起帐子上床,却见郭怀春已经睡着了,酣酣打呼,顿时好笑,几天几夜的说睡不好,今天这是熬不住?又或者是看了薛青的信?这个念头冒出来郭大夫人又失笑,怎么可能她打个哈欠,闭上眼。

夜深月下有门开合,有灯笼摇晃,有马车咯吱,似烦乱,但又让人一夜安眠。

晨光大亮,郭家的校场上已经呼喝声不断,家丁护院包括郭怀春都日日不歇的锤炼。

郭家的孩子们亦是如此。

场中一身利落衣衫的郭宝儿将双棍舞动的眼花缭乱,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没有闲着,或者舞剑或者练枪,一趟收起,皆是大汗淋淋才带着丫头们离开,走到半路看到郭子谦晃晃悠悠迎面而来。

子谦你怎么来晚了?郭宝儿喊道,小心我爹罚你。

郭子谦哦了声抬起头,郭宝儿吓了一跳,道:你的眼怎么了?郭子谦双眼红肿,道:没事啊,晚上没睡,我高兴呢。

又眉飞色舞,青子哥给我写信。

又抽抽鼻头,知道我惦记怕我睡不好,半夜也让人把信给我送来。

郭宝儿嘿的笑了:那你还是没睡好啊。

笑着笑着又一瞪眼,信?薛青给你写信?回头看丫头,我的呢?丫头们面面相觑。

郭宝儿大怒:竟然没有给我写吗?跺脚将双棍扔在地上气恼跑开了,丫头们忙呼啦啦的跟上。

郭子谦摇摇头,眯着肿眼道:女人嘛怎么能跟兄弟比。

天色大亮,长安城醒来,城门大开,车马穿行,商队进出,各种消息也随之传送。

宝儿呢?一日到了吃饭的时候,郭大夫人不见郭宝儿。

还在为薛青没有给她写信的事赌气吗?一个丫头嘻嘻笑:没有赌气,小姐出去了。

从小娇惯跟个野小子似的总是出去跑,郭大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道:又去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去找柳家五儿小姐玩了。

丫头答道,让人来回过夫人的,夫人正午歇,王妈妈便陪着去了。

郭大夫人道:怎么可能?她跟五儿仇人相见呢,不许她去打架。

不是打架,大概是想打听青子少爷有没有给柳五儿写信吧。

丫头掩嘴笑。

郭怀春走进来听到这句不悦的道声荒唐:把她关起来,不许再出门。

郭大夫人敷衍说声是,让人去催郭宝儿回来,话音落郭宝儿蹬蹬从外边跑进来,口中大喊着:爹,娘,娘,出大事了,我是没脸见人了。

什么?郭怀春和郭大夫人吓了一跳。

我的儿。

郭大夫人差点坐地上。

郭怀春看着跑进来的郭宝儿,身体结实,脸蛋红扑扑,双眼闪闪亮,嘴咧开似乎笑意难掩这哪里像没脸见人的样子?倒有些欢喜发狂那个薛青,在君子试,为了我,跟别人比下棋,都吐血了。

郭宝儿伸手捂住脸,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我了!可怎么办?第一百二十章 述事事情是这样的。

吴管事从外边进来,一面拭汗一面讲述。

咱们长安府的商人听到的消息,黄沙道君子试,长安府的考生出了大风头礼科全满分乐科也有不少高分最厉害的当然的是青子少爷他在乐科中吴管事讲到这里时,坐在郭大夫人身边的郭宝儿大叫一声:啊,不要讲。

再次伸手捂住脸。

郭大夫人伸手揽着她拍了拍,郭怀春瞪她一眼,捂住脸把嘴也捂上!笑的都合不住!吴管事道:小姐,还没到青子少爷在乐科中先是以一曲兰陵王入阵鼓舞震惊四座接着他看郭宝儿一笑。

郭宝儿再次叫了声将头埋在郭大夫人肩头,郭怀春翻个白眼,催促:快讲。

青子少爷。

吴管事道,一面将袖子一甩,大约是学了外边讲述人的动作,声音拔高神情激动,再接下来的棋艺中,与西凉太子索盛玄大战四百回合!以棋局逼得西凉太子吐血投子认输!郭怀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名其妙,为什么听到一句描述就好像亲临现场一般,这小子做点事怎么总是这么的大场面?郭宝儿没有这个感觉,只道:快说后边。

伸手捂着脸。

吴管事道:青子少爷一举夺得乐科满分。

又轻叹,当然,青子少爷在得胜后,亦是吐血了因此千古奇局一战两人伤神,君子试特意延迟了三天。

郭宝儿坐直身子道:你说漏了,他吐血时大喊为了我呢。

郭怀春看她一眼,似是无语。

吴管事嘿嘿笑,道:虽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差不多,很多人问青子少爷为什么这么拼,不惜伤身也要夺头名长安府的考生们便讲了青子少爷曾许诺中状元娶郭小姐,男儿一言千金重。

郭宝儿不悦道:你说的一点都不好。

转头看郭大夫人,摇着她的胳膊,娘,他就是喜欢我,要娶我,才这么拼命的,就是他当着那么多人说的要我怎么办?郭大夫人点头道:是啊,我的儿,你要是不同意,你倒好像负心无情人了。

抚了抚她的头。

郭宝儿道:就是啊就是啊。

口中抱怨再次咧开嘴笑,他真是太坏了。

说着起身,我还没去告诉柳五儿呢郭怀春道:坐下!郭宝儿当然不坐,喊了声爹,嘻嘻笑:爹,你怎么想?郭怀春看她道:我想你高兴就好。

不过,这个消息的重点是她吐血了,伸手在袖子一算,收的到信是乐科考试之前,那么在写信之后乐科之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当众吐血这么浮夸的事,对于这奸猾的家伙来说,必然是为了要掩饰什么,她才不是那种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的。

吉凶如何?郭怀春眉头皱起,对吴管事道:再去打听更多的消息。

最终成绩如何尚且不知。

六道泉山下的草棚一如先前,门头悬知知堂木匾,室内整洁干净,几案茶台地垫,窗台陶瓶里野花怒放,一众少年们团坐,看着其中站立的张莲塘。

薛青在礼试中得了满分,他的信大家也都看了。

现在乐科的成绩也传来了,薛青以兰陵王入阵和棋局赢了西凉太子,拿到了比满分更重要的一场胜利。

在座的少年们纷纷点头。

干的太好了!楚明辉握拳道,神情激动,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反击才是君子之道。

我原先还觉得不平,在驿站那样退让太不像薛青咱们知知堂的人怕什么。

现在看来薛青说得对,口舌之争不如忍一时之气。

一路上的事薛青都写信说了,比如驿站遇到富贵人以马占房屋故意让他们疲惫,当然有些则隐瞒,比如得知这些人故意后她给人下了泻药这种不太君子的事还是只告诉张莲塘,反正他知道自己不君子的一面,形象无所谓啦。

知知堂的少年们得知这件事议论纷纷意见不同,张莲塘让大家各自论证了好几天,当薛青再写信来时便告知了最新的进展。

对于仇人相见大家很激动,对于在仇人面前不落败顶天立地让大家更是振奋,此时先前的闷气不平一扫而光,仿若自己亲身在场积攒了一腔豪气。

楚明辉连连捶腿:悔啊,我真该也去参加君子试,太刺激了。

其他人亦是纷纷附和。

张莲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现在跟薛青一样亦是在君子试,只是我们要慢一些,薛青的考试已经结束,我们还要迎接一场道试,待道试过了,大家京城会试齐聚。

道试啊,真是让人紧张又激动。

楚明辉深吸一口气:在进知知堂之前,我都没想过自己能过府试,现在还要去争道试是啊,是啊。

很多人也都些许紧张。

张莲塘笑道:万事不过一试一拼,就如同薛青,现在最终成绩已经出来,只是消息还没传来,但就凭他礼科乐科就可以看出他的决心,一科也不放弃,拼尽全力,这便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骑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我们大家共勉。

握握拳头。

在座的少年们齐声应和,挥动了拳头。

那么开始学习吧。

大家互相照应,不能让一个掉队。

张莲塘说道自己也坐下来拿起书卷。

楚明辉低头看书,忽的又抬起头:莲塘哥你说薛青能拿第几?这是大家都期待的答案,只恨路途遥远不能及时知道,少年们都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盘坐几案前,手持书卷,微微一笑:榜首啊,他大话可是说过的,要是拿不到,回来就别怪我们嘲笑他。

众少年大笑。

笑声透过打开的门窗飘出,随山间的秋风四散,不远处山路小径上,一个年轻人身上背着一捆柴缓步而下,听到这边的笑声转头看过来,面容俊秀,衣袍虽旧洗的干干净净,手中还握着一书卷,只看一眼便继续脚步不停,口中的低声吟诵也不停。

乐亭少爷啊,看路啊。

山下散站的闲人笑道,带着几分恶趣少爷这个称呼对于别人来说是正常的是敬称,但对于不是少爷的人来说,就不怎么友好。

乐亭习惯了,也并不在意。

乐亭,你这上学很值啊,还能顺便捡柴,我们可都不让上山的每日来上山不过半日,我看你其实是为了捡柴吧。

街边的人们说笑着,乐亭对他们笑了笑从街上走过。

也不知道他图的啥,读书又不能科举还得七八年呢,这么久的时间干点啥不好。

七八年以后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我可听社学里的先生说了,他读书根本就不行。

身后的议论不断,稍微分神背诵的一段书又再次忘了,乐亭自嘲一笑,读不通,连记性也不如别人吗?不过也没什么,多背就是了,他低头看手里的书,翻动间一封信掉下来,这是天刚亮张家的小婢守着门送来的薛青的信。

他俯身捡起,嘴角微扬,这次的信是面对考试少年满腹牢骚。

原本没想考啊可为什么上了场就控制不住要面子呐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后悔在长安府没有好好学西凉人真是疯了没有办法了,也不想下一科如何,先把这一科眼下做好吧是啊,想那么远做什么,先把眼下今年做好就好了,今年呢,就是要读完这本书,乐亭将信放入书卷中。

午间的大路上车马行人很多。

听说了吗?那个薛青,青子少爷,君子试上赢了西凉太子,逼的人家都吐血了。

这么厉害?那当然,青子少爷嘛,可是咱们长安府县试榜首,将来要中状元的。

隔了一个月又像以前那样,薛青少爷重新成为长安府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乐亭微微一笑,然而以前薛青也不是众人口中的少爷啊他低头默念书卷脚步不停,一步又一步沿着曲曲弯弯的路而行。

从黄沙道来的消息四散,京城是比所有地方都要早接到消息的,不过京城的大人们可并不在乎那位逼西凉太子吐血的出众少年薛青,也并不在意君子试成绩。

秋日的皇宫更多了几分肃杀,甬路上官袍翻飞,厚重的官靴踏出地面颤抖。

巍峨的宫殿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比大朝会还热闹,让坐在龙椅的小皇帝瞪大眼无法打瞌睡。

地动啊,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呢,听起来很吓人呢。

怎么会地动快把消息打探更清楚皇后陵塌陷到底如何这是天谴黄大人,注意你的言辞!自从君子试开始发生了多少事?宋大人遭到暗杀宋大人遭到暗杀有什么稀奇的更跟皇后陵无关,要不然皇后陵早塌了无数次了。

宫殿门不断的关合,官员们聚集赶来,皇后陵塌陷的事不可隐瞒,黄沙道各方人员通过各种途径报来京城,地动因为它一向被赋予的意义不论死伤都是最严重的灾难,而皇后陵因此塌陷皇帝以及整个朝堂都不能承受之重。

必须有个解释,朝堂上掀起了争执吵闹,当然各有心思。

相比于朝堂正殿的嘈杂,秦潭公的值房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境,秦潭公并没有在朝堂,倒不是又没有人通知他,而是他不去。

他在值房内安坐手中翻阅一沓急报,四周散座七八位官员,神情沉沉,安静不语。

门外脚步声响,有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施礼道:王相爷的意思是要彻查皇后陵。

在座的官员们顿时凝眉恼怒声音四起。

公爷,这老贼夫果然是要趁机生事。

要以天罚之怒来对付公爷。

如果要彻查,我们对皇后陵开挖的痕迹必然要暴露,这可就麻烦了。

秦潭公道:不要急。

放下手里的文册,王相爷是一时急糊涂了。

看向其中一个官员,景然,你去告诉王相爷,我倒是觉得陈相爷说的有道理,毕竟我们都没有在现场,而陈相爷是亲眼所见。

笑了笑,不如让我先写封信给陈相爷问个详情再议,我相信陈相爷很乐意跟我谈一谈。

一山难容二虎,朝中文臣只能有一个一家独大,秦潭公武将掌军权,文臣之斗一直在陈盛和王烈阳之间。

当初秦潭公能助王烈阳挤走陈盛,当然也能重新选择。

现在时机不合适啊。

王烈阳一声感叹。

身边亦是官员围绕,闻言亦是恼怒。

这贼是威胁,地动无可置疑,怕他们如何!相爷,这个机会难得,君子试可是秦潭公提出的而皇后陵也一直是黑甲卫和禁军,这次更有宋元在场,宋元恶名臭名远扬啊众官期盼看向王烈阳。

这真是个扳倒秦潭公的好时机啊,就算弄不掉他,砍掉他一堆左膀右臂。

王烈阳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气盛。

敲了敲桌面,秦潭公再飞扬跋扈,挟持天子,他到底是一员武将,又是外戚,还做不到以令诸侯,但陈盛不一样啊。

意味深长的扫过众人。

那可是文臣。

秦潭公要扳倒他天下人不服,但一个文臣扳倒一个文臣,且这个文臣资历不低于他,那就很容易服众了。

陈盛他还有什么?一个官员皱眉不服道。

王烈阳神情祥和,道:他还没死,他还有学生,他还有这次的时机。

又笑了笑,谁想到黄沙道会发生这种事,地动,皇后陵还塌了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谁想到黄沙道会发生这种事?如果陈盛想到了呢?这件事不对王烈阳坐直了身子,道:这黄沙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哥哥。

秦太后疾步进来,屋子里的官员忙起身施礼,秦太后也不管他们摆摆手。

众人施礼齐齐的退去。

哥哥,是不是那些人干的?玉玺怎么样?她一叠声的问道。

秦潭公道:应该是那些人干的,至于得手还是没有得手,暂且不知道。

我就说这个不行啊,这分明是给他们机会啊。

秦太后气道,你看看,现在怎么样,果然吧。

秦潭公道:不一定啊,段山说了地宫前后两门都还封闭,或许是有人试图闯入才塌了。

秦太后道:别人试图闯入会塌,但如果宝璋帝姬秦潭公微微一笑:所以这不挺好的,正好确定我们的小公主是否出现了。

秦太后听得不解:怎么确定?秦潭公道:打开地宫,打开皇后的棺椁。

秦太后伸手掩住嘴,不由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哥哥,怎么打开?我们要打开地宫无疑是要把黄沙道翻一遍,这么大的动静可避不开那么多人的耳目。

秦潭公道:已经那么大的动静了,正好用更大的动静来掩盖。

将手中的文册一合,君子试圣人子弟齐聚,陛下孝行明政感天动地,上天驱散恶灵,黄沙道重归清明,皇后娘娘和宝璋公主灵柩当归皇陵。

站起身来,拂袖一笑,那么就在天下人瞩目之下,开地宫吧。

七月末的黄沙道晴空万里,昨日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意被烈阳驱散。

隆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恍若雷滚滚,地面发出震动,街上的人却没有慌乱,只是略一怔。

开始请皇后娘娘的灵柩了吗?今日君子试结束祭拜开始了啊。

大家议论着向城外方向看去。

站在皇后陵内这种震动感受更强烈,君子试的考生们身着礼服,如同开始那般排列祭拜,只是与七月初不同的是,前方曾经高耸的园丘已经消失,此时百众工匠正在其上奋战,更远处还有巨大的挖井凿渠的工具散布。

我还记得当初建造地宫的时候就是这般情景呢,运送来的沙土堆的跟山一样礼官喃喃感叹。

身为榜首站在最前方的薛青听得他的话,抬起头,建造时合情合理,挖毁时亦是合情合理,翻云覆雨啊。

礼官收回视线,看向列队的考生们,高喝。

拜!第一百二十一章 终宴有首有尾有始有终,这一场祭祀之后,君子试就真正的结束了。

黄沙道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少了很多,未取中的考生们黯然离去,但取中的考生们则还没有离开,既然君子试等同于乡试,那么鹿鸣宴是不能少。

大多数客栈里不似先前的热闹,但长安府这边依旧,没有了考试的紧张,比先前更加喧闹。

多少人羡慕我们呢。

张双桐在厅内说道。

一众人正在吃早饭,虽然已经近午。

店伙计端着盘子在其间穿梭闻言恭维:那是,诸位一府都是举人老爷了。

张双桐道:举人老爷哪有解元老爷厉害。

伸手指着内里,三次郎这边。

内里薛青与裴焉子说着话走来,身后跟着郭子安和柳春阳嘀嘀咕咕也在说什么,听到他招呼四人便都走过来。

解元公请上座,别人都靠后。

张双桐道。

厅内诸人并没有不悦都面色含笑,薛青也没有拘束谦让,一笑果然上座。

张双桐看着那店伙计道:我说的别人羡慕我们,除了成绩还有这自在啊,我们都取上了,你想想如果有没取上的,我们可还能这样说笑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一府的考生一起来最好的一起结伴走,那如今这场面便会尴尬,取中的意气风发,未中的黯然神伤,双方都要互相顾忌店伙计再次笑着恭喜:举人老爷们如此高兴,在我们这里多留几日玩耍。

庞安道:外乡虽好,归家心切啊。

说到家这个字,在座的不管是少年还是年长的神情都有些期盼。

文吏此时迈步进来,看到披头散发衣衫随意的诸生,顿时皱眉:成何体统。

诸生忙笑着起身。

文吏也没有再斥责他们的放荡不羁,道:今晚就是鹿鸣宴,先生让我来叮嘱大家千万不要迟了,除了西凉我们是唯一一个全员取上的州府眯眼捻短须得意尽显。

虽然取中的二百名被称作举人,但因为会试成绩限制,这举人算不算数还不一定,所以原本不打算大办,但发生了皇后陵的事,因为这些学子们皇后显灵,彻底解除了黄沙道恶灵,朝廷必然要高规格对待。

据小道消息流传,很有可能朝廷最后会认可君子试二百考生的举人身份,不一定必须通过会试。

这个暂且不论,眼前可以肯定的是鹿鸣宴要大办。

乡试结束后的鹿鸣宴,举人们会簪花骑白马披红挂彩,在鼓乐手的拥簇下游街赴宴。

另一间同样一人不少全员满座的客栈里,索盛玄对左右的拥簇的婢女说道,俊秀的脸上神采飞扬。

然后呢,考官们都参加,到时候还要拜座师,送礼我们的礼物准备了吗?鹿鸣宴拜座师要准备的跟束脩不同,是金银绸缎等等。

索盛玄说的头头是道,可见对科举是多么的了解熟知,又可见多么心之向往才如此熟知。

在座的白袍少年们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同兴高采烈,而是迟疑一下,道:礼物没有准备话音未落有人站在门外,道:行李准备好了吗?行李索盛玄看去,见同样一个白袍少年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形挡住了日光他忽的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讪讪。

七娘我们会走的看完鹿鸣宴后。

他带着几分讨好说道。

当初射御考试前,秦梅曾说比不过薛青就让他们滚回西凉,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的确没有比过薛青,所谓君子一言,他们应该收拾行李回西凉了。

秦梅看他一眼,道:我的行李准备好了,我先走一步,你们自便吧,跟随那些官员一同进京也好,独行进京也好。

好的好的。

索盛玄连连点头,点到一半才回过神,惊喜的起身,咿,七娘,你是说不用我们回西凉了?秦梅道:想回去也可以啊,随便。

索盛玄已经拉住他的胳膊,笑道:不想回不想回,听你的。

秦梅瞥了他一眼,甩开胳膊要转身,索盛玄又再次拉住他:不过,七娘,你说什么?你要自己先走?你不参加鹿鸣宴?话出口看到秦梅漂亮的眼挑起,忙又自己改口,那个不重要,我是说你不跟我们一起了?现在就去京城?秦梅嗯了声。

其他的少年们也都站起来,表达惊讶。

索盛玄道:七娘,你一人,还是不要了吧万一吃苦秦梅斜眼看他,嘴角勾起笑,道:吃苦?我是没吃过的苦的人吗?我,还怕吃苦吗?他的声音清脆,听不出喜怒,但这句话出口在场的少年们都几分畏惧的低下头,屏气噤声。

索盛玄面色怯怯,喊了声七娘:不想以前了嘛秦梅转身道:我走了。

负手向外而去。

竟然是说走就走,索盛玄等人忙呼啦啦的跟出来,要劝也不敢劝,要叮嘱也好似没什么叮嘱。

钱呢?你多拿些。

索盛玄道,看着秦梅抓住马缰绳,马背上竟然只有一个黑色布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而这个布包内里包裹的也不像是衣衫,而是一个小罐子。

秦梅将布包取下,负在背上,翻身上马,道声不用。

索盛玄还是不放心拉着缰绳,道:七娘,你对路也不熟,你路上小秦梅在马上居高临下斜眼看他。

索盛玄便把心字咽了回去,眨了眨眼道:我会想你的。

秦梅哼了声将缰绳扯过来,要走又停下,道:你们自己走吧,往京城去的考生不少,记住他没有看索盛玄,而是看向前方院门,不要做个好人,永远不要做好人。

说罢催马,大黑马一声不吭向前。

索盛玄忙跟上几步:到京城哪里找你啊?白袍黑马已经跃出门,扔回一句:我会找你的。

索盛玄等人奔到了客栈门口,看街上人轻马快消失在视线里。

大街上鼓乐喧天,人们纷纷走出来,看着一间间客栈前被邀请上马的考生们。

状元进士游街也不过这般吧。

就说了咱们黄沙道就是不一般也是天子之地呢。

可惜啊,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的灵柩要运走了。

是啊,那以后咱们这里怎么办?街上闲谈议论嘈杂,最近黄沙道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家说都说不过来薛青等二十人皆已经披上绢花彩带跨上白马,汇入街上其他考生们中在簇拥下向官衙走去。

忽的薛青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注视的视线,只看到人群中一个背向而驰的身影,白袍黑马,背上一个黑色的包袱,点缀在白袍上,恍若泼墨真是奇怪的人。

虽然只参考了三科,但因为总分几乎高居榜首,秦梅无可非议的入取,那他这是不参加鹿鸣宴了啊,也好,不用再见了。

薛青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含笑迎着四面的注视和恭喜。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笑谈官衙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比起考前那次宴席,这次气氛欢悦轻松。

殿内考生们按次序排开,在礼官的引导下参拜了天地君以及座师房师,奉上礼物。

薛青作为榜首站在最前方,一一参拜这次的座师是国子监的两位大人,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出身翰林,身为主考这二百考生日后便都算是他们的学生,将来不论入仕也不论官职大小,都要敬一声老师这也是为什么王烈阳要掌控君子试的原因,师徒同窗是官场关系构架之一。

陈盛虽然职位高但推脱了主考,只当一科考官,所以是为房师,这次的房师格外多,还好礼物只是意思一下,否则考生们只怕无钱回乡了。

主考官对考生们恭喜以及诫勉,考生们一起歌鹿鸣诗、作魁星舞之后便礼毕,宴席正式开始,大家各自随意,薛青刚要入座,被身后的人拦住。

薛解元。

索盛玄眼睛亮亮说道。

薛青对他一笑:索同年。

同一科的举人称同年,他们这些考生也不分什么同房,皆为同门。

索盛玄的眼更亮了,对这个称呼很是开心,道:我们以后就是同年了真是想不到,一个月前我还只能诵读薛少爷你的诗词,今日就能成为同门干脆兄弟相称,我比你大薛青哈哈笑了,这个就算了,施礼道谢。

那边张双桐已经故意喊他:去给座师敬酒了,不要闲扯了。

薛青对索盛玄施礼要走,索盛玄却依旧站在她面前,道:薛少爷,我对你很是佩服的所以呢?薛青看着他。

索盛玄俊美的面容浮现委屈:所以你为什么不跟我正大光明的比试呢?嗯小孩子挺有意思,薛青微笑道:索少爷,因为我没有跟你比啊。

咿索盛玄看着他,眼睛更亮了,又变得弯弯,笑意散开:薛少爷啊。

这一个啊字便尽在不言中。

他说的是七娘啊,他知道七娘啊,七娘在暗地与他比试,而他原来也是在暗地与七娘比试,暗地的比试,自然不用正大光明,这少年,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也不急不恼最君子最小人么?七娘说的,他倒觉得少年真是晶莹剔透坦然大方啊。

果然不愧是青子少爷啊。

索盛玄道。

薛青再次抬手,道:所以,索少爷不要介意。

要迈步过去。

索盛玄却依旧未动,面带笑意,道:那么,他现在不在,青子少爷,我们正大光明的比一比吧。

嗯薛青看着他。

怎么了?柳春阳走过来,先前他一直盯着,此时忍不住走过来事情不对啊,薛青可不会跟西凉人当众说这么久有什么仇什么怨的私下解决就是。

干什么啊,鹿鸣宴,又不是同门会。

张双桐喊道,也跟过来。

长安府的考生们也早注意这边,西凉人嘛此时看张双桐柳春阳过来便或者看着或者跟过来,那边西凉少年们自然也围拢站在索盛玄身后。

长安府和西凉是人数最多的州府考生,他们一动,恍若整个大殿都动起来。

出什么事了?互相说笑交谈以及与考官们见面施礼自我介绍的考生们都看过来,西凉人和长安府啊大殿里渐渐变得安静。

索盛玄道:没什么啊,我是想再与薛少爷下棋。

声音响彻殿内。

下棋啊殿内的考生考官恍然,明白了,这西凉太子还是不服啊西凉太子吐血投子认输只怕已经传遍天下了,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的确是有些不能忍。

想要再比一次,找回面子嘛。

众人神情各异,有笑的有不屑的还有期待的。

原本要问话的主考大人,捻须不语。

张双桐道:索太子你这就不讲规矩了嘛,这就跟打仗似的,你已经被杀死了,怎么能再死一次这话实属不敬,西凉少年们顿时怒目。

打个比方啊。

张双桐道,不行啊这么小气索盛玄制止少年们,神情依旧和气,更加诚恳,道:我是真诚的想要再领教薛少爷的棋艺,希望薛少爷给这个机会。

下棋吗?也是一桩美谈啊。

当日薛少爷与太子殿下对弈我们大多数无缘得见,今日有幸能见,实在是荣幸。

考生们中响起赞同的声音。

陈盛坐在台上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比什么比,你以为下棋是买菜张双桐道,你说比就比啊。

索盛玄始终含笑,并不在意张双桐以及长安府诸人的不悦,只看着薛青,道:薛少爷几分哀求,又眨眨眼,难道薛少爷有什么不方便?嗯薛青看着他一笑,站在一旁的柳春阳心道,这索太子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威胁吗?那完了,惹到她了。

是。

薛青道,是这样的,我曾经发下誓愿,以乐艺满分告祭先父,如果达成心愿,三年内不再论棋艺。

呃索盛玄愕然。

殿内的气氛也是一凝滞。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一个考生喃喃。

有哈哈的笑声响起,但下一刻张双桐又合上嘴,神情变得肃穆,站在薛青身边,凝重的点头:是的,发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高台上的陈盛失笑,旁边的考官亦是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说谎都随手拈来吗?他道,这个薛青不应该是这种人啊文静稳重有才有德怎么索盛玄喊了声薛少爷,神情无奈:你不要说笑了,我是认真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这样,索少爷棋艺高超,与索少爷对弈我不得不全力以赴,我的身子尚且未痊愈,我父亲去世的早,寡母一人养我如今,不是我惜身畏战,实在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不看重。

这样啊四周考生复杂的神情顿时消散,这薛青的身家来历如今已经传遍了,的确是孤儿寡母,出身贫寒寄居他人篱下,先是被那位郭小姐打了几乎没了命,后来又与人斗诗被砍了胳膊几乎残废下个棋又吐血,这小子是有点惨怪不得这般小身板弱不禁风。

众人打量薛青,神情几分同情。

陈盛再次笑了,旁边的考官则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索盛玄看着薛青,道:你说的真话假话?薛青对他一施礼,道:殿下,我知道你不服,但天下之大棋艺之高深,不是你我能窥透,某侥幸赢殿下一局,不堪一提,我相信殿下棋艺高超不在我之下,输赢只是机缘巧合。

四周的考生们纷纷点头,这才是君子风范,胜不骄败不馁,哪像这个索太子,输了一局就这般不依不饶赢了又能怎么样?他就天下第一了吗?索盛玄看着薛青,道:我有些听不懂但四周的眼神他看得懂,怎么变得不善且鄙夷呢?他没说什么啊青子少爷,我只是说薛青对他再次一礼,道:我知道,殿下,我今日许诺,会与殿下再次对弈,请殿下容我一段时日,实在是不能让家母担心,想必此时消息已经传回去了。

下棋的下的吐血,旁人看的是热闹,家人看的可是心痛担忧啊,那位寡母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要是再鏖战不孝啊,众考生们点头,念及家人,神情都有些怅然思乡了。

索盛玄还想要说什么,台上传来说话声。

好了,今日鹿鸣宴,不谈其他事。

主考大人说道,请各自落座。

座师发话,弟子听从,诸生们齐声应是各自散开。

索盛玄看着四周的视线以及听得低语窃笑,有些恍然,看薛青道:青子少爷,你是不是欺负我了?薛青迈步从他身边走过,闻言停下脚,看他一笑,道:是的。

越过他跟上长安府的考生们向座位而去。

索盛玄瞪眼,哈转头看着这少年真是又坏又坦荡啊。

这少年真是进退有礼,不卑不亢,坦诚大方啊。

一个考官感叹道,不愧是今次榜首。

话说完看向旁边,旁边的几个考官神情却古怪。

怎么了?他不解,认得这几位是棋艺考官,可有什么不妥?那几个考官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没有。

古古怪怪的先前的考官一笑也不再理会自饮酒。

这几个考官则再次对视一眼。

我觉得我们当初的决定不妥一个考官忍不住低语,这小子他为什么不与这索太子下棋,自己心里没数吗?扯的大旗啊简直太不要脸了是啊,这样的榜首另一个考官也喃喃,看向场中团座的考生们,视线落在那青袍少年身上,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放他去京城入会试,不会惹什么事吧?第一百二十三章 浅谈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鹿鸣宴的气氛,索盛玄也没有再来找薛青,和西凉的众少年们在位子上吃菜喝酒兴致勃勃看起来也没有影响到心情。

那边薛青和长安府的考生们一起去给主考敬酒。

因为人数众多,礼官安排都是州府的考生一起,而主考大人也浅尝辄止,否则这么多人再好的酒量也要醉了。

主考蒋显,副主考钱墨与诸人交谈片刻,人太多也记不住,考生们又不是真正的文章科举,且将来能不能拿下功名也未可知,所以浅谈辄止,不过薛青不同。

师从青霞先生吗?蒋显抚着美髯,真是后生可畏。

钱墨便回头请青霞先生,青霞先生起身来寒暄两句。

蒋显便是随口点了几个经义,薛青应答如流。

站在后边的张双桐轻轻吐口气嘀咕一声好险。

庞安低声道:什么好险?张双桐低声道:方才我原本要说,我也是青霞先生的学生这主考大人竟然还要考文章,幸好我没说。

庞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前后左右的人都看过来,庞安红着脸低下头,肩头还忍不住耸动。

前边薛青的回答让二位主考大人很是满意,甚至有些惊讶。

这种水准正科举也是没问题的啊,何必来君子试?可惜了。

钱墨更是脱口道。

君子试到底比不得正常的科举,对于朝廷以及天下的读书人来说有些儿戏,将来就算中了进士入仕,比出身肯定要比其他人低一等。

不过现在是在君子试上,说这话有些不妥,蒋显轻咳一声提醒,钱墨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些君子试的考生虽然文章经义正道读书不怎么样,但琴棋书画等等偏才也是能凝聚名望的。

后边还有其他州府的考生们等候,蒋显结束了谈话,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说的很对,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会试中取得佳绩。

又道,明年进京,可来见我。

这算是认了弟子了,可以登堂入室了。

薛青忙施礼:多谢老师。

青霞先生道:蒋大人钱大人少年有才,二十便点探花入翰林,锦绣文章,你多多向他们请教。

薛青应声是。

蒋显与钱墨笑道:有青霞先生在,我等献拙了。

说笑一番薛青告退,要与长安府的考生们回座位,在另一边等候的其他州府考生准备上前,蒋显却忽的抬手,道:焉子啊。

咿,焉子这种称呼可是熟人才能有的。

长安府的考生们神情惊讶看向裴焉子,这裴焉子与蒋显是认识的么?裴焉子神情依旧平静,回身看过来施礼,却并没有上前。

蒋显也没有说什么,摆摆手。

裴焉子便继续迈步,长安府的考生们回过神跟着走,张双桐盯着裴焉子道: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认得主考,裴焉子,你简直太能装了不声不响的最后吓人一跳,你认识主考怎么不说?裴焉子道:这有什么说的?我是来考试的。

庞安道:主考啊,说了多少会照顾一些吧。

或者还可以告西凉人一状。

裴焉子道:我是需要被照顾的人吗?呃庞安噎住,张双桐嗤声:不需要你干嘛不拿个榜首?裴焉子道:我是需要拿榜首的人吗?张双桐瞪眼,转头看薛青:三次郎,他瞧不起你。

薛青笑道:没事啊,我瞧得起他就好嘛。

少年们没忍住都笑起来,张双桐无奈摇头:你们两个都是言语奸猾鬼,我不跟你们说话。

林秀才在前回头低声呵斥:不要吵闹,见房师了前方六艺的考官们散座,这边围着的考生更多,且谈笑轻松,主考是正规科举出身,看重的是锦绣文章,诸生学子们在他们面前也有自知之明,但房师们不同,这些考生们他们亲自点的成绩,多少有了解,再加上六艺上的共同的爱好,可说的话多的很有交流古礼的,有讨论琴曲的,诗文书画更是各有热闹,这里连州府都不分了,大家各自随意。

庞安激动的看着一个考官,道:那是柳州黄大家,他祖上师从卫夫人呢,隐居在小鹊山,久闻其名,没想到今日能当面一见请教。

薛青道:能与同好交流,又有这么多后辈杰才,黄大家也很高兴的。

拍拍庞安,你快去吧。

庞安要迈步又回头看她:薛青你呢?想请教哪位?你的画很好,黄大家旁边就是鞠运,晚香居士薛青笑了笑:还是先让大家来。

她有榜首身份上前大家必然要避让。

真是谦和有礼的少年人啊,庞安笑着先上前去了,长安府的考生们也已经各自散开,薛青身边只余下柳春阳和裴焉子。

裴焉子道:去哪?薛青道:当然是哪里人少就去哪里她的视线扫过落在一个方向,那边几个考官正低着交谈,面前围着的考生并不多薛青走过去。

谢谢几位恩师。

她施礼道。

站在前边的考生们让开,那几个考官也抬起头,双方视线相对原来是棋艺的考官啊,薛青脸上的笑更浓。

谢谢恩师。

她再次说道,一礼。

这话重复一遍在旁人看来表达尊师,但对于那几个考官来说却别有意味在其中,他们看着薛青似乎想说话但又不想说话,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

等有机会请老师们指教。

薛青道,学生先告退。

几个考官这一次同时点头:好好好,你去吧。

薛青便果然走开了,柳春阳裴焉子也顺便一礼理所当然跟着走开了,两边特意避让开的考生们有些意外薛青六艺都名列前茅,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棋艺啊,与索太子大战,千古奇局,吐血对峙,这般奇事对于爱棋的人来说那是必然要长谈的,怎么两方见面几乎不说话就散了?薛青,来,来那边响起了粗犷的大嗓门,这边的考生看去,见是射御科的武将考官们,他们一直木然着脸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好像真的只是来赴宴了,面前一个考生都没有大多数到跟前匆匆施礼就走开了。

但现在看到薛青,几人的眼睛放光,站起身来挥着手招呼,木然的脸上满是笑容以及热切倒好像他们是后辈见到了久仰大名的前辈,迫不及待激动不已。

对嘛,这样的反应才对嘛。

薛青走过去含笑施礼:见过几位老师。

一个武将挥手道:不要客气自己兄弟那句话好歹是控制住没有说出口。

另一个武将笑眯眯看着薛青,道:薛少爷,听说还要参加会试你们这功名才承认,你放心,我老胡在这里打包票,你的成绩在我们军中永远算数,欢迎你科举不过来参军。

柳春阳失笑,旁边的武将也瞪了他一眼:乱说话!再看向薛青一笑,我们的意思是,薛少爷,科举不成,来军中一样能搏功名,郭大将军世代军伍,你作为他的女婿,再从军也是秉承家风,且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来说去还是热切的期盼薛青科举不成来参军,这不是诅咒,这是看重,薛青哈哈笑了,对几人施礼,郑重应声是。

这几位武将没有让薛青走的意思,围住她还要细问骑射薛青。

有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武将恼怒道:谁啊,喊什么喊,没见正说看过去,余下的话立刻咽回去,那边陈盛端坐看着他们,神情含笑。

相爷。

那武将对陈盛赔笑施礼,又催促薛青,快,相爷叫你呢。

薛青对他施礼再次谢过老师才向陈盛那边走去,不急不忙不宠不惊这就是文翰之气吧,几个武将看着这青衫少年背影。

这就是读书人啊。

一个武将感叹道,虽然没有官职,面对宰相这般大人物,也能如此,哪像咱们这些武人在读书人面前文臣面前矮三分。

另一个武将看他,不悦道:你刚才太怂了,相爷,相爷,看你那谄媚样!当着那少年太丢人了,这样子,人家怎么会愿意从军那武将涨红脸,闷哼一声:人家根本就不会参军,那么厉害,相爷都特意召见,又是青霞先生的弟子,会试殿试又怎么能难住他,咱们啊,就想想得了。

这般人才,参军也是可惜,现在又没有仗可打一个年长的武将道,看向殿内,西凉人都成座上宾了。

大家看过去见那群白袍少年穿梭其中格外的扎眼。

公爷难道就真的相信西凉王变成了一只猫了吗?一个武将闷声道,明明当初可以一鼓作气偏偏收兵。

那与公爷无关,是先帝另一个武将脱口道。

住口。

为首的武将喝道。

说话声戛然而止,一阵安静。

为首的武将道:坐坐,都坐好,学生们还要来拜师呢,都给我拿出老师的样子来,别丢了脸面。

几个武将应声是各自坐下,端起酒杯大吃大喝说说笑笑顺便对过来的考生调笑。

你这酒是真的还是水啊?你真要与我喝酒吗?让考生们战战兢兢又哭笑不得匆匆施礼避开。

那边薛青已经站在陈盛面前,俯身施礼:见过相爷。

陈盛道:怎么,我不是老师吗?薛青看着这个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他须发斑白,形容清癯,穿着很普通的儒袍,坐在几案后,虽然如同青霞先生那般坐姿端正,但却又有几分闲散自在,二人这算是初次面对面说话吧,倒也没有什么拘束客气。

薛青一笑,施礼道:见过老师。

陈盛捻须道:得了榜首感觉如何?这话问的薛青一笑:感觉很好。

陈盛亦是一笑,道:你的字写的不错。

当日书艺后人人都夸她的画好薛青道:都说老师书法好,果然。

陈盛笑道:因为能够火眼金晶看出你的字比画还好吗?又看着她道,都说,是谁和你说我书法好呢?嗯薛青道:黄沙道说啊,老师你的字挂在城门上呢。

陈盛再次大笑,旁边的考官也笑了看着薛青道:你这后生果然会说话。

薛青羞憨一笑没有说话。

陈盛道:其实没那么好,都是托我的官帽,而黄沙道的匾额让我来写自然也是因为它是黄沙道话到这里停下,又道,等明年你来京城,到我府上写字让我好好瞧瞧。

继主考蒋显后又一个人对薛青发出了邀请,今晚鹿鸣宴也只有薛青有这个待遇了,榜首就是不同啊。

四周听到的考生们神情羡慕。

薛青施礼应声是。

陈盛道:你去吧。

干脆利索没有再多留。

宴席将近结束时,薛青再次来到青霞先生身边,师生避人而谈在这宴浓酒酣的厅内也并不引人注意。

我这算是半步迈入京城以及官场了吗?薛青低声道。

青霞先生含笑点头,道:这就是科举之道,恭喜你,大周朝的官员们开始看见你了。

转头看着这少年,半边暗影里她面容清秀双目璀璨如星。

青霞先生的嘴唇微动,薛青识得那无声的两字。

殿下。

有物证正统必不可少,然则,人心是要人心换。

青霞先生轻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最好的教与学。

皇储的教育吗?能被这样教养的皇储也是自己独一份了,好容易穿越一次,当然要与众不同吗?薛青笑着点头。

二人没有再说话,站在廊柱前,听着身后传来考生们同门说笑商议宴请热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高挂的娥眉月。

月小黯淡,地上无数的火把,吞没了夜色。

密密麻麻的黑甲卫将一地围拢。

大人,这边进。

几个黑甲卫示意。

被火把拥簇的齐修宋元裹着斗篷,看着前方挖出的巨坑中展露的开口。

宋元道:安全吗?没有敢迈步,火光下面色畏惧。

一个黑甲卫道:大人放心,段大人已经在里面了。

宋元道:这家伙太胆大包天了。

还是没迈步。

真是贪生怕死之徒,齐修鄙夷的看他一眼,道:走啊,还等什么,趁着他们都在鹿鸣宴,我们该做的事快做。

说吧向内走去。

宋元不敢再停留跟在他身后。

这就是地宫啊。

宋元站在阔朗的厅内,看着四周,虽然到处都是断壁残桓,但也掩饰不出它曾经的精美,他的视线落在一旁一块巨大的黑石上。

哦,那个!他低声喊道,就是,吗?人急切走过去,到跟前又怯怯停下脚。

黑石高大与两边的洞壁贴合的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们从两边挖开,的确是无法进入。

但有人进入了。

段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人也送一堆碎石木架中站起来,将手里的拎着的断木扔下,空旷的地宫中发出响声。

真的有人进来了?齐修道。

段山指了指四周,道:这些都是人为砍断的,还有那个人俑原本是在宫殿上的,就算地宫塌陷,宫殿可是完好无损,那边的人俑不会滚落到这里来。

齐修和宋元看向宫殿,其他地方墙皮滚落坍塌,但唯独宫殿这边安然无事,台阶都砸碎,四角摆着的三个人俑更加显眼的确少了一个。

段山大步向宫殿走去。

你干什么去?宋元忙问道。

段山回头,在烈烈的火把照耀下,面容木然,道:开棺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静观时交二鼓,鹿鸣宴散,君子试也彻底的落幕。

夜色中走在说笑的考生中回头望去,官衙灯火通明,向前看整个黄沙道也是琉璃灯盏亮丽一片,不过这种耀目也不会太久了让让,让让。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传来,走在街上的考生们忙避让。

柳春阳推着薛青与长安府的诸生站到路边回头看去,见从官衙中奔出一队队官兵以及马车。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看他们的方向是城门不用担心,是地宫打开了。

大约是怕引发大家恐慌,官府并没有隐瞒,特意有文吏来安抚。

大家都去守护皇后娘娘和帝姬的灵柩。

原来如此,朝廷开地宫的事人尽皆知,地宫打开也是早晚的事。

那这么说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就要跟我们一起离开黄沙道了。

有考生们感叹道。

是啊,黄沙道将彻底的成为过去了,薛青看着街上远去的车马,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一切都将结束。

街上考生恢复了先前的行路和热闹,微醺的半醉的摇摇晃晃说说笑笑。

走了。

薛青道,先迈步穿行在其中,踏着夜色而去。

黄沙道城中随着考生们的散去而渐渐恢复了安静,黄沙道外的皇后陵喧闹鼎沸。

一辆辆车马停靠,一个个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们乱乱而行。

陈盛看看四周。

相爷,这边请。

一个官员道。

陈盛点点头向前,前方入口处宋元站立。

还没有进去吗?陈盛问道。

宋元哦了声道:齐大人和段大人在里面,我在外边守着。

又道,据说内里坍塌的很厉害,但皇后娘娘和帝姬的墓室还好,并没有受损。

在外边守着,据说,在场的官员们对宋元几分鄙夷,怕死嘛不敢进。

陈盛看向诸人:那我们也进去吧。

众官员神情紧张又激动齐声应是,陈盛没有再迟疑迈步先行,大家紧随其后。

宋元道:那我替你们守着。

避让在一旁。

地宫内火把明亮,黑甲卫围绕墓室宫殿持刀而立,齐修与段山站在台阶上。

相爷来了。

齐修道,请。

陈盛没有说话踩着乱石碎木坑坑洼洼的地面向宫殿而去,谢绝了随行官员们的搀扶,迈上台阶站在后殿绕过侧殿来到了正门前。

时隔九年,宫殿彩漆华丽依旧,殿门紧闭。

陈盛站在门前,静静的看了一刻,迈步上前伸两手推向门,门轻巧无声而开,华丽的棺椁出现在面前。

娘娘啊。

陈盛没有再迈步,站在门前,理了理衣衫俯身跪下。

身后官员们呼啦啦的随之跪倒。

三更鼓后,从鹿鸣宴归来继续狂欢的考生们终于醉倒睡去,喧闹散尽,马棚后院里还有些嘈杂,还有人走动其中似是查看车马,明日就要启程了啊。

薛青穿过车马棚推门进了屋子,站在门口的货郎立刻掩住门。

屋子里摆着几案,菜肴散乱,笃和齐嗖围坐。

刚刚地宫打开了。

薛青道。

笃道:不是刚刚,齐修段山宋元在鹿鸣宴开宴之时已经进了地宫。

货郎道:有段山那家伙在,皇后娘娘的棺椁必然被打开了,且必然被严查,而对于仵作出身的段山来说,从尸骨中找寻东西更是轻而易举。

那我们现在希望玉玺不在皇后娘娘那里吧。

齐嗖咂咂嘴道。

笃道:不,这无关紧要,我依旧期待玉玺在,不管是不是我们拿到,只要它出现,我们再去抢就是。

货郎嘿嘿笑:好嘞,我们就准备进京咯那段山会翻死人,我们会翻活人。

薛青道:这个不好办啊,他们在明且又以运送皇后帝姬灵柩的名义,沿途无数迎送围护,要想在中途动手太难。

不待笃说话,便又笑了笑道,当然,什么时候动手都难,我们也不惧怕难,当初从千军万马大火焚城中那么难也能把我救出来。

笃微微一笑,道:殿下说怎么做?薛青道:圣人教导我们,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首先我们要确定玉玺到底在不在,有没有,如果在,我们抢就算有牺牲也是值得的,只是要防着敌人利用我们这种心理设伏,那样牺牲就没有任何意义。

货郎道:圣人还教导怎么打仗啊?齐嗖道:你懂什么,圣人当然什么都懂,你没看到很多武将都读兵书的当初我们去秦潭公的营帐,那一架子的兵书你不是还想偷几本去卖。

货郎轻咳一声道:哪有,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听殿下说怎么做,殿下也是读兵书的。

几分得意欢喜。

笃道:我们安排人去探查。

那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秦潭公那边既然进了地宫必然发现有人闯入,肯定更加严防。

薛青道:是的,我的意思就是要先探查,不过,探查也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我们亲自动手,武力动手。

屋内三人看着她。

那要怎么做?薛青道:武装斗争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们还要把武装斗争与其他各种非武装斗争结合起来。

圣人的话真是深邃,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三人眨眨眼看着薛青。

薛青道:所以不一定要我们亲自探查,不是有同盟嘛,让那位大人来做,在敌人内部行动肯定比我们要方便容易的多。

笃要说什么,薛青再次先开口。

当然,我知道这个同盟可靠不可靠还有待商榷,但总要一试。

她道,又一笑,这一试也可以看看他到底可靠不可靠。

笃沉吟,齐嗖和货郎干脆不想了,等着听就是。

殿下说得对。

笃抬起头道。

薛青又有些不好意思一笑,道: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书上得来终觉浅,纸上谈兵,主意还是要笃大人你们来拿,你们这么多年丰富的战斗经验,比我这些空道理要有用的多,我就是空谈。

笃含笑道:殿下可不是空谈,殿下有勇有谋,虽然战斗经验可能没有我们丰富,但战斗能力可不一般。

薛青笑了笑,看向窗外,窗外的夜色浓深。

而且如果我是他们的话,真拿到玉玺就借着这个机会公布于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

她道,回头看三人,如此,我们去抢便是。

夜色浓烈火把烟火腾腾,地宫里陆续走出不少官员。

宋元看不到陈盛,忙问相爷。

相爷要在地宫里守护娘娘和帝姬一个官员道,又催促,护送圣驾的车马可准备好了?宋元道:早就准备好了。

一指一个方向,就在那边候着。

一群官员们便要去看,另有一些要留在这边替皇后和帝姬守门,四周一片忙乱嘈杂,宋元趁机走开了官员们自然有看到的,宋元这等小人行径,他们也不意外,嗤之不理。

宋元进入一间陵舍内没多久,齐修和段山也推门进来了。

三人相对,神情沉沉。

段大人,你确认宋元压低声急道。

段山打断他,道:我确认,皇后从咽喉到肚腹,被人翻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去这边的房舍是守陵人住的,算不上多么舒服,室内点燃两盏灯亦是昏黄一片,门窗紧闭逼仄。

宋元伸手解开衣襟,似乎这样才能喘口气,道:果然被五蠹军得手了吗?齐修面色阴沉如锅底:我们进来时宫殿大门是打开的,看来并不是塌陷震开的。

段山道:当然不是,其它的门窗完好,连殿外角落的人俑都没有丝毫的损坏,那么这殿门只能是被人推开的。

齐修皱眉道:棺盖那么重,我们十几人才能推开...他们进来多少人?段山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棺椁也有我们不知道的机关呢?皇陵机关重重,除了修建皇陵的陪葬工匠,就只有天子血统的人知道吧,尤其是下一任天子身份的宝璋帝姬...齐修道:宝璋帝姬果然还活着....她进来了,是的,除了她还有谁能那么短那么悄无声息的打开地宫。

宋元没有跟着猜测分析,只搓手喃喃:完了完了。

面色发白,笃没抓到,地宫也被人进了,东西也抢走了.....这一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公爷?原本觉得五蠹军也没有得手,只引发了地动白忙一场,他们还能趁着这次机会将皇后灵柩挖出来正大光明的寻找,没想到原来白忙一场的是他们。

京城里秦潭公可还等着呢,怎么交代?房舍内宋元慌乱,齐修阴沉,段山依旧......这个不是他的职责,所以也不烦忧。

段山道:不过也不一定他们就拿到了玉玺。

宋元和齐修顿时齐齐的看着他,有证据?段山道:那个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只看出有人翻过皇后尸骨,这一点能确认,但尸骨里有没有玉玺不能确认,所以也有可能他们翻了一遍没找到,玉玺并不在这里。

齐修和宋元嗤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齐修道,现在的结论只有有和没有,一半对一半。

宋元道:我们当然不能自欺欺人就认为没有。

说着恨恨的抬脚踹地面,真是气死我了。

地面没踹到,撞倒一旁的桌腿上,反而疼的他嘶嘶吸凉气,恼火更甚。

来人,来人..他喊道。

齐修亦是恼怒喝道:你干什么?宋元道:还能干什么,抓人啊,抢回来啊!向外疾步狠狠的甩袖,状若癫狂,抢了玉玺又怎么样,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办事不利,失去了秦潭公的信任和庇佑,宋元就什么都不是了,急疯了吧,齐修这次对宋元嘲讽和幸灾乐祸,这件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满脸忧急,道:如何是好...拿到玉玺他们要待如何?段山道:大概会向京城去吧。

是了,有帝姬,进了地宫,拿了玉玺,一切都可以证明身份.....当然要一心奔京城去,昭告天下,齐修亦是将袖子一甩:截断所有通往京城的路!疾步向外而去。

门关合,夜风呼呼,昏灯跳跃,外间的嘈杂喧闹扑进来,旋即又摇晃散去,室内只段山独立微微皱眉。

一半一半。

他道,如果他们没有找到玉玺,是不是也会怀疑这依旧是个陷阱?从而怀疑玉玺在我们手里,那就将计就计引诱将他们一网打尽....风再次吹动门发出啪嗒声,风声中马蹄轰轰,黑甲卫的聚集如雷般向四面滚滚而去.....这般疯狂的追杀阻截就无疑告诉五蠹军,他们没有找到玉玺。

段山摇摇头,那么这个将计就计就没必要了,他负手在后迈步,忽的又停下,木门开合,外边的火光忽明忽暗,段山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无声无息快速的打开墓葬只能是帝姬,帝姬....段山伸手轻轻的掐算,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

无声无息....五蠹军他们已经熟悉,且严密的戒备对战围杀,不可能越过防线,但如果不是五蠹军,如果帝姬不在五蠹军中,是不是有可能无声无息的潜入.....不在五蠹军中,那她在哪里?段山看向前方,一片火光之上夜色浓黑,遮盖了远处的天与地。

黄沙道城。

来人。

段山跨步而出。

..........帐中薛青猛地睁开眼,一手握住身侧的铁条,熟悉的声音同时传来。

青子少爷。

薛青掀起帐子,看着五更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笃朦胧的身影。

有消息了?薛青问道,起身,看着旁边床上的郭子安依旧酣睡...与那位大人的联系还真够方便和快速的啊。

笃道:不是那边的大人给的消息,而是黑甲卫疯了...他们先前还有诱惑的心思,此时是以命搏命不管不顾了。

薛青哦了声道:那这么看来,他们没有拿到玉玺,而且以为是我们拿了。

笃点点头:应该是这样....难道玉玺没有在地宫?这个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推开棺椁。

薛青道,但他们肯定查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能确定。

嗯?笃没有说话,看着她。

薛青道:要么没有,要么是他们故意在迷惑我们,让我们认为他们也没有拿到。

笃点点头:青子少爷思虑周全。

薛青道:虽然不清楚对方有没有,但我们清楚我们没有,知道没有什么就知道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死拼,而是为了玉玺,所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现在我们该撤退了。

笃默然一刻,道:是。

薛青道:我们在长安府再汇合,这期间你们要避其锋芒同时静观其变,还有京城那些大人们,一定要用,不管他们可信不可信,就算是不可信的消息,也是消息,也能从中找到我们有用的信息。

笃再次应声是,又微微一笑,道:总之,不要去主动找他们搏命厮杀,是不是?薛青亦是一笑,道:相比于英勇的死,活的英勇才更有意义。

笃道:圣人说的吗?薛青道:是啊。

毫不犹豫。

窗外传来野鸟咕咕的鸣叫,笃侧耳听,道:有黑甲卫进城了,看来他们的确是竭尽一切来追查了。

再看薛青,我们先走了。

薛青点头道:长安府再见。

又想了想,那个孩子...也正好跟着你们见识见识。

笃笑了道:放心。

薛青道:去吧。

笃低头俯首:是。

再无多话,起身转步消失在夜色里。

薛青在屋中静立一刻,慢慢的后退到床边,然后仰身倒下,陷入软软的被郭子安和柳春阳足足铺了五六层的被褥里。

要用大道理说服这个男人不要玉玺要命,也真是费了力气了....且他好像有点看穿了。

管它呢,薛青伸手将被子拉上盖住头脸,逃咯,走咯,回家去咯。

长夜漫漫,酣睡无梦一觉天明。

客栈里人声鼎沸马儿嘶鸣,吵闹说话声不断,其间更有不少考生披头散发混迹。

不是说了今日午时启程吗?回来之后为什么还喝酒?睡到现在才起文吏站在院子里气恼的呵斥。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样子还怎么启程?张双桐只穿着亵衣哒哒跑过,从书童收拾好的行李里捞出一件外衫,回头道:大人,这样子也可以启程啊...又不是去参加祭祀。

说罢果然伸手爬上车,连外衫也不穿了。

有了他做样子,好几个少年人都如此爬上车,还有人端着没吃完的饭。

伙计,再加二斤肉给我送来。

真是要被这些少年人气死了,文吏瞪眼,转头看那边薛青也在颠颠的跑...衣衫倒是整齐。

怎么,你也没吃饭呢?他道。

薛青站住脚,道:吃过了,行李也都收拾好装车了,我再去房间里看一眼有什么遗漏否。

这才乖嘛,文吏满意的点头,觉得闷气一扫而光,道:去吧。

又宽慰,不用担心,青霞先生走的晚,要和大人们去京城,有什么遗漏请他捎带上就好。

薛青道:怎好麻烦先生...我应该收拾好了。

又一笑,大约是有点不舍。

文吏哈哈笑了对薛青摆摆手示意自去。

一番嘈杂忙碌午后长安府的考生们马车驶出了客栈,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出来相送,神情不舍又怅然。

举人老爷们,有机会还来我们这里啊。

他们摆手道,但心里也知道,这辈子这些人中的大多数能再来这里几乎是不可能啦.....街上其他地方也有马车涌出来,人人都换上了行装,车马堆满了行李,说说笑笑在街上掀起一阵热闹,但随着走动也将这些热闹带走。

街上的人们看着指指点点,神情都有些复杂。

考生们走了,皇后娘娘和帝姬也走了...咱们黄沙道什么都没了。

那咱们以后就不算是天子脚下了..没有了皇后娘娘和帝姬的黄沙道还算什么黄沙道呢?出去都没得说。

民众几分唏嘘感叹。

却已经忘了皇后娘娘和帝姬为什么会留在黄沙道,更想不起来黄沙道的存在远在大周朝之前。

薛青轻叹一口气,过去的事都成为了故事,而故事里的事又与大家何干。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街上响起,让人多车挤的街上更加混乱。

薛青站在车旁看过去,见是一队黑甲卫疾驰,却没有过去,而是逐一进了商铺宅舍,内里瞬时鸡飞狗跳。

这是又怎么了?街上民众亦是惊讶,惶惶询问。

不会皇后娘娘走了,就把我们关起来吧?不是说恶灵已经消除了吗?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安抚了大家。

抓凶徒呢。

还是上次的凶徒....没抓到呢。

挨家挨户的查啊....考生考完了,不会受到影响了。

是猜到了帝姬藏在城内,而不是跟五蠹军在一起吗?那还真是厉害啊,薛青心道,有手落在她肩头。

三次郎,我们走着出城,还能快些。

张双桐道。

薛青应声好跟着他迈步,郭子安柳春阳庞安裴焉子等人看到了也跟上来,一行人在街边人指指点点中穿行,越过阴寒探视的黑甲卫向前而去。

张双桐看着四周,感叹道:如今不用考试了,心思空闲,可以好好看看这黄沙道的风景。

当初考试也没见你心思不闲的时候,庞安心想,想到风景,又想到一事。

皇后陵要迁走了,那个大黄牙的生意怕是没了。

他道。

话音落,裴焉子在他肩头拍了拍,向前指了指。

什么?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前,前方站着一群人,其中被围住的一人看不到样子,只看到一把扇子高高举起。

...诸位,要说我们黄沙道那真是不一般的地方....皇后娘娘显灵就显了两次了...扇子向城门外一指,大家随我来,去看看黄沙道旧地...人群跟着他向城外而去。

张双桐哈了声,道:有意思。

招呼大家也跟上。

城门重新换做禁军守城,虽然城中正在搜查,但对于进出城并没有特别严苛,才出城听得远处有震动声如同天边滚雷。

不要怕不要怕。

大黄牙举着扇子喊道,不是地动也不是打雷,是朝廷在请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起驾回京。

人群一通议论,关于皇后陵的事已经传开了,圣人子弟齐聚盛事,陛下孝行明政感天,皇后显灵啊,黄沙道地动,恶灵消除云云。

不过....皇后陵要迁走了,恶灵也没了,那去黄沙道旧地还看什么?对啊,什么都没了。

人群中响起质问。

大黄牙将扇子一合,拍了拍,道:怎么能叫什么都没有了呢?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永远存在,你们不想看看黄沙道旧地是什么样,打鬼鞭的遗迹是什么样,以及....黄沙道的幸存者。

伸手向一旁一指。

众人愕然看去,见路边站着一个小女孩,眨着眼看着他们。

这个孩子就是在黄沙道旧地出生,长大的。

大黄牙道,走到那孩子身边,小容,你让大家看看。

小容将自己的裤角拎起,露出脚踝,其上有一圈深深的勒痕,皮肉都变形。

人群哇的一声围上去。

...这就是当年打鬼鞭留下的痕迹....这锁链,随着年龄胖瘦而变...可大可小...大黄牙的声音高亮的传来。

裴焉子道:其实是官府匠人定期查看更改松紧。

张双桐哈哈笑:这个大黄牙,真是什么话都能编出来...还竟然搞来这么个孩子。

利之所在。

庞安叹道。

对小容来说,大黄牙许下了好处有利可图,对于朝廷来说,保留这个传说故事也是有利可图,薛青看向前方,人群将大黄牙和小容都围了起来。

...你们当年怎么活下来的?...不知道呀,我们都过的迷迷糊糊的...好像自己不是自己......诸位,这是有原因的,这些人恶灵附体,没有了自己的本性,所以记不得以前的事....当皇后娘娘驱散恶灵之后,他们也才被释放重的新生...原来这样啊...那边便是囚禁恶灵之地...再远处...便是皇后陵...当然,现在还不能去那里看,此时皇后和宝璋帝姬的灵柩正在准备回京....大家随我来...薛青等人站在路旁看着大黄牙带着一群人向荒野而去,一如先前。

看来一时半时饿不死他。

张双桐笑道,我多虑了。

城内大家的车马也跟上来了,带队在前的文吏招呼上车。

我们晚上要赶到驿站落脚,大家不要再耽搁,否则就要野地里过夜。

众少年们嘻嘻哈哈的上车,郭子安和薛青上了车,看着齐嗖扬鞭,马车向前,深秋的风掀动车帘,薛青看到路边那个小女孩子还站在路边,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时的左右看看,又去路边的茶棚打听什么,茶棚里的人不耐烦的摇头摆手.....是在打听黄居吧,那日这个小女孩特意来劝说黄居去慈幼局,是与黄居要好的孩子。

薛青看着小女孩,她的脸上满是担忧,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的看过来....却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怔怔的看着一辆辆漂亮的马车,其内有衣饰好看的人或者说笑,或者端着茶杯,还有手握书卷.....无忧无虑啊。

小容脸上的担忧散去,眼睛亮亮的盯着这些能过好日子而无忧无虑的人们在眼前一一而过,日光明亮,黄沙遍地,马车逐渐远去,消失。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夜八月天色清美,十五将近,但京城的街上却并没有往年的灯红酒绿花绢彩旗,远处隐隐有马蹄如雷滚滚,一队队的官兵正从街上散去,被驱散隔绝的民众重新涌上街头。

我刚才看到皇帝陛下了。

那么远你看得清吗?看得清啊…等安葬完回皇城的时候,还能再看一次。

挤在人群中拎着篮子的女孩子跟着踮脚向城门的方向看去,有人在后拍她的肩头。

蟪蛄。

蝉衣回头,见是街坊名唤豆儿的姑娘,便一笑。

豆儿姑娘道:你也来看皇帝出行啊?蝉衣摇头道:我是来买面的,不知道今日皇帝陛下去皇陵。

一面转身。

豆儿姑娘跟她并行:你师父还没回来?听说太后都赞杨老大夫的药好,所以在太医院更忙了。

蝉衣应声是,太医局的事皇宫贵人们的事是要少谈的,还好豆儿姑娘也并不在意。

今年十五看不了花灯了。

她揪着小辫子道,面色几分遗憾。

先皇后和宝璋帝姬灵柩将回皇陵入葬,朝廷已经发了告示,虽然不能算是国丧,但京城范围要禁止娱乐。

还好月饼还是让吃的,在家也可以拜月。

豆儿姑娘又嘻嘻笑。

蝉衣也跟着笑:我已经做好月饼了,你过来拿些。

二人说说笑笑回到住处所在的街上,一间房门内有老者喊蟪蛄。

你帮帮我看看,我抓的药对不对啊。

蝉衣便过去看他递来药,仔细认真的翻看,点头道:黄老伯,放心,是对的,吃三副就差不多可以了。

老伯高高兴兴的点头,那边又有一个妇人抱着小童过来:蟪蛄,你看看丫丫是病了吗?要吃副药吗?蝉衣便拉着那小童的手笑吟吟的逗着他看了一刻,道:不妨事,不用吃药,这几日熬些梨水喝,那些蜜饯不要多吃。

妇人松口气,笑着道谢:蟪蛄要跟你师父一样厉害了。

蝉衣摇头笑:怎么会,我还什么都不会。

妇人赞道:就算现在比不得,将来肯定厉害…豆儿姑娘道:蟪蛄将来要去太医院做女官呢,专给娘娘们看病。

羡慕又与有荣焉。

蝉衣看着街坊们的赞叹听着赞美和艳羡,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那个长安府毫不起眼的连人家家里正经婢女都算不上的女孩子可有想到今日?做梦也想不到。

如果当初那个少年不曾牵着母亲的衣角走进郭家的大门,也便没有了今日。

蝉衣推开院门,一眼看到屋檐下站着的身影,顿时欢喜:师父,你回来了。

杨老大夫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衫,正用毛巾擦手,含笑点头:陛下去迎接灵柩了,朝中大臣随行,太医院也没有那么忙了,我便回来歇息几日。

看着蝉衣的竹篮满满,正好,晚上多做几个菜,贺一贺。

贺什么?蝉衣不解。

杨静昌一笑:薛青,君子试得了榜首,成了解元公啦。

蝉衣含笑点头道:我去做饭…。

杨静昌咿了声喊住她:你怎么不激动?蝉衣道:不激动啊,这是早就预料中的。

又回头一笑,那,再加一壶酒吧。

杨静昌捻须哈哈笑了。

夜色降临,小院里没有点灯,天上明月将清辉铺地,小方桌上摆了满满的菜肴瓜果以及新做的月饼,一壶酒喝完了,菜肴并没有怎么动,蝉衣坐在小凳子上听的意犹未尽眼睛亮亮。

就知道是这么厉害啊…那他年底就要来京城了。

杨静昌回味着酒香,道:应该过了年吧,也说不定…来了让他住咱们家吗?蝉衣的眼顿时更亮了,道:那屋子要提前收拾出来了吧。

手在膝头搓一搓,新被褥现在就要做了…杨静昌再次哈哈笑,看着月下眉眼清净的女孩子欢喜憧憬并没有打趣什么,说起来,想着那孩子能过君子试,但没有想到竟然能拿榜首,真是让他意外啊,倒也期待再见到这孩子。

月光无亲视世间皆同,京城外皇陵北的一处行宫里亦是铺满了芳华,让灯火都失色。

从京城到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行路疲惫,小皇帝已经早早睡去,随行的大臣们也各自勉强歇息……这行宫供与臣子们歇息的地方并不算太舒适。

一处房间内还亮着灯火,门前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有人推门进去,推门的那一刻内里柔光倾泻,瞬时盖过了满地的月光。

屋内逼仄,但却摆着屏风毡垫,悬挂夜明珠,珠光将灯光变柔照着在毡垫上坐着的男人脸上,让他皱起的眉头变得不那么明显。

公爷,齐大人的信。

来人说道,将一封信捧上。

秦潭公没有说什么,在一旁肃立的几个男人神情急迫的先接过打开看了。

公爷,确认无疑,东西被他们拿了。

一个男人说道,神情恼恨,齐大人说了,黑甲卫追杀五蠹军,五蠹军四散而逃,完全不似先前迎战,更没有往京城这边来。

秦潭公道:不错,五蠹军终于学会不拼命了。

这什么意思,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

秦潭公抬起头道:看来他们心里是有底气了。

一个男人气道:宋元齐修这蠢物,竟然让五蠹军得手了。

秦潭公道:他们能得手本也在预料中,成败各自一半,不过我的确也有些意外。

低头看着手里的信。

在场的男人们知道这是段山写来的,秦公爷看的很仔细,比看齐修宋元的都认真,貌似也最感兴趣。

我意外的是他们得手的过程。

秦潭公道,不是靠着五蠹军一方你死我活杀出一条血路。

不是吗?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不是一方?公爷,朝中也有他们的内应…一个男人道。

秦潭公抬手制止,道:那个也不重要,五蠹军也好内应也好,做的都是归于一方的事,而这样无声无息的打开了地宫,是必须有两方同时行动的。

有人开路,也得有人走路。

在场的人明白过来了,秦潭公口中的另一方指的是能打开地宫的宝璋帝姬。

秦潭公将手里的信扔下,手抚了抚玉带,道: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啊。

站起身来,我很期待见到她。

期待…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

公爷,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等吗?一个问道。

秦潭公道:既然五蠹军不急,我们也不急了。

说到这里又哦了声,趁着清闲,把朝廷里的内应们清理一下,就当做送给我们小公主的见面礼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行者内应。

五蠹军在外,所谓内应自然是指朝廷内。

在座的人并没有因为秦潭公的话而震惊,除了五蠹军,朝中还有人知道且协助保护着宝璋帝姬,这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实上当年五蠹军能够救走宝璋帝姬就是因为有内应通风报信。

一些内应当时就被发现处死,另有一些在这几年通过种种手段抄家灭门,随着时间随着威慑一切看似沉寂,但大家并不认为内应都已经被清除。

这些人竟然还不死心。

一个男人冷笑。

秦潭公道:他们总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不死心。

看向诸人,那么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

公爷,不过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并不多,怎么查?一个男人沉声问道。

秦潭公道:乱查。

又哈哈一笑,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查谁,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在座诸人也都笑了。

我们不知道他们谁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男人冷笑,看他们自乱阵脚。

放着锦绣前程好日子不过,非要自寻死路,也不知道图的什么。

另一个男人神情木然道。

秦潭公笑了笑:不管图什么,他们自己高兴就好。

一个男人想到什么:那这件事还是按照老习惯,让宋大人去做?那神情木然的男人道:宋元这个废物,黄沙道的事他难辞其咎。

秦潭公道:宋大人也不想这样,就不要苛责了,我相信这件事他会做的更好。

抬手摆了摆,且待宋大人回来。

诸人齐声应是俯首施礼退了出去,房门关上隔绝了内里明亮,行宫里外一片安宁。

远远的另一处天地下,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屋内一只手伸过来点亮了灯,清冷的月光瞬时退出去,看着窗户上投下的两个对坐的人影。

…东西肯定拿到了。

低沉的声音难掩兴奋。

应该是没有拿到吧。

这是青霞先生的声音,他看向对坐的人,并没有听他们说拿到了。

灯火昏暗,一大盆花摆在书案投下一片黑影,让对面坐着的男人隐在其中,只看到一身青色官袍。

他们说?他们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

那人道,声音里些许不满,看看齐修黑甲卫已经是气急败坏了,玉玺肯定被拿走了。

也可能是没有玉玺。

青霞先生道。

不说这个了。

那人摆手,他们被黑甲卫追杀也正好引开了视线,殿下就交由我们了。

又赞叹且欣慰,林先生,你把殿下教的很好。

青霞先生摇头:并不是我教的好。

想着那少年人,而是她自己真的很不错。

那人靠回椅子上,整个人更深深的埋入黑影中,道:如此年底就可以进京了,以后由大人照看,必然再无烦忧,只待时机拿出玉玺,诛除这些奸臣反贼。

青霞先生灯下神情似有犹豫,由那位大人照看,就再无烦忧么?但愿吧…不管怎么说,形势是越来越好了,那孩子已经慢慢的要名闻天下人皆知了,虽然并不是以帝姬的身份,但这并没有什么,帝姬也好,薛青也好,都是她。

青霞先生的面色浮现一丝笑。

我进京之后便立刻回长安,这几个月我会好好教她,待明年年初看她进士及第踏上金銮殿。

………………明年如何,下个月如何,甚至明天如何,对于薛青来说都不是要考虑的事,此时日光崭亮,照着她难掩憔悴的面容,手中的竹杖一下一下的敲在地上,溅起尘土覆盖脚面。

我现在就想今天晚上能洗个热水澡,吃碗热汤面。

她说道。

你看看你这幅样子。

张双桐半个身子搭在车窗上,跟个苦行僧似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肯坐车?你走的又不比车快。

因为我坐车坐的要吐了。

薛青道,转头看他,你坐车样子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搭在车窗上的张双桐虽然还是一身红袍,但红袍就像是浆洗太多褪色发白发旧,年轻人的面容干枯,嘴唇微裂,眼窝深陷…薛青像苦行僧,那他就像是一个乞丐。

张双桐摸出一把小镜子,看着其内的脸。

我的胭脂都用完了,路上也不停,都没有时间买新的。

他抱怨道。

不止是他们,路上长长的车队中,老老少少都是这般,这一路上他们几乎马蹄不停的赶路……不知道是归家心切,还是已经习惯了行路,这一次返程没有人抱怨衣食住行,有好饭吃好饭,没有好饭啃馒头喝水,马儿累了就自己下车背着行李走,下雨避雨淋湿了自己烤火烘干……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比去程快了很多,如果估算没有错,今晚他们就能进长安城了。

竟然这么快啊。

庞安在后边的车上感叹,感觉这一路还没怎么样呢就结束了。

没怎么样?柳春阳从前边的车上回头,面容灰扑扑不再如玉,杏眼倒是依旧,瞪圆哼了一声,是不是没遇到人抢吃抢住的很无趣?庞安哈哈笑,那时气愤,现在回想也算是人生中一段趣事,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咱们大周境内,哪有那般蛮夷。

他道。

张双桐依旧看着镜子,手指沾了茶水擦嘴唇,道:晚上回去也好,虽然少了些风光,但现在也没什么风光可看,一个个跟逃难似的…薛青将手里的竹杖一顿,道:那你要失望了。

什么?张双桐刚要问,就听得前方陡然爆发出喊声。

回来了!什么人竟然声音比他的还大,当然没有他的好听,张双桐向前看去,人还没看到就听得更多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我家少爷!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如雷滚滚,张双桐看着前方冒出的一群人头,他们穿着打扮不同,此时看着这边,有的挥手有的跳脚有的则跳上马背跑了…举人老爷们回来了!那跳上马背的扬着手随着疾驰将声音更远的送出去。

竟然是来迎接的吗?他们一路行踪不定也没有办法传给长安府的家人具体什么时候会到,没想到离城还远就有人等候迎接了,这是等了很久吧…张双桐将手里的镜子一扔。

了不得了…快找衣服…长安城城门大开,傍晚最繁忙的时刻,却空无一人进出,所有人都站在城外,官兵将他们拦在路边,远远的排出长长的队伍,似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出来了。

完了完了。

张双桐道,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要被这么多人目睹了。

他伸手扯过一件旧袍子将头脸裹上。

看吧!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下既然有人迎接,考生们都下了马车如同薛青那般步行,但并没有行多远,最先迎来的是二十匹高头大马。

请举人老爷们上马。

一旁等候的吹鼓手夸张的喊道,不待这些考生们拒绝,马夫们便一拥而上,有些失礼的拉扯着请上马,一番拉扯众人上马,在吹鼓手乌拉拉的吹奏下,两边民众欢呼声中向城门走去。

长安府跨马游街并不少见,但这样不披红不挂彩不簪花,甚至连新衣服也没有,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游街还是第一次。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衣衫,因为人的光彩盖过了外表。

看着这二十考生在人群中欢呼拥簇中跨马而行,站在路边的长安府官员们神情各异,一个官员忍不住走到李知府面前。

大人,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低声说道。

毕竟君子试的成绩还要靠会试来定,此时他们被当做举人老爷,过后也可能不是,那就不好看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虽然来了,但并没有出面迎接。

李光远捻着短须,看着在民众拥簇下行走的考生们,道:他们以后是不是跟现在没有干系,此时此刻他们就是,既然现在他们是,那么当然可以享受欢呼,当下就是当下,不管以后如何,也不能抹去当下。

说罢对着路上点了点头。

这官员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行走在其间的薛青正对李知府施礼,落日的余晖下这少年形容狼狈稍减,脊背挺直,仪态大方…榜首呢,这官员想道。

不管怎么说,这次君子试长安府的考生们全员取上,更有薛青占据榜首…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这君子试原本是为西凉太子举办的,但如果真的让西凉太子在考试中得了榜首,那整个大周就丢人了,万幸万幸啊,有这个薛青…就凭此也可以享受长安城的举城相迎。

官员也露出笑脸,对着马上的少年点点头,而且这个少年是极其有礼的…还从黄沙道写信回来给李知府,虽然官府自有消息传递,但他这举动真是表达了十足的尊敬。

…薛青,快讲讲是怎么胜过那西凉太子的!人群中响起喊声,各种询问嘈杂而混乱,薛青当然不可能真的就当众讲述,只含笑点头随着队伍向前。

怎么赢的,怎么考的,我都知道的。

人群中响起说话声。

四周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青衫长袍儒生,挤在人群中不怎么起眼。

你怎么知道?有人不信问道。

因为我是他先生啊…薛青可是亲自写信告诉我怎么考的。

周先生捻须说道,声音保持平静和低调,但眉眼的得意委实遮掩不住。

薛榜首的先生啊,能教出这样学生的先生自然是很厉害,当下被众人围起来。

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先生…先生明年社学还招学生吗?人群更加嘈杂而混乱,薛青骑马随着队伍已经走过,回头看去霞光万道泱泱的人群看不清谁是谁,但他们的欢喜赞叹都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要是这件事也是真的就好了。

自己真的只是薛青,真的考上了榜首,那就算止步与此,凭这个将来开学堂,招学生必然无忧。

薛青笑了,想到几个月前还全心全意的安排着自己的将来,转眼将来就已经不来了……但将来还未来,她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她何必去为此烦忧?活在当下啊。

当下的这些都是真的啊,这些人,这些事都是真的,谁能说这是假的?这是她薛青真真实实得来的,此时此刻就是真的,谁敢说她这不是真的!薛青空牵着缰绳的手攥成了拳头,她就打谁。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薛青转过头看向前方,涌涌的人群中有人如小船般起伏。

青子啊!青子哥!亲人来了,薛青脸上笑意更浓,催马。

…………今晚的长安城不敢说有多少人家欢悦难眠,至少二十家是肯定如此,这二十家家家户户摆了宴席,有钱的大办,没钱的多加一个菜,有欢喜大哭的也有欢喜大笑的。

柳春阳站在柳老太爷身边,看着挤满院子里的人,听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夸赞…宴席持续多久他们的夸赞就持续了多久,柳春阳第一次成为柳氏一族的焦点,脸先是笑僵继而发白…他们说的不累,他听的要累死了。

直到柳老太爷听腻了,大手一挥,众人如潮水般散去…柳春阳却还不能散去,院中只余下几个亲近之人。

春阳啊,做的不错。

柳老太爷拍着腰笑呵呵说道。

从进了家门到现在,柳春阳终于能说句话了,他迟疑一下,对柳老太爷施礼:孙儿幸不辱命过了君子试,光宗耀祖……孙儿争取努力读书,但孙子资质鲁钝,明年的会试怕是要让祖父失望…柳老太爷打断他道:想什么呢,你怎么会让我失望。

哎?祖父这也太高看他了…柳春阳抬头。

…老七啊。

柳老太爷已经不看他了,对一旁的一个老爷说道,会试的行情打听打听,看看要花多少银子。

柳七老爷手掐算,有些愁眉:会试的价码肯定高的多,跟君子试不一样啊…五万两银子估计不行。

五五万两!柳春阳瞪大眼,什么意思,不是他想象的意思吧?旁边柳五儿噗嗤笑了,道:哥哥,难道以为是自己考过了君子试吗?将茶捧给柳老太爷。

柳春阳站在原地有些懵,又有些恍然,喃喃怪不得呢,他本就不如别人,又缺考了一科,还以为自己突然变厉害了,却原来是银子砸的考官老眼昏花…还好还好,柳春阳松口气,他还是正常的自己。

这边柳五儿递了茶又对着柳老太爷撒娇,唯恐柳老太爷舍不得出钱。

哥哥已经过了君子试,会试就差一步,怪可惜的。

她娇滴滴说道,满眼期盼。

柳老太爷打趣她道:你还不如期盼我用钱砸考官不让薛青考中呢,他考中了,可就要如约娶郭家的女儿了。

说到这里又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啊…竟然似乎要认真考虑。

柳春阳脱口道:这可不行!柳老太爷最讨厌别人说不行,顿时一瞪眼:怎么不行?考个状元难道比做我家女婿要好吗?不,不是这个柳春阳也没法说,只咬牙道,总之不行…又看柳老太爷,祖父,薛青的事你还是不要想了…柳老太爷嗤声:不行,我就喜欢做不行的事。

柳五儿亦是一笑,道:哥哥你不用担心,就算薛青中了状元,也不会喜欢郭宝儿那个傻子的。

捏着绢帕看柳老太爷,祖父,你也不用为难薛青,我啊,一定能让他喜欢我的。

这种嚣张的才是柳家子弟嘛,柳老太爷很满意的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用理会郭家,一家子都是傻子。

柳春阳抬手捂住脸。

谁傻啊……………哗啦一声水响,薛青从浴桶中走出来,两边蒙蒙的灯光下照出圆润的双肩,人又瘦了些,身姿更加修长,褪去一切束缚,曲线彻底的玲珑。

长腿迈动,赤足踏地,水如滚珠而下,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莲花。

一旁传来低低的惊呼。

不是因为美而惊叹。

戈川伸手掩住嘴,手里拿着的衣衫裹布跌落,看着眼前少女裸露的肌肤,肌肤不再如玉…而是如同玉瓶烧出了雨过天晴的裂纹,在背后前胸蔓延遍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这是…薛青低头看了眼,笑道:拳伤,没事的,再过一段就消了。

伸手捡起落地的衣袍裹住了身子。

戈川泪如雨下,就算再过一段消失,那也是受过了伤挨着痛啊。

薛青揽着她的肩头,笑道:我这个算是很轻了,娘,我跑得快,那家伙只来得及打了我几拳…皮肉伤啦看着严重其实没事的。

又叹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很可惜,白挨了一顿打,东西还是没拿到。

戈川道:谁还管那个东西。

话出口她自己愣住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这话是自己说出的。

他们拼死拼活飞蛾扑火鏖战鏖战至今,不就是为了玉玺为了让公主重登大宝,她今日竟然说出不要那个东西的话……戈川有些不安,忍不住左右看,似乎怕被谁听到,肩头上的手用力将她晃了晃。

东西有笃大人管。

薛青贴着她耳边嘻嘻笑,那些人抢走了,笃大人说他再抢回来便是。

又得意洋洋,有笃大人在,我就不管了嘛。

戈川松口气,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有笃大人呢。

抚着薛青的后背,小心翼翼,你不要管了…会不会留疤?薛青将肩头的衣衫一扯,露出半边身子,认真的看着道:应该不会,娘,你看,这里原本也有,现在已经消了…戈川含泪笑了,将衣衫给她裹上道:好好,我知道了,冷,穿好。

裹好了肩垫胸布腰布走出来,暖暖已经坐在炭盆前,高高兴兴的招手:少爷,快来烘头发吧。

薛青笑着走过去在美人椅上躺下来,由暖暖来烘头发,顺手摸了一块蜜饯,暖暖张嘴啊呜一口。

从黄沙道给你带回的哦。

薛青道,指着桌子上散开凌乱的行李,一大包。

暖暖笑的眼都没了,连连点头:我谁也不给。

又叽叽喳喳的问薛青黄沙道好玩不,薛青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闲聊,眼睛也眯起来。

戈川在一旁整理行李,听着一大一小胡扯瞎谈,偶尔看一眼这边,她也以为自己接到薛青后会眼睛舍不得移开的盯着她看,但事实上并没有这样……不用盯着看,因为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到。

深秋夜静,月色如水,离人归来,少年榜首,家中并没有大办宴席没有迎来送往高朋满座,三盘菜两碗饭一盘瓜果,一桶热水浸泡,一件旧衣裹身便胜却人间无数啊。

薛青道。

暖暖道:少爷又作诗了!戈川一笑。

这一夜不管多少人无眠,薛青是一觉无梦到天亮,与以往不同,日光透过窗照在室内,院子里却并没有声音,安静的似乎暖暖和戈川都还在沉睡,但…外边分明有很多气息。

薛青穿好衣衫拉开门,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郭子谦就跳了过来。

青子哥醒了!一嗓子喊破了郭家大宅,小院中的安静瞬时消失。

暖暖如同放出笼的小狗满院子跑,搬凳子抬桌子抱柴火,厨房里戈川叮叮当当的做饭。

…薛婶子不让大家出声,只让坐着不让动…怕吵你睡觉……昨天大伯不让办宴席…说是免得你们母子不自在,要你们久别重逢好好说话…我看他就是小气。

他舍不得,柳家可舍得,今天天不亮柳家的大管家就找到我…郭子谦在我字上加重语气,柳家的大管家不见郭大老爷不见他父亲单独见他!他!郭子谦也算是个人物了…柳老太爷要为你设宴请你去…说到这里又垂头丧气。

不过帖子被伯父抢走了,大管家也被宝儿赶出去了。

薛青听着他站到面前嘴不停的说这么多,也跟着笑,又对他眨眨眼道:伯父抢走就抢走吧,正好我不想去赴宴…推到伯父和宝儿身上,咱们就不用为难了。

咿,这的确好,郭子谦顿时欢喜,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圈又一红:青子哥,你瘦了,也晒黑了。

黑了吗?薛母将敷面的药粉调整了下,薛青摸了摸脸,道:走这么远的路又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大家都瘦了。

郭子谦道:哪有,子安就胖了。

薛青哈哈笑了,门外又传开哒哒的脚步声,人未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来。

薛青!你竟然在外败坏我名声!郭子谦忙凑薛青身边低声道:大伯父把她关起来了…这是自己又跑出来了。

郭宝儿已经进了门,暖暖吃完了一颗蜜饯正挨个舔手指,看到进来的郭宝儿道:宝儿小姐换新衣裳了啊。

郭宝儿瞪了她一眼道:瞎说什么,我换什么新衣裳!又哼了声,我天天都是新衣裳,才不是为薛青穿的。

薛青笑了笑,施礼道了声郭小姐。

郭宝儿也不近前,斜眼看过来道:薛青,你在外干的事我都知道了,长安府也都知道了。

郭子谦贴着薛青道:她天天去外边喊…喊的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郭宝儿涨红脸,喊了声郭子谦,郭子谦撇撇嘴不说话了。

薛青便对她施礼,道:当日的事是个误会…误会!郭宝儿瞪眼道,你竟然想不承认!冷笑,休想!戈川从厨房内探身,柔声道:宝儿小姐,青子还没吃饭,待会儿再与你玩吧。

郭宝儿哼声:谁要跟他玩。

却又不肯走。

薛青并不在意,坐下来吃饭,外边不时有小厮来喊有人找薛少爷,薛青自吃饭郭子谦进进出出最后然拿了一沓请帖,全是请薛青赴宴的。

薛青没有看,只道:子谦你帮我回绝,会试就要到了,青霞先生叮嘱我不可耽误功课,我今日就要去社学读书了,待我明年科举结束再一一回访大家。

郭子谦说了声好,郭宝儿更是欢喜,也不揪过郭子谦查看都是谁的帖子了。

薛青你必须考过啊,否则败坏我名声的事跟你没完。

她又警告道。

薛青挑起面条吸溜一口,嗯了声:我自当尽力。

…………马车停在六道泉山下,郭子谦跳下车立刻伸手向后,薛青已经笑着自己跳下来,暖暖紧跟着爬下来。

薛青看着四周,一切如旧啊。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她忍不住叉腰说道,自己哈哈笑了。

胡汉三是谁?郭子谦很是好奇:青子哥你的新字号吗?那还是算了,一个三次郎就够了,薛青忙打哈哈道:一个典一个典。

郭子谦依旧赞叹:青子哥读的书多,用的典我都不知道。

薛青笑着没有再说话向府学宫前的大街上走去,午后的街上很是安静,但当薛青走过来时,店铺里的人还是很快发现了。

是薛青。

薛榜首!不是榜首,是解元啦。

街上顿时热闹起来,这也是她为什么坐车来,原本应该走着跑着来六道泉山这边的,但如果那样的话,估计现在还出不了城,这也是出名的烦恼吧,会被围观,嗯,不过薛青自从进了长安府就一直是出名的…却也是今非昔比。

薛青一笑,在郭子谦和暖暖的拥簇下从人群中穿过走向草堂,草堂安静,门窗紧闭,满地落叶……薛青脚步微微一停。

郭子谦在后道:啊呀你不来这里也没人,都没有打扫收拾。

薛青一笑:没事啊,我们这不是来打扫了吗?抬脚迈步向前,郭子谦嘿嘿笑跟在后边,暖暖想向前跑,被他拉住。

薛青站到了屋门口,跺了跺脚,道:不要躲了,三丈外都看到你们了。

屋内响起啊的一声。

三丈外就能看到了?我就说让我躲后边,你们不听,我个子大…旋即骂声四起。

楚明辉你这个傻子!完了!薛青是在耍诈呢!安静一扫而光,草堂平底起旋风,吹开了窗,撞开了门,门前散落的黄叶如蝶飞舞,薛青站住脚看着内里从门后席子下几案下墙角站起来的少年们…少年们没有对她扑来,而是都扑倒楚明辉身上,脚踹捶打,楚明辉啊啊大叫,草堂里乱成一团。

薛青站在门口哈哈笑,越过少年们玩闹身影,其后的张莲塘亦是含笑。

…………大家说要给你个惊喜嘛。

郭子谦说道。

我可是忍了一路。

楚明辉扯着纷乱的衣衫,道:瞎说,肯定是你告密了。

张双桐在席子上躺着,道:得了吧,三次郎那本事还用人告密,他啊三丈外发现我们也不奇怪。

室内的少年们都问为什么。

张双桐一挥衣袖坐起来:能为什么啊,那可是能文能武,一弓四箭,那是何等的眼神啊,别说躲我们这些人,就是蚊蝇他也看得到。

薛青坐在几案前的老位置,笑道:双桐哥不要吹捧我。

张双桐不悦道:不吹捧你,怎么吹捧我?别忘了我也是举人老爷了,且数科满分的神童。

少年们一怔旋即哄堂大笑。

…………笑声四散,社学里站在山林间,行走在山路上的学子们不由循声望去。

是知知堂啊。

怎么这么热闹?一直都这么热闹啊。

今日更甚。

有人从山下跑来,声音激动:是薛青,薛青来了。

这话让山上的学子们惊讶不已。

昨日才回来,今日就来知知堂了?据说回绝了所有的宴请…说要读书呢。

不知道说的什么?是君子试的具体详情…还是最新的会试的消息?不管是什么,他们不是知知堂的人都听不到,这薛青真够意思啊,刚回来第一天就来知知堂,在外行走君子试考生们比斗等等奇闻异事,这些知知堂的成员将最清楚,真是令人羡慕,这次府试知知堂成员都很厉害,接下来的道试必然也不示弱……不知道什么时候知知堂再招人。

不少学子们低声议论。

…………知知堂内笑声停下,薛青看着诸人。

关于君子试,有些我已经在信上给大家说过了。

她道。

楚明辉道:薛青你再讲讲,信上写的还是太少不清楚。

眼中满是兴奋好奇,君子试到底是怎么样的?张双桐在一旁道:我不是给你们讲了嘛。

有少年道:你讲跟薛青讲不一样…你不是榜首。

少年口无遮拦,少年也浑不在意。

大家哈哈笑,张双桐嗤声躺下。

薛青也笑了,道:此一趟君子试,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有君子之名,有小人之行。

小人?少年人们对视一眼渐渐收了笑,薛青也收起了笑意。

…就从路遇西凉人说起吧,那时候明知对方无礼为什么还是退让不挑明质问呢,因为质问没有用……他们的行径小人,但质问起来却有理可循……但遇到这种不平事就这样算了吗?不是的,质问没有用,那就去做有用的事……礼科排序有故意…这并不是巧合…但你又没有证据来证明,因为这是一种在规矩之中的不规矩……这是还算遵循规矩的,还有完全没有规矩的……舞弊,递答案…少年轻柔慢语讲述发生的种种事,少年们听着随有惊讶又惊叹愤怒喜悦欢笑,但渐渐的嘈杂顿消,神情肃重屏气噤声,或者呆滞或者震惊或者若有所思。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应对,一场君子试听起来的如此的风雅,却原来其中这么多暗藏风雨玄机。

是不是所有的考试都如此?一个少年喃喃。

何止考试。

另一个少年道,世事也是如此吧。

张莲塘从小泥炉上拎起水壶,道:同学们,我们虽是少年,但已经入世了。

滚水倾倒,绿茶在杯中翻腾上下,茶香四溢,水汽袅袅,让屋中围坐或者靠或者躺的少年们如在云雾中。

世事艰难,人情网密,无处不规矩,然则规矩也不是不可破。

张莲塘看向诸人,放下手里的水壶。

是啊,薛青不就是已经破了吗?诸生看向薛青,少年青衫面色平静,茶水汽中双眼闪闪而亮。

我们,读书吧。

她道。

…………山下的喧闹嘈杂说笑似乎消散,随风而来的是渐渐响亮的读书声。

站在山路上探视这边的学子们不由对视一眼,惊讶又敬佩,少年们贪玩,又是披带着荣耀跋涉才归来,竟然只歇息了一晚就又开始读书了吗?薛青不在时,知知堂也从未间断过读书。

一个学子道,薛青归来也不间断读书,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说罢转身,那我等还在这里浪费光阴做什么?是过了府试还是得了榜首呢?社学晚间的钟声响起,府学宫前车马学子们涌涌而散,山脚下的草堂并没有闭门安静,而是随着夜色的降临亮起了灯火。

不再歇息一晚了?张莲塘问道,看着身后站着相送的薛青。

薛青道:一路上都在歇息了,我已经歇的厌烦了,迫不及待要读书。

张莲塘道:不是怕过不了会试丢脸?薛青哈哈笑: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不待张莲塘回答,自己又点点头,是的,我是。

张莲塘一笑,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走了。

转身迈步,一如先前,并不像月余未见。

薛青站在门前含笑目送。

夜色沉沉,暖暖在那边房中已经睡去,深秋的山风寒意渐生,从紧闭的门窗钻进来,发出细长古怪的吟唱,孤灯,草堂,独坐的少年书生…薛青握住手里的书卷,看着跳跃的灯火,道:又有点像聊斋了…话音落门忽的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边,风卷着衣袍乱飞,恍若魔爪乱舞。

薛青手里的书卷啪嗒落地,双眼瞪圆看向门边。

先生!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微微变调,是烧的纸钱不够啊,还是在阎王殿被人欺负了?门前站着的人影须发顿乱。

就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一百三十章 补偿深夜的草堂内,四褐先生挥舞着手怒声骂,屋门在他身后自动砰的关上。

真是有鬼片的气息。

薛青道:先生你说对了。

这小子一向只说先生你错了,陡然冒出一句你说对了,四褐先生倒是愣了下。

薛青趁着他骂声一停忙道:兔崽子不是狗,狗嘴里也的确吐不出象牙。

这小兔崽子!四褐先生道:小兔崽子你少跟我装疯卖傻!薛青道:是,那说正经事吧…坐正了身子,看着四褐先生,你到底为什么来了?人鬼殊途呐…前半句正常后半句果然又胡说了,四褐先生呸了声,甩着衣袍在几案前坐下,扯过一旁的篮子翻找,没有如常的吃食,只有一包蜜饯…耳边是薛青的絮叨。

…原来是饿了吗?…先生你放心,我会多烧些贡品给你……饿死鬼不是死前决定的吗?你又不是饿死的……这个别动啊,是暖暖的宝贝…你吃了小心她哭塌了你的坟头…四褐先生抓住蜜饯的手犹豫一下…哭塌了坟头那还真有可能…啊呸,但到底还是往外留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塞进嘴里,哼哼两声:薛青,说,继续胡说,我看看你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出什么。

薛青道:说完了。

低头拿起书卷继续看书。

室内一瞬间陷入安静,四褐先生嚼着蜜饯嘎吱一声格外响亮。

不说了?他道,斜躺在席子上,顺手从席子旁的小匣子里摸出一块香喷喷的锦帕擦了擦鼻子又扔回去,这是叫怒极而不语吗?薛青手握书卷头也不抬道:非也,这叫子不与怪力乱神语。

四褐先生道:古往今来诅咒自己先生死了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薛青道:古往今来盼着自己徒弟死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四褐先生坐起来气恼道:说话拍拍良心,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能活着吗?谁给你做的药救活你的命?薛青将手里的书卷一摔在桌子上,道:说话摸摸良心,要不是你,我能到了差点活不了要吃药的地步吗?四褐先生将手在席子上一拍,亦是怒道:那怪我吗?是我逼你去的吗?你自己选的为什么要怪我?薛青将手一拍桌子,瞪眼却没有说话,张了张口。

四褐先生瞪眼看着她,冷笑也没有再说话。

室内一阵沉默。

薛青带着嘲讽,道:我为什么选去,还不是你们逼的,我不干行吗?我现在就走,行吗?四褐先生道:行啊。

伸手向外一指,走啊。

薛青一甩衣袖站起来大步摔门而去,门被摔的砰砰响风也在室内呼啸,吹得桌上书卷墙上花草乱晃。

四褐先生盘膝坐着不动,任凭头发胡须乱飞。

身后脚步声响,门被关上,风不情不愿的呼啸几声消散,薛青走回来坐下,道:要走也不能空着手走,我挣下这么多声名,至少也得换些钱。

四褐先生道:你自己舍不下又能怪谁。

薛青涩涩道:这是欺负老实人啊。

四褐先生道:你可以不做老实人啊。

薛青怒而一拍桌子:什么时候做坏人竟然成了理直气壮的事了?做好人有什么错?就要吃苦受罪吗?四褐先生摊手道:你错了,不是做好人就要吃苦受罪,而是做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自己选择做什么,不管是好人坏人,都要付出必然的代价。

又一笑,生而为人,就有脑子,就有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是像草木牲畜饿而吃欲而交,不顺天不顺地,还想老天爷事事顺着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哪有那么容易。

薛青默然一刻,看着四褐先生道:你扯太远了,这些自我他我人和物的哲学问题跟我们没关系,你就说,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四褐先生耸耸肩道:你没死。

薛青拔高声音:我要是死了呢?四褐先生依旧道:你没死。

此时的对话颇有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言情氛围…薛青看着眼前,老者白发胡须纷乱张牙舞爪,趁着沉默还抽空用手挖了挖眼屎…算了,认清现实吧,要怪就怪没穿对剧情。

薛青看着他,将手一伸:三颗!四褐先生的面皮一抽,手按住胸口:一颗!薛青面色冷冷手向前:两颗。

四褐先生迟疑一下,道:一颗半…薛青手一翻拍在桌子上,怒声道:你那药本来就臭,怎么,你还要用嘴咬一半分给我吗?四褐先生道:我可以用手掰…再看薛青的脸色便忙道,算了算了,两颗就两颗。

伸手从胸口摸啊摸,极其不情愿的摸出两颗黑黝黝的药丸,满脸不舍,我可只有两颗了…这可是命啊…薛青一把夺过,道:我才是最宝贵的。

将药在手里对着灯左看右看…四褐先生嗤声道:是真的呀…话音未落见薛青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好臭。

她道,是真的。

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四褐先生松口气伸手枕在脑后要躺下。

薛青道:慢着!四褐先生瞪眼:还要怎么样?我最值钱的就只有这个神仙丸了!薛青看他道:那个呢?玉玺呢?是不是你拿了?四褐先生道:怎么可能!那种地方我可进不去,你真当我神仙呐。

薛青摇头:别误会,我可没有把你当神仙。

晃头一笑,只有我是神仙。

四褐先生扁扁嘴,再次要躺下,薛青却又喊慢着。

你还要什么?四褐先生气恼道。

薛青道:我要吃花酒。

四褐先生的眼一亮,花酒吗?…………夜虽然已经深了,长安城却并没有都陷入沉睡,在最繁华的街上还有最繁华的的地方正到了最繁华的时候。

绿意楼里人声鼎沸,脂粉香气充盈,娇声燕语,丝竹歌弦,大厅中更有盛装的女子们翩翩起舞,恍若人间仙境,不知岁月时光。

我们绿意楼那可是不一般的…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个姐儿被京城最好的青楼看上请走,现在已经成了那里的头牌花魁…春晓…知道吗?这个春晓啊,在我们这里可只是个不起眼的呢…绿意楼最贵的包厢里,得知来了豪客,老鸨亲自来招待,说的口沫乱飞,要将最好的姑娘介绍…虽然眼前的这两个豪客穿着打扮有些古怪。

一个身形老朽一个身形瘦小,一个脏如乞丐,一个全身上下都裹着斗篷只露出两只眼。

老乞丐双手油污,枯皱的脸上带着色眯眯的笑,巡视着老鸨身后一排环肥燕瘦。

瘦小的只露出的两只眼滴溜溜的转。

奇奇怪怪的…不过奇奇怪怪无所谓,只要他们有钱,就算是鬼,这个生意老鸨也敢做。

不用介绍了,这些都留下。

老乞丐搓着手打断老鸨再接再厉的说服。

果然豪客,老鸨一拍手:大爷有品位…又迟疑一下扫过二人,一个老一个小…你们行不行啊…这话问的,身后的女子们都嘻嘻哈哈的娇笑起来。

老乞丐被质疑似乎愤怒:当然…又想到什么轻咳一声,说什么呢…跳舞,我们是来看跳舞唱歌的…来来,都跳起来…衣服可以少穿一点…所以果然是不行啊…那这钱就更好赚了,老鸨眉开眼笑,刚要招呼,那边裹着斗篷的开口了。

等一下。

声音黯哑,一时间听不出年纪。

老乞丐似乎有些不悦,瞪眼低声道:干吗?还不够吗?那裹着斗篷没理会他,只看着老鸨。

除了姑娘,有小哥儿吗?啊呀,这是水路旱路通吃啊!老鸨瞪大眼。

…………差不多行了啊!小小年纪就骄奢淫逸了!还小倌!夜色里响起恼怒的呵斥声。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啊!薛青将斗篷裹紧,声音也很恼怒:跟你想的一样!你看着那些姑娘们眼珠都掉下来,我怎么就不能看看男人了?我也是人。

又加上一句,女人。

四褐先生抬手给她头上一巴掌…薛青当然要躲,没躲开,斗篷帽子被打下来。

你才几岁,就女人,女人!薛青看着幽幽夜色,幽幽道:我几百岁几千岁了…听着语气还真像几千岁的老妖怪,四褐先生撇撇嘴,怎么教育一个女人不要沉迷男色,这个……你是不是傻?要看男人,还用花钱?…………东方渐明,山林里渐渐的鲜活起来,比鸟儿更早的是脚步声以及少年朗朗的读书声,先是一个两个,接着便越来越多。

山林间点缀着少年人的身影,有衣衫整洁文雅俊秀,也有衣衫不整发髻不梳不羁,有站立吟诵,有踱步沉思,间或有三三两两少年跑动其中,虽然已经深秋,他们依旧短衫短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可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啊,少年们要读书也要锤炼好身体。

晨光蒙蒙中,几个少年从山石上跳跃到山泉边,解下衣衫,舀出清澈冰凉的泉水哗啦兜头浇下,水花在赤裸的年轻的身体上如珠滚落……脚步声在一旁响起之前,面向山谷蹲着的四褐向前一倒,人如同大鸟一般滑入如云的山雾中瞬时消失,高高的山石上唯有青衫少年端坐如松。

薛青。

薛青向一旁看去,见一个身影越过山石树木走来,年轻人衣袍发旧,手中的书卷整齐干净。

乐亭啊。

薛青神情惊喜,道,早啊。

乐亭看着他亦是笑:早啊。

又道,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薛青含笑淡然点头:读书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歌长袖在一旁的山石上扫了扫,其实也没人在意干净不干净,这更是一个邀请。

坐啊。

薛青道。

乐亭在她旁边坐下,打量她一眼:果然出门不如在家,又瘦又黑了。

薛青笑:哪有那么夸张。

乐亭看她身边并无书卷随口问:读的什么书?薛青哦了声:青霞先生给了我几篇文章让我读,回来要考。

又问乐亭,最近可好?岔开了话题。

二人各自闲谈过往。

知知堂的书莲塘少爷都给我了,正是我需要的,只是我读的慢。

慢慢读啊,读那么快干嘛。

我又不考科举是吧。

人生又不只是科举,读书也是一种享受啊,享受吧。

乐亭扭头看着她,审视含笑:看来有抱怨?薛青叹口气,看着前方晨光跳跃的山林,以及其间越来越多的少年,道:我要说我的生活也不如意,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少年家贫,但有富家亲可投,出身寒薄被人嘲讽瞧不起,但又勤奋好学学有所成,在长安城上演了一处莫欺少年穷的传奇,传奇现在有名有地位有亲朋有好友,更有无数人家意图嫁女联姻前途无可限量。

不如意么乐亭点头道:有一点,但人总不会万事如意其实你不开心很久了吧?就是突然的,县试之后。

县试之后,突然,嗯,是啊,志满意得突然发现了竟然要背负家仇国恨,的确是不开心。

薛青将手抱住膝头,道:就是感觉被老天爷戏弄心里不爽,想当个混吃等死碌碌无为肆意妄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人怎么就不行呢?乐亭道:是啊,对你来说,的确太难了。

薛青转头看他,眨眨眼。

晨光中少年瘦小满是愤懑的脸上又因此别样的生动,乐亭一笑:因为你是薛青啊。

你不是那种人啊。

薛青耸肩:说来说去,今时今日的这一切还是我自己的缘故,我自己选的。

说罢喊了一嗓子,既然是我选的,那就去享受吧!陡然拔高的声音在山林间传开,让行走其间的少年们吓了一跳,但少年就是少年,没有质问没有斥责也没有惊吓四散,声调不同的怪叫在山林间随之而起此起彼伏。

薛青也笑了,抱膝一跳,落地站直。

你快去读书吧,只有这不到半日的时间。

她道。

乐亭没有起身:你呢?薛青道:我啊趁着先生还没回来,醉生梦死去。

嘻嘻一笑,转身向崖边大步迈去,一步跨下山崖。

乐亭从山石上站起来,冷汗淋淋,然后看到旁边大树上有绳子抖了抖,蜿蜒向山崖下他疾步到崖边向下看去,见那少年手中抓着绳索踩在山崖上,正抬起头对他一笑,挥了挥手。

这少年真是乐亭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从山崖下爬上来的那时候以为是逃课,现在看来并不是,真是个胆大又古怪的人,所以,才会有今时今日,薛青啊。

每个人都不容易,先人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学问如此,人生也如此。

乐亭站在崖边,举起手挥了挥,看着那少年沉入山雾中消失不见。

社学的一天如常开始,又如常平静的结束。

如常又不如常。

夜色浓浓,推开门的四褐先生看着草席上躺着的正将咸豆子一颗一颗抛起然后落入嘴里的少年。

晚上不读书,白日也没去社学,连知知堂的聚会都没有进行他耸耸鼻子,嗅着草堂内的香气,还竟然喝酒了!十分的恼怒,在屋子里乱翻,果然找到了一个酒瓶子,却是空的。

你是不是不打算过了!四褐先生愤怒的将酒瓶子拍在地上硬碰硬,酒瓶子完好无损。

骄奢淫他的话没说完,躺着薛青伸手哦了声,道:先生,你去叫几个姑娘小伙子来四褐先生如同酒瓶子一般砸在她身旁,道:差不多行了,看你刚回来累的很,又一身伤,又空手而归,火气大又可怜,让你出气胡闹一次就行了,还真一天到晚的惦记小伙子。

瞪眼看着她,那么多小伙子看了一早上还没看够?薛青不急不也恼道:先生,我是说让他们来给唱歌跳个舞,不是你想的那样污。

污是啥?四褐先生愣了下,又呸了声:我想什么了?伸手狠狠戳薛青的头。

薛青歪头避不开,任他戳了两下,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四褐先生手停下,眼亮亮道:哪哪哪?话出口薛青余下的话也传来。

小伙子四褐先生甩袖呸了声,谁要看小伙子。

薛青坐起来挑眉道:你没看到吗?那个跟我比的,跟西凉人在一起的,秦梅。

四褐先生道:没看到。

薛青摇头带着同情:可怜,为了不让自己濒临危险的徒弟发现,东躲西藏不敢见人。

四褐先生道:不要阴阳怪气,就因为先生没替学生打架就被学生编排死的,古往今来也只有你一个了又不是我让你打架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薛青噗通又躺回去,捏着一颗咸豆扔进嘴里,道:我最近活的太辛苦了,太有意义了,我要享受人生做没有意义的事。

四褐先生撇嘴伸手抓了一把咸豆塞进嘴里,含糊道,那这可就不是我偷懒自己也躺了下来,可恨,竟然自己把酒喝光了。

薛青将咸豆盘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吃慢点,享受人生呢,不要牛嚼牡丹。

四褐先生赌气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嚼着,深秋的草堂风穿梭,屋中悬挂着野花野草在灯下随风摆动恍若珠帘一老一少躺在席子上翘着腿恍若酒后醉懒。

是再有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吹拉弹唱更好。

他咂咂嘴说道。

薛青道:你跑得快去城里请几个来小伙子也来几个。

四褐先生骂了声滚。

薛青便手敲着盘子: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嗯哎呀哎呀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尖细的压低的声音依依呀呀,在暗夜的草堂里盘旋,花香酒香豆香混杂。

四褐先生探手抓咸豆,啧啧:真是骄奢淫逸淫词艳语啊。

顺手将盘子扯过来。

薛青道:先生来一个不骄奢淫逸的。

四褐先生哼了声,竟然真的张口:三月里来是清明,咱们姐妹去踏青,顺便放风筝,哎哎呀,放风筝,风筝悬在半空中,天上刮来一阵风,忽然就断了绳,断了绳。

嗓音枯哑,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喊,歌声中有姐妹二字,想来应该是女子唱的,但四褐这个男声唱出来倒也另有一番风味,似诙谐又带着几分苍凉。

薛青伸手啪啪鼓掌:好,再来一个。

四褐先生一颗咸豆打过来,道:你打算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薛青懒懒道:等该来的人来了。

青霞先生在京尚未归来,书不急着读,笃大人等人尚不知跑到何处,架也不急着打,真是难得悠闲自在的时候,先生你不要扫兴。

四褐先生撇嘴道:青霞先生最多九月初就回来了,至于那个笃什么的也快来了。

又幸灾乐祸,都认为玉玺在你们手里,看你怎么醉生梦死。

薛青道:先生,一看你就没文化,这很好办啊。

四褐先生坐起来,好奇问道:怎么办?薛青看着屋顶道:先来个长征,摆脱敌人的追捕,然后再建个根据地,搞搞生产添添兵力,养精蓄锐,还要发动群众,掀起一场人民的战争,到那时候,区区一个秦潭公算什么。

四褐先生眨眨眼,道:听起来有些这个什么根据地,要多久?薛青将手枕在脑后,道:怎么也得七年八年吧,毕竟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比外族入侵,十年二十年的也可以理解十年二十年就知道这小兔崽子又胡说八道呢,四褐先生呸道:你怎么不说等秦潭公老死了再说?薛青哈哈笑。

四褐先生一脸嫌弃:这才喝了多点酒啊就这样了,还想醉生梦死一辈子,能醉到明天就不错了。

薛青笑着将盘子扯过来,手指再次敲着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依依呀呀尖声细气。

四褐先生堵着耳朵也不管她只从盘子里捏豆子吃。

这豆子是我的你不要都吃了你唱啊,先生该你唱了来一个来一个跳个舞也行室内嘈杂高歌说笑渐浓又渐消散,只余下夜色沉沉,灯火昏昏,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堂内又传来说话声。

什么时候了?先生你怎么躺这里睡觉!起来啊,读书啊,怎么当人先生的先生你又喝酒了?屋子里满是酒味拿束脩不干活可对不起学生啊草堂里吵闹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然后灯火挑的更亮,有低低的诵读声四散,嘈杂散去夜深鸟倦风停,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也渐渐安静,但对于京城来说,长安城还是小地方,夜生活的繁华也不是其能比的。

京城,醉仙楼里恍若白昼,大厅内人泱泱或者来往走动或者坐席吃喝,娇媚的女子们充斥其中,或者歌舞或者说笑,喧闹如同街市,当然也有幽静的,两边高楼上,一间间包厢灯火明亮,门窗拉上其内歌舞丝弦声不闻,只有随着送酒菜的堂倌进出时才透出些许,飘渺恍若仙乐。

这边富贵人所在的地方,伎人也自然是色艺最佳。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走廊中行走,在一片锦绣华丽中,穿着青色衣衫反而格外的显眼,这衣裙是从男子的衣袍改过的样式,女子可以穿,但又多了几分利索飒爽,她摇曳而行,手负背后握着一杆竹笛,悠闲而自在。

见她走来,路过的堂倌忙让路态度恭敬又讨好,看着这小女子停在一间包厢外,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其内传出笑声。

春晓小娘子来了。

春晓迈步而进,门在身后拉上隔绝了厅外的喧闹,厅内灯光柔亮,七八人散座,穿着看起来普通,但质地优良的衣袍,几案上酒菜整齐,寒暄结束,旁边琵琶妓已经端坐,正是歌妓上场的时候,跟在座的男人们熟络的说笑几句,春晓便在琵琶的伴奏下起舞吟唱。

一曲舞罢,厅内笑声赞叹,他们言辞文雅得体,春晓斟酒一一道谢,然后便坐在主客身边陪酒,间或与座中的其他人说笑,席间的气氛变的热闹,但这并不是妓女们出风头的场合,伴着琵琶轻弹,春晓将说笑声放低,多斟酒递送果子菜肴,席间男人们恢复交谈。

今日皇后和宝璋帝姬入了皇陵,这件事算是结束了。

说实话,我是没想到皇后和宝璋帝姬还有入皇陵的这一天今日宋大人哭的比皇帝陛下都痛别说宋大人,王相爷也是悲痛不已啊这就是京城,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闲坐论朝政,指点有江山,看似不起眼的人开口说的就是朝堂大员的名字和朝廷要事。

几人互相对视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春晓轻轻的起身添酒。

尝尝我们这里的果子新做的,特别好吃,我一个人能三盘她笑道。

那男人笑着由她手中吃了。

春晓与他调笑两句,道:妈妈夸赞我笛子越来越好了。

拿出竹笛吹起来,与一旁的琵琶应和,厅内乐声动人又不扰人。

几个男人继续对饮。

有人悲痛有人欢喜,这一次最开心的是陈相爷。

是啊,黄沙道娘娘显灵,是陈相爷亲自迎驾呢。

陈相爷久病不出,一出就不凡啊明日早朝,王相爷要让让地方了。

这朝堂又要一番热闹了且不说别的,明年年初的会试肯定要大热闹。

原本这君子试王相爷是把持了,但现在陈相爷必然要分一杯羹除了陈相爷,青霞先生也不同了,今日才回朝,青霞先生就进了王相爷的家门,且是晚饭时节。

能被主家留饭那可是不一般的待遇呐。

当初王相爷与青霞先生可是相看两厌如今是怎么了?如今是那位君子试的榜首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弟子。

薛青!春晓身姿坐直,笛声未变,眸若星闪。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闻听薛青这个名字春晓有些时候没听到了。

先前因为那几首诗词引发的议论和询问已经消散,京城每日的新鲜事太多了。

君子试本来是京城人关注的,但最终让京城人关切的却不是君子试的结果,而是皇后陵塌陷。

九年前的黄沙道旧事重新席卷了京城,这一次官府也没有禁止谈论也没有办法禁止了,紧接着皇帝出行,纷纷扰扰直到今日才落幕,君子试几乎被人遗忘了。

当然其间君子试也被人提及,说了西凉人成绩如何好,以及榜首薛青,也仅此而已,君子六艺单凭讲述大家很难体会到精彩,民众听不出乐趣,而读书人颇有几分不屑。

春晓就像一只掉进瓶子里的老鼠,抓心挠肺却又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今时今日终于听到了,且还是跟朝中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真要做状元了啊?原本一个君子试的榜首不算什么,但是跟皇后显灵牵扯到一起,那就不一般了。

是啊,会试每年取中的人数就那么多,名额怎么分本来就已定了,如今君子试二百考生加入其中,那就要说不准了君子试座师是王相的人,但陈相是房师,青霞先生又是榜首的恩师且看这次会试主考花落谁家吧。

别忘了秦潭公真以为他是一个武将不能左右科举吗?前一次大比,礼部郎中为什么出事低低切切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冒出来听的人心思纷乱,不知道谁是谁,但春晓专注的吹着笛子,用力的记下来,这些事这些人的关系好复杂啊,她不是读书人不明白,到时候说给薛青听,他肯定能听懂。

还有,明年年初,薛青就要来了,不过来了他可敢逛青楼?又长大一岁了呢,期待。

春晓,技艺渐长啊。

笑声传来,春晓也随之嘻嘻一笑。

当然啊,我说过了嘛,我很聪明的。

她道,放下笛子倚在那男人身边,小女子得意的模样别有娇憨。

席间笑声更大,一番觥筹交错,琵琶声急,青裙翻动舞翩翩。

夜深,人静。

一只手捏着竹签将油灯拨亮,照出青霞先生儒雅的面容,只是不知熬夜未睡还是别的缘故,长眉微蹙。

先生,王相爷这是何意?对面站着一个青衣老仆低声问道,要先生您官复原职?青霞先生笑了笑,道:因为担心陈相爷势大,所以想要拉拢我。

又收了笑,王相应该是对黄沙道君子试发生的事起了疑心。

会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帝姬殿下的事老仆低声道。

青霞先生摇头:应该没有,此事事关重大,又疑虑重重,我们自己人都不提及各自回避,更不会去与他人说。

王相起疑心是对陈相爷去黄沙道的意图。

老仆明白。

不过此时不同了。

他低声道。

皇后陵被打开,帝姬身份再无疑虑。

只怕人心浮动啊。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虽然身份已经确定,但我并不认为此时是揭露的好时机。

老仆点头:是啊,奸贼势大,又愚弄欺瞒天下这么久,单凭一个人几个人难以服众,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冒进,否则弄巧成拙反而害了殿下。

青霞先生道:正是如此。

又一笑,至少要先过了会试殿试。

想到那个少年人,老仆道:先生对她寄予厚望?会试殿试多少读书人十年苦读还不一定能过,这个少年才读了老仆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手指,一年?青霞先生道:我觉得她可以。

停顿一下,如果她想的话。

她想的话?想的话就能做到任何事吗?神仙也不敢这么说吧,老仆有些失笑。

这孩子很有主意,虽然我跟她接触不多,嗯,她这个人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实则拒人千里之外。

青霞先生看着跳跃的油灯,道,但有一点我能肯定,这个孩子如果不想做某件事,没人能强迫她。

就比如当初安排好了,结果她竟然没有拜入他门下,而是自己读书。

想起当初,青霞先生忍不住再次一笑。

当然想要去做一件事,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比如被一群学生闹翻的廖承,起源和主导就是这个薛青谁能想到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老仆脸上笑意亦是散开,道:我相信那孩子真不错,先生归心似箭了。

当初奉命去长安府时可是忧虑繁多,这才短短时日态度大变,我这就收拾行李。

老仆转身尚未迈步,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先生。

一个青衣小厮将一张纸条递来,刚送来的。

老仆伸手接过递给青霞先生,青霞先生在灯下展开,面色微微一凝。

怎么?他们说什么?老仆问道,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事不妥吗?青霞先生笑了道:没什么,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回长安城。

不回去?老仆一怔:那那边青霞先生道:让她来京城进国子监读书。

又一笑,看来大人们也是这般念头,明年的科举势在必得。

他将纸条在油灯上点燃,扔入一旁香炉中瞬时化为灰烬。

让我写信给她。

这样啊老仆松口气,也笑了笑道:也就先生你写信能劝她来了,别人怕是说不动。

走到桌前研墨。

那个孩子吗?的确是戒备心很重,青霞先生想着,不过,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给她讲清楚,不要骗她提笔沾墨拂袖书写。

豆大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渐渐散去,东方发亮,尚且笼罩在一片薄雾中的皇城脚步声回荡,惊醒了沉睡的皇城。

看着晨雾中红袍男人走近,廊下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的施礼。

秦公爷到。

声如波浪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殿内一阵忙乱,睡眼惺忪的小皇帝被抱了出来。

昨日太累了,殿下今日起晚了。

大太监小心翼翼的解释,又伸手戳小皇帝,陛下快说小皇帝道:朕以后不赖床了。

站在殿中扶着玉带的秦潭公嗯了声,道:今日上朝,不管他们说什么,殿下只需要答一句话。

再议。

大太监忙俯身看着小皇帝:陛下可记住了?小皇帝点点头嗯了声:再议。

秦潭公微微一笑:好了,上朝去吧。

大太监便要伸手抱起小皇帝,秦潭公道:大了,自己走。

大太监忙收回手躬立一旁,看着小皇帝迈步向外走去才忙跟上,殿门外太监拉长声调。

起驾。

两声净鞭随之响起,声音不断,这边落下,前方响起,持续不断,直向前朝大殿而去。

皇帝寝宫这边恢复了安静,秦潭公转身要走,殿外脚步乱响,秦太后疾步而来。

娘娘不用担心,陛下没有误了上朝。

秦潭公道。

秦太后道:有哥哥在,哀家不担心这个。

上前一步,神情急切激动,七娘,到了吧?秦潭公看向殿外,东方天光一点点脆亮。

到了。

他道。

晨光中,一把糠皮唰啦扔在地上,刚被放出笼的鸡鸭一涌而上,篱笆小院内瞬时嘈杂一片,妇人打着哈欠去鸡窝摸蛋,猛地站住脚,嗳哟一声瞪眼看着篱笆墙外。

篱笆墙下种着一溜藤萝,夹杂着菊花,此时秋末,绿萝浓翠菊花艳黄中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人。

什么那妇人脱口道,待看到那人的脸,余下的话便戛然而止。

人比花娇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独行天色还未大明,小小的村落笼罩在晨光中,那少年站在篱笆外,白袍玉面,黑发红唇,晨光中浓艳鲜活。

小村落的妇人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印象里最震撼的记忆就是有一年城里过大庙会看到二郎真君的塑像,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此时此刻她恍若又回到了那日。

那少年惊扰了她,她反而半点不敢动,唯恐惊扰了这少年,然后如烟消散。

院中鸡鸭咯咯嘎嘎,糠皮抢光地面乱刨。

那少年看她一眼,道:鸡鸭就是这样喂的吗?声音如珠落盘。

妇人忙点头。

那少年道:只吃这些吗?妇人忙摇头,道:不,主要还是自己刨食,鸭子赶去村口小池塘那少年冲她嘘了声,伸出一根手指向院中,道:看妇人忙跟着看去,昨日才下过一场雨,地面浸湿,一只鸡刨出一只蚯蚓,顿时一群鸡围上去争抢篱笆外响起少年的笑声,妇人转头看去,再次看呆了。

跟画上一样。

少年道,收了笑,再看眼院内的鸡鸭转身走开了,身姿飘渺,似慢又快,他的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布包,鼓鼓囊囊似一个罐子形状,眨眼间便消失在晨雾中,妇人尚且痴痴的看着不过这少年为什么说跟画上一样,不是应该说画的跟真的一样吗?难不成他从未见过真的,只看过画上的果然是仙人!晨光下乡间小路错综复杂,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生涩,如同生长于此的村人一般,轻松随意而行,他偶尔会停下,看着路边田中的庄稼,会伸手抚过盛开的野花,神情好奇但又平静一匹黑马从远处奔来,乖巧的停在他身边。

山是这样的山,村子是这样的村子,我是走在画中,还是真实中?少年对马儿说道。

马儿并不能回答他,晃动头尾打个响鼻。

少年继续负手前行,黑马在旁得得的跟随,听着那少年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见过这些的吧,但我忘了这些又有什么好记着的,你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记着又怎么样,忘了又如何我如今带你走一遍,你可欢喜?我没觉得有什么欢喜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远山青黛,有炊烟袅袅,他收回视线,顺手从马鞍旁的皮袋中抽出一卷轴,抬手一扬,卷轴垂落展开是一张画,其上黄沙茫茫一片荒芜,纸窄但画面却似遥无边际,一瞬间将前方遮盖,青山绿水全不见,卷轴恍若一扇门,踏入便是另一天地。

少年看着这荒漠。

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手一抖将画收起,人也翻身上马。

走吧,我送你回家。

日光渐斜,秦太后踏入值房,换了新衣衫重新装扮,光线昏暗的室内整个人流光溢彩。

怎么还没来?应该到了啊?她急急问道,又抚了抚脸,哥哥,我这样子跟以前还一样吧?他见了会不会不认得了秦潭公道:娘娘不要急,路途不熟走得慢。

秦太后怔了怔:他竟然一人独行吗?西凉人呢?黑甲卫呢?哥哥你的蝙蝠令不是给他了吗?天下兵马皆听令天下城池皆可入啊,怎能不护送?秦潭公道:既然给了他,就随他自愿。

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喊了声来人。

有人疾步进来俯身听命。

七娘到哪里了?进城了吧?秦潭公问道。

那人抬头迟疑道:没有,人去往溪谷镇了。

溪谷镇?秦太后不解:那是哪里?秦潭公笑了笑,道:一个小山村,离京城不远。

哦秦太后又忙摇头,道:我管它是哪里,七娘去哪里做什么?秦潭公道:大概,去借个宿吧。

借宿?此时还未天黑,就算天黑关了城门他又不是进不来,怎么不进城?秦太后更不解了。

山村总比城镇天要黑的早,暮色沉沉路上行人已经几乎绝迹,樵夫背着高高的柴堆急急的赶路,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樵夫回头看去见一人骑马而来。

马上的人斗篷遮盖头脸,看不清样子。

苦丁,又这么晚回来啊。

马上的人说道,声音清脆。

樵夫不由嘿嘿一笑:多打些柴嘛咿?他声音一顿,那人已经从身边骑马而过,带起一阵疾风,让他不由眯起眼。

这人是谁啊?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他从小就生长在这溪谷镇,闭上眼也能认得村里的乡亲,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啊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打柴总是晚归?樵夫看着马儿进了前方村镇,伸手挠了挠头,谁家的亲戚?村落不大,房屋散布,一人一马穿行很快来到最里的一间宅院,暮色沉沉中宅院老旧,显然久无人居住,但并没有倒塌败落,低矮的墙头还有刚刚修葺过的痕迹。

院门上一把大锁,锈迹斑斑,隔绝了里外。

马上的人跳下来熟络的走到门边大树下,蹲下来翻开树下一块青苔遍布的石头,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咯咯吱吱门关合,不远处一座草房内有妇人正走出来,下意识的看过来,神情疑惑,旋即瞪圆眼惊讶,转身急急的返回屋中。

他爹,好奇怪啊,我好像看到许侯家门开了。

她颤声说道。

蹲在饭桌前的男人撇嘴:说什么胡话,许侯死了十几年了又是那些读书人慕名来探访故居了吧。

说着想到什么放下碗筷,说起来前几日下雨不知道屋子里漏雨了没,明日我翻进去看看。

妇人哦了声,嘀咕一声:就算是探访的也没有大晚上来的黑灯瞎火的能看什么。

如果此时她再走出来,就会看到那边的院子亮起了灯光。

砰的一声,破败四方桌上一个黑色的陶罐摆了上去,桌子微微摇晃咯咯吱吱险险未倒散。

火捻子放在了干涸蛛网尘土的油灯盏上,来人将斗篷摘下,露出面容。

少年秦梅昏灯破屋中撇撇嘴。

先生,你到家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物灯盏里的火捻子跳跃,照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墙壁灰扑扑裂痕交错,屋中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角有青苔蔓延但并没有野草丛生,看得出有人时常照看的痕迹,但再照看也不是居住,屋子里没有人气破败无可阻挡。

火光下受惊的蛛网颤动,少年秦梅嫌弃的瞥了眼。

这里脏死了。

他说道,怎么住人。

看了看屋子看了看椅子,椅子上亦是蒙上厚厚的尘土。

我可不会给你打扫屋子,别人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他席地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陶罐,火光照耀着漂亮眉眼,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非要回这里来,这里有什么好的,人死还不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人能看到你,你还是孤魂一个。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那以后我也不陪你啦,你也见不到我啦。

咱们师徒就到这里了,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吧。

记着也没什么用。

似乎不屑又似乎生气,但不管生气还是不屑,声音都是一般的清脆悦耳。

你以前打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以前欺负你的事你也看开吧,反正就这样了,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桌上,火光照的陶罐黝黑,秦梅抬起手在眼前对着陶罐比了比这么小先生,你真是太瘦了,你烧完了,就那么一点骨灰活着没气势,死了也没有你这一辈子活的真是窝囊啊少年没有再说话,两个手指比这靠近眼前又拉开,又靠近又拉开,透过窄窄的两根手指间的距离看着陶罐忽远忽近变大变小,似乎这是很好玩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又麻木寂寥一个人最终只是两根手指的大小清脆的声音喃喃,在说到这句话时忽的停下来,两根手指也停在眼前不动了。

两根手指!秦梅眉头皱起,眼前的两根手指从横着变成竖起呸,他重重的啐了口,漂亮面容如同篝火点燃。

薛青!他半跪起身,手扶住桌子看着陶罐。

先生,这个叫薛青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我可不像你被人欺负了就欺负了。

桌子陡然被他双手一搭摇晃发出咯吱声,陶罐也随之摆动,少年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几分故意用了用力,桌子嘎吱一声再承受不住断裂散落陶罐落入一双手里,屋中响起少年清脆的笑声。

吓死你现在你知道当初把我从沙丘上扔下去是我是什么感觉了吧很害怕。

笑声散去脆声低低。

很害怕很害怕。

半跪在碎裂桌子间的少年低下头,将手中的陶罐慢慢的抱在怀里,人也卷缩起来,油灯盏里的火捻子在这时候跳跃两下熄灭,室内顿时被夜色淹没。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也死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他爹,我听许侯家有声音。

妇人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微微颤。

是不是夜半不敢说鬼啊。

半睡半醒的男人哼哼两声:许侯哪里敢出来吓人,活着的时候都躲着人。

妇人抱着被子角怔怔喃喃: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连媳妇也没娶,明明那么多人家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更有那么多会读书会识字好看的小娘子跑来拜师的拜师伺候的伺候结果吓的他钻进山里不敢回家。

想到当时的情形妇人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叹口气。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墨中似乎有似哭丝笑的呢喃传来。

要不,就是进贼了?妇人再次捅了捅男人。

男人不耐烦道:那里有什么偷的但到底被妇人闹醒,翻个身道,我一早就去看看,就算破桌子烂椅子也别给人偷了,当年他对咱们村里人多有照顾,借钱借物要什么给什么别的帮不了他,家就给他看好了吧。

妇人嗯了声这才躺下嘀咕几声什么睡去了。

天蒙蒙亮,男人果然依言扛着梯子出了门,搭在许侯家的矮墙上,有早起的村人见了打个招呼。

看看许侯家的屋子漏雨没。

男人说道。

村人便停下脚帮着他递梯子看着男人翻进去,不多时听得里面哎呀声。

怎么了?村人在外忙问。

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桌子坏了。

村人嗨了声,隔着墙头喊:早该坏了,你把它堆墙角好了别的呢?男人在内应了声,站在屋中看着散落的桌子,咕哝着旧了塌了老了坏了将碎裂的桌子堆到墙角,再审视屋内,晨光投进来明明暗暗,地上深深浅浅似乎有脚印浮动男人不由瞪大眼,再看又不像男人松口气,眼花了吧,桌子坏了跌下溅起尘土打出的印记罢了,旧屋低矮破败无声,男人又向里屋走去,探头往内看。

里屋更简单,一张床,蛛网结成帐子笼罩,地面青砖缝隙满是青苔床边的青苔似乎鼓起一块男人走进去,看那块青砖的确跟别的不同,但也仅仅是高了一点点,并无其他异样。

潮了裂开翻起吧。

男人嘀咕一声,这也没办法修整,修整了没人住早晚还得如此,他摇摇头走出去了。

没事,挺好的,没有漏雨。

男人从墙头翻出来。

村人也松口气笑呵呵道了声那就好,又问:今日你进城不?我收了一些山货拿去卖。

男人点点头:要去的,鸡蛋攒了不少了换些油来。

二人说着柴米油盐而去,清晨的村落伴着鸡鸣牛叫渐渐嘈杂。

京城,皇城,也已经苏醒,御街上一队队各色官袍的官员们正在鱼贯而行,因为尚未到正殿,大家举止随意,还有拿着御廊下采买的热腾腾的包子边走边吃吃的一日三餐说的却不是柴米油盐。

昨天的朝会可不顺利啊几个官员的调动,陛下竟然说了再议。

不知是因为谁而再议能谁,昨日曲大人可是策对很积极呢陈相爷在皇陵的时候单独觐见了陛下呢这边低低切切交谈,行进的队伍里官员有木然有高兴,更多的是神情肃穆阴沉。

而此时的皇城内,一身红袍的宋元神情愉悦的走向一间宫殿,身边同样两个红袍官员相随。

那句话叫怎么说的?给我一个桃我给他一个梨曲大人在君子试上帮了我,我现在帮他说几句话,这才叫好兄弟嘛。

宋元说道,王相爷也是的,至于如此大动肝火?一个官员神情木然道:宋大人说话适可而止,好好做事就行,说多错多。

宋元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怒,反而一脸诚恳的连声应是:我什么都不懂,我少说一点,你们说什么我就跟着赞同公爷今日上朝吗?抬眼看向前方,那边是皇帝寝宫。

皇帝开始进学了,除了请了的几个先生,秦潭公也亲自教授皇帝,当然不在人前,因为不合规矩,文臣们也不会同意的,所以秦潭公会在早晚有空的时候对皇帝略做教导。

宋元看向前方,咿了声。

那人是谁?前方宫殿前有一人正迈步而行,黑斗篷裹身,随着走动露出其内白袍衣角,背影宽宽大大飘飘荡荡。

不是官袍,也不是禁卫,更不是太监太奇怪了,能在皇宫中这样轻松随意行走的人可不多,他去的方向是皇帝的寝宫。

宋元好奇的加快脚步要跟上一旁的官员伸手将他拦住。

不要去了。

他道。

宋元道:为什么?话怎么这么多,那官员看他道:公爷有客人。

客人?宋元仿若没有看到官员的神情,更加好奇:什么客人?哪里来的客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啊官员皱眉道:不要问了。

大约觉得这种态度有点太过,停顿下又补充道,日后你会知道的。

宋元嘿嘿笑应声是,揣着手眯起眼看着那黑斗篷背影。

一定是个大人物。

他道,那我们就不要去打扰公爷了。

也没有人敢打扰这位行走的大人物,他在这皇宫大殿缓步自如,巡视其间的禁卫充盈后宫的宫女太监似乎全部消失,整个皇宫似乎只有他一人存在,路上没有人,宫殿内有人。

他走近一间宫殿站在了宫门前,宫门大开,晨光洒落其中,殿内一张几案前坐着二人。

身穿龙袍的稚子低头书写,睡眼虽然惺忪,但并不敢懈怠。

身穿红袍的男子肩宽体阔,面容沉静,专注看的稚子提笔书写。

这里不对。

他忽道,抬手环住稚子,握住他手里的笔,这样写笔晃动纸上的字一笔一笔而落。

陛下自己写一遍。

他道,松开手。

皇帝依言认真的写了一遍,怯怯的转头看他。

秦潭公点点头:陛下真聪明。

小皇帝脸上绽开笑容,秦潭公对他微微一笑:去吧,该上朝了。

小皇帝应声是,跳下凳子要向外走,陡然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太监们,不由愣住了。

你他脱口道,是何人?站在门口人掀开了黑斗篷露出面容,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瞪圆,再次脱口道:你真漂亮啊。

七娘。

一个女声颤抖在一旁响起。

小皇帝看过去,喊了声母后。

秦太后却没有看他,只看着黑斗篷少年,那少年也转过头来,安静的看着她。

太监们似乎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为首的将小皇帝一把抱起。

陛下,该上朝了。

他说道,匆匆就走,垂着头恍若没有看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秦潭公道:陛下自己走。

那大太监又忙将小皇帝放下来,小皇帝犹自好奇的看这黑斗篷的少年。

七娘他是女孩子吗?他忍不住问道。

大太监一句不答,牵着小皇帝疾步走,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呼啦啦而去,远处净鞭声声。

皇帝寝宫这边里外三人相对。

秦太后没有再迈步上前,似乎踌躇不能行,脸上神情又想哭又想笑,手足无措。

那少年不言不语只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她,安静又几分倨傲。

七娘,我,你秦太后声音哑涩终于开口,我是你小姑姑,小颦姑姑,你还认得记得我吗?秦梅看着她,道:你好啊。

你好啊,这是认得还是不认得?秦太后看着他怔怔,喃喃:七娘,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没变呢。

抬起袖子掩面呜呜哭起来,七娘,你终于回来了。

爹,你回来了?看着迈进来的宋元,正在给缝补一只破旧布偶的宋婴抬头说道,咬断了线头。

宋元道:丫头们呢?你怎么做这个?宋婴道:这是虎子的,丫头们做不好,他聪明着呢,做的不一样不要的。

一笑,继续穿针引线,动作熟稔。

宋元叹口气:这事上倒是聪明了他做什么呢?没有闹吗?宋婴道:没有,丫头们陪着玩球呢。

又看宋元,爹今天回来这么早?宋元坐在椅子上,道:朝堂里吵闹的厉害,他们又不让我多说话,怕我坏事,我便没参加朝会回来了。

宋婴哦了声笑道:爹爹回来歇息也好。

停顿一下,去看看娘带虎子进城来,她有些惦记。

这话说的委婉了,有些惦记的意思是不太高兴吧,宋元嗯了声:我会去的。

眉头微皱显然在想别的事,看向宋婴,婴婴,许侯是什么人?宋婴手中针线停下,看向宋元,道:哦,他回来了吗?宋元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杨博和吕赞好像也不清楚,我偷听到他们提许侯这个名字。

神情好奇,许侯,到底是什么人?宋婴道:许侯啊,是个写书人,为天下读书人写书的人。

宋元虽然没读过书,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惊讶。

为读书人写书的人,那岂不是圣人?宋婴一笑:圣人应该还算不上,半圣人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往因为说起了圣人,宋婴握着手里的针线没有再动,道:许侯生于永正三年,京郊溪谷镇人。

宋元算了算道:那今年也才五十不到吧咱们当朝出了个半圣人,怎么不出名啊?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我也知道那些有名的读书人林樾青霞先生啊,刘中仪啊,黄莒溪啊什么的。

这些都是当世大儒,或者开宗立派,或者名士风流,小儿百姓都知道,不论读书不读书,那些人虽然有名备受尊崇,但还并没有到了圣人的地步,怎么这个许侯能当半圣人,却籍籍无名?宋婴道:这与他的性格以及行事有关,许侯小时候并不出众,七岁才开口说话,先前家人都以为是哑巴,但他喜好读书,不会走的时候就见书不走,十岁便出门求学,寻遍天下书院,但又不仅仅是书院,连道观寺院都不放过,不仅是读书,各种技艺都学,佛经道义武功。

说到这里一笑,有个笑话说了,许侯当年还跟着道士去给人驱鬼辟邪,打鼓吹笙。

宋元道:是个聪明人啊,如果不是聪明人可做不到什么都学。

宋婴道:大智若愚,许侯在外游学二十年,并不名闻天下,从未参加科举没有任何功名,也没有锦绣文章,籍籍无名而去,又籍籍无名归来。

那后来呢?宋元问道。

宋婴道:他归来溪谷镇便开始注解经义,靠的不是口述,而是写和画,也并不是要达闻天下,而只是自己的乐趣,这些乐趣渐渐流出与世,天下读书人皆惊,很多人都寻求他注解的经义,座下听讲,他本人闭门不出,不科举也不交友更不收徒,更几乎不说话,只是做了很多画写了很多字代替说话,来访者看完他就烧了,所以世间人知道他又不知道他,爹,别院里的书库里有他的注解经义以及他的几副字画,我看过很多遍,受益良多。

宋元哦了声,捻须道:听起来真是个怪人。

宋婴道:其实是个老实人,但凡有人来问从不拒之门外,倾囊相授,不求财不求名,所以在读书人中才有了半圣人的赞誉,他虽不收徒,还是有很多人尊他为师。

能被很多读书人尊为师,那就真的厉害了,这个宋元就懂了,看看朝堂上王相爷陈相爷相争时靠的就是一堆自称学生的官员呢。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是公爷的人吗?他道,真是厉害。

后一句厉害赞的就是秦潭公了。

宋婴点头:是啊,真厉害。

低头再次拿起针线。

宋元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室内陷入安静。

这个许侯真的是去了西凉。

宋元又道,在西凉做使节,让西凉王与公爷交好吗?宋婴低头笑:许侯都不说话不见人,怎么做使节,让他去做什么?老师吗?西凉太子喜欢读书,西凉王可不喜欢。

咬断一个绳结,声音似乎从牙缝里钻出,而且公爷与西凉王也不会交好,公爷当年斩了西凉王的两个嫡亲兄弟,公爷的七个结义兄弟也死在西凉人手里。

宋元道:这些我知道啊。

摸了摸胡须,只是兄弟哪有利益大,亲生的孩子都能当人质送去给西凉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宋婴的针线停下,道:爹爹,没有人舍得的。

宋元道:我说错话了。

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看,坐直身子拍着手一笑,那现在好了,都回来了,合家团聚皆大欢喜了。

太后寝宫内,太监宫女似乎绝迹,辉煌的殿内传来哭声。

秦太后坐着,衣衫钗环精美,但妆面已经哭花了,一手拉着坐在旁边的秦梅。

嫂嫂身子弱,你又顽皮,奶妈看不住你,我就帮着带你你乖乖的呀,喊着小姑姑小姑姑秦梅便喊了声:小姑姑。

秦太后的眼泪便泉涌,转头看秦潭公:哥哥,跟以前一样我又听到七娘喊我了,我这死了也瞑目了。

秦潭公道:死不了,都好好的呢。

秦太后擦眼泪,继续看秦梅,这少年人坐在面前,眉眼漂亮,见她看过来便一笑,令人眼花缭乱秦太后伸手抚上他的脸,声音颤颤:七娘,这多年,你受苦了少年的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没有宽慰也没有说遗忘不提过去,而是头点了点,道:嗯,可苦了。

伸手将衣袍拉开,赤裸的胸膛上一条醒目的伤疤扭曲呈现。

秦太后猝不及防吓,刚停下的眼泪顿时涌出,大叫一声七娘啊人差点昏过去。

秦梅道:吓到你了吗?一笑,我都习惯了,忘了会吓到人。

秦太后连连摇头,看着那狰狞的伤疤,可是在心口要害啊,身子颤抖哭的说不上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梅道:小时候被人打的啊秦太后哭道:谁干的?又冲一旁伸手,哥哥,把人抓起来抓起来秦梅有些为难:记不清了,人太多了,好像是人家的家人死在我爹手里吧。

看向秦潭公。

秦太后的身子僵硬,心口堵了一团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秦潭公是西凉人的仇人啊,当年铁蹄下满是西凉人的尸骨,这样的人的儿子落在西凉人手中,还能指望有好日子过吗?不敢想象,也无话可说。

秦潭公看着秦梅赤**膛前的伤疤,道:十个西凉人中,最少有一个死在我手里。

语气神情满是骄傲。

不该是这个反应吧,秦太后擦泪喊了声哥哥。

秦梅道:不说这个。

将衣衫掩上,将一块黑令牌拿出来,递向秦潭公:爹,我回来了,这个还你。

又一笑,这个令牌真好用。

秦太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推回来。

好用你就拿着用啊。

她哽咽道,想到什么又在自己身边摸,我也给你一个,我也有,进宫,你随便来秦潭公道:娘娘不可,陛下已经亲政。

秦太后喊了声哥哥,急道:这都不能给七娘我给他什么能抵他这十多年的苦啊。

秦梅伸手拍拍她的肩头,道:小姑姑,你不要急,我想想我想要什么,再跟你要,进宫什么的有爹在啊,我随时都能进来。

秦太后抽抽搭搭的哭:七娘秦潭公道:你想回来是为了什么?这叫什么话,秦太后抬头道:能为什么啊,七娘他想家啊,都十年了,也该回来了。

秦梅声音清脆,道:想家当然想,但这次回来主要是那许侯死了,死前哭哭啼啼的想要落叶归根,虽然这人待我不怎么样,但看他这样可怜,我还是送他回来好了。

秦潭公道:他死了啊,嗯,那想回来就回来吧。

秦太后却注意到别的,抓住秦梅的胳膊:他对你不怎么样?他难道欺负你了吗?秦梅笑了,眉毛扬起:小姑姑,许侯被我爹害的那么惨,难道还把我当亲儿子啊?他是老实,不是傻子。

又或者说,你问的话是不是傻?他挑起的眉毛美艳的双眼斜视,似讥笑但又似纯真,这本是理所当然事啊秦太后心口再次凝结气息也喘不上来,人就直直的向后倒去。

秦太后没有倒下,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在她后背按了按,秦太后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秦潭公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着秦梅,道:你生气就发脾气骂人,不要这样故意逗人,你这样也只能伤到关心你的人,不算本事。

秦梅笑了,道:爹,你这话就不对了,要伤到关心自己的人就得用这种办法,至于伤别人自然有另外的方法。

秦潭公看着他,道:你还挺有道理。

秦太后哭道:他说得对,他过的什么日子我们心里不清楚吗?我还在这里问什么问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当初多嘴说了七娘是男孩子,是我害了他。

秦潭公道:你不说,我们的大皇帝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吗?颦颦,不要傻了。

秦梅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插话道:爹,小姑姑,当初是怎么回事呢?真没想到秦七娘原来是个男孩子。

宋元道,大约是私下谈论秦潭公心虚,不由再次看四周。

宋婴笑了笑:季重在外边呢。

宋元神情稍许放松:原先一直听提起七娘七娘,都知道秦家七仙女嘛,我还真以为是女孩子。

宋婴道:据说有算命说秦公爷命中无子,家里的妻妾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好容易得了这个儿子,秦公爷夫妇便决定瞒着只对外说是个女儿,果然叫七娘就养活大了。

宋元嘿的一声笑:还真是命大,那么小就送到西凉去,大人还不定能活下来呢。

十几年前,西凉跟大周打仗打的你死我活呢秦潭公跟西凉王是杀红了眼,突然就把儿子送去了这是羊入虎口啊。

当时两国要议和了,因为战事让两国都疲惫不堪,百姓们流离失所,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秦公爷主动以独子为证。

宋元捻须道,真是大气魄啊。

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公爷主动送你去的。

秦太手拉着秦梅的手,流泪道。

当时没人知道你,都是我,刚进宫一个人寂寥,常跟宫女们一起玩,我带你带的多十分的想念,常常说你,有一日喝多了酒,就说出了你是男儿做女儿养然后陛下就秦潭公打断她,道:颦颦你说错了,是我主动送他去的。

看向秦梅,当时是西凉王举全国之力与我大周死战,设伏围住我三路军,西凉人死再多不足惜,但我大周好男儿不能在陷阱中窝囊死去,两国商议议和,西凉王惧我反悔或者是缓兵之计,我便以你为证。

看着秦梅,为我大周换十万好男儿。

秦梅道:我这么值钱啊。

秦潭公道:你一人救三军,我以你为傲。

秦梅笑了,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爹你谋划周详。

秦太后看看秦潭公又看看秦梅,这父子二人说的话她有些听不太懂,气氛也总觉得跟想象的不一样,一时间哭忘了哭。

我谋划的也不周详,你人虽在西凉,但依旧是大周的人,我就给你找一个大周的先生去教你,只是没想到,许侯会欺负你。

秦潭公道,看来到底不是圣人。

秦梅呸了声:什么圣人啊,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简直不是人。

秦太后泪目道:他怎么会欺负你啊,真是看错他了。

秦梅挽起胳膊:你看,这里也有疤呢,他看起来老实的很,不说话,但是会打人,什么都不说,我一个小孩子怎么猜的到他要干什么他就打我,凶我,动不动就把我扔出去说到这里又看着秦太后和秦潭公,你们别以为我是故意让你们难受的啊,我这都是真的,我自己难受过了,你们只是听一听而已。

秦太后泪如雨下摇头:七娘,我不会的,我不会那样想你的你受苦,我对不起你。

抱着他大哭。

秦潭公没有说话。

秦梅拍了拍秦太后的后背,道:是啊是啊,好苦呢。

秦太后泣不成声:还好都过去了,你现在回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你想要什么,跟姑姑说啊。

秦梅道:我想要什么,还没想好。

一笑,我想好了跟姑姑你说。

秦太后连连点头再次掩面哭。

秦潭公道:你有什么打算?回家去看看你娘和姐姐们吗?秦梅摇头道:索太子他们就要来了,我先等他们,陪他们考试。

秦潭公嗯了声。

哥哥。

秦太后道,国公府住处可收拾好了?秦潭公看秦梅:你住吗?这什么话,哪有当爹的这样问儿子,自己家当然住了,秦太后皱眉。

秦梅却没有觉得不妥,清脆道:住啊,等索太子来了,我再与他们住。

秦潭公道:好,你去吧。

干脆利索。

秦梅道声好:那我走了,爹。

毫不犹豫。

待秦太后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大步远去了她不由向前迈了几步喊声了七娘。

少年秦梅回头,对她摆摆手便再次迈步。

是真的,不是梦,秦太后握着手欢喜:哥哥,七娘真回来了。

转头看秦潭公,哥哥,这也是你们父子十二年后第一次见面啊。

是。

秦潭公道,看着殿外那飘飘然然的背影。

秦太后跟着他看去,想到适才的场景有些晕晕乎乎:不过,你们两个倒是没有拘束,就好像一直在一起那样。

秦潭公默然一刻,道:是,他没有拘束,如此自在,很好,很厉害。

秦太后想着那少年的样子:是啊,长的真好,比我好看多了,人也真乖巧。

笑了又抬手拭泪,看向秦潭公,不过,哥哥,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送他去西凉是被逼迫无奈?也好让他对你少些怨恨。

秦潭公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与其知道无奈,不如让他觉得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是值得的,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更好。

秦太后明白了,哀伤又喃喃:哥哥,七娘是个聪明孩子,会知道你对他的好的。

秦潭公笑了,道:都过去了,不要想了。

俯身施礼,臣告退。

秦梅回头已经看不到这边的宫殿,他的前方依旧无人,似乎见他走来禁卫自动退避。

黑蝙蝠令啊。

秦梅拿出来在手里抛了抛,道:还回去怎么会,有便宜不要,岂不是傻子。

又一笑,过去了,这三个字说是很容易啊,过,可不容易啊。

他抬手将帽子拉上,遮盖了面容飘飘荡荡如腾云踏雾,一步两步三步,眨眼就穿过宫门,远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眼下少年的身影在宫门前消失,消失的禁卫便如同地下冒出一般重新出现,遍布。

宫门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青色红色紫色不等官袍如云而来,朝会结束了。

王相爷似乎有些疲惫,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每天天不亮的朝会的确太辛苦,尤其是最近的事还这么多,他的思绪有些纷乱,耳边就像还有先前朝堂上吵闹声。

前方有人匆匆跑来,神情有些慌乱。

不好了,钱墨大人家被刑部围了。

这话让走出来的官员们大惊。

站在王相爷身边的一官员勃然大怒:刑部大胆!御史台有告钱墨贪墨,陛下说了再议,怎么敢就抓人?宋元呢?刑部尚书宋元并没有上朝,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不急不恼不慌不忙。

此事与宋大人无关,陛下说了再议,我们总好先查问了,才好让陛下与诸位再议,否则岂不是口说无凭?这真是荒唐!和侍郎!你这是忤逆智大人,我这怎么是忤逆?君子试重之又重,后有会试将至,钱墨身为副主考被人告四年前贪墨舞弊案,如果不是好好查一查,怎么给先皇后交代怎么给天下学子交代,那才是忤逆!宫门前再次唇来剑往气氛紧张。

王相爷轻咳一声:好了,说了再议,那就再议,不要吵了。

看了眼那边站着的官员,和侍郎查的有理有据。

刑部侍郎对王相爷抬手施礼,态度很是恭敬:相爷明智。

王相爷道:散了吧。

一声令下原本屏气噤声看热闹的官员们立刻散去,王相爷站着不动身边余下数位官员。

中丞大人,这事真是令人意外啊。

王相爷忽道。

站在一旁的黑着脸的是御史中丞闾阎,闻言便道:相爷不用这样说,御史台御史数十位,不可能都是我的人,更何况御史本就是犟骨头闻风奏事求闻达天下弹劾钱墨的朱江是陈盛的弟子,而这和侍郎与曲白有同窗之谊。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王相爷神情沉沉,道:看来明年的会试钱大人参加不了了,我们要再选一个考官了。

大街上马蹄声声,刑部的兵马穿行,让民众一阵骚动。

谁又要倒霉了?是刑部呢,看来是位大官。

没有惊惧只有好奇,对于京城的民众来说,官员们的起伏见的太多了。

当年那个大学士叫什么来着,前一刻还在大摆寿宴,来恭贺的官员把整条街都堵了,结果下一刻就被刑部抄了家,寿面都没吃上就进了大牢,当晚就自挂了东南枝那这算不算阎王爷也给他摆寿宴了?街上民众说笑议论,对着过去的刑部兵马指指点点,很快大家就不再理会了,视线投向街上摆满的茱萸,半开的菊花,叫卖的最新鲜的栗子糕菊花酒,九九重阳就要到了。

天晴气美,地黄山浓,大路上到处都是骑马坐轿成群结队携家带口登高望远赏景的民众,气氛轻松而欢悦。

长安府的府衙后也比往日多了几分嘈杂,几个衙役在院子里摆着一盆盆菊花,色彩斑斓让有些破旧的后衙变的亮丽。

小心点,这是知府夫人精挑细选送来的。

那边的菊花酒都摆到库房去,别乱放小心被人偷了听着廊下叉腰小厮的话,忙碌的衙役中有人笑了。

知府衙门怎么会被人偷。

小厮摇头道:真的有偷,老爷好几瓶酒都没了跑到知府衙门这地方偷还不偷些值钱的衙役道:该不是大人自己喝了忘了。

小厮冲他嘘声,又看向内里,压低声:老爷不让这么说。

屋子里传来笑声,小厮忙站直身子冲衙役摆手,衙役也不敢多说话继续忙碌。

屋中屏退了小厮婢女,只有李光远与一个中年男人对坐说笑,李光远面前摆着几封书信,旁边摆着包袱,散乱又满是温馨这是家书送到了啊。

他们发出笑的声音,似乎言谈正欢,但如果有人在跟前的话就会发现,二人脸上并无笑意,反而面色凝重。

那钱墨不是咱们的人很明显他们不知道谁是,但知道君子试有问题,所以对参加君子试的人起了疑心,钱墨就第一个倒霉了。

李光远伸手捻须,道:果然还是起了疑心。

来人低声道:现在朝堂很是纷乱。

李光远道:你们务必要小心。

来人点头,又一笑:不过也是我们的机会,青霞先生已经接受了王相爷的邀请,官复原职重归翰林院。

李光远倒是没有笑,凝眉道:王相爷怎么会对他如此?来人道:为了避免林大人成为陈相爷的人,如此先拉拢了林大人,陈相那边就不好在笼络林大人了,这次君子试可不仅仅是咱们得了好处啊陈相爷也是光鲜亮丽,陛下的请其上朝的文书都发了三次了,估计现在已经接了。

李光远沉吟一刻,看着手里的书信,道:所以现在就要她进京?又几分犹豫,如今朝里这么乱,还是等等来人打断他道:不能再等了,正是因为纷乱才有可趁之机。

又压低声音,更何况玉玺不能流落在外。

李光远道:但玉玺殿下不是和青霞先生说没有拿到。

来人皱眉:笃他们呢?你可见了?李光远摇头:尚在外奔逃。

来人冷笑:他们自来不信我们,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李光远默然一刻,门外响起脚步声,他忙低头看信,一面感叹:家里都好就好,告诉夫人不要担心。

来人忙也点头:老爷放心。

门外小厮探头:大人,薛青薛少爷来了。

李光远站在廊下,看着那青衫少年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是自己家做的一些酒和菊花饼熏肉她正与引路的小厮说话,我给县令大人送了,再来这里听到这里,李光远笑了,道:薛青,我不是你老师,你来与我送礼,不怕人说行贿?薛青考过县试,县尊便是老师,逢年过节给老师送礼是弟子本分,但薛青并没有考府试,与李光远并无干系。

薛青施礼道:不怕的,学生没什么要贿赂大人的事。

李光远失笑,这孩子就是这样,看着文雅行事却是狂妄,转身道:进来吧。

薛青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小厮向内走去,目光微错看着廊下站着的一个男人,年纪四十多岁,穿着打扮朴素面容醇厚这是大人家的管事,来送节礼了小厮热情的介绍。

那男人对薛青施礼道:董鹤见过薛少爷。

薛青点头还礼收回视线迈过门槛,知府家的管事也不一般啊,竟然还易容易声。

小厮热情的上了茶。

薛青道:今日来送重阳礼,还有君子试的些许疑惑想请教大人。

李光远哦了声,对一旁的小厮示意退下,小厮乐颠颠的退了出去,制止捧来点心果子的婢女。

大人要与薛少爷谈要紧事,我们回避。

婢女笑:薛少爷才多大。

小厮道:薛少爷可是解元公,明年就要当进士,说不定真能中状元,那就要入朝为官了,甘罗十二为相,薛少爷十五为官也不是不可能要当官的人了,和大人谈的当然是要紧事。

婢女吃吃笑被小厮赶走了,小厮在廊下守着不让收拾花盆的人靠近这边,这些人不懂,他跟着老爷在官场行走可是知道,不要小瞧了读书人,今日落魄不起眼,将来指不定成为什么大人物。

室内李光远整了整衣衫,对薛青一礼。

自从得知身份后,薛青与青霞先生多有来往,但与李光远单独见面是第一次。

薛青还礼道:大人叫我来有什么事?又一笑,但这重阳礼是真的要送给大人的。

李光远笑了,些许的拘束顿消,道:京城来信想让你去国子监读书等待会试。

薛青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不知是谁来信?李光远从桌子上捡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她:青霞先生的。

薛青接过拆开,李光远没有说话静待她看完信,又将京城如今的形势讲了。

钱墨被抓,是秦潭公所为,但也引发了王相爷的质疑,陈盛待归,三方相斗,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

李光远道。

薛青笑了:哪里就笃定我们是渔翁,别人是鱼肉这朝争虽然不见血也是生死一瞬间的吧。

这个的确是,李光远默然,这小姑娘可不是只读书的乖巧孩子,带着一群学生将一个当朝大太监送进了牢房,朝争也不过如此,好话她可不是轻易就信的。

是的,很危险。

他抬起头道,所以我和青霞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不去,再观望一段时日。

薛青一笑,道:好,我去吧。

咿?李光远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薛青道:就说还不笃定谁是渔翁谁是鱼肉,那就都有可能,有危险也有机遇,就去看看,早晚都要去的,晚去不如早去。

李光远哦了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急的。

薛青点头起身:笃大人回来后,我与他们商量一下,定下日子与大人说。

李光远应声是起身。

你去吧且好好读书别的不要想。

他声音拔高道。

薛青施礼道谢,外边的小厮忙过来亲自引着薛青出去。

李光远站在廊下目送,忽的想到她适才虽然说与笃大人商量,但最后一句说的却是定下日子与大人说,其实已经是决定了吧。

先前他和青霞先生认为五蠹军的人安排她的诸般事宜,但渐渐的发现好似不是这样,而眼下看来,倒像是她安排五蠹军行事了,隔着灿烂的金菊看那少年背影翩然,好像比先前又高了一些,转眼又要一年了啊。

知知堂前也摆着不少菊花,门上悬着茱萸点点红红娇媚。

社学重阳节放了假,山上山下都很安静,薛青未进草堂就闻到酒香气。

四褐坐在席子上正摆弄一坛酒,刚将其上的泥封拍开,香气四溢,薛青适才见过这酒,知府大人的后院里衙役们正往库房搬。

虽然是做戏,但京城送来的酒倒是真实足料。

四褐先生道。

薛青道:先生你的运气真好,马上就可以去京城喝个够了。

四褐先生干笑,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喝酒。

薛青没理会他坐下来拿出青霞先生的信看,四褐先生将酒放到一边,道:这可不是人逼你去的,人家都说了你可以选择不去。

薛青道:先生,去和不去其实并不是可以选择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人不是,我既然是这个人,京城早晚要去的圣人有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等别人来砍我一刀,不如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机会砍别人一刀吧。

又看向四褐先生,先生,你说以我目前的水准,一刀砍死秦潭公的机会有多大?四褐先生斜眼看她没说话。

薛青便又道:两刀?四褐先生道:这样你要把刀练的更快。

薛青道:就可以杀死他了?四褐先生道:就可以抢在他杀死你之前你自己杀死自己。

薛青哈哈笑了,道:这么厉害啊,真的假的。

四褐先生将酒坛拎起仰头喝了一大口:别以为杀了几个人就觉得自己多厉害了,学生啊,这世上人外有人,不可轻敌啊。

话音未落人一怔,将酒坛放下,瞪眼。

学生你脚步声到了草堂外,同时有声音道:青子少爷。

薛青看向外边道:笃大叔吗?快请进来。

笃理了理衣衫推开门,看着屋中坐着的一老一少有些意外,他已经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但以为是薛青的同学,没想到是个老者,而且这个老者笃的眼神微动。

虽然只看过一个背影,但薛青道:笃大叔,这位是我提过的我的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不是已经笃和四褐神情都微动,听得薛青的话继续传来。

的兄长。

兄长啊,怪不得相似,笃抬手俯身施礼:笃,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怎么称呼?四褐先生斜眼看着薛青,伸手捻须没有说话。

薛青道:先生复姓欧阳。

四褐先生差点把胡须扯下来,笃神情也有些怔怔,不是兄长吗?那位先生好像是姓洪名七公吧?薛青示意笃坐下,道:是这样,欧阳先生从小抱养给他人,所以兄弟二人姓不一样。

扯,继续扯,别停,四褐先生捏着稀稀拉拉的胡须一语不发。

笃再次抬手施礼道:欧阳先生,失敬失敬。

又道,关于洪七公先生的事,某深感遗憾以及敬意。

说罢俯身一礼。

四褐先生嗯了声。

薛青道:欧阳先生是知道了洪七先生的噩耗赶来的。

叹气,又看向一旁的酒坛,欧阳先生备了好酒,笃大叔,不如我们一起去外边祭奠四褐先生道:人死如灯灭,不要讲这些虚礼。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叮嘱几案上收拾了搬过来,两个茶杯充作酒杯,三人对坐,薛青拎着酒坛要斟酒。

笃看着大大的酒坛小小的酒杯半起身道:我来吧。

四褐先生捻须道:让她来,后生嘛。

应该不知道薛青的身份吧,笃大人便坐下来,看着那青衫少年用纤细的胳膊拎着酒坛,稳稳的准准的在小小的茶杯中斟了酒,酒水未洒一滴。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笃微微一笑安坐,道:不知欧阳先生仙乡何处?四褐先生似笑非笑,薛青在一旁道:先生来自白驼山,先生家中有妻妾成....四褐先生打断她道:这些事就不用说了,还是说眼前吧。

薛青应声是,道:洪七公先生去黄沙道前与欧阳先生说过了,欧阳先生没有洪七先生的音讯,猜到可能出事便寻来了。

说到这里叹气一声。

笃亦是神情凝重,再次施礼:洪七先生救了我们的命。

四褐先生看着俯身的笃,对薛青翻个白眼,薛青冲他嘴唇动了动。

这也是选择,你选啊。

真是无耻的学生,四褐先生看得出她说的话,呸了声。

笃有些不解的抬头。

四褐先生神情恼怒,竖眉道:不用为他感到不幸和难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故。

将手在几案上重重一拍。

能听到砰的声音,坐在一旁的笃也能感受到桌面的震动,但其上摆着的茶杯却诡异的没有晃动,酒水更没有洒出半滴....这个看不出什么气息就像个真正的老人的老人,不一般啊。

他自己学艺不精,与人争斗死了,怪谁。

四褐先生还在愤愤说道,这叫做事不周全死了也活该。

这个么...笃道:洪七先生敢于与左膀右臂对战,是勇...四褐先生嗤声:勇有什么用!勇敢的去送死,那不是傻子吗?虽然不能像读书人一样说出一句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笃作为一个军士,他和他的手下一直奉行且这样做,当四面楚歌当明知前方陷阱重重时,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知道纵然自己是送死,但却能让同袍们生存以及胜利。

这不是傻,虽然尊敬这个老者,但笃还是表示了不赞同。

四褐先生瞪眼。

薛青先开口道:欧阳先生说的是没有意义的勇是傻,笃大叔你说的这种当然不是,刚才欧阳先生还在说,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轻敌。

笃默然一刻,道:是,是我们轻敌了,知道危险,但还是低估了危险,让洪七先生跟着涉险。

薛青道:还是我们人太少,不能完全知己知彼。

又道,你们都过来了吗?笃道:我们过来几个,其他的引开黑甲卫了,货郎带着黄居晚间就赶来了。

薛青道: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与你商量,青霞先生要我进京国子监读书,以备来年会试。

进京啊,笃沉吟一刻,道:青子少爷如何打算?如果进京的话,我们跟随护送便是。

一切听她吩咐,赴汤蹈火何惧。

薛青道:我是要进京的,君子试拿了榜首,会试我是势在必得,否则前功尽弃。

笃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却听薛青接下来道。

...你们就不用护送我了。

笃看着她没有说话。

薛青道:适才我与欧阳先生商议过了,欧阳先生的意思是让你们保存和积蓄力量,这样才能在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发挥更大的作用。

笃看向四褐先生。

四褐先生捻须点头,神情郑重: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青子少爷这次去读书,打交道的都是些文人墨客,更有大学士官员,这些人可不是打打杀杀的,读书人就该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带着你们这些人去,京城之地那可真是太扎眼了。

看笃想说什么,他伸手端起茶杯递过来,就像一个慈爱热情的老人关爱晚辈,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太弱了。

笃伸手握住四褐先生递来的茶杯,薛青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茶杯酒水轻荡,看着二人身形端正,看着桌面摇晃.....四褐收回了手,笃举着茶杯到身前,道:欧阳先生说得对,晚辈的确太弱了。

将茶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薛青在一旁道:欧阳先生会陪我进京,笃大叔你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笃看向她。

薛青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们的人,增强我们的力量,我们需要人,需要变得更厉害,这样等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哪怕是千军万马大火焚城,你们也能救我出来。

她说的哪怕其实是指过去,笃明白这个意思,是啊那般难那般突然之下都做到了,她赞他们信他们,心头暖暖中还有些许激荡,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到嘴边只一句:好。

薛青对他一笑拎过酒坛,笃举起茶杯让她为自己添满。

我去前方读书,我的后方就交给你了。

薛青道。

笃将茶杯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薛青道:好酒好汉当敬三杯...四褐先生打断她,道:好汉少喝酒,贪杯误事。

笃应声是,放下酒杯,再次冲四褐先生一礼,道:有欧阳先生陪同青子少爷去,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四褐先生嗯了声道:放心吧,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青子少爷可厉害着呢。

笃看向薛青,胡须遍布风尘仆仆的脸上浮现笑,道:她是很厉害,但也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啊,薛青想着,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有当过孩子了,一个人父母亲人在,哪怕白发苍苍也能是个孩子,而父母亲人不在了,哪怕蹒跚学步也不是孩子了.....现在此时她还是个孩子。

她忍不住笑意散开,手像个孩子一样捧住脸。

不要做出这么良善被人感动的样子,你个骗人精。

四褐先生冷笑说道,将菊花酒举起对着坛子大口喝。

竟然把我拉出来当猴耍。

笃已经离开了,草堂里又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薛青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先生你当猴这么久了....你看你把我带的都说错了,先生你当我先生这么久了,总得有些用途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骗人精,你把这些碍事的赶走,是为了在京城遇到危险跑的更方便。

薛青道:有先生你跟着我,咱们跑起来一定很方便。

四褐先生冷笑,再次喝了口酒,道:请问我还有几位兄弟被抱养?免得我这次跑的时候出意外,也好提前通知我的其他兄弟们咬牙切齿。

薛青扳着手指认真道:还有三位,从武力值排序,欧阳先生你挂了,就该黄药师出场,再然后是周伯通吧,最后一灯大师吧...四褐先生耳朵竖起,忍不住眨眼道:一灯大师?最厉害的也是和尚啊?薛青看向他,道:也字怎么解?四褐先生将酒坛放下,瞪眼又嗤鼻,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大周朝最厉害的人是个和尚。

薛青惊讶道:竟然这样吗?我一直以为先生您是最厉害的。

四褐先生哈哈笑一脸得意:我当然是最厉害的,不过这个和尚说起来就更传奇了。

又一拉脸,这个暂且不提,你少来哄骗我,你个骗人精,你才不会这么认为呢。

一摆手,废话少说,我已经帮你解决这些人了,别耽搁我喝酒。

薛青道:也别喝太多,收拾收拾就该进京了。

四褐先生道:我真去啊?不是骗人的吗?薛青从一旁抽出书卷,道:我这次进京是读书的,先生,你可拿着束脩呢。

............那这次进京比去君子试时间还要久呢。

坐在屋子里的戈川放下手里的针线一脸不舍,掐着手指算。

等考完会试殿试,就到明年四五月了,这一去要大半年多。

一旁的郭怀春失笑,还真当是去科举了啊,这哪里是去科举啊,这是要入朝了,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

胜了入朝登殿为帝王,帝王怎能轻易踏出京城到这遥远的长安城来。

败了的话.....那就更回不来了。

郭怀春打个激灵急急的晃了晃头,要驱赶走这个不吉利的念头,而这边戈川也反应过来了,站了起来。

我这次要跟你一起去。

她坚定的说道,先前你去考试我可以不跟去,这次你去读书,没有人说不能陪读,我们孤儿寡母家就是一个包袱皮,背起来就能走。

郭怀春道:这个好办,我在京城给你们买个宅子,会试殿试非同小可,我这样做理所当然,子安也再陪着去。

一拍腿道,干脆我也跟着去好了,为了将来的女婿在京城打点谁能说我不对?薛青含笑听二人说话,道: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去?当然是照看。

戈川与郭怀春齐声道。

郭怀春又道:青子少爷,此一去虽然不是黄沙道那般兵甲重重,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更多啊。

那些大人们为什么要她去京城,是准备着揭穿身份与奸党一战了,生死一战啊。

薛青道:正是如此,你们照看不了我,反而会妨碍我。

戈川与郭怀春一怔。

薛青道:我已经让笃大人留守不随我进京。

那怎么行?戈川急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薛青拉住她的胳膊,道:不让他们进京不是说就不用他们了,而是还不到用的时候,我先去打探,你们太引人注目,黑甲卫秦潭公都盯着,跟着我反而容易打草惊蛇,青霞先生说,秦潭公已经起了疑心,开始查君子试了。

戈川道:我一个人没事啊,我作为你的娘跟着不会打草惊蛇啊。

薛青看她道:是,你不会打草惊蛇,但是,娘你更会让我陷入危险,万一你被抓了,万一他们以你为陷阱呢?戈川道:青子,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人不知不觉的死去,也有一百种办法让自己不知不觉的死去,不会让你为我陷入危险的。

薛青道:娘,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没事了吗?娘,我是人,被你养大的薛青啊。

戈川怔怔看着她。

薛青扶着她的肩头,道:娘,你要是真的为我好,就要离我远远的,并且一旦有危险先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只有这样我才能无所畏惧的做事。

看向郭怀春,郭大叔,你们也是如此,我怕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最先选择的是保住自己的命,让自己活着,所以,你们不要去让我为难,让我陷入择选之境,让我事后沉浸在自责中,你们好好的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照看。

戈川和郭怀春觉得她说得对又不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郭怀春反应过来,这少年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让他们不要给她拖后腿,不要给她添麻烦....他们这么没用吗?戈川神情变幻一刻,下定了决心点头:好,我听你的。

又抚着薛青的胳膊,我会好好的活着,你也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保住自己。

薛青点头:娘,郭大叔你们记得,一旦有危险你们务必逃走保住自己。

又一笑,我相信娘一定有办法做得到,还有郭大叔,你家的人口多了些,也一定有办法的。

那是自然。

戈川和郭怀春异口同声,会逃跑的可不止齐嗖一人。

薛青道:那我就放心了。

将桌子上的篮子一拎,那我出去玩了。

咿?去哪?戈川忙问道。

薛青已经打开了屋门,道:莲塘哥约了大家登六道泉山。

戈川道:六道泉山有什么可登的?你们天天去,如今人又多。

重阳节社学放假,六道泉山也对外开放,允许百姓们登山赏景享重阳之乐。

薛青回头笑道:双桐少爷带着戏班子呢,要登高唱戏.....别的时候可没有。

说罢喊暖暖。

暖暖早就在外边等着欢天喜地的应声。

子谦少爷子安少爷马都准备好了....宝儿小姐被哄出去了不知道...少爷我们快走。

看着青衫少年拎着篮子甩着胳膊跑出去了,戈川和郭怀春站在屋中有些呆呆。

我们刚才在说什么事?郭怀春道。

戈川道:去京城。

郭怀春道:去京城....生死之事啊。

看着戈川,我们刚才讨论的是怎么保命?不是怎么死而不惧,不是精神振奋,而是怎么不死,他又看向院中,那少年早没有了身影,隐隐可听街上马儿嘶鸣少年们叽叽喳喳说话。

去登山,看戏....都这时候了她还真有心情。

他有些怀疑,他们刚才真的在说生死大事吗?郭怀春再看戈川:我那边来了新的菊花酒,戈大人要不要尝一杯?第一百三十八章 请去六道泉山很大,社学只在其中一小片,山脉绵延起伏,日正午,游人如织,忽听得山林间传来呛呛呛咚咚锵的声音,更有笙箫笛管。

有唱戏!快去看,是张家的戏班!日常百姓看戏是逢年过节或者富贵人家遇到喜事,会在城里的关帝庙摆戏,其他时候就很难了,就算是富贵人家,也不是人人都养得起戏班的,整个长安府只有几家养得起,但裴家认为此举骄奢淫逸不养,柳家认为依依呀呀败坏心智不养,至于养相扑手忽略不计,算来算去正正经经养着戏班的只有张家。

张家的戏班是特意从江南采买来的,且请了师傅教养,据听过张家戏班的人讲,放到江南也是高水准的。

这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顿时山间轰动,人群都循声涌去。

山顶豁朗处有赏景亭,此时被一群少年人占据,十几个少年人或者席地而坐,或者搭着肩头交头接耳,那边仆从们从箩筐中摆出酒水菜肴,赏景亭里三个武生正刀枪剑戟混战。

仆从们拦住了涌过来的民众,不让他们靠近,山顶开阔,民众站在不远处也能看清这边,因此也不责怪埋怨少年们霸道,反而感谢少年们肆无忌惮。

看看那边的箩筐担子,甚至连锅碗瓢盆都背上来了,更不用说戏班子,这只有有钱又有闲又骄奢淫逸的少年们才能办到啊。

这些置办弄到山顶来简直太奢侈了...张家的园林里听戏岂不是更好?你懂什么,这是读书人的乐趣...这种乐趣咱们是不懂....我只懂看戏的乐趣。

四周嘻嘻哈哈随着武生的翻滚跌打叫好声不断,席地而坐的少年们亦是拍手叫好。

薛青亦在其中,举着手拍的啪啪响,满脸笑意。

这么说,这个月就要走了?张莲塘问道,手中握着刀子削梨。

薛青点点头。

这才回来呢。

两边坐着的其他少年听到了感叹道。

楚明辉啃着一个梨,含糊道:当个榜首也不容易啊......多少人担心你榜首考不上。

张莲塘道:是啊,这个榜首可是先皇后娘娘亲眼看着选出的。

将削好的梨递给薛青,别的君子试考生会试考过考不过,你是万万不能过不了....这是焉子少爷命人送来的。

裴焉子怎么没来?有少年问道。

薛青接过梨子道:说是讨厌登山和听戏。

楚明辉嗤声:爱来不来,一个人骑驴钻树林去吧。

探身又抓过一个梨子来,吃的喝的送来就行了。

看前方两个武生长枪翻飞如蝶,大声叫好。

四周一片嘈杂,锣鼓敲的震耳。

薛青侧身贴近张莲塘,附耳道:你们道试过了不要急着进京,国子监那边学什么我会给你们写信寄回来,待会试到了再进京。

张莲塘点头,侧头看她一笑道:知道。

又道,放心。

薛青便亦是一笑,眼睛弯弯,将梨子到嘴边咬了口,汁水四溢。

张莲塘笑,怎么越大越小了?拿出帕子与她擦了擦,薛青一笑。

莲塘哥。

这边楚明辉探脖子过来,指着自己脸上,给我也擦擦。

张莲塘抬手将帕子扔他脸上:自己擦。

楚明辉叫道:莲塘哥偏心。

有一个少年伸手揽住他脖子,将他脸上的帕子一按胡乱一揉,道:有我呢,我疼你。

四周少年们哄笑,柳春阳和郭子安对视一眼笑的有些勉强。

下一场,下一场要唱什么?张双桐穿着戏袍,脸上画了一半的妆面跑来大声问道。

楚明辉眼珠转了转道:唱西厢!此言一出少年们顿时怪叫。

不行不行。

柳春阳忙喊道。

薛青好奇道:西厢是莺莺那个吧?为什么不行?楚明辉抬手要揽过她的脖子....郭子安挤了过来,似是无意挥手:不行不行,这大庭广众之下...社学先生知道了骂你们。

楚明辉的手拍在他的肩头:你又不上社学,怕什么怕!被先生骂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你们两个装什么文雅....私下谁没看过?不待郭子安再说话,对着张双桐喊,西厢,西厢。

四周少年们亦是哄笑跟着喊,淹没了柳春阳和郭子安。

张双桐嘻嘻笑一甩水袖道:西厢咯。

转身摇曳而去。

............锣鼓呛呛声消散,只隐隐有笙箫婉转,更有好些人从山顶涌散,刚得知消息气喘吁吁跑来的民众有些担心。

是不是打完了?散了吗?武戏打完了...但没有散,开始唱西厢了。

西厢!真是有伤风化!成何体统!民众这才看到山上涌下来的多数是女子妇人,以及一些老者,妇人们面色娇羞,老者们神情恼怒,口中满是抱怨。

这群学生...骄奢淫逸。

社学难道不管了吗?有人嗤声:社学?这群学生连官府都不敢管,小心他们给你读书写诗。

路人的争执那民众不再理会,满耳都是西厢二字,气也不喘脚也不软的向山上跑去,在他身后有更多的人闻讯如云般涌来,将九月晴空下的山顶遮盖。

看着赏景亭内清俊小生与美人挨肩擦背,耳鬓厮磨,娇娇滴滴....少年们发出一阵阵怪笑,四周的民众更不用说,树上都爬满了人。

眼瞅着小生与张双桐扮演的莺莺抱在一起,柳春阳抬手遮住眼,不忍睹啊....眼角的余光看到薛青竟然也看的兴致勃勃,还跟那些少年们一起拢手在嘴边怪叫...哎。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肩头。

薛青回头看他。

柳春阳杏眼瞪圆:你,看什么看。

薛青笑了,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西厢是莺莺和张生夜间私会那一段,这个尺度对于看本妖精打架画本都属于稀缺的少年们来说是有点大。

思无邪嘛。

她神情认真的说道。

又一本正经说胡话,柳春阳羞恼,张莲塘在旁哈哈笑。

薛青拍拍柳春阳的肩头起身:跟我来。

干什么啊?柳春阳不情不愿站起来,郭子安犹豫要不要跟上,最终还是没有起身,看着这二人挤出人群消失了。

............九月的山风已经带了寒意,因为人太多了,薛青带着柳春阳来到山崖边的树下。

我要去国子监了,过几日就走。

薛青道。

柳春阳哦了声,心想那祖父的钱要提前送去京城了,却听薛青接着道:你不要跟着我去。

呃?他抬起头看着这少年,少年没有看他,而是负手看向远山。

春阳少爷,请离我远一些。

她道。

少爷柳春阳恍若当日在蹴鞠场上被这少年铲倒那一瞬间,天旋地转面红耳赤,面红耳赤浑身冒火,山风吹来却又遍体生寒,少年柳春阳眼瞪圆,手攥起。

我又不想去。

他说道。

你不要我跟着,我还不要跟着你咧,少年人谁不骄傲。

薛青转头看他道:果然,春阳少爷是被逼迫的。

又一笑,不要怕你祖父,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柳春阳看着她抬起下巴,狠话说出口没有觉得出口气,反而更恼怒,道:要你管。

薛青点头道:是的,就是这句话。

看着柳春阳,神情平和又认真,也告诉你祖父,告诉他你不想这样,你的事不要他管。

什么意思啊,柳春阳看着她一刻,道:你是怕我暴露你的身份吗?因为管她跟其他人勾肩搭背,管她看淫词艳曲吗?把她与其他少年区别对待,或者有一日忍耐不住说出她的性别。

薛青含笑摇头:春阳少爷一诺千金,我们认识的最初我就知道了。

柳春阳扭头看一旁,山风吹来有黄叶飘落。

薛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想读书吗?想科举吗?想去国子监读书吗?柳春阳瞪眼看她,恼怒道:没认识你之前,我就是社学读书的,我既然读书当然要科举,国子监读书人怎么不想去。

薛青道:如果你没有认识我呢?柳春阳嗤声道:那我也不可能退学不读书。

薛青道:但会这么早科举吗?会离家千里去京城国子监吗?柳春阳一怔,当然不会....他还不到科举的时候,而且也不可能离家千里去国子监读书。

薛青道:所以你是被迫的,春阳少爷原本不该跟我在一起的,宗周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而且我们有共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谁也不用怕谁,大家扯平了,请春阳少爷继续做春阳少爷吧,做春阳少爷想做的该做的事。

看着他一笑,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你是你,我是我。

不是被祖父用来拉近关系的桥梁,也不是畏惧少年外表下藏着的妖怪般的行径,就是柳春阳和薛青。

柳春阳看她一刻,道:那你打算就一直这样吗?薛青道:当然不会,时机未到。

柳春阳哦了声没有再说话,身后忽的一阵喧闹夹杂着笑声,二人回头看去,见是有人看得入神从树上掉下来,引发一阵嘈杂,所幸人没有受伤,那边鼓乐笙箫更浓,有男声长叹:小姐,你你你害苦了小生了。

随着声起,四周人群更涌。

薛青道:唱到关键时刻了。

柳春阳斜眼看她,道:你可真见多识广。

薛青哈哈笑了,抬手掩面,又从指缝里露出双眼眨呀眨,道:我是妖怪嘛,什么不知道。

柳春阳撇撇嘴,看看那边喧闹,一甩袖道:我不爱看这个,我要回去了。

说罢果然转身迈步向山下去。

薛青在后笑道:不看别后悔哦。

柳春阳没有回头,甩着袖子摇摇晃晃走去了。

薛青挑眉道:不看白不看。

说罢向那边快步而去,挤过人群重新坐到少年人中。

少年人们都全神贯注看戏台上你侬我侬,没有人注意旁边人的来去,只郭子安看了眼,没看到柳春阳但也没问什么。

张莲塘眼看着戏台,手中递来一杯酒,薛青接过一饮而尽,坐直身子与他并肩看戏。

............九九重阳已过,残秋褪去,初冬踏入天地,将落叶枯黄一扫而光。

长安城外一个高瘦少年如同枯树立在寒风中,看着不远处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

黄居,我说你真不再想想了?蹲在一旁的货郎说道。

你跟着我们学杀人不一样?而且有那么多人教你,青子少爷可是要读书的人,她能教你的时候可不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同行黄居如同真的一棵树听不到他的话。

货郎已经习惯他的脾气,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们学了不少了,我们多厉害你也看得到吧?哪有跟着一个读书人身边学杀人的。

那边马车吱吱呀呀走近,黄居抬脚迎上前,车边八个郭家的护卫不仅没有呵斥反而笑起来。

黄居来了。

他们显然不是郭家的护卫,而是五蠹军,笃虽然不跟去,但还是精挑细选了几人假作郭家的护卫相送。

薛青掀起车帘看向走过来的少年,有些日子没见,少年已经变了模样,或者终于显露出他真正的模样。

枯草乱发已经修剪乌黑的挽起,面容和身材一样瘦削,长眉细眼,高鼻薄唇,干净又文雅,只是一双眼和脸透出木然,冷冰冰拒人千里。

薛青并没有觉得不可接近,对他一笑:骑马还是坐车?黄居道:骑马。

听他这样说,一个护卫笑着跳下马,与齐嗖一起坐在车上,黄居翻身利索的上马。

薛青笑道:看来学的东西不少了啊。

货郎笑道:小子聪明的厉害,一天就学会骑马,三天就能跟着我们疾驰。

薛青看着马上的少年,道:是啊,聪明人,学什么都聪明啊。

黄居没有说话,对于自己不关心的事,他似乎从来听不到。

薛青对货郎摆摆手:小康哥,我们走了。

货郎道:青子少爷,不如让我替齐嗖赶车吧,齐嗖这家伙可不如我打架厉害啊。

薛青笑道:不用啊,有谁能比我打架厉害呢?货郎一怔,众人皆大笑起来。

齐嗖更是嘿嘿:少爷说得对,小康哥你就歇着吧。

一抖缰绳喊声驾,马车向前而去。

薛青对货郎摆手坐回车内,护卫们纵马分布前后左右,少年黄居在其中并无生涩,货郎站在路边目送,一行人渐渐远去,但见天阴阴风起,路上不要遇到下雪啊.....货郎裹紧了衣衫久久不动。

薛青这次走的很安静,没有先前君子试时的满城相送,知道的人都不多。

后边货郎的身影也化作黑点,前方那少年更已经看不到了,戈川擦了擦眼泪,妙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不要担心啦,青子少爷很厉害的。

她道。

戈川道:我就是知道她很厉害,我才更担心,她报喜不报忧。

妙妙想着这少年的种种,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是很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不透。

就比如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要他们相随,让他们去建什么根据地....她想的是活着。

笃说道,负手看着前方,奇怪,她好似特别在意活着,但并不是畏难胆怯之人。

戈川幽幽道:因为她知道活着不易啊。

三人默然一刻。

笃道:但到底是个孩子,说出那种你们不要跟着我,等我有危险你们再来救我的话....等到那时候,怎么来得及,这种哄孩子的话说说也就罢了。

妙妙嘻嘻笑:我们又不真的是孩子。

拍了拍腰里,有刀片撞碰的响声,我呀从来没去过京城呢,不知道那里的鱼好不好卖。

戈川笑了,道:但开饭馆肯定生意不错,京城人可多呢。

冲妙妙眨眨眼。

妙妙掩嘴笑,腰肢摇摆,站在她们身后的笃也露出一丝笑。

那个少年把她们当做娘当做大姐,她们把她当做孩子,她并不是真的是个孩子,她们也不是真的娘和大姐。

............薛家嫂子,薛家嫂子。

两个妇人抱着一堆衣衫布料叫门,一向半掩的门今日却是紧闭。

薛家嫂子回老家祭祖了。

宋嫂子从巷子里走出来说道,拍了拍身上的旧衣,青子少爷进京读书,她闲来无事便回去看看他爹,郭大老爷给了钱,修坟茔。

也是啊,孩子就要光宗耀祖了,到时候穿红袍骑大马回乡十足风光呢,祖屋祖坟当然要修缮了,两个妇人神情艳羡。

薛家嫂子熬出头了。

还会回来吗?当然会啊,要迎娶郭小姐嘛。

郭大老爷这次也是好心有好报了,能有个状元女婿....开心吧。

郭怀春开心不开心大家不知道,郭家的三个孩子并不开心,郭子谦坐在椅子上擦泪,郭宝儿在屋中大步走来走去。

自己去,为什么自己去!她愤愤喊道,那可是京城,多少青楼,还有春晓那贱人...郭子谦抹泪道:宝儿,你想什么呢,青子哥是去国子监,国子监可不让随便出来,更不能去哪些地方...悲伤更痛,可怜的青子哥,这是去过什么日子啊。

郭宝儿跺脚:就算我不去,为什么你们两个也不去。

又转头四处看,子安呢?郭子谦抹了抹鼻子道:不知道,一大早就没有看到他,都没去送青子哥。

天已大亮但乌云沉沉没有日光,校场上少年赤膊舞动大刀,一趟长刀结束身上汗水滚滚。

子安,你真想好了?一旁郭怀春说道。

要去军营?郭子安点点头,道:两个哥哥都是十五岁就进军营了,我如今也该去了。

郭怀春看着他道:你们当小的,原本没打算让你们去,你和子谦在家做做生意就好。

郭子安道:家里有子安和宝儿就够了,我们郭家人丁不多,伯父你也卸甲归田,军中只有几个哥哥。

郭怀春笑了:子安真是大了,竟然会想这么多。

又几分感叹,恍惚记得去年还是个孩子,只知道斗鸡斗狗胡天胡地的玩闹。

郭子安面色微红,男孩子可不喜欢这妇人般的谈心感叹,闷声道:而且我也想去,总要做些什么吧,学了这一身功夫,只为了强身健体怪无趣。

郭怀春点头道:好,你去吧。

说着解下衣裳,从一旁兵器架上拿过一杆长枪,来,我看看你的枪术。

郭子安绽开笑,应声是三步两步也拿起长枪,道:伯父,小心啊。

话音落人随枪走,直向郭怀春而去。

呛呛两声,两杆长枪相撞,缠斗在一起,风声人声喧闹。

而在柳家此时也一阵喧闹,随着又一声瓷器碎裂,室内终于安静下来....想来茶具摔完了。

柳老太爷从屋中迈步出来,围在门口偷听的人顿时哄散。

柳老太爷也没有理会,拉着脸向外走,几个老爷迟疑一下跟上来。

...春阳他偷懒不读书,绑着去京城就好了...一个老爷说道,车已经备好了。

柳老太爷哼了声:他没说不读书。

没说?那闹什么?几个老爷不解的对视。

柳老太爷转着手里的两个金球,道:不去国子监,要在家读书。

祖父,哥哥这是偷懒,怕在国子监读书辛苦,可不能娇惯他。

柳五儿在一旁委屈道,青子少爷都不怕苦呢,祖父你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有什么好怕的。

柳老太爷道:真是胆子大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柳五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简直太过分了,绑着他去看他还敢不敢。

柳老太爷停下脚喊了声老七。

柳五儿忙高兴的退后避让,看着七老爷上前。

父亲,车,人,钱,京城国子监都准备好了。

七老爷说道。

柳老太爷道:用那些钱,去京城国子监请一个能保证让考过会试的先生,用车拉回来。

哎?在场的人都愣了下,钱,车,人国子监,都在话里,但意思好像不对了啊...柳五儿跺脚:祖父...你真要听哥哥的啊。

柳老太爷将手中的金球一撞,发出叮的闷声:他不听我的,我就只能听他的,总要听一个啊,多简单的事。

多简单的事?几个老爷对视一眼,是吗?那个,父亲,父亲...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那件事,那个宅子特别好,我决定买下来....滚。

柳家喧闹顿消,安然无声。

长安城因为一个人离去掀起波澜,波澜又重归与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长安城已经到了身后,前方京城遥遥不可及,薛青坐在车内从窗户看向外边,天阴云低,大路上空寂无人,但耳边却很热闹。

黄居啊,给我端茶。

四褐斜躺在车厢里,懒洋洋指挥着。

因为趁着赶路空闲薛青指点他功夫,黄居偶尔会坐在车里,就算坐在车里,不与薛青说话的时候依旧像块石头。

石头不理会四褐先生。

黄居啊,你知道我是谁吧?四褐先生手撑着头斜躺着看那少年,不满又得意,你听到这小子叫我先生了吧?我可是她先生,那我就是你师公,伺候师公天经地义。

黄居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不是我师父,你也不是我师公。

四褐先生瞪眼:你不是跟她学杀人吗?薛青在车窗上懒洋洋道:是交换,不是拜师,先生你以为收个徒弟多容易吗?很难的呐,要珍惜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没跟你说话,闭嘴。

再看向黄居坐起来,饶有兴趣道,交换啊,然后两不相欠啊,你这孩子不错...我也跟你交换好了,你去给我端茶,我也教你杀人。

捻须得意,我可是薛青的先生,我比她厉害多了。

黄居垂头道:不。

四褐先生道: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黄居看他一眼:我不在意我错过了什么,我只在意我得到了什么。

四褐先生瞪眼:嗬。

薛青哈哈笑,转头看他们:先生你不要逗他了,他不信你的。

又轻叹,先生,你的好只有我知道,所以珍惜我这个学生吧。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薛青看着车旁的一个护卫:唐佳林,你带黄居去前方探路。

护卫唐佳林应声是。

薛青又看黄居:要杀人先要会看人,看人的四周天地环境,你把我教你的去试试。

黄居嗯了声跳出了车,翻身上马与那护卫疾驰向前而去。

真是没意思!四褐先生喊道,要闷死了。

眼珠一转,看向倚着窗懒洋洋的薛青,学生,来读书吧,路途之中也不能荒废。

薛青道:现在不读书。

四褐先生恼怒,一个傻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一个小丫头还不敬师,道:我是先生我说了算。

薛青道:不是的,先生教我是要我读好书,读好书讲的是质量,不适合读书的时候读书并没有什么益处...四褐先生伸手掩住耳朵,道:停停停,怎么就不适合读书了?薛青叹气看着外边,道:离愁啊,先生啊,我现在是背井离乡,孤苦伶仃一人上路,心中悲苦正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咿。

咿什么?四褐先生见那少年倚着窗原本懒洋洋的姿态忽的坐正,人向后看去,侧脸上满是惊讶不可置信,他也忙挤过来向后看去。

天低云浓风急,孤寂无人的大路上,不知什么时候驶来一辆马车,一个书童骑驴随行,晃晃悠悠不急不慢,车夫旁边坐着一少年,青衫斗篷,帽子罩着头,手中握着一书卷.....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这才叫读书人。

四褐先生啧啧说道,哪里有不适合读书的时候,别说行路,就是拉屎也得拿着书。

薛青抬手将他按回去,道:先生你挡着我了。

又让车夫停下,看着后边的马车慢慢的走近。

车上的少年人依旧低头看书,似乎并没有察觉这边等待的车马。

焉子少爷,真巧啊。

薛青在车窗上挥手道。

少年放下书卷,掀开兜帽看向他,道:不巧,正是来追上你的。

薛青神情感动又激动:焉子少爷这十里相送啊,真是太客气了。

裴焉子道:不是啊,我也去国子监读书。

............你为什么去国子监读书?薛青爬上裴焉子的马车,把他叫进车厢,整容道。

我能去读书是因为我是榜首,你是什么?这话可真是不客气了,裴焉子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道:我?大学士蒋显是我母亲的表兄。

............第一百四十章 他来呃…薛青道:这个的确比榜首厉害。

裴焉子拿起书卷,马车摇摇晃晃,薛青似乎也随之摇晃。

焉子少爷。

她再次开口。

裴焉子嗯了声没有抬头,但那少年挪到他跟前,让他不得不抬起头。

薛青神情肃重,道:焉子少爷,你是不是喜欢我?车外骑驴的书童在窗边听到这句话差点栽下去,一双眼瞪圆,了不得,这薛青是个断袖。

车厢里裴焉子倒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惊慌,神情平静,还略微的想了想,似乎认真的确认,然后摇头:我不喜欢你。

薛青道:不可能。

伸手指着裴焉子,挑眉,你想想,我每次遇到事都有你在,我和柳春阳端午赌诗,是你,我和柳春阳夜里赌诗又有你,双园读书你是第一个来的,还主动要加入知知堂,县试你是我的保人,君子试你随行,这次国子监整个长安府就我一个,现在你又跟来。

裴焉子听她说完,道:竟然已经这么多事了吗?些许感叹。

薛青道:是啊,这么多事了,焉子少爷,这不是巧合啊,如果你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处处跟我在一起。

裴焉子嗯了声,沉吟一刻,道:是,这的确不是巧合。

薛青眼微微凝,要说出真相了吧,要么是承认自己断袖,要么就是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身边会发生的事。

裴焉子道。

呃?什么?薛青不解。

裴焉子道:你所到之处总是会出事,比如读个书都能读出长安城罢市,考个君子试也能与西凉人你争我抢,更不用说皇后陵还塌了他看向薛青,国子监读书以及会试,我很期待啊。

期待所到之处都会出事,他这是说她是扫把星吗?薛青瞪眼: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所到之处出事?又苦笑,焉子少爷,这没什么稀奇的,如果我是你这般出身,就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裴焉子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就跟着你,来体验一下我经历不到的事。

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拍了拍,人生乐趣。

这是还惦记着坐牢呢,薛青想起当初裴焉子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翻个白眼,竟然是嫌弃日子过得太舒服要找刺激,果然爱作诗的人都是变态。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者说裴家知道不知道,原本以为逼问裴焉子是不是喜欢自己,骄傲的世家子弟不愿意背上断袖之名,就会说出真相,比如知道自己是女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裴家跟郭家一样,或者跟四褐一样,都是隐藏的知道真相的人现在裴焉子给出这个解释,年轻人呐薛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默然一刻,拍拍他的肩头:这样啊,焉子少爷你开心就好。

说罢起身出了马车,也不待车停跳下来,再一步跳上自己的马车。

赶路,赶路,风餐露宿。

她扬手喊道,不停,不停,日夜兼程。

齐嗖将手里的马鞭一甩。

马儿嘶鸣小跑向前,马车里四褐先生似乎猝不及防被晃倒下,恼怒捶车:赶什么赶,为什么风餐露宿?不是有钱吗?两边护卫马蹄得得,拥着马车向前疾驰,裴焉子的马车落后些许,小书童催驴跑的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如同尾巴一般跟随着。

十月寒风夹杂着冷雨敲打车厢,四褐先生裹着厚厚的斗篷咂了口小酒,风忽的从外扑进来,吹得他胡须乱飞。

你干什么!他恼怒喊道。

薛青在外探头道:先生,京城到了。

四褐先生抬脚将被她掀起的门帘踩下来:到了就到了,有什么稀罕的。

薛青笑了笑没有再掀车帘,抬头看向前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京城就在眼前,名字叫做开封,但如同长安一样,与她所知的历史上并不同,似是而非啊。

不过,繁华依旧。

两边早已不是空寂无人独行路,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骑马比走路还慢。

黄居,黄居,京城啊。

薛青转头对黄居说道。

少年黄居牵马而行,也正抬头看前方,虽然没有激动,但比四褐先生那种满不在乎要强一些,他的眼中隐隐有光闪闪。

那么高大的城墙,护着的就有那个高官大人,他站到了城墙下,就要一步跨过城门这么轻易这么简单包袱解下来,箱子打开,有违禁兵器的一概收缴。

兵丁机械又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将进城的人拦住,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华丽车马。

一番嘈杂繁琐的检查,薛青一干人才被放过去,穿过城门初冬的天气几人挤出了一头的汗。

焉子少爷薛青回头。

裴焉子却并没有在他们后边,而是在前边打个招呼。

你们怎么跑我们前头去了?薛青道。

小书童已经不再骑驴,而是坐在马车上,脆声脆气道:我们有表舅老爷的名帖啊,不用检查直接放行了。

薛青看着车里坐着的年轻人,一路跋涉他依旧衣衫整洁形容俊逸,道:焉子少爷,既然同行的,也该照顾一下我啊。

裴焉子道:那你不就跟我一样了?还有什么乐趣。

薛青失笑,道:我过个城门都能过出热闹来吗?这京城可不是长安城,谁认识我啊。

话音落前方街道上一阵喧闹,鸡飞狗跳,薛青看过去,只见一片白花花的衣衫闯入视线是西凉人。

西凉人又出来了。

啊那个少爷也在呢。

快来看啊。

街上人潮涌涌又分开避让,路上一队如劈山斩海而行,白袍黑马,珠宝美玉熠熠生辉,真是许久不见,一见如故啊。

薛青看着这群越来越近的少年们,尤其是其中两个最耀目的两个少年,道:果然不能随便说话,这京城还真有认识的。

说罢转身爬上裴焉子的马车钻了进去,将车帘放下牢牢按住。

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路过冬日的寒冷也不能阻止京城的人群。

索盛玄裹着白斗篷,珍珠做的领扣映照他的脸闪闪发亮,少年人的眼也在闪闪发亮。

果然不愧是京城啊。

他感叹着,视线扫着街边的人群。

人群看他,他也看人群,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对着人群含笑摆手,这让人群掀起一阵喧闹就如同西凉太子刚进京的那一日一般,民众们亦是看不够西凉的少年们真是好看啊,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城中的女子们已经在评选西凉少年中哪个最好看。

当然是太子了。

不是,目前是太子身边的那个少年呼声最高。

太子身边?看,就是那个人群中有手指向白袍少年们中的一个,那少年唇红齿白,白斗篷裹着,恍若雪地绽开一朵红莲红莲开浓艳,炫目,让人想看又不敢看。

有什么好看的。

秦梅嗤声。

索盛玄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年,嘻嘻一笑:七娘,你不是也每天出来看嘛。

秦梅道:我看的跟你们看的不一样。

视线一一的在人群中扫过,停留在女子们身上。

人群中的女子们恍若被打到一般,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叫,欢喜的,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娇怯的,胆小的躲避,胆大的则挥手秦梅的视线没有丝毫的波动,索盛玄笑着对那些女子们挥手。

城门前喧哗热闹但并没有拥堵,城门的守卫们已经将城门清空,进出城门的其他民众都被拦在一旁,阔朗的城门只为这一群白袍少年们开放。

索盛玄催马向前,秦梅忽的勒马向后看去,见他看来那边人群中的女子们一阵骚动。

他看我了!他又看过来了!低低的尖细的娇羞的声四起。

索盛玄也跟着看过来,好奇道:怎么了?路边人群涌涌,有行走的有坐车的混杂一起。

秦梅道: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索盛玄笑:所有人都在看你呀。

秦梅的视线在那边扫过容貌年龄不等的女子们,扫过年长的老者,行路的外乡人,明显初次进京却又神情木然的少年小厮,清秀的书童一辆被挤到路边动弹不得的马车他的视线停下,道:是那种看。

哪种?索盛玄不解还要再问,秦梅却收回了视线,下巴抬起,长眉扬起,道:看啊,随便看,又能奈我何。

催马向前。

索盛玄点头:是啊是啊。

拍马跟上。

少年们如云穿过城门,城门守卫随之退去,人群如同潮水般瞬时吞没了街道,喧闹,拥挤,混乱。

马车被挤得一阵摇晃,坐在车里的薛青松开了紧紧按着的帘子。

裴焉子道:胆子变小了?薛青拍拍心口,道:当然啊,这里是京城啊,京城居可大不易啊。

又摇头,这些人竟然也到了,希望他们不要去国子监读书。

裴焉子道:你要失望了。

嘴边浮现笑意。

钦慕大周科举读书人的西凉太子怎么会不去国子监,避不开的。

薛青看他:焉子少爷要如愿了。

裴焉子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先前,道:青子少爷可有人来接?薛青道:没有啊,先生来信给了地址,我自寻去便是。

行程的事也说不准,不可能让青霞先生天天派人来等,当然她的行踪想来这京城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但不能来迎接。

她虽然是君子试的榜首,但也是一个出身贫寒一心求学上进的穷书生,来到这京城,恍若泥沙入海无声无息毫不起眼啊。

裴焉子道:我有人来接,我要走了,青子少爷请下车吧。

仆从众多衣饰精良,甚至带了新的马车,让城门前又一阵小小的骚动,虽然京城里达官贵人到处都是,但能在这种地方让城门守卫不过问不驱赶的更是不一般身份。

那一辆车只一个书童的年轻人在众人好奇又羡慕的视线里被拥簇而去,这对比让原本有七八个护卫拥簇的薛青变得寒酸。

同乡同学的,也不说邀请一下。

薛青对着裴焉子的背影喊道。

裴焉子没有回头理会,薛青当然也不在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找青霞先生的住处吧。

她笑道,看一旁的一个护卫。

地址当然早就写好了,护卫点头应声是前方带路,面对宽大的街道四通八达的小巷没有丝毫的生疏,引着一行人而去。

原本在车里的四褐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初冬的风掀起车帘,街景忽隐忽现,这就是京城啊,坐在车里的薛青感叹,因为在城门遇上的西凉人和秦梅,她放弃了走路,决定安安静静的坐车,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年手轻掀窗帘一角向外浅看。

京城,跟长安城,跟黄沙道是不一样的。

初冬的寒风没有让天地间变得萧瑟,京城外大路上人熙熙攘攘,路边商户林立自然成镇,街上不少女子们行走,其间不少穿着华丽,不遮挡脸面,对他人的窥视轻松自在又肆意骄傲,甚至有结伴的还对路人审视,娇笑低语,反而让路人男子们有些羞涩的低头疾步,当然也有不在意的男子们,摆出更潇洒的姿态吸引女子们审视,他们行走在路上,或者坐在路边的茶楼酒肆中,高谈阔论或者吟诗作对京城多才俊,吸引了不少的注视,直到一队人马出现。

白袍在这阴沉的冬日里如同日光,所到之处盖过了一切。

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路上行走的女子们都被看了过来,很快她们的视线就凝聚其中一个少年人身上,而那少年人也看着她们。

他的视线只盯着女子们的脸,肆无忌惮,干脆从马上下来,一群白袍少年占据了路边的茶棚,飞扬跋扈的对着过往的女子们嬉笑。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这群西凉人如此行事,竟然没人管吗?咿那个好像不是西凉人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看那副样子,纨绔子弟。

路人的指责叹息愤怒,女子们的娇羞恼怒脚步匆忙,对于路边坐着的少年们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们喝酒说笑赏美景美人依旧。

你不回国公府住,你爹没说什么吗?索盛玄对秦梅说道。

秦梅只看着路上,哼声道:说什么?又嘴角一翘,我爹那么疼我,怎么会说我?索盛玄嘻嘻笑:疼你怎么舍得让你住外边。

秦梅道:他也住外边,我也没有不舍得。

索盛玄哈哈笑,要说什么秦梅忽的站起来,原本飘忽的视线凝聚到一个方向。

索盛玄放下手里的酒杯,随着他看去,见有一队人马在对面的商铺前停下,一群仆妇丫头拥簇着一个妇人并几个年轻的小姐下车。

她们衣饰精美华丽,彰显出身不凡,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带着毛茸茸的兜帽,其上缀着红色的绒球,随着走动颤颤,极其的可爱俏皮,其中一个女孩子察觉这边的视线侧头看来,双眉如山弯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尾行街边的小店对于出身富贵的女子们来说并没有什么要买的,只是看个热闹,一行人很快从店内出重新上车,两个与中年妇人坐一辆车,余下的嘻嘻哈哈挤在一辆车上,仆妇丫头或者坐车或者步行,在一众仆从的拥簇下向城内走去。

城门依旧进出繁忙,这队女眷也如常排队,但临到门前,看到车马的标记,城门守兵好立刻放行,连问都没问一声。

这是谁家的女眷啊,看起来并不起眼啊。

你这就不懂了,这京城中官员遍地走贵人多如狗,除了看官职勋爵,还看权,有些官职小但权大啊这是户部金部主事李大人的家眷。

李大人出身贫寒,为人忠善,是个好官呢。

那是李夫人吗?是李夫人和四个女儿李大人有两子四女真是多子多福。

李夫人是哪家闺秀?李夫人跟李大人一样,都不是大家士族,而是平民小户那这夫妻二人能混到如今真是厉害了啊。

果然还是要读书啊。

在路人的议论中李家女眷的车马驶过城门,城门前并没有再次拥堵,因为一群白袍少年紧随其后,城门卫不仅不检查,还忙忙的驱赶民众让开路。

白袍少年们如云涌入城中,所过之处掀起喧闹,但这一次少年们没有再四处乱看,而是直向前行。

在他们前方李家女眷的车马再次停下,两个女孩子带着丫头下车来到街边一间小店,街道宽阔,两边行人车马各自行走并不拥堵,但白袍少年的到来让街边变得嘈杂。

他们没有下马只停下,或者说笑或者看街景,直到李家女眷的车马再次行驶。

前方李家车马,后方白袍少年们,按理说街上前后向同一个方向的人多的是,但当李家的车马停,白袍少年们就停下如此反复几次后,街边的人就察觉不对了。

李家的人也更察觉到了。

当几个女孩子再次下车在一家店中选买的时候,她们交头接耳向店外看来。

看他们一路跟着呢是西凉人见女孩子们看过来,站在店外街边马上的白袍少年们没有避开反而笑着打招呼,无数的视线便随着白袍少年们凝聚道女孩子们身上丫头仆妇立刻将女孩子们围住,虎视眈眈的瞪着这群白袍少年。

走啦走啦。

女孩子们互相牵着手低着头急急的走出店上车,李家的仆从们神情变得凝重不安,将车马围的更紧。

娘真的是跟着我们呢前边的马车里传来女孩子紧张不安的声音,然后便有妇人的声音安抚。

许是好奇,看一看没什么的。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速度比先前快了很多,但身后白袍少年们纵马的速度也快了很多,越发紧紧的跟随,站在街边也看的很清楚了,这白袍少年们几乎贴上了李家的仆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是在护送这两辆马车。

真的是冲着李家的女眷来的!街边顿时喧哗。

这群白袍少年在京城这么多天到处闲逛,视线都是围绕过往的女子们,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好奇,今日终于要动手了,京城富贵子弟们虽然风流,但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招摇过,最多在逢年过节春暖花开的时候,做出一些浮浪行径。

西凉人这是没见过女子们?听说在西凉男人看上女人了就直接掳走太可怕了怕什么这是在大周街边骚动议论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愤怒不善,但白袍少年们似乎听不到听不懂,依旧跟随着李家女眷的马车,发出嘻嘻哈哈的笑。

他们的意图已经毫不掩饰了。

李家的仆从脸色越来越阴沉,晃动的马车车窗里偶尔闪过女孩子们的面容,些许紧张不安以及羞恼。

走在最前边的马车忽的停下来,这辆车停下,后边的车也忙停下,四周的仆从有些不解。

前方车帘掀起一个仆妇忙上前,听内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仆妇便转身向后走来。

紧跟在后的白袍少年们也勒马,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

公子们,可是有事?仆妇穿过仆从站到白袍黑马少年们前方,高声道。

李家质问了!这是反击了!街边的民众们不由几分紧张又激动。

质问算什么,拿着棍子打断腿赶走才是。

这也是因为李家到底根基薄,要是换做其他世家大族,哪里会这般被人欺负。

咿,其实也不一定呢,我记得以前李家小姐们上山赏花还是什么,被几个浮浪子弟不敬,那其中还有清河伯四子啊,我知道这件事,事后李大人质问,清河伯不屑一顾,甚至还说年岁相当,不如结成儿女亲家李家那般人家与清河伯结为亲家也不错啊什么啊,他儿子早成亲了,要人家女儿做妾呢这是羞辱这样啊,那真是气人,但又能如何那可是伯爷。

结果?你们后来见过清河伯的四子吗?听到这话四周的民众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很久没有见到了京中的富豪权贵子弟也就那么多,大家也都是耳熟能详。

清河伯四子一家被赶回祖居守宅去了听到这个答案,民众惊讶声不断,大家族中的子弟被赶出家去祖居,就意味着失宠了,远离亲人,感情也会淡泊,将来这一支将会渐渐被淡忘。

清河伯还真是大义灭亲了讲话的人捻须一笑,道:非也,清河伯只有这四个儿子,最小的又是最受宠的,要不然也不会惯成这个样子据说是上头的压力,让清河伯在驱逐儿子以及削爵之间选择。

他伸手指了指天。

民众们更加惊讶,这李大人不是贫寒出身,无亲无靠,竟然有这么大本事?不过,这次是西凉人那个可是西凉太子。

跟一个伯爷的小儿子可不一样,民众又紧张起来。

白袍少年们并没有觉得紧张,不管是四周的视线低语,还是李家仆妇的质问,他们依旧面带笑意。

有事啊。

一个少年答道,声音清脆,同时催马走上前。

真是好漂亮的少年满场视线凝聚,就连在车里的李家小姐们也不由透过窗缝看过来。

仆妇一阵失神旋即整容:这位少爷有什么事?秦梅跳下马,道:我想作幅画送你们。

作画?这话让周围的人包括那位仆妇都意外京城果然不一般的。

一个挤在人群中的外乡人感叹,调戏这种事都能如此风雅。

秦梅不理会周围的惊讶,身后索盛玄笑嘻嘻的将一张纸一支笔递来,另有一个少年摆出砚墨竟然随身携带。

秦梅接过撩衣蹲下将纸铺在地上,研磨沾笔拂袖竟然是真的啊,四周的民众顿时涌涌围拢。

李家的仆妇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回头看去,前边的马车门帘掀起,保养得当似乎只有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过来,身边倚着两个小女,神情不安又好奇,透过仆从可以看到那少年蹲在地上,华丽的白袍拖地,就像一个顽童在玩泥巴顽童玩的很认真,手中的笔在纸上挥动自如,而且速度很快,围观的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一眨眼间纸上线条勾勒一个人像渐渐浮现街边喧闹声落,下一刻又喧闹而起,那白袍少年从地上起身,手中捧着画纸,画纸上果然有一个美人不待围观的人细看,秦梅已经上前将画纸递到那仆妇面前,一笑:好了。

仆妇看着画纸不知所措,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

既然公子有心,那就收下吧。

秦梅看过去,见那妇人对他疏离的一笑,秦梅便再次一笑,扬声道:夫人真好啊。

李夫人颔首没有再说话,那仆妇接过画看了眼秦梅走回来,李夫人伸手接过画,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中。

马车在神情依旧紧张的仆从拥簇下继续向前,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白袍少年将笔一扔人翻身上马再次跟上来。

看来真的是对李家的小姐动心了这少年是谁?长的这么好看,穿的如此富贵,且跟西凉人在一起,肯定身份不一般而且还很有才华,适才作画真是让大家震惊那这次李家如何应对种种猜测可能让民众激动不已,涌涌的跟随。

夫人,人还跟着呢。

车里仆妇焦虑说道。

让人快去告诉老爷,派更多人来。

李夫人虽然小门小户出身,但做了这么多年官夫人也自有沉稳,道:他们除了尾随,并没有什么失礼举动如果强行驱赶,我们反而落人口实。

仆妇道:都怪夫人把小姐们生的太美。

李夫人失笑,还未说话,身后坐着的两个女儿嘻声开口。

我看画的像三姐。

才不是呢,像二姐李夫人回头见她们拿着那画纸在看,到底年纪小李夫人伸手道:我来看看。

两个女儿将画递过来,倚在她身后一起看且伸手指点。

娘,你看,这眉毛像三姐吧。

不是啊,我可不是这样的鼻子二姐才是。

李夫人端详画纸,纸上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穿着简单,不带饰品,只头上双鬓缠着红绳,手捧梅瓶,嘴角带笑的看着梅瓶里的一支弯弯曲曲的红梅,她从小家境贫寒,没有读书识字,更不会作画,但一眼就觉得这画画的真好人就像活生生在眼前一般。

这少年真有些本事啊。

娘,你觉得像谁?两个女儿摇着她问道。

李夫人看着画像,道:像你二姐,又像你三姐我也说不上来更像谁。

小女儿撇嘴道:那他到底看上二姐还是三姐啊身边的三姐顿时羞恼抬手捶打:我看他谁都没看上,画的谁都不像。

两个女儿笑闹,李夫人亦是一笑,旁边的仆妇没有笑,看着那画似乎有些出神,忽道:这个倒是更像夫人。

母女三人微怔看向那仆妇,仆妇年纪五十多岁,神情带着追忆。

是啊,真像夫人她再次说道,我记得夫人十几岁的时候就是这样呢李夫人看向画,像自己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茫然,画上的女孩子那么年轻,她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脸,光滑柔嫩的肌肤已经不再年近五十的她再回想起十几岁的时候,恍若前世,太久远了娘生的女儿当然像娘了。

小女儿笑道,又嗤鼻,他就是画的不像,似是而非的。

李夫人亦是一笑,是啊,她的女儿当然像她了,将画递给仆妇:回去烧掉。

娘,我们到家了。

一个女儿掀着车帘向外看,欢喜说道,但又恼怒,那人还跟着呢。

李家的宅院并不豪华,但在京城也算很不错的,这是一个犯事官员的宅邸,大家都觉得忌讳,李大人趁机低价抢到手的,要不然以他的薪水和家底,一辈子也住不得这样的宅院。

家宅仆从不多,此时全部涌出,将李家女眷的车马和白袍少年们隔开,已经得知消息的他们神情恼怒。

就算是西凉人,也休想欺辱他们李家女眷。

白袍少年们神情依旧,骑在马上仿若观景赏乐,秦梅纵马上前几步,端详着这座宅院。

这里是夫人的家吗?他脆声说道。

少年的声音好听,没有丝毫的嬉笑,而是带着好奇,让人不由的想答话。

李夫人被仆妇搀扶下车,女儿们亦是被拥簇者来到她身后。

是啊,这位少爷,还有什么事?李夫人问道。

秦梅看着她一笑,道:没事啊。

话音落,伸手从马背上拿起弓,又抽出一支箭这箭与其他的箭有些不同其上似乎黑乎乎的什么众人还没看清,就见那白袍少年搭箭在弓上,嗡的一声,箭飞向前方的宅院眼前火光同时一闪,那箭头竟然燃烧了起来咿?四周的人呆滞,这是耳边嗡嗡声接连而起,眼前恍若烟花炸开在空中,燃烧,绚丽,然后跌落浓烟四起着火了!着火了天啊,着火了!门前顿时惊乱!如同被倾倒火油,冬日天干物燥的宅院汹汹的燃烧起来,李家的女眷发出尖叫声挤在一起,神情惊恐的看着那白袍少年。

一片浓烟火光映衬下,马上的白袍少年冲她们展颜一笑。

这是什么漂亮的恶魔!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生咚咚的锣鼓声从远处传来,站在巷子里的薛青不由回头看去。

这是什么声音?有地方着火了。

黄居说道。

薛青咦了声:你怎么知道?她抬眼四下看,这边巷子偏僻,房屋重重,天色低沉什么也看不到黄居道:闻得到。

低着头半点也没有抬,我闻的到,着火的味道。

六岁的孩子在大火中幸存下来,三天三夜的大火烧掉了他的一切,那种味道已经深入骨髓。

薛青默然,道:天干物燥嘛又竖耳听,脚步嘈杂,应该有官府的人组织救火了我们快进去吧。

岔开了这个话题,继续向前走去,黄居拎着包袱跟着。

他们停在一家宅门前,薛青上前叫门,门应声而开,一个老仆看着薛青露出惊喜的笑。

青子少爷来了!先生这几日还问呢。

薛青对老仆一笑施礼,眼角的余光看向巷子里,巷子口蹲着站着一些闲人,似乎在说笑,但却都看向这边,见她看过来便都互相打着哈哈笑起来,高谈阔论这些都是等候她的人吧?没有人接她,似乎整个京城都不知道她的到来,但实际上她的行踪一直都被京城的大人们掌握着,虽然没有五蠹军那边武功高强的侦察,官场上却有着更多的更灵通的手段薛青迈进门,由老仆引着向内走去,听老仆絮絮叨叨的询问路途可好冷不冷云云,薛青一一答了,随着老仆进入内院。

小院不大,院内摆着太湖石,窗边种着美人蕉,初冬时分美人蕉花红正浓,将略有些的陈旧的小院变得鲜活。

先生正在待客。

老仆说道。

待客吗?薛青在阶下停下脚,老仆对内欢喜扬声道:先生,青子少爷到了。

青霞先生从内走出来,看着站在阶下的少年,一向刻板的脸上浮现笑容。

比预计的早了。

他道,路上冷不冷?薛青含笑摇头,对着青霞先生一礼,尚未起身听得脚步声响,有声音随之响起。

这就是君子试的榜首薛青?薛青抬头见有三个男人从屋中走出来,一个年近五十,圆脸体胖,穿着团花棉袍,像个富家翁,一个四十左右,高瘦面肃,另一个三十多岁,头戴儒帽容貌清俊,他们都看向薛青。

青霞先生道:这是翰林院侍读石庆堂石大人,这是国子监祭酒康岱康大人,这是兵部主事方奇方大人。

一一介绍。

薛青在阶下一一施礼,感觉那三人的视线打量审视自己。

果然是年少俊才。

圆脸体胖的石庆堂石大人笑呵呵说道,青出蓝胜于蓝啊。

到了国子监要好好读书,明年会试当得佳绩。

面肃的国子监康大人叮嘱。

骑射不错,我看了君子试军部报来的成绩。

方大人点头道,文武双全。

薛青一一道谢应声是。

你们师父学生相见,我们就不叨扰了,改日再见吧。

石大人笑道。

薛青避让到一边,看青霞先生送三人迈步,三人从薛青身边走过,大约是感受到薛青的视线,康大人下意识的屈身走在他身后的方大人轻咳一声。

薛少爷到时候跟随你先生到我府上坐坐。

康大人抬手捻须,彼时说话更方便。

薛青应声是,跟着青霞先生要送客。

你且在内等候。

青霞先生道。

薛青停下脚,看着四人低声说话走出去,临出门前那三人还回头看她一眼这些便是那些大人吧?薛青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不知道这初次见面,对她可满意否?青子少爷,进来坐吧。

老仆说道,喝碗热茶。

青霞先生很快就回来了,薛青放下手里的茶起身。

坐吧。

青霞先生道,看了眼站在薛青身后的少年。

这并不是他熟悉的人,看打扮是个书童小厮,但青霞先生知道并不会真的是书童小厮,是郭家还是五蠹军给安排的?那少年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对青霞先生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反应。

薛青道:这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土产。

指着黄居手里的包袱。

青霞先生道:这么远的路对老仆点点头,带下去收起来吧,捡些就让厨房做了。

老仆笑着应声是,招呼黄居,黄居却没有理会。

薛青对黄居点头道:去吧。

黄居便拎着包袱跟着老仆走下去,屋中只余下青霞先生和薛青二人。

青霞先生起身整了整衣衫对薛青一礼:殿下,来到京城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声音确实难掩激动。

薛青点头道:是,先生辛苦了,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吧。

青霞先生应声是坐下来,道:大家等候多时了,见到殿下实在是高兴。

薛青颔首没有说话。

青霞先生道:大家的意思是你去国子监住,有康大人在,会安排妥当。

这安排妥当自然是她的女子身份不被人发现,又停顿一下,你且试试,如有不便跟我说,就搬来我这里住。

薛青含笑应声是。

青霞先生又道: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专心读书,静看世事。

看着这少年乖巧端坐聆听的样子,迟疑一下又道,这京城不比长安府黄沙道,你不要冲动惹事。

薛青笑了应声是。

老仆此时从外走进来,神情惊讶,道:先生,刚听到奇事,户部那位李主事家被人烧了。

青霞先生亦是有些惊讶:李锦吗?被人烧,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仇人?李锦哪有什么仇人?老仆道:是啊,是被人故意纵火,众目睽睽之下,是个年轻人,好像也不是什么仇人,说是因为冒犯痴缠李家的小姐,被拒呵斥恼羞成怒就放火了。

青霞先生皱眉道:光天化日,如此目无王法吗?人可抓了?老仆道:真是奇了,那年轻人放了火就要扬长而去,被民众和李家的围住,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将人带走,但走了一半却把人给放了。

青霞先生道:如此荒唐!薛青道: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历?青霞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不管什么来历,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是分时候的,薛青笑了笑。

老仆道:不知道是什么人,李家的人将五城兵马司围了,李大人正与兵马司的大人们理论,看来要闹去朝堂,那少年与西凉人在一起,许是因为如此才不敢管。

西凉人?青霞先生与薛青神情微微一变。

西凉人也不行。

青霞先生色变是因为恼怒。

薛青则是猜到那人是谁了果然是个变态,还好自己在城门躲的快,要不然还不知道惹上什么麻烦呢,这小子竟然随身带着火箭,要是当时给自己一箭,少不得麻烦,耳边老仆与青霞先生还在说这件事。

那少年穿着打扮富贵,不是普通人但大家都不识得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京城中这般嚣张的还是第一次见真的是当众放火啊,前一刻还笑,下一刻就拔出了弓箭这次是放火,下一次会不会当街杀人?所幸李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房子被烧毁了几间民众把西凉人住的地方围了,五城兵马司那边也被围住,各部都忙成一团家家户户议论,街上喧闹嘈杂,兵马乱动,冬日里的京城变得混乱,但高大厚重的宫墙隔绝了这一切,只是其间官员走动的步伐略微快了一些。

公爷,事情都安排好了压下去了,不会有事。

迈入值房一个官员俯身施礼道。

坐在椅子上的秦潭公嗯了声,那官员便退了下去,全程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有看到书架前站着的少年。

看到那官员退了出去,少年便道:没事了吗?秦潭公看向他,道:没事,这有什么事。

秦梅眼睛亮亮,道:爹果然厉害。

秦潭公道:你为什么要烧人家的房子?秦梅道:爹,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挑眉冷笑,那是许侯的青梅竹马心上人,爹,你不知道,许侯从来不说她,藏着掖着,但总是偷偷画人家的画,虽然画的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可难不住我,这么多天终于被我发现了变成那么老也逃不过我的眼。

秦潭公看他道:你找她干什么?她虽然是许侯的青梅竹马,但早早就嫁人了,跟许侯可没有关系,她根本就记不得许侯这个人了。

秦梅道:她忘了,许侯记得啊,欺负她,许侯肯定心疼,死了也不瞑目。

说罢哈哈大笑。

秦潭公道:就这样吧,到底是跟她无关。

秦梅哦了声道:好啊,我就是出口气,出了这口气就好了。

一笑,给爹你添麻烦啦。

秦潭公道:不麻烦,去玩吧。

秦梅笑着应声是摇摇摆摆的走出去了。

门关合脚步远去又有脚步而来,门被推开,不经禀告就能进来的也只有太后了。

怎么回事?秦太后急急道,把谁的房子烧了?秦潭公道:陆月。

秦太后一时没想起陆月是谁。

许侯的那个乡亲。

秦潭公道。

秦太后恍然,道:她啊,是许侯给七娘提起她了吗?一笑,真是痴情人。

又不解,七娘烧她家房子干什么?按理说许侯应该托他照顾这陆月啊。

秦潭公道:七娘说是不服气。

秦太后更不解:不服气?不服气什么?在一旁坐下来,虽然当初哥哥用陆月威胁了他,他才肯去西凉照看七娘,但哥哥也许诺了让陆月这辈子富贵荣华顺心顺意万事如意,这一点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作证哥哥做到了,那些妇人们进宫来,私下里谈论这个陆月,小门小户却又大富大贵,丈夫的差事清又贵,儿女双全家里家外没有一件烦心的事,多少人都羡慕这陆月天生的好福气,却不知道这世上哪有天生的事。

秦潭公笑了笑:些许小事不提也罢。

秦太后得知七娘无事心里便轻松了,懒洋洋的倚在看自己新染的指甲,道:要说那许侯也是可笑,喜欢人家又不敢说,眼睁睁的看成亲嫁人,都成亲嫁人了,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啊,结果一提她的名字,就怕成那样最可笑的是,他做的这些那陆月都不知道,悲欢离合都是自己一场戏,真是可笑的男人。

秦潭公道:不要笑,这般至情,也是圣人。

秦太后撇撇嘴,道:七娘走了吗?让他留下到我宫里吃饭,好些天没有见他了。

起身急急的向外走去。

门再次关合,脚步声远去。

秦潭公坐在椅子只摇摇头,拿起奏章继续翻阅,对这件事浑不在意。

秦太后没有追上秦梅,那少年已经到了宫门前,大斗篷裹住了身子飘飘,皇家禁卫们见到他就恍若没看到,不闻不问,任凭那少年飘然走出门跃上马。

少年口中嘀嘀咕咕。

情深,深情。

少年漂亮的脸皱起,像一朵摇晃的花,傻瓜,傻瓜,你担惊受怕满腹委屈不情不愿,换的人家一世平安富贵,凭什么你孤苦伶仃客死他乡,让别人荣华富贵万事如意?别人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有病是什么,不是傻瓜是什么?手中的马鞭一甩,眉眼飞扬。

万事如意?护她一世平安?我可不是那种傻瓜好人,不可能了,也该让她尝尝不顺心不如意担惊受怕的滋味。

青霞先生的屋子里摆好了饭菜,有鱼肉鲜汤还有嫩蔬。

这是青子少爷从家带来的酒。

老仆笑呵呵说道,将一壶酒放上来,青子少爷真有心了。

青霞先生看着桌上摆着的菜肴,除了酒,她还拿了一袋大米来又想到周先生李知府写信说这少年在黄沙道给他们也写信了,这孩子在长安府行事的确有些吓人,但却又处处乖巧贴心,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

她倒不是讨好谁,而的确是与人为善。

所谓明君,必然是要有善心的,这种品性不是大学士帝师教能教出来的。

青霞先生神情更柔和几分,道:吃吧。

先拿起筷子。

薛青应声是要端碗,有小厮从外跑进来。

先生打听到了,李家的案子撤了。

他气喘吁吁道,放火的人也没有抓,就了结了。

青霞先生皱眉将筷子放回桌子上,道:真是荒唐。

薛青端起碗拔了口白米饭,垂着眉眼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愤怒,没什么可荒唐的,放火而已,他还敢下药递答案射箭杀人听小厮叽叽咕咕的讲述,也说不清,总之这件事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结束了。

对方来头不小啊。

青霞先生叹气,又看着薛青,整容道,薛青,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京城,与长安府不同啊,你在这里不可意气用事。

薛青放下碗筷,点头应声是:先生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她从来都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呢,用话或者用拳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旧京城豪权水深不可测以及富贵子弟的肆无忌惮并没有影响到薛青的情绪,她并不是青霞先生担心的热血青年,听到这种不平事便挺身而出匡扶正义,被烧了房子的李大人她没有同情,烧房子的秦梅她也没有厌恶,总归一句话,与她无关呐。

今晚你就住这里,国子监三日后才入学。

青霞先生道。

薛青应声是,又道:我出去拜访个朋友。

青霞先生愣了楞:京城有什么朋友?不是第一次来吗?薛青道:是杨静昌杨老大夫,当时在长安曾治过我的伤。

又停顿一下,蝉衣也在他那里。

青霞先生一时没想起蝉衣是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初宗周事件真是让人想想就后怕。

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他道。

薛青笑:当然不知,我那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呢,许久未见他们也记挂着我,我在路上也已经告之他们我要来了,进了国子监后就要专心读书,且也不方便随意见人不方便的意思是她的真实身份,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无关人等的安全,这孩子也不是不懂事,青霞先生点点头。

所以我想趁着刚到,京城对我不熟悉,认识我的人不多的时候去见见他们。

薛青接着道。

青霞先生道:你去吧。

又唤老仆带路。

薛青道谢,告之老仆地址,带着黄居拎着包袱出了门。

青霞先生看着外边的暮色,虽然天色阴沉,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人平安无事的到了,总算松口气,唤过小厮泡茶,准备在书房看几卷书,但尚未坐稳,门外便报有人来访。

青霞先生自从被王相爷请去吃饭后,门前就变得热闹,只不过与先前不同,这一次青霞先生没有闭门谢客,来者皆请了进来,想来是好意难却了吧,两边街坊见了也不觉得奇怪。

两个男人走在院子里,他们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个穿紫衫,一个穿蓝袍,纵然穿着便服也掩不住威严,只是此时威严的神情有些紧张,看着前方的屋子,忽的又停下脚理了理衣衫整了整帽子青霞先生从屋中走出来道:你们来了。

又道,她出去了。

两人神情一怔:怎么出去了?我们听到康大人送信说来了,即刻就过来青霞先生道:去见一个故友,长安府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紫衫男人道:才入京城怎么乱走?京城这么大青霞先生含笑道:不用担心,她做事还是很有分寸。

又请这两人进来喝茶,晚一些就会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头。

长途奔波疲累,还是让她早些歇息,就不要见客了。

他们说道,我们改日再来吧。

青霞先生道:如此也好,这几日她住在我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见一见。

亲自送这两人走出去看他们上车才回来。

马车咯吱咯吱离开小巷子,驶入虽然暮色但依旧繁闹的街市,车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边的嘈杂。

两个男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怎么刚来就出去了?蓝袍男人皱眉叹气,早知今日到,我们也该来这里等着。

紫衫男人捻须道:早知?恐怕青霞先生也没有让我们早知,说不定懒得见我们才让殿下出去的。

蓝袍男人皱眉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的学生呢,他什么都知道,不用我们操心。

紫衫男人道,又笑了笑,青霞先生当初也算是走对了,如今殿下的身份再无疑虑,他这帝师也坐稳了。

现在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蓝袍男人淡淡道,他一个帝师能让殿下重回大宝坐稳位置吗?坐不上那个位置,帝师又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身份恢复的事。

紫衫男人道。

蓝袍男人道:奸贼那边起了疑心,到处乱抓人,万事当小心,回去要告诉大家,还是不要让殿下这样随意乱走,青霞先生久不在官场不知险恶。

紫衫男人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汇入渐渐亮起灯火的街市远去。

薛青并不知道又有人来拜访自己了,知道了也不在意,老仆在前边带路,她与黄居错后一步跟随。

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要记住。

她对黄居低声说道。

黄居嗯了声。

要想杀一个人,你要对他所在的环境熟悉。

薛青低声说道,你想一想,如果此时那人就走在那边,你要如何动手?黄居看向一旁的街道,街上人头攒动,商家挑亮灯火,这边多是售卖吃食,一锅千层油糕刚出锅,掀起蒸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人如果走在那边,黄居眯起眼。

他的护卫会紧紧围住他会驱赶民众回避有民众后退拥挤踩到那边的台阶那扇蒸笼倒地耳边随着那少年轻声细语,黄居的眼前勾勒,他恍若已经走到那边,在人群中拥挤着,空隙来了他手中的刀刺出去,穿过了两个护卫,避开了他们扑来那人向前躲避,他的人没有跟上,而是向另外一个方向倒去,手中的刀却甩了过去砰的一声,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街市上腾起一阵阵烟雾,原来是一家店铺请了杂耍在表演喷火,火光与灯光交映,夜色绚丽。

老仆回头见这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视线看着热闹的街市,到底是少年人,初次来京城这般繁华之地,一路走来看傻了眼吧。

等晚上还热闹呢。

他笑呵呵道,又伸手指着前方,到了,拐进这条巷子薛青对他一笑道:多谢了,劳烦你陪他在这里看街市,别走丢了。

这少年对自己的书童真够贴心的,老仆笑着应声是,看薛青接过黄居手里的包袱向巷子里走去。

小子,来这边站着,别被人挤到。

老仆招呼黄居。

黄居依言过来,一双眼只在街上巡弋,对老仆在耳边小子你叫什么啊,今年多大了?絮叨并不理会。

薛青按照早已经得知的地址站到了一间院门前,院门上悬着一盏灯笼,此时还未点亮,她抬手敲门,听的内里脚步碎响,伴着女声。

来了,谁呀?许久不见,还有长安府的旧音,但也多了些许京城口音,小姑娘学的不错啊,脚步声在门边停下,但并没有开门,大约是等候外边人的回答,薛青嘴角含笑。

长安府薛青特来拜见她道。

话没说完,门咯吱一声被拉开,动作突然且猛,门上悬挂的灯笼一阵摇晃。

蝉衣打开门,门前昏昏,但她却清晰的看到眼前站着的少年,长身玉立,青衫白肤,眉眼含笑,让整个门前都亮起来。

长安府,薛青啊。

蝉衣抬袖掩面。

女孩子在门前呜呜的掩面哭起来。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薛青吓了一跳,又失笑,莫名的眼也有些发热,其实跟这个女孩子也算不上多熟吧,但想着那女孩子笑嘻嘻的将自己多的果子留给自己吃,真心实意的时时刻刻关切这个来投亲的小可怜是在郭家第一个朋友。

薛青笑着拍她的肩头:要哭也进去哭啊,在这里哭,邻居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坏人,打我怎么办。

蝉衣哭着笑了,捂着鼻子闷声闷气:还是爱说笑话都当了解元公了。

一面转身让开。

薛青笑道:哪有说笑。

迈步进去。

蝉衣擦泪关上门跟上,院子里点亮了灯,拉长那青衫少年的背影,摇摇晃晃,个子好像没怎么长啊,人倒是瘦了很多蝉衣忍不住抬手在头顶比划与前方的少年比了比,二人的肩头持平并肩而行。

薛青回头,蝉衣有些慌乱的将手按在发鬓上抚了抚。

杨老大夫还没回家?薛青问道,并没有在意蝉衣的小动作。

蝉衣嗯了声,看看天色:师父越来越忙了,不过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要回来了。

薛青笑着一撩衣在屋中摆着的小椅子上坐下,咯吱咯吱的晃动,带着几分悠闲自在,道:那杨老大夫名气是越来越大咯。

这是自己日常坐的捣药的椅子,他坐的倒是随意,蝉衣抿嘴一笑,斟了茶端来,又些许的踌躇薛青拍了拍身旁另一张小矮凳,道:坐啊。

还是这习惯,总让女孩子坐他身边,蝉衣笑着坐在小矮凳上,一瞬间恍若又回到了长安城,两人在巷子口的上马石上看着街上。

你爹娘都很好,只是想念你。

薛青道。

蝉衣低头。

现在还不好让他们知道。

薛青道,不过,会有一天能让你们亲人相逢的。

蝉衣抬起头道:你不要惦记这些事,这些都是小事。

薛青笑道:好啊。

又道,你有什么要寄给你爹娘的现在可以寄回去了,借着我的名义。

蝉衣嗔怪的看他一眼,还是惦记这些小事,点点头:好。

随手拿起一旁的药杵捣药,咯噔咯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怎么这时候做起这些事了?天天盼着他来,来了跟没来一样啊。

身边传来那少年的说话声。

你每天都做这个啊?跟杨老大夫学当大夫了吗?蝉衣嗯了声:学了一段了,不过我太笨了,学的慢。

薛青道:我看做的很好啊,有没有学读书识字?蝉衣道:学了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伸手在地上用手指写字,薛青俯身认真的看。

蟪蛄,不错不错。

她笑道,要多读书多识字。

蝉衣哼了声,道:你现在是解元了,这么喜欢让别人读书识字啊?不读书识字就不配跟你玩了啊?薛青笑道:怎么会,读书识字是天下最好的事,我啊恨不得人人都能享受。

又说古古怪怪的话,蝉衣抿嘴一笑继续捣药,这时候才问什么时候到的住在哪里吃过饭了吗,薛青一一答了,屋内灯明亮,屋外夜色渐渐拉开,二人一问一答一笑一闹,没有说过去也没有说将来,就好像街坊邻居常见般闲聊今日今时。

杨老大夫并不知道薛青此时在家中等自己,他今日也没并没有在太医院忙碌,而是被请到了宋元家里,宋元的儿子宋虎子病了。

十几个大夫都在忙碌了一日,宋虎子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天陡然变冷染了风寒。

宋虎子安静的躺在床上,蔫蔫的偶尔发出几声咕哝,没有了往日的痴傻燥郁,眉眼也呈现出几分清秀。

这药吃了怎么不管用?宋元焦躁的说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再去配药。

大夫们只得向外涌去,脚步声响两个丫头打起门帘,端着药碗的宋婴走进来。

不要配药了。

她制止大夫们,又看宋元,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都说了是风寒,慢慢养就是了,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不停的吃。

宋元讪讪哦了声,要接过药碗,宋婴已经坐在床边,道:爹,我来吧,你的胳膊又疼了。

宋元伸手按了按胳膊,道:婴婴你从昨晚就没休息了虎子他病着也不闹,你快去歇息,让丫头们来。

宋婴道:我来吧,免得他又闹,病着再耗费了力气好的更慢。

两个仆妇上前搀扶宋虎子:少爷,咱们吃药了。

宋虎子蔫蔫的被搀扶起,但当宋婴吹了吹勺子将汤药递过来时,忽的抬手挥动,宋婴手里的汤碗顿时被打翻,伴着仆妇惊叫跌落在宋婴的身上然后摔在地上碎裂。

宋元大怒:你这逆子!又急急的看宋婴,可烫到了?那边仆妇们按着挥手摆动的宋虎子,这边丫头们急急的涌上给宋婴擦拭,屋子里顿时陷入混乱。

没事的,汤药不烫了。

宋婴制止了丫头们,吩咐,再去端药来,已经提前多熬了几份,打破了也不怕。

上前抱住宋虎子,任凭他挥动的手打在身上,柔声道,虎子乖,姐姐在,我们不吃药。

一遍遍的安抚,宋虎子慢慢的安静下来,也力竭又蔫蔫的躺回床上,这边丫头们端着药过来,宋婴接过药碗继续哄劝喂药,衣襟也没来得及换,衣裙上沾染着褐色的药汁,但柔亮的灯光下丝毫不让人觉得狼狈,面纱遮挡了面容,遮挡不住专注娴静。

这娴静似乎抚平了屋内的嘈杂。

焦躁的宋元也安静下来,看着床边的儿女怅然叹口气,对大夫们摆摆手。

这药吃着就能好吗?他问道。

杨老大夫出列道:明日看看能不能退热。

宋元皱眉一刻摆手:那你们下去吧,明日再看。

大夫们应声是,也松口气,虽然还不能回家,但不用再折腾药方了这多亏了宋小姐坐镇。

一众人向外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宋元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稀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名起天光大亮的时候,宋虎子的病情好转了,宋元松口气不再斥骂大夫们,听从了宋婴的建议让大夫们散去,只留下两个当值。

宋婴也同意去歇息。

杨老大夫收拾了医箱走出院子,看到带着两个丫头缓步而行的宋婴,他侧身避让施礼。

宋婴驻足对他颔首,道:杨老大夫辛苦了。

又笑道,杨老大夫给我调配的药很好,我近日感觉身子好多了。

前些时候宋元让杨老大夫给宋婴调理身子,突发奇想的让试试青蛾丸能不能治好宋婴脸上的伤疤,因为有人吃青蛾丸长出了黑头发和牙,结果当然是不可能,杨老大夫针对宋婴调了其他的药。

杨老大夫施礼道谢:婴婴小姐不要太熬神睡好便好。

宋婴默然一刻,笑了笑:都说瞒不过大夫,我睡不好也也被你知道了。

一旁丫头叹气道:小姐要照看少爷的。

宋婴道:与少爷无关的。

看着杨老大夫点头,睡好这个做到不容易啊,我会尽力的。

回答的坦然又真诚,没有虚套的回避和敷衍,杨老大夫含笑应声是,外边有丫头疾步进来,看到宋婴笑吟吟的上前。

小姐,外边都在议论瘦翁呢。

宋婴轻咳一声,那丫头忙住口,看了眼杨老大夫,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们也去买些画吗?她道。

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宋婴有瘦翁的印章,这机敏丫头就能挽回先前的失言,杨老大夫施礼告退,看着宋婴向内院走去,身旁几个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笑一团。

外边都在议论瘦翁吗?难道瘦翁的身份被人发现了吗?出什么事了?杨老大夫走上街刻意的留意,然后便知道了。

瘦翁的确是参加君子试了!没错我看到了,虽然没有写名字,只有考号,但毋庸置疑,就是瘦翁的笔迹和画风。

快去看啊,就在国子监门口悬挂着呢。

瘦翁并不是第一....另有两个更厉害的...瘦翁竟然没得书艺第一?一个是秦梅,一个是薛青...薛青?长安府那个薛青,不是作诗吗?还会画画?薛青啊,君子试因为孝昭皇后的事被压下,此时终于被人提及了,杨老大夫跟着人群来到国子监,见人群涌涌围着门口,原来是君子试书科的作品被悬挂公布出来。

那这小子在京城再次扬名了,这一次人也要到了,杨老大夫捻须笑,笑意一直保持到了回家,门打开内里的蝉衣亦是笑容满面。

这是自认识以来见到这女孩子第一次这般笑,恍若从心里开了花。

这是怎么了?杨老大夫笑问道。

蝉衣道:薛青来了。

咿?来了吗?杨老大夫惊喜,向内看去....昨晚来的。

蝉衣接过他的药箱,笑吟吟,师父让人说不回来,他就走了,说改日再来。

杨老大夫笑:你可高兴了..又问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入学进了屋子,蝉衣在后跟着一一答着,院子里充斥着女孩子叽叽咯咯的声音。

............公布君子试书画是上头大人的安排。

青霞先生道,让你扬名,让你站到世人面前。

薛青哦了声,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上头的那位大人?青霞先生道:现在还不太方便,秦党此时正在严查,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所以不敢冒险。

薛青应声是:我明白,这些朝堂的事我也不懂,大人们安排便是。

又道,只是有机会还是让我见见,虽然不能让我与每个人都互相了如指掌,但至少我与那位大人应该是没有保留的,先生你也说了,奸党们在严查且不知道他们掌握什么信息,万一他们故意混淆,让他们的人来接近试探我....这的确有可能,青霞先生肃容,道:刚接到一个新消息,这次君子试取中的人成绩均等同乡试,只要来参加会试就能得到举人身份。

只要参加就可以保证身份,那这诱惑就让君子试取中的二百考生一个不漏的来京城了,原本有些偏门琴棋书画技艺,科举并不精通的考生们是会放弃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但现在只要来过个场就能拿到功名,何乐而不为?薛青笑道:看来他们有了新的怀疑了。

............哗啦一声响,一摞厚厚的文书摆在了几案上。

我已经查遍了君子试期间黄沙道往来的人。

段山道。

君子试期间黄沙道进出都有核查登记。

齐修皱眉抽出一卷文书:这能查出什么?她们又不会写上宝璋公主的名字。

段山没有理会他,道:黄沙道城本地的年龄相似的人我都排查了。

齐修道:宝璋公主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黄沙道,不用你排查,我们已经排查过无数遍,那种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道理,五蠹军知道,也知道我们也知道。

段山点头:是,黄沙道本地的人没有问题,我又查了那一段出入黄沙道观看考试以及做生意的人,这些人携带家眷和婢女的并不多,我一一排除了,所以只余下黄沙道的考生们,宝璋帝姬极有可能混在考生们的随从中....齐修道:这些结论都是你的猜测,跟宗周以前做的没什么两样。

将手中的文册扔回去,不过另一点我认同你。

他转身看向前方的秦潭公,属下也认为,宝璋帝姬到京城来了,因为他们拿到了玉玺。

秦潭公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出声,此时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齐修道:请公爷放心,我会盯着朝里这些大人们,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来所往。

秦潭公点头,看向段山。

段山道:属下会盯着君子试的考生们,宝璋帝姬要来京城,所跟随的考生必然是二百名之中被取中的。

齐修摇头道:一群考生...段大人你这是浪费了,就算如你所说在考生们中,那她也是要跟那些大人们来往的,盯着朝里的这些人便足可以。

从道理上说的确如此,但.....段山默然一刻,道:我觉得有些学生,不比那些大人们好对付。

莫名其妙的眼前浮现那个拄着竹杖在一群考生中回头的青衫少年。

..................值房里齐修要对这话反驳,门外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他。

公爷。

秦潭公嗯了声,便有人推门进来,此人眉头微皱。

公爷,王相爷让人公布君子试书科考生的书画的事,可有请示您?来人道,我去问过,说报到宋元宋大人那里了。

秦潭公道:这个他倒是没有跟我说。

来人神情顿时恼怒:果然,我就觉得事情不对,书科中青霞先生的弟子薛青名列前三,此时那些画作悬挂在国子监,薛青之名在京城瞬时赫赫了,这是造势!王相一党为青霞先生造势......竟然没有请示公爷,这个宋元如此大胆意图何为?秦潭公哦了声,道:书科前三...有个叫瘦翁的吧?来人想了想点头。

秦潭公道:那宋元是为他自己造势,不奇怪,没有别的意图。

为自己造势?那个瘦翁是宋元的人?来人大概明白了,但这是徇私了,贪图私利无视大局真是不堪重用,待要再进言几句,秦潭公先开口了。

书科吗?那也能说是为我造势,虽然并不需要...但...他一笑,感觉还不错。

也是为秦潭公造势?这就不明白了,来人怔怔,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宋元这次的自作主张并没有惹怒秦潭公,反而秦潭公很高兴。

这个驿站小吏,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能好运气得秦潭公欢心,嗯....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个京城这个世界有很多有本事的人,薛青深知这一点,三天后当她站在国子监大门口的时候,更深刻感觉到这一点,因为一群人堵住了她的路。

你是君子试的考生吗?为首的年轻人十七八岁,相貌斯文秀气。

薛青施礼应声是。

随着她的应答,这群人的神情欢喜眼睛亮起来。

那你是哪位?为首的年轻人忙问道。

这国子监像大学,莫非这是来迎接的师兄们?古代也有迎新活动啊,薛青施礼道:长安府薛青。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顿时热闹。

你就是薛青啊?这么小...打量惊讶声此起彼伏,薛青含笑点头,那为首的年轻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看向薛青,道:你是青霞先生的弟子,我有一题请教,颜回好学怎么破题。

薛青看看他,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大门,神情有些不安道:进门是需要考试的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那年轻人道:不是。

在他身后又一人笑了笑道:久闻长安府薛青大名,得知你今日来,我等特意再次等候请教。

薛青笑了松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还要考试呢。

又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先前那年轻人道:请薛少爷破题吧,我等受教。

薛青道:不破。

呃?年轻人以及身旁的人们都愣了楞,不破?薛少爷是瞧不起我等?那年轻人神情有些不悦道。

薛青忙摇头,神情诚恳:不是不是,是这样的,你们适才也说了久闻我大名,那么应该知道我是靠什么进国子监的....破题制艺我不行啊。

说罢一礼,惭愧惭愧,见笑见笑了。

抬脚迈步。

哎?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肩头被撞了下,力气也并没有多大,但奇怪的是他还是让开了路,似乎因为他让开了路,身后的随行者也都跟着让开,那少年口中道着惭愧惭愧见笑见笑如鱼得水穿过去,迈进了国子监高大古朴的大门。

怎么走了?他说什么?众人回过神乱乱的询问。

为首的年轻人神情有些羞恼:他说他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古怪:那他都承认不行了,我们还怎么考他?考他就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知道自己就算是青霞先生的弟子也不要自以为是.....结果人家主动说知道。

这薛青...怎么这样?怎么半点年轻人的骄傲都没有?青霞先生的声名他都不顾吗?门前众人旋即议论纷纷,皱眉不屑恼怒,正说话间又一个年轻人缓步而来,十七八岁,比薛青要大一些,穿着玉色布袍,系着青色腰带,干干净净风度翩翩.....面生的相貌。

为首的年轻人忙肃容:又有人来了,应该还是君子试的考生。

便有一个年轻人展开手里的一卷文册,上面写着一行行名字,薛青,裴禽,索盛玄等等赫然在列.....原来他们拿到了入国子监的君子试考生名册。

不是西凉人。

那人看着名册,道,应该是裴禽,也是长安府的,青霞先生的弟子。

为首的年轻人道:就不信青霞先生就没有体面的弟子。

看着走近的年轻人,道,请问是长安府裴禽吗?年轻人看着他道:不是啊。

啊?为首的年轻人一怔,在他身后的诸人也再次愣住,不是吗?那你...为首的年轻人怔怔道。

那年轻人抬手对大门一指,道:我找人。

说罢施礼,借过借过。

为首的年轻人下意识的让开,诸人便也随着他的避让再次分开一条路,看着这年轻人越过他们迈进了大门...............焉子少爷。

进了门没有走远躲在一块石碑后的薛青走出来,对着走近的年轻人施礼。

佩服,我以为我已经算是不要脸了,没想到焉子少爷更甚。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又神情复杂,想起当初在长安府端午龙舟赛时见到这少年的那一刻,端坐几案前清秀文雅,也有夜半小镇酒庄聚众赏花作诗吃饱撑的没事干的风流狂狷.....但这些都是世家子弟名士风流,只是没想到名士风流还会这般....裴焉子脚步未停道:我只是不想与不认识的人说话。

薛青笑着跟上他,道:..焉子少爷你要去拜见祭酒大人吗?...要选择住处吗?...我们一起吧,你就说我也是你亲戚...说笑着向内而去。

国子监门外那群监生还在等候张望,旁边一个茶棚里的一阵轻微的骚动,冬日席帘的遮挡后,一个白袍少年眼睛眨了又眨。

青子少爷竟然这样进去了。

索盛玄说道。

身边的少年哼声道:果然如七娘说的,真是无耻,竟然连师尊名望都不要了,还有这个裴禽,长安府果然出小人。

索盛玄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道:或许他们忙着去拜见师尊...又搓搓手神情兴奋,不要说他们,现在让我们接受他们的挑战,展现君子之风吧。

茶棚中白袍少年们起身,四垂的帘子挑起,拥簇着索盛玄走向国子监大门,走向那群正张望等候的监生们。

白袍少年们如云,在冬日的街上十分的炫目,监生们立刻就看到了,他们的视线凝聚过来....索盛玄眼睛亮亮,深吸一口气,终于要跟大周真正的学子们交手了....当然不是说君子试的考生们不是学子,但正规的科举,读书人,君子,孔孟文章.....来考我吧,来考我吧。

那群监生转身向内走去。

哎?正要抬手施礼的索盛玄愣住了。

怎么走了?七娘已经提前得知说了这些监生要给君子试的考生们一个下马威....他也是君子试的考生啊。

监生们一面向内迈步一面低声交谈说笑,偶尔有人回头看了眼。

..西凉蛮夷,也值得我们考问。

模模糊糊有低低的说笑声传来。

索盛玄站在原地,原本亮晶晶的眼些许委屈,这个,好像跟他想象的君子之风也不一样啊....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学莲塘哥,不妙呀,整个国子监的监生似乎都成我的仇人啦。

打开信看到这熟悉的开头,张莲塘噗嗤一声笑了。

带着暖帽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的小婢咯的一声也笑了:莲塘少爷在看青子少爷的信吗?张双桐在后摇摇摆摆跟进来,道:他写了什么?怎么没给我写信?张莲塘看着信纸上道:喏,这里写了你的名字了,算是给你我两人的吧。

张双桐便哦了声也不过来看,歪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上,敲了敲桌面示意小婢将汤面放下,道:这样最好...你写回信的时候也提一下我的名字,就算是我也写了。

又问,京城有什么新鲜事?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穿什么样的衣衫?张莲塘视线扫过信上道:监生们带黑巾穿澜衫,宽袖黑边,腰系红丝绦....这是入国子监监生们发放的统一衣衫。

小婢在一旁有咯的一声笑:青子少爷真写了这个了?张莲塘笑着点头:写了啊,国子监里一日三餐吃什么饭都写了...手指摩挲纸上整整齐齐的小字,...早上热粥杂饼三碟小菜,午饭有鲜鱼一条,晚上只有白米饭...饭菜简单但精致,每隔三日便换一次花样....最喜欢腌豆子,咸辣可口.......张双桐端起桌上的汤面,厨娘擀的面条薄如蝉翼,浇上肉丝菜丝,香气喷喷,他筷子挑了挑道:三次郎不挑食好养活。

小婢再次笑,耳边听得张莲塘继续念。

...昨日吃了炖猪蹄汤,里面放了蛋饺萝卜芋头和藕,真是醇厚鲜香...张双桐挑面吸溜吃了一大口,满嘴汁水,只觉得畅快。

....我吃了两碗...焉子少爷不吃,因为里面放了芫荽....小婢咯咯笑。

张莲塘又逐一说了国子监有七千多监生,三千多间,托焉子少爷的福得了一个单间,分给的炭火足够烧,很是暖和云云。

张双桐擦擦嘴将碗筷放下意犹未尽,道:三次郎也是见识少,也好,住的开心就好。

张莲塘看他,又看看桌上的空碗,道:你来做什么了?来我这里吃面?小婢这次笑的直不起腰,道:双桐少爷特意来给你送面的...张双桐拍拍肚子道:不好意思我又饿了,菜菜你再去给莲塘少爷做一碗。

一面迈步摆手,写回信的时候记得加上我的名字。

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了。

小婢笑着端起空碗跟了出去。

张莲塘摇头笑,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信,视线从左转回右边开头。

吃得住的很好,但同学们并不太好。

他说道,那里不是长安府了啊。

............能到国子监读书的,大多数是道试乡试案首,或者由各地提学官举荐的,才学出众,才学出众难免心高气傲。

知知堂内,暖意如春,少年们放下手里的书卷听张莲塘念了薛青的信。

...太学公布了君子试书画,我们在京城扬名,但书画到底不是科举,以科举读书出身的监生们对我等很是不服....楚明辉道:不服就让他们服啊,进门时就破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嘛,这两家伙怎么都躲了。

是啊,青子少爷主动认输,焉子少爷更过分,竟然更名改姓....怪不得事后他们二人被国子监诸生嘲笑。

另一个少年叹气,满脸忧色。

张莲塘道:因为那里是国子监,同学们也不仅仅是同学们,靠这进门破题来让众人服气是不可能的。

少年们看向他有些不解,同学们不仅仅是同学们是什么意思?这些监生大多数都是要考明年会试的,会试取中的人数有限,而这一次又突然多出君子试二百考生参考,那就意味着有二百人多了竞争,同学同学,此时此刻大家已经不算是同学,而是对手。

张莲塘道,看着手里的信。

你们以为给他们一次下马威,这些监生就会服气吗?不会的,在门前应了这一次挑战,还会有更多的挑战纷至沓来,赢了他们不会服气,输了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国子监几千监生,一人怎么应付得了?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应对别人的质疑上吗?别人只怕正是想要看到这样...来国子监是读书,是为了会试,只要明年会试过了,那还有什么不服不可平服的?同样,过不了会试,就算在国子监中让人人服气最终还是不服。

少年们听着他的话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更有感叹。

是啊那些人不再是同学了,人心险恶啊。

楚明辉道。

张莲塘道:薛青和裴焉子不是出了门就变得懦弱,而是少年人的傲气不是用在争闲气上,所谓的傲气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受人摆布,贪图虚荣,大家将他的信再看看,想一想吧。

又笑,当然除了这些事,外边的天地是很精彩的,他都有描述。

一个少年已经接过信,看到了其上描述进京以及进了国子监后种种琐碎而又令人愉悦的场景,窗台上有冬日花开的摇曳,食堂里有令人心悦的饭菜,国子监学堂里铺的石板下有地龙,铺着垫子坐上去令人欢喜....他不由随之露出笑,道:这叫纵然风恶雨狂,亦能找到生活的美妙,这样活着才是啊。

身边的少年们也凑过来与他一起看,草堂里响起说笑声,一扫先前的紧张,悉悉索索声动,柳春阳站起来。

我先走一步。

他说道。

柳春阳已经不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而是在家开了私塾,但每次知知堂聚会会赶过来。

张双桐躺在毡垫上摆摆手道:春阳少爷啊,资质不行就算了,别读书读傻了。

听说请来的先生极其严苛,而柳春阳也咬着牙扛下来了,人比先前瘦了不少。

柳春阳杏眼斜瞥道:担心你自己吧,读不读书都是傻子。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却拿出了一卷书,扔给就近的一个少年,这是我先生讲的,你们也看看。

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柳家的先生是柳家花了大价钱从国子监请来的,目的就是针对会试....这先生的讲课千金难求啊,柳春阳就这样扔过来了。

少年拿起扔在怀里的书卷看了看,道:话说,我们也是对手吧?大家都是要考乡试,考会试的...张莲塘一笑:我们不一样啊,我们是真正的同学,是你好我也好。

楚明辉长手臂一探拿过书卷,道:这还不简单,就是说咱们这是少年夫妻情义深。

草堂里响起少年们的哄笑,冬日紧闭的门窗也格挡不住。

..............寒风凛冽,薛青一手捏紧了衣领,一手推开窗户一条缝,门外几个人影便闯入视线,大学生们的毅力真强,还是不放弃.....裴禽。

外边的声音传来进,要合上窗户的薛青停下手,哈,裴焉子被逮住了.....当时在门前躲过那些监生们的考问,自己主动认怂态度比较好,虽然被嘲笑,但比裴焉子要好一些,裴焉子的谎话当然很快就揭穿了,这种谎话可以理解为裴焉子认怂,但更像是故意耍弄他们,这就让他们很是恼怒了。

虽然你是秀才身份,但既然你不敢制艺,我们也不质问你这秀才是怎么得来的...年轻人的声音说道,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薛青认得是当日堵门的叫做康云锦的那个,来自霸州,选贡生,进国子监不是为了举监当官,而是为了会试殿试进士加身,才学自然是了得的,才高难免气傲,对这些君子试而来参加会试的考生很是瞧不起,大约就跟进士看不起同进士那般吧,所以一心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才学,可惜薛青主动承认自己没有才学,而西凉人身份特殊他又懒得理会,裴禽便被盯上。

薛青看着裴焉子的背影,这少年穿着国子监统一的校服,颇具古风宽袍大袖的,很是好看呢,薛青的眼睛弯弯,看他怎么应对康云锦一干人....听说你善于作诗,在长安还有诗社,那你可敢与我们作诗?这些人消息还挺灵通,薛青看着裴焉子的背影,少年人的背影挺拔又俊逸,没有丝毫的轻摇。

嗯,其实我是喜欢听诗,你们愿意的话作来听听。

裴焉子道。

嘻嘻....薛青扒着窗户偷笑。

康云锦没有因为这话而羞恼,反而笑了笑,道:看来裴少爷是真的喜欢诗词,名字敢不认,诗词却不敢说不喜。

这人不只是有才华,还有心眼,薛青踮脚,裴焉子的确是很喜欢诗词,他跟自己的打交道也是因为诗词,如果不是诗词,她与裴焉子大概不会有今日。

裴焉子道:是喜欢啊。

康云锦含笑道:诗词虽然是小道,但读书文章不成,也可以用诗词求闻达,得个举荐入仕途。

他身后的人也都笑起来。

入仕先不提,樊楼那边肯定能进出自如。

青楼常以诗词选状元,裴少爷可以一试。

这话就不太招人喜欢了,他们瞧不起君子试瞧不起诗词,用青楼来讽刺贬低有些过分了,薛青摇了摇头,手扶着窗户喊了声焉子少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得房舍前花木丛旁站着的人们闻声看过来,见身后窗户半掀,露出一双眼眨呀眨.....薛青。

康云锦等人神情不屑。

薛榜首有什么要说的?是想好怎么破题了吗?他道。

薛青依旧站在窗边,从窗户缝里眨着一双眼,道:没有啊,你们要和焉子少爷对诗了吗?我是问问需不需要帮忙....帮忙?帮什么忙?康云锦眯眼,这薛青的事他自然也都打听清楚了.......拿纸笔。

薛青接着说道。

康云锦冷笑,在他四周的诸人没忍住笑出声....什么人啊。

要是不用的话,焉子少爷,我们今日还去拜访你的表舅...薛青接着说道。

这一次话没说完,裴焉子打断她。

拿纸笔吧。

他道。

啪嗒一声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听得那少年一声好嘞稍等,然后屋子里传来走动的哒哒脚步声,桌椅拉开声,纸张摩挲,笔墨砚台磕碰,混乱又嘈杂....片刻之后屋门拉开,同样穿着宽袍大袖的少年站出来,大约是人瘦小,这衣袍穿在身上总有些不合适,衬得人更瘦,小脸尖尖。

他一手托着一张凭几,其上摆着笔墨,另一只手抓着一张纸。

来了。

她说道,将纸往凭几上一拍,双手捧好凭几端到裴焉子面前,焉子少爷请吧。

康云锦微微皱眉,看着这凭几上的纸,道:怎么只有一张纸?我们的呢?薛青回头看他们一笑:你们,用不着的。

什么?康云锦等人一怔旋即恼怒。

你!几人就要上前。

薛青冲他们嘘了声,道:别吵,焉子少爷要写诗了,你们吵闹是想故意打扰他还是如何?要比就堂堂正正的比啊。

堂堂正正?你们两个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吧,康云锦等人神情恼怒,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请!康云锦抬袖道。

裴焉子扶袖提笔,竟然是连想都没想,在纸上刷刷的写起来....好了。

薛青喊道,看着裴焉子将笔一放,一手拎起这张纸,另一只手将凭几依旧稳稳端着,手里的纸一抖递到康云锦等人面前,念。

当真有人下意识的就看着这张纸上的字念起来。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两句念出此人突然就无声了,神情有些呆呆,视线还在纸上游走,但张口却无声,这词....好!站在花木丛另一边的索盛玄失声拍手,神情惊叹。

这起句真是...绝了。

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拨开花木枝叶看向这边,竭力的要看清纸上的字,可惜太远....那监生没有再念,但有薛青的声音继续。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

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

风休住。

蓬舟吹取三山去。

念罢,将手中的纸再次一抖一递,塞到了康云锦的怀里。

康云锦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身子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这首诗词给你。

薛青道,康举人,你觉得这诗词好不好?一首诗词好不好,对于普通民众来分不出什么,但对于这些监生来说,词入耳定论也就随之得出了.....违心说不好,那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康云锦面色有些僵硬,原本笑意盈盈的诸人也都不再言语,还有人忍不住往康云锦怀里看,想要看那首词...不要急,就算是你们提出的比诗词,也不用像焉子少爷这样当场作出来,你们回去慢慢想。

薛青神情诚恳道,所以我说你们现在用不着纸。

康云锦等人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被他骗了。

有脆亮的男声传来。

听到这声音薛青心里叹口气,冤家躲不过啊....她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康云锦等人也看过去,几个同样穿着国子监宽袍大袖的少年们从冬日枯皱的花丛中走出来,恍若春来,但他们又散开让出一条路,在更远处有少年白袍飘飘,围裹在狐狸裘中的脸如玉眼如星唇红点点.....比作诗找长安府薛青啊,找这个不如他的人来比,这不是送着被欺负。

秦梅站在原地说道。

为什么找不如他的人就是被欺负?还有这个美貌少年是谁?康云锦等人皱眉,不过他说得对,既然已经摆出阵仗了,那就一起来吧。

久闻薛榜首诗词神童之名。

康云锦道,今日既然有此雅兴,那就一起请了。

我等今日就请教二位高才了。

其他的监生们也回过神纷纷说道。

薛青后退一步,道:我可不敢称高才,其实我诗词算不上最好,书画倒是能拿出手,你们也都看过了。

君子试的考试大多数科目大家都没有亲眼看到也不可想象,但书画都悬挂出来供人鉴赏了,康云锦等人自然也看了....不想看也得看,堵着国子监的门口了,想到这件事诸人的脸色更添不服。

不过是一群读书不成就自诩琴棋书画隐士高人的人,靠着这些混入到国子监,与他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比肩而立。

书画也可以。

康云锦道,带着几分傲气,我等也敢请教。

薛青却略有羞涩一笑,道:但我不敢班门弄斧....对秦梅拱手,书科榜首秦梅在此。

原来他就是秦梅,康云锦等人再次转头视线凝聚到那少年身上,虽然进国子监君子试考生中没有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大家并不陌生,书科画作唯一的满分在门口悬挂了好几天呢,看画作还是以为是个老朽,没想到是这个美少年.....怎么可能画出这般洞察世态的画作?代笔的吧....君子试,算什么君子,别以为大家不知道君子试先是为了西凉太子索盛玄搞的玩乐,然后便成了各权贵世家大族趁机为自己家族子侄抢功名的手段。

这个一看就是绣花枕头....康云锦冷冷一笑,不再看薛青和裴焉子,转向秦梅。

秦梅脸上也浮现冷冷的笑,但视线并没有看他们....真是如此倨傲目中无人。

秦少爷,你的画我也看过了,不过尔尔,可敢于我等一比书画否?康云锦道。

秦梅呸了声:滚一边去,你们什么玩意也配。

骂人!竟然骂人!康云锦等监生愕然,旋即面色铁青,先前他们围堵薛青和裴禽,薛青认怂跑了,裴禽不认名避开了,虽然态度不好,但并没有破口骂人....读书人之间论文比才,怎么能骂人呢?这简直是泼皮!他们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他们过了乡试得了举人身份,连当地的知府见了都要和颜悦色,竟然被一个晚辈后生如此斥骂,有几个年长的气的发抖,一群人瞬时向秦梅围去。

怎么骂人?我等圣人子弟天子门生,竖子竟然如此无礼。

监生们不骂人但声音响亮,一人抵得十人,见他们涌来索盛玄等人立刻阻拦。

大家不要吵啊,不就是比试嘛,我啊,我可以啊。

索盛玄挥着手对涌过来的监生们眼睛亮晶晶喊道。

我来比我来比,比什么都行,作诗,作画,制艺....监生们越发的羞恼,便有人推搡索盛玄:走开你们这些蛮夷...谁要跟你比。

推搡了索盛玄就如同油锅里倒了水,顿时噼里啪啦.现场顿时嘈杂混乱...而原本站在那边的薛青和裴焉子已经不见了。

............读书人打架真是不好看啊...薛青迈过院门回头看去,花木从前的人混乱在一起,有人跌倒有人叫骂...她笑嘻嘻说道。

裴焉子看都没看一眼只往前走,道:打架哪有好看的。

薛青越过一步负手倒走看他,笑道:有啊,我打架就可好看呢。

裴焉子没理会她向前迈步。

薛青继续倒走看他,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用我写在凭几上的词呢,而是自己写来。

裴焉子道:有写好的为什么不用?薛青道:焉子少爷的君子名士风流啊。

裴焉子道:我自己写一首与我的君子名士风流无补,借用别人的也不会与我的君子名士风流有损。

薛青哈哈笑,这个话题他们以前就说过,关于裴焉子为什么会选择君子试,而不是正规科举,明明他可以通过正规科举,不用顶着君子试出身低人一等,他也是这般的解释,大体就是他就是他,不需要因为别人怎么看做选择。

裴焉子走的不急不缓,薛青倒行行云流水,踩着国子监细碎的花径蜿蜒而行,迎面一阵嘈杂脚步,是一群监生以及国子监的舍监奔来。

快去啊,那边有人打架了。

薛青忙转过身伸手指给他们,吵的很凶。

监生以及舍监们从他们身边跑过。

多谢啦。

有人道谢指路。

薛青看他们跑过便再次跟上裴焉子,二人又穿过了一道院门,前方国子监的大门隐隐可见。

焉子少爷,你要去哪里?薛青问道。

裴焉子道:你不是说了,去拜访我表舅吗?薛青哇的一声再次转到他前面,笑了。

这个人笑起来有意思,眼还能瞪圆,裴焉子想道,听薛青拔高声音又压低声音。

..真去啊?已经借用诗词镇住了他们,再去用权势打压,会不会有点过?其实这可以算是意气之争,大家的事自己解决好了。

裴焉子道:自己怎么解决?薛青道:他们找你比诗,比制艺,今天比明天比,你便今天写明天写,然后靠着自己的才艺震服他们,大家对你钦佩,虎躯一震四方拜服,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从此成至交,收一群小弟,在国子监在京城留下一段美谈....裴焉子看他一眼,道:你可真闲。

薛青笑着道:我不闲啊,焉子少爷你闲啊。

裴焉子道:那是我祖辈做的事,我祖辈父辈做这些事就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子侄做这些,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仗着祖辈的权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薛青哈哈大笑,道:所以你不是主角啊,你这样的就是标准的二世祖....衣冠楚楚却用权势欺负人的家伙...是要被教训一通的。

说着又凑上前压低声音,不过现在有个更厉害的二世祖...那咱们去表舅那里告状,事后恶名就由秦梅这二世祖担着。

裴焉子看他一眼,道:我表舅。

说罢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薛青道:有门槛也不提醒一声,我倒着走呢。

也跟着抬脚,稳稳的迈过门槛才转过身,跟上裴焉子,同乡同学的,分什么你我啊,你表舅就是我表舅了,我不喊他老师了。

大学士蒋显是君子试的主考,副主考钱墨出事被下大狱,蒋显并没有受到牵连。

二人越过国子监的大门,将身上悬挂的出入牌交给守门生,便沿着街道走入闹市,街市上有货郎挑着担子一面叫卖一面慢悠悠的随行。

国子监里喧闹已经消散,吵闹的康云锦等监生已经离开了,索盛玄等人还站在原地,看着秦梅抬脚踩在花木丛边的凭几上。

咔吱一声,凭几断裂,其上水纹般的墨色若隐若现。

那首词原来是青子少爷写的啊。

索盛玄忍不住盯着这墨色,眼睛亮亮,果然是诗词神童啊。

童个屁。

秦梅在断裂的凭几上狠狠的踩了两脚,脆亮的声音也掩不住怒意。

索盛玄伸手捏住他衣袖,道:七娘,你不要生这些监生的气,他们这种读书人就是倨傲,这就是书上说的狂狷....秦梅呸了声,道:他们也配让我生气,看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打出去就是....我气的那小人...真无耻。

竟然三言两语把他扯进来,自己跑了。

果然只有青子少爷能让七娘生气呢,索盛玄眨眼,这就是书上说的英雄惜英雄吧,道:我也没机会跟青子少爷比试,他进了国子监一直忙的读书,日夜苦读都见不到人,我也不好打扰....秦梅道:日夜苦读,你信他个鬼,他不过是避开你们这些人乐得自在。

看着前方挑眉恨恨,这群蠢书生们,都这么久了还奈何不了他。

一面甩袖转身。

索盛玄在后跟上高兴道:所以还得你来啊。

.............暮色沉沉的时候,薛青踏入了国子监祭酒大人的所在,有过往的监生看到了低声议论。

...好像跟今日打架的事有关。

..这薛青也打了?...没有没有...只有西凉人,薛青是看到了,大概祭酒大人要问他些情况.......真是麻烦啊,要离那些西凉人远一些。

室内,祭酒康岱恭敬的对学生薛青一礼,请她上座,亲自捧茶,然后在一旁侍立。

闹的好烦。

薛青吃了口茶说道,今日既有裴焉子涉事其中,也有西凉人,就趁此机会给这些监生们一个教训,别人也不会怀疑到我这里来。

康祭酒应声是:是,我这就安排。

又关切道,住的可还好?饭菜要不要再单独做?反正可以假托裴禽和蒋大人照看。

薛青对他点点头道:已经很好了。

又想了想,宵夜略有些不合口。

康祭酒道:今晚就更换。

薛青点点头看着面前神情敬畏谦卑的大人,心里轻叹一口气,这才是主角待遇啊,真是.....爽翻了。

........(是李清照的词,此章谢谢顾惜之大大帮忙)第一百四十八章 冬夜灯火摇曳,茶香萦绕。

你这样做很好。

康祭酒恭敬说道。

原本大家还担心你会与这些监生们冲突。

薛青笑道:我来国子监又不是争高下,怎么会与他们意气。

康祭酒应声是,自动忽略了先前这少年还说让给那几个监生些教训.....道:不过年底的国子监有一次考试,我们会让殿下你成绩出众,到时候应该还会少不得有人请你比试...读书人就这样。

薛青哦了声抚着茶杯没有说话,康祭酒便忙又道:虽然不是来这里争高下,但在读书人中多些文名还是很好的。

又微微一笑压低声音,不过殿下放心,找你比试的人我会安排好的。

就说嘛,如果朝廷官府愿意,将一个蠢材吹捧为天才并不是难事,不是有那个连升三级的故事嘛,当然,她薛青也不是蠢材,但这种二世祖的日子真是太爽了,穿越来这么久,她终于可以不用拼死拼活了。

薛青道:我什么时候能见见那位大人?我先前给青霞先生提过。

康祭酒含笑道:见那位大人吗?虽然我不知道青霞先生提过没提过,但我亲自见过大人了,听了我禀告的殿下您在国子监的事,大人便提出要拜见殿下您。

这样吗?薛青点头:这么多年一直得你们暗中庇护,我很想亲口道声谢。

说罢对康祭酒一礼。

康祭酒大喜又激动,忙还礼:不能不能,不敢不敢。

抬袖沾了沾眼泪,殿下到底是受苦了。

薛青道: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

康祭酒点头应声是,看薛青放了下茶杯,忙又添茶。

薛青任他斟茶,道:还有一件事。

康祭酒道:您请吩咐。

薛青道:我打算搬出去不在国子监住。

康祭酒神情一怔,道:要回青霞先生那里吗?还是不要了吧.....这里安全又方便,给殿下你所在课堂安排的都是最好的先生。

又神情诚恳,原本是想要青霞先生也来国子监教学的,但青霞先生如今在风头浪尖,关注他的人太多,不得不回避小心一些。

薛青认真的听他说完,点头:祭酒大人你思虑极是。

康岱露出笑容,这孩子很听话嘛,所以还是要跟她接触多,感情都是养出来的。

薛青似思索片刻,道:那我在外边租房子住,不去青霞先生那里。

呃?康祭酒怔了怔,还是要搬出?他刚要说什么,薛青抬头看他。

康大人,那个秦梅是什么来历?秦梅?康岱道:他啊。

捻须一刻,他知道的当然不仅仅是悬挂在国子监门口那副满分的画作,烧了李家的房子,我们也有打听,但奇怪的是打听不出来。

打听不出来?那来历可真不小,薛青看着他。

康岱又笑了笑,压低声道:应该是秦潭公的子侄。

果然...薛青点点头: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又姓秦....康岱道:秦潭公生不出儿子,估计这位子侄是要承继秦家香火的,所以趁着君子试接到京城来....他并没有要来国子监读书,这种人读不读书都没有必要,秦潭公一手遮天,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读书也好科举也好不过都是走个过场。

面带不屑,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

薛青轻咳一声,双标就不太好了,她不也是被他们安排走个过场.....殿下你当然不一样。

康岱道,神情肃容又几分悲戚,您是真命天子。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康岱想了想道:不过这个子侄无足轻重,没了秦潭公他什么都不是,殿下不要在意他。

少年人万一一冲动去挑衅,反而惹了秦潭公注意就得不偿失了。

薛青道:我跟他有些过节。

康岱愕然。

怎么有过节?什么过节?他问道,青霞先生可是半点没有提,些许恼怒。

薛青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大家同为考生,在考场上因为成绩互相不服吧,有些意气。

书科秦梅第一,薛青第二,但在射御上薛青第一,秦梅第二,康岱想到了,看起来是不分上下的两个年轻人....所以互相不服,这倒是很常见,他松口气,道:原来如此啊。

薛青道:我估计这个秦梅就要来国子监读书了。

康岱看着她,因为她吗?薛青道:所以我不想跟他太多接触,还是搬出去自在。

这样啊,康岱沉吟,道:我会告诉大家,尽快给殿下安排好。

薛青含笑点头起身,康岱自然不能亲自送她出去,站在室内目送,里外明暗交汇那少年的背影有些恍惚....康岱也有些微微的恍惚。

殿下真的到了他跟前了,已经经过了进入皇后陵地宫的检验身份确凿无疑,大人们筹备多年,终于等到东风这一天了。

殿下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乖巧文静谦逊.....藏匿民间逃亡之中长大的皇储,自然不能跟九五之尊之下养大的那样,这样的皇储知晓民间疾苦,也更知道皇位来之不易。

康岱的嘴角浮现笑意,不过,他眉头又微微皱起,竟然跟那位秦梅有过节?这似乎不该是她这般性格的人会发生的事啊......还有,今晚她来说什么了?哦对,要搬出去...嗯按理说这种事他自己就能做主拒绝,当初商定的时候,让宝璋帝姬在国子监他们的保护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决定,但现在.....康岱对外拔高声音喊了声来人,一个健仆进来。

备车,我出去一趟。

他道。

............夜色蒙蒙,国子监白日喧闹的学堂已经漆黑一片,而学堂后一排排房舍里则灯火通明,当然至于其中有多少在苦读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祭酒大人的马车驶来,门吏立刻打开大门,目送其驶出去,身后有风吹过,卷起枝叶哗啦声,门吏忙扶着帽子回头,灯笼摇晃下只见树影,天越来越冷了,门吏嘀咕一声缩头裹紧了衣衫关上门跑回温暖的门房内。

繁华的街市被隔绝在国子监清净之地外。

京城的夜已经拉开的序幕,冬日严寒也没有阻止民众们,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如潮涌,丝竹声,叫卖声,酒楼里的笑声,茶棚里热气腾腾,行走在其间的马车缓慢。

但薛青跟随的却并不顺利,京城到底跟长安府不同,自来这里后她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无法熟悉环境,更不知道这街上有多少盯梢暗岗.....她不认得他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得她。

街市没有走完,薛青便看不到康岱的马车了,这个机会她又不能放弃,她听从他们的安排,但她也不会盲目的听从,她还是喜欢自己掌控中的安排,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排她。

这种时候就只有....放先生了。

欧阳....站在一间茶棚前,裹着斗篷的瘦小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声音没喊完,就被一旁冲来的撞停下,同时一只鸡腿塞进了嘴里。

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听...千万不要喊了。

穿着一身团花棉衣,扣着一定裘皮帽子,恍若一个富家翁,但又油腻邋遢的老者说道。

薛青嘴里咬着鸡腿,发出呜呜的声音。

四褐先生冲她呸了声,将手揣进袖子里冲进了人群,口中骂骂咧咧。

吃吃,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废物一个...我真是倒了霉...这没什么奇怪的,大约又是老翁带着嘴馋的子孙出来逛夜市,有些老人就是这样,又想疼后辈又心疼钱....这样的老人真是无趣,路人心里发誓自己老了一定不要变成这样。

街市上千姿百态,京城里的人见怪不怪,各自依旧。

那裹着斗篷的少年干脆就坐在了路边,就着一旁茶棚酒馆里的香气慢悠悠的啃鸡腿。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事夜色渐深,街上的正常民众渐渐散去,只余下奔向青楼烟花巷的,下了差吃宵夜的,以及喝醉摇摇晃晃大喊大叫的不要在这里睡,会冻死的。

醉倒在桥头陷入昏睡的男人被一个路人用脚踹醒。

男人醉眼惺忪,街边灯火昏昏,隐隐看到一个裹着斗篷的人,声音有些稚嫩力气却是极大,踢的腿生疼,他嗷的叫了声要跳起来,口中也随之咒骂。

多管闲事,走了。

醉汉觉得眼一花有黑影闪过,那斗篷人已经离开这里向前走去,身边也多了个人。

薛青将斗篷裹紧,回头看了眼那醉汉,醉汉已经站起来了,虽然摇摇晃晃但好歹没有再睡去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了。

怎么样?你跟上了没?怎么这么慢?她收回视线看一旁的四褐先生道。

四褐先生冷笑:哟,先生我让学生你等急了。

薛青道:不要说笑啦,先生,咱们说正事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这事不对,我是来当你先生的,为什么成了被你使唤的跑腿的?薛青道:先生,这些都是文人书生,不用打打杀杀没有危险,对于你来说就当散步消食了,在国子监吃那么多,我还得变着花样给你要饭。

四褐先生有些羞恼:还说不说正事了?这个人先去去了一条巷子,进了一家门,见了一个人然后两人一起出来,坐一辆车去了一条街上的茶棚过了没多久,又来了两个人他们点了四碗牛肉汤两张油饼,泡着吃薛青停下脚打断喋喋不休的四褐先生:先生,你逗我呢?什么叫一个人又两个人什么人啊?四褐先生恼怒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他们的称呼呢?薛青道。

称兄道弟啊。

四褐先生道,扳着手指,一个远之兄,一个润泽弟,一个大澄兄也对这里不是长安府,只有一个官几十个小吏自己和四褐先生都是外乡人薛青扶额:那相貌呢?你再见了能认出不?四褐先生道:能倒是能,但你别做梦让我去看官员们上朝又哼哼幸灾乐祸,我可以描述给你,等你过了会试殿试进宫登朝时自己辨认。

薛青恼怒道:那要你何用!一晚上我白挨冻了!我还一身伤呢!四褐先生恼怒道:你傻啊,你管他们是谁,知道他们说什么事不就行了?薛青绽开笑,伸手捏上四褐先生的肩头:先生,学生我学过推拿按摩,你要不要试试?老舒服了。

四褐先生冷笑。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路上,夜深的国子监街已经人迹罕至,虽然健仆一甩鞭子,响亮的声音回荡,不多时国子监的大门就打开了。

大人回来了。

门吏恭敬说道,看着马车驶入,搓了搓乍冷的手关好门颠颠的回去了。

康岱迈进房间里,暖意浓浓,他不由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大人,一切都顺利吧?一个老仆上前接过他的斗篷低声道。

康岱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起温热的茶在手,道:顺利啊,所以说还得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才行,如果不是她亲口说,怎么知道她与那秦家子侄竟然结识且还不合?什么都等着林樾告诉我们吗?摇头淡淡一笑,只怕就晚了。

老仆道:或许青霞先生不知?康岱道:怎么可能,他作为先生和考官全程在黄沙道呢。

老仆道:或许还没有来得及说,毕竟那秦家的子侄也没有到国子监来。

这个话题不便多说,岔开道,那大家是同意让她搬出去了?康岱捻须道:殿下说秦梅可能会来国子监我们商议了一下,如果那人真要来国子监,没有人能阻止。

又皱眉,比如今日,他进门我竟然不知道。

自从薛青进了国子监,国子监进出极其严苛,但秦梅大摇大摆的进来了,大家竟然毫无察觉。

秦潭公的手,再这样下去,真是遮天了。

老仆感叹。

康岱道:万幸殿下还在,且已经长大成人。

老仆神情亦是激动:可见真命天子啊。

康岱含笑道:我们明日会去跟大人请示,把这件事给她办好,我们安排好人,这与她在国子监没有什么区别。

老仆笑道:她一定会很高兴。

康岱捻须难掩眉角得意,道:些许小事,臣本就当为君尽忠分忧。

又问,殿下那边老仆忙道:大人放心,殿下那边都守好了,不会让监生们西凉人等靠近。

又一笑,殿下很机敏的,今日早早歇息了,这样也没人好意思去打扰她。

康岱满意的点头:殿下端庄文静,很让人放心。

驳的一声轻响,酒坛上泥封被推开,香气四溢。

薛青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从祭酒大人家偷来的?又皱眉,先生你要专心听他们说话,怎么能分心去找酒呢?四褐先生冷笑:找酒算什么分心?我一进门就闻到酒在哪里,顺手的事。

薛青哦哦两声:先生你厉害牛肉汤不方便偷,油饼拿了吧?伸手。

四褐先生哼了声,不情不愿的拿出纸包,油饼还散着热气。

薛青伸手拿起一张撕着吃,一面道: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想排挤青霞先生。

四褐先生举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道:你没想到?你没想到不直接说你搬出国子监自己住?让人家误会你是要回青霞那里。

薛青一笑,伸手拿过茶杯递到四褐先生面前:分点,分点。

又道,先生,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我这是礼貌,说话不先表露自己的决定,免得对方听了为难。

四褐先生托着酒坛微微倾斜,清澈的酒在昏暗的灯下如泉水跌落,又如同线一般被剪断,稳稳的落入茶杯中,浅浅不到杯口,半滴也没有洒落。

薛青啧了声:先生让我也来试试。

伸手要酒坛。

四褐先生手躲开:休想糟蹋我的酒。

薛青笑着将酒喝了口,又撕下一块油饼嚼着,道:我知道这些大人们与笃大叔他们不是互相信任,这也可以理解,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大人们之间竟然也心思存异。

四褐先生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大家都是因为你聚成一党的,但自然也要因为你争夺利益,谁说同做一件事就一定相亲相爱了?薛青再次喝了口酒,往四褐先生这边挪了挪昏灯下地上蹲着的两人身影摇晃,这宿舍什么都好,就是窗户太矮,坐着说话容易被人发现。

我知道,但这些人也太急了吧?她道,这外部矛盾还没解决了,内部矛盾就开始了。

四褐先生嘿嘿笑似幸灾乐祸,道:小子,这些人可不是笃那些人好哄骗左右,你好好享受吧。

薛青看着手里的酒杯,道:我想到当神仙时看到的一句话。

四褐先生撇嘴道:又是什么鬼话?薛青道:世界从来不简单,历史何尝会温柔。

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夜深未睡的还有皇宫的一间值房中,大约因为夜色深深,明亮的灯火也添了几分柔和。

公爷,小公爷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要进国子监,另给了这些名单让把这些监生从国子监赶出去。

一个男人低声说道。

我打听了下,国子监那边只说是监生们争吵了。

秦潭公嗯了声,看着几案上摆着的册子,道:那就赶出去吧。

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男人应声是,抬起头神情迟疑:公爷,不问问小公爷是何过节吗?又忙道,下官的意思是,除了这些监生,将其后的家族也敲打敲打。

秦潭公道:不用,他想说便说,不想说只做就是了,些许小事。

又微微一笑,浓眉变淡,刚毅的面容如灯光般柔亮,高兴就好。

第一百五十章 欺人你爹对你真好啊。

清晨夜市正在收拾退去,白日的闹市尚未开始,得得的马蹄在安静的街上很是响亮,索盛玄披着白斗篷,随着马匹跑动露出其内黑色监生服,如今西凉少年们进进出出只穿监生服。

在这一众黑袍大袖纵马少年中,白斗篷下依旧一身白袍的秦梅就更加醒目。

...我爹就只会骂我,不许我这个不许那个的...索盛玄叹气说道。

秦梅道:他当然会对我好,他现在好了,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人怎么会为难自己。

索盛玄嘿嘿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去找你爹呢。

秦梅也笑了,眉角挑起:我为什么不找?索盛玄嘻嘻两声:你可以靠着自己震服那些监生。

握握拳,这就是常说的那种读书人之间的争斗,据说大儒们的论战更精彩...秦梅斜了他一眼:我这就是靠我自己...我自己是秦潭公的儿子。

索盛玄笑了,道:不过,我以为你也要把薛青也赶出去...或者告诉你爹。

秦梅冷笑:你信不信,我要是真这样做,极有可能正中那小人心怀。

哎?被赶出国子监吗?薛青吗?怎么可能...索盛玄不解,真是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七娘说的都对。

薛青这一段都是谦谦君子....他说道,今天出手还真是突然。

秦梅道:所以对付这种小人,必须我亲自来,出自我亲手设计,否则就落入他的圈套。

先不管什么圈套不圈套...索盛玄兴致勃勃:我们能住进国子监了,今天就搬进去吧。

又几分苦恼,我说了不要把我当西凉太子看待,跟其他监生一样就可以,不用刻意收拾什么的,大家住的我自然也住的。

秦梅看着前方,再淡淡的表情也是浓烟,再平静的声音也是清脆,道:跟其他监生一样,你以为其他监生就都一样吗?人是不一样的,三六九等.....那个小人,你以为他在国子监就跟其他监生一样吗?不一样吗?索盛玄眨眼问。

秦梅道:当然不一样,你不是说了吗?薛青选了很普通的舍监...冷笑,你们只看到普通,怎么没看到选?他可是能自己选的。

索盛玄哦了声,又嘻嘻一笑:他能选还是选了最普通的...岂不君子?秦梅呸了声:君子个屁,他那分明是为了做坏事方便,比如让那些监生们找不到他,抓不住他...那些废物监生,被他耍都不知道。

将手里的马鞭一甩,长袖甩动,还想看我热闹,我会上当吗?只有他会装腔作样吗?等着瞧。

等着瞧...厉害的人和厉害的人在一起,不管比什么做什么都是好看的,索盛玄精神奕奕连连点头:是是,七娘你怎么会上当,他跑就跑了,我们去就是了。

秦梅没有说话,看着前方眉头再次扬起,索盛玄跟着看去,前方是一座宅院.....清晨的巷子没有人来人往,只有几个仆从在洒扫门前,听到马蹄声他们也抬头看来,视线里陡然闯入这么多美少年不由眼花缭乱.....直到其中一个美少年催马越过众人上前,一撩斗篷抬起手,白袍刺目...他的手似乎伸向背后,做出奇怪的姿势。

...就像是要拔出箭...啊!一个仆从大叫一声,手里的水桶落地,那个放火的人..放火的人!门前的仆从顿时面色惊恐,视线里那少年的手在背后一拔...并没有箭,但他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做出持弓的姿态,将那只虚幻不存在的箭搭在上面,抬下巴扬眉对准了这座宅院的大门。

砰。

少年脆声道,同时在马上做出拉弓射箭的姿态,哈哈大笑。

李家门前顿时陷入混乱。

安静的清晨被打乱,家宅里人仰马翻,穿着亵衣的李主事急匆匆的迈出屋门,被丫鬟仆妇伺候梳妆的小姐们也从房里被护送而出。

又来了?李主事颤声问道。

一片混乱中管家上前,一面擦汗一面道:那人在门外...老爷,我们将他拿下吧。

院子里老老小小的仆从神情惊恐又愤怒,手里握着扫帚扁担拎着水桶铁钎,只待主家一声令下就可以拿下那贼子。

李主事神情变幻一刻,视线巡视四周,道:他..放火了吗?管家怔了怔摇头道:还没。

李主事便道:那..等一等吧。

等?在场的人都愣了,等什么?等人家放了火再抓打吗?那岂不是晚了?老爷...管家不解道。

老爷当年的气势哪里去了?面对清河伯那般人家,说绑人也就绑了,怎么如今....是因为年纪大了吗?院子里主仆相对无言安静诡异的时候,门外的仆从跑进来。

老爷,那人走了。

他喊道。

李主事松口气,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再看院子里站着仆从们,也觉得主家的面子丢尽了,摆手道,散了吧,把门守好。

便转身进了屋子。

管家将仆从们驱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交头接耳的散去了。

...听说来历很大...抵得上十个清河伯.....十个清河伯?那还不成皇帝了?...嘘.....院子里低低的议论声被管家喝止,但李主事知道这根本就阻止不了。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想怎样?李夫人迎来,亦是只穿着亵衣,神情焦虑不安,要是真看上哪个女儿,就好好的来提亲...如今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哪里惹了他。

李主事道:谁知道..坐下来,眉头紧锁,我问过了,所有的人都让我不要问了,只说没事。

抬头看向外边,这叫没事吗?谁能搁得住这小子三天两头来放把火。

李夫人在一旁坐下,叹气道:这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提心吊胆莫名其妙。

拿过桌子上佛珠,念了声佛,平安过了一辈子,到如今惹来这没由头的灾。

..........这真是天降灾祸,国子监外十几个监生神情愤怒又惶惶。

为什么把我们赶出来!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他们身上已经不穿黑色的大袍,换上了各自颜色不等棉袍,跟声音一样七零八落。

康云锦亦在其中,愤怒的面色发白。

两个国子监的学正神情肃穆:为什么?你们挑衅打骂西凉考生,难道还想留在国子监?康云锦怒道:我们没有打西凉考生,也没有骂他们,我们是与那个秦梅争执..且是他先骂人...我们要找祭酒大人理论。

学正们神情冷冷:祭酒大人也做不得主,这是礼部的决议,不服就去礼部理论吧。

说罢将一张文书扔过来,又想到什么道,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如今你们只是被赶出国子监,别闹到连明年会试的资格都没有。

拂袖转身而去。

康云锦拿着这文书,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其上礼部的大红印章很是刺目。

这简直没有王法了。

因为我们打架,为什么只赶走我们,不赶走西凉人?我堂堂大周学子就不如西凉蛮夷。

不,我觉得或许不是因为西凉人,而是因为君子试的考生....康云锦说道,众人停下议论看向他。

诸位,我们是不服君子试的考生们投机取巧,坏我科举,君子试的考生们自然也心虚不容我们...他道,肯定是他们借着西凉人的名义...又冷笑,那个薛青,青霞先生的...他的话没说完,就听有人咿了声。

薛青。

薛青?康云锦的话被打断,大家随着那人所指看去。

国子监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宽大监生服的少年走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看到他们有礼貌的点了点头,但精神却不似往日那般。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私密少年情绪有些恹恹,也没有攀谈的意思。

薛少爷,用帮你叫个车吗?门吏客气的问道。

薛青道:不用的,我的行李不多,住的地方也不远。

她笑了笑道谢,便拄着竹杖向街的另一边走去,那边道路变窄,有着很多弯弯曲曲的小巷,低低矮矮的房屋。

康云锦等人不由涌到门吏这边。

他怎么了?他也被赶出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

门吏缩着脖子,将手揣在袖子里,道:没有,他跟你们不一样,他只是不许在国子监住了,还是要来读书的。

不让在国子监住了?康云锦等人对视一眼,为什么?谁知道,明明打架没有他。

门吏些许不平,看着那边少年背着行李越发显得瘦小的身影,多乖巧的孩子,真是倒霉...听说家里只有寡母,穷的很,出去租房子住能住到什么好的...大冬天的..可怜话说到这里看向康云锦这些人,怜惜顿消眉头竖起神情愤愤。

都是被你们害的!说罢甩袖转身进去砰的关上大门。

一个门子都给他们这些举人老爷脸色看了,真是....康云锦等人神情羞恼。

不过,薛青也被罚了?一个监生道,那就不是他去青霞先生那边告状了。

另一个人便看大家:那是谁?不是西凉人就是那个秦梅。

康云锦道,他们也是君子试考生。

而且他们并没有被赶出来。

咯的一声,紧闭的大门突然又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山羊胡监生探身出来,长的干瘦,大约是苦读用功,脸上满是皱纹,一双小眼溜溜的转很是精神。

诸位诸位我来送送你们。

他低声说道。

康云锦皱眉看此人有些不屑:朱明德,稀奇,敢来送我们这些被赶出的监生。

老监生朱明德道:同学一场同学一场。

走入诸人中间,叹口气,唇亡齿寒啊,这君子试考生来势汹汹很是厉害啊,如果将来成为惯例,那我等苦读的学生们多少要失望了。

听他这样说,诸人也都面色悲戚,他们之所以如此针对薛青等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前皇宫里那群太监骄纵,自诩状元什么已经让人愤怒,但只不过是空夸个名头没有真的藉此做官,现在君子试的考生们不一样了,靠着琴棋书画就能进会试,会试出来就是进士呐!进士每三年只有那么定数名额,凭空多出来二百人相争,成绩好的监生们还好,像朱明德这样多次考不中的就更艰难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朱明德低声道。

康云锦道:我们要去礼部上告。

神情坚定愤怒,此事绝不能罢休,这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事关天下读书人。

诸生们附和,义愤填膺。

朱明德忙抬手制止,道:现在不要去。

一个监生冷笑:朱明德你不用怕,又不让你去。

朱明德道:晚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不合适,时机未到。

什么意思?诸人皱眉看他。

朱明德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那秦梅是什么人吗?康云锦皱眉:建州人。

朱明德笑了,示意大家靠近,诸人不解但还是依言围住他。

秦梅...秦...我大周权势最胜的哪位人物姓秦呢?他低声道。

秦潭公?大家面面相觑,康云锦皱眉道:这什么逻辑,我还姓康呢,跟康祭酒大人可没关系。

朱明德示意他们低声,道:你们在国子监闭门读书不知道,这秦梅早已经在京城红了...前些日子调戏户部李主事女儿不成,把人家家放火烧了,你们猜怎么着,没有一个人敢抓他,连李主事都不敢出声质问。

竟然有这种事?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是震惊。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康云锦道。

是秦潭公的远方子侄....要承继秦家烟火的。

朱明德没有再卖关子,低声干脆道,对大家使个你们懂得的眼神,国子监的大人们都知道,我就是适才偷听他们说话...急急的来告诉你们。

原来如此....诸生们神情惊愕,旋即愤怒。

他一介武将,竟然要左右科举!他以为他是谁?这大周朝是谁的天下?去告他!场面顿时喧闹比先前更甚,朱明德忙摆手制止。

不要吵,你们还是没听懂吗?不要去告。

他道。

一个监生冷笑:朱明德没让你去。

朱明德哎呀一声:我说了,是现在时机不对。

大家刚要吵闹,康云锦忽的也道:是的,现在时机不对。

什么时机对?诸人停下喧闹看向他。

康云锦道:会试结束后。

会试结束?诸人微怔,那岂不是太晚了?朱明德对康云锦伸出大拇指一个赞,道:康举人果然厉害....又看诸人,现如今那秦梅虽然嚣张,但并没有真的得了功名,大家闹起来无凭无据,秦梅大不了不参加这次会试,对于秦潭公来说周旋这些小事一桩,而你们则反而会被秦潭公扣上罪名,但如果秦梅会试过了...那就是舞弊。

诸生们已经反应过来了,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朱明德对诸人也举起大拇指一个赞,意味深长道:前些时候一个县试舞弊,县令还被要了命,那天下举人的会试舞弊....那就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势必喧天,秦潭公再势大,一介武将又能奈天下读书人何?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骨....青史必然要赫赫留名,如此声望进士及第纵然不成,只要他们愿意当官入仕途也不会有问题。

他们当然愿意!哪个读书人不愿意!诸生们脸上愤怒惶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振奋,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要说话,要表达,要呐喊,心中的激荡喷涌要倾泻......大家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谨慎筹备。

朱明德摆手制止众人,压低声音又左右看了看,我就是来提醒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冲动,我就先回去了,咱们日后再联系,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告诉大家的。

康云锦肃容对朱明德抬手施礼:多谢朱兄。

朱明德从未被这些人正眼想看过,更别提施礼了,忙还礼:客气了客气了,天下读书人的事,我也是读书人。

说罢不敢再留急匆匆的回去了。

看着消失在门内的朱明德,诸生们神情犹自激动。

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一个监生迟疑一下,低声道。

康云锦道:京城哪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既然发生我们一打听就知道真假,朱明德也不是真的路见不平,为天下读书人,他只不过想要趁机撞运气。

不屑,他科举过不了,靠着揭发舞弊案捞个功名。

深吸一口气:诸位,此事非同小可,我们找个地方细细商议。

诸生应声是涌涌离去。

国子监门外恢复了安静,片刻之后门又再次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车帘随风摆动,两根手指微微掀起,其内的人露出半面看了眼远去的监生们,旋即车帘垂下隔绝了里外。

............这院子不大不小...少爷请进来看。

窄窄的巷子里一宅院前,一个牙子殷勤的推开院门,薛青垂手跨步进去,行李她已经不背着了,交给了书童身份的黄居。

看她进去,黄居跟着迈步。

院子的确不大,不过格局很好,房屋也没有腐朽发旧阴潮,墙角花丛虽然败落,依旧可以看出茂密,想明年春来必然繁盛。

这前院,少爷您的书童,车夫都可以住下,再多些仆从,后院也还有厢房。

牙子热情的介绍着。

薛青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没什么必要呀,反正这里是已经选好的,这个不知道是真牙子还是什么身份的人演的还挺投入...给你加个鸡腿,薛青在心里乐走神。

少爷,我们这里还有个花园...牙子带着几分得意,又微微一施礼,我带您去看看。

薛青看他一眼,对黄居道:你先把东西放屋子里吧。

黄居嗯了声单手拎着行李就进了屋子,薛青则跟着那牙子穿过月洞门走向后院,穿过后厢房,又一道垂花门,那牙子站住。

少爷您请,今日真巧,房东也在呢。

他说道,您见见房东,说不定价格还能更低些。

薛青道:那真是太好了。

负手迈过门槛,那牙子在后站立没有再跟随。

眼前果然是一个小花园,但无花也无木,冬日里空荡荡的,一个穿着旧棉袍的老者蹲在其中,正用一根锄头挖着土。

别看没有花木,但这土质肥沃,随便种下什么,保证来年繁茂。

他说道,一面转头看过来,薛青啊,我建议你不要种花木,还是种菜的好。

薛青对他一礼,道:陈相爷,学生不解,为什么种菜好?陈盛将锄头放在一边,道:只观赏带来的愉悦不如将劳动的果实吃进肚子里的愉悦多。

又一笑,或者是我老了,看的风景太多已经麻木,如今觉得能食指大动,吃着不塞牙,不胀肚,就是最愉悦的事。

薛青一笑:老师说的对。

陈盛拍拍手站起来,对她一礼:殿下,罪臣无能,今日才来见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坐谈份从相爷到老师,从直呼其名到称尊俯首为臣,两个人在这一见三言两语间完成了身份的对话,简单又利索。

薛青看着面前躬身的老者,裤脚衣衫手上还沾着土,她伸出一只手迈步上前扶住,道:相爷,多谢你了。

扶住胳膊的手纤细,但却有力,温热透过衣衫传来,似乎连眼也被温热了,陈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的端详,点点头:长这么大了,真好。

薛青含笑点点头嗯了声。

陈盛道:我们坐下说话。

那边安着一张石桌,摆着两把小藤椅,薛青说声好,一手扶着陈盛一手垂在身侧迈步,陈盛也没有拒绝她的搀扶,二人走到了小藤椅前。

坐吧。

陈盛道,又一笑,挽着袖子拎着石桌上的茶壶斟茶,殿下自己来吧,我就不去洗手了。

薛青道了声好,自己拎起茶壶斟茶,然后双手捧着茶碗坐在小藤椅上,小藤椅吱吱呀呀的晃动,薛青喝了口茶,热气将她的脸暖围起来。

这京城冬天也不暖和啊。

她说道。

陈盛这才坐下,也捧着茶碗喝了口气,如同老农一般满意的眯起眼,道:夏热冬冷才好种庄稼,是个好地方。

又转头看她笑,殿下,就算你没有提出来,我也打算让你搬出来,所以我们真是想一起了。

薛青看着他,安静而认真的聆听。

陈盛道:目前殿下要做的事就是做考生做学生,其他的事都不要多虑,在国子监他们难免心生敬畏,对于有心人来说,会发现殿下不像学生了。

薛青道声好:我搬出来也是想静心求学,免得跟监生们纠纷不断,那些争执也没有意义。

陈盛含笑点头:殿下是个好学生,好学生就是遇到争执不想纠缠就要想办法避让。

薛青一笑没有说话。

陈盛抚着茶碗,道:康云锦这些监生被赶出来,的确是礼部出的单子,来处打听不出来,嗯,打听不出来也就很明白了,秦潭公的人安排的,而蒋显也正好过问了此事,就借着他,让你从国子监搬出。

薛青道:那康监生他们也不算怨错人。

秦梅果然会这样做。

陈盛道:不会怨错人,康岱已经安排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是秦梅做的,以及秦梅是秦潭公子侄的身份。

又一笑,秦梅身份如今在京城已经传开了。

很显然这是陈盛等人的功劳。

陈盛捧着茶碗:这算不上什么功劳,事实上秦潭公也并没有阻止这个消息的传播。

薛青喝了口茶,道:那是他不在乎呀,真是厉害的人。

陈盛点头,看向薛青脸上笑意更浓,道:是的,他真的是很厉害的人,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评价,也很厉害。

薛青对他一笑道:老师就不要夸我啦。

这一声老师让陈盛再次大笑,探手拎过茶壶给薛青斟茶,又自己添满,收了笑神情怅然又沉沉:他是真的厉害,弑君而瞒天下人。

薛青道:其实也不算厉害,做坏人比做好人要容易一些,要说真厉害看着陈盛,还是老师你们笃大人这些人厉害,在弑君者眼下护的我周全。

将手中的茶碗递来。

陈盛再次大笑,将茶碗与薛青的茶碗一碰,师生君臣同饮而尽。

我来跟殿下说说我们当前的情况。

朝里直接跟我联系的人不多,你见过的当日在青霞先生家三人,另有国子监入学后来巡查的四人。

青霞先生和李大人不在其中,他们属于下一级。

知道你身份的也仅限与我们这些人,青霞先生以及李知府,还有很多是知道有此事但不知你的真身。

所以这朝中就算是自己人也不都认识你,确保了就算被抓也不会泄露殿下你。

朝中此时形势有些乱,也很简单,除去真病了的胡明,我退避,王烈阳和闾阎一党,秦潭公一党,目前来看王相一党略胜一筹,但实际上秦潭公势力不消反涨。

秦潭公就不用说了,王烈阳此人陈盛沉吟一刻。

殿下对他还有印象吗?薛青摇头,道: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陈盛点头:是,他们说过了。

又安抚一笑,就算是记得,殿下那时候太小了,又不喜欢见人,总是自己读书写字,见过寥寥几次估计也没什么印象。

是吗?薛青跟着笑了笑再次道记不得自己的曾经。

陈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道:王相爷进士出身,从户部到兵部到吏部一路兢兢业业历练而起,性情耿直,当年曾与先帝陛下因为官员的封诰争执,怒而辞官说到这里笑起来,大约是想到了当年事,神情追忆,是个不畏权贵奉行朝纲法则之人,性情又些许孤傲,当年入仕不久就敢与人在宴请时争位子,出言不逊,被御史弹劾。

薛青道:那这几个部门轮流任职,该不会都是被人赶走的吧?陈盛哈哈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不管如何,王相爷起起伏伏,就是这样在官场中跌打滚爬,最终成为了先帝信任的大臣,朝中中枢栋梁。

薛青默然一刻,一旦说起曾经,那就意味曾经已经变了,这位王相爷肯定不再是曾经那个不畏权贵的人了。

陈盛道:他倒不是大问题,只是殿下的事还是暂时瞒着他的好,如今的他没有选择,要扶持小皇帝,平衡朝堂,也挺好的,这样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但人一旦有了选择没人能知道结果,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薛青明白他的意思,王相爷如今没有选择,他扶着皇帝,维持朝纲,制衡权臣秦潭公,权盛极致,但突然宝璋公主归来,且身后有陈盛等人从龙之功,那他王烈阳就不会是今日的地位了他会怎么选择?迎接真命天子归朝,还是与秦潭公合作。

陈盛看她默然,知道她明白这个意思,神情更加欣慰,道:这些事殿下可以慢慢看,现在不用急着想,殿下现在要做的就是读书考试,做个学生。

薛青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拎着茶壶自己斟茶,又给陈盛斟茶。

陈盛也没有拒绝,任凭她给斟茶,端着喝了口。

冬日的日光照着小院,一老一少一个旧棉袍,一个旧青衫,坐在小藤椅上咯咯吱吱的摇晃着捧着大茶碗喝茶。

陈盛道:目前最要紧最大的敌人就是秦潭公,揭露当年的真相,恢复殿下的身份。

薛青道:秦潭公手握兵权,这件事是不是很难?陈盛道:兵权不是根本,当年秦潭公手握兵权,也只敢趁着陛下身体有疾,天下人皆知陛下要去泰山祈福,所以路途上的事以意外掩盖,他不是靠着兵权镇压了天下人,而是靠着欺瞒。

是啊,对于封建古代来说,皇权天授,非乱世谋逆异姓篡位是不太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秦潭公要扶持一个假皇帝,而不是自己登基为帝,薛青默然点点头。

陈盛道:下一步我们要做的是利用会试,这场会试会有舞弊案。

科举舞弊啊,古今都是大事,薛青点头。

如今有康云锦这些监生埋下了暗线,到时候再有其他的安排,送给秦潭公第一场风雨。

陈盛道,而借着会试舞弊案,再抓打秦潭公一派,然后越查越深,将十年前的真相渐渐公布于众。

听起来可行,薛青点点头。

陈盛看她,笑道:当年的事虽然隐秘,但世上的事做了就有留痕,就有人证物证,这么多年我们也一直在搜集。

看来搜集的差不多了,薛青心道,听陈盛接着又道:当然,至于行不行,做了才知道,事情总是要做的,目前就些,殿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薛青看他摇头:没有了,相爷你说的清楚。

自己人都是谁,现在做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他都说了,至于接下来的事,她也能自己看。

陈盛此次见面开门见山干脆利索,倒让她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些位高权重心思诡秘的大人物要展现一下说话的艺术,没想到真像个老农一样,质朴简单。

陈盛神情和蔼,道:殿下就好好的做个考生,好好的读书,不管在什么时候,读书都是极好的事,我也知道殿下是个真的读书人,非常好。

薛青一笑抬手施礼道:多谢老师赞誉。

这又称呼老师了,是因为说到了读书的事,这孩子真是极其的聪慧机敏,又会说话,陈盛看着她,亦是感叹,他也以为今日相见说话或许会有些晦涩,没想到这孩子不管是动作还是言语接他的话接的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滞涩。

能有这样的听者,说者也才能说得畅快。

这孩子被教的真好,又或者说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嫡长公主的教养还留在骨子里吧。

陈盛道:这四周都有咱们的人,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多想什么,就像。

薛青接过话道:像薛青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像薛青,像学子薛青,像一心考状元娶美娇娘的考生薛青那样,生活学习玩乐把自己真的当另外一个人,才是对身份最完美的掩护。

陈盛再次笑着点头:殿下如此,可想象李光远和青霞先生这差当的如何轻松。

薛青羞涩一笑。

一壶茶二人分着喝完,日光照的身上暖洋洋。

大人,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薛青道,看着陈盛,我们这也算是第一次见面。

以君臣的身份见面,不是黄沙道那般大人和学生的见面。

陈盛看着她,脸上的沟壑舒展,道:我没有要问的,我现在见到殿下就足矣,以前已经过去,殿下的以后我也能看到。

不问过往,那过往逃亡藏匿血腥的,大家都知道,不需要问,他们也不是沉迷过去悲戚的,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做这些,这些事胜利以后才回首追忆的。

薛青笑着点头,道:不过,玉玺我真的没有拿到,地宫里我是进去了,但皇后的棺椁我推不开,玉玺到底有没有在其中并不知道,秦潭公拿到没拿到,我也不知道。

陈盛捧着大茶碗看着院落,道:这个也不重要,先前要找玉玺,其实主要是怀疑你的身份。

又看薛青,请殿下恕罪。

薛青道:何罪之有,应当如此。

陈盛道:如今你进了地宫,确认你的身份,人有了,物并不是非要不可。

薛青点点头,一笑道:那我们互相没有问题了。

陈盛哈哈一笑也点点头:没有了。

又道,殿下,你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找我,通过康岱他们也可以,不通过他们也可以薛青啊,你答应我要来给写几幅字呢。

薛青起身施礼:学生不敢忘。

陈盛起身,将茶碗放回石桌上,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拍了拍道:我走了。

薛青道:恭送大人。

以大人学生开始,以学生大人结束,这场相见谈话真是令人畅快,陈盛满面喜色而去。

房主高兴,房租减半,恭喜薛少爷。

巷子里响起牙子尖亮的声音,引得其他人家探头来看,那边门前一辆车缓缓驶去,又有一辆车停着,一个老仆挥舞着扫帚,门前站着一位青袍少年,牙子正对着这少年眉飞色舞口沫四溅。

这里距离国子监近少爷你读书方便呢,可是捡着好地方。

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新来的吧四邻看着这边,带着几分同情,可怜的外乡人,被骗了这里的房子哪里是好地方啊,能住国子监的都住国子监,不想住国子监的自然要避开这里,往那富贵繁华脂粉地去,这里反而是最难租出的,房租减半,房主只怕已经笑翻了。

不过少年人嘛,不吃几次亏,老了怎么说我吃过盐比你吃过米多。

目送牙子离开,门前终于恢复了安静,薛青眉头又微微皱起,将这场对话心里又过了一遍,是不是有什么没有说尽的?比如,陈相自我介绍,他是不是那位大人?不过他既然来了,应该就是应对了自己提出的见见那位大人。

不尽的事也不急,走着看看就会明白的,薛青四下看了看,负手轻叹:可以静心读书了。

小院里灯火通明,矮墙挡不住其内的说笑声,夹杂着酒香气,还有推杯换盏的嘈杂。

站在巷子里还没到门前就听到这热闹的康大人的老仆愣在原地。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啊,是护送我来的郭家的护卫大哥们。

薛青认得这老仆,知道是自己人,站在门前对那老仆轻声细语说道,指了指身后。

屋子里桌子摆不下,就摆到了院子里,大冬天的也不嫌弃冷,七八个男人正大吃大喝,大约是喝醉了,见他也没有停下,还有一个举着杯子摇摇晃晃。

来,来,一起喝。

郭家吗?武将老仆没有理会。

只是他开口要轻声相劝。

薛青已经先开口了,神情诚恳:一路辛苦护送我来,一直未能招待,毕竟我是要做郭家女婿的,礼节上要当做自家人且也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老仆点点头,便只道:青子少爷不要喝酒呀。

薛青道:我知道的。

但第二日,薛青的小院里又依旧热闹,那老仆站在门前,看着内里一个俏丽的女孩子看过来,手里还挽着薛青的头发在梳头。

这,这,女子不是婢女打扮,总不会,也是自家人吧?老仆目瞪口呆,这个薛青少爷搬出来过的好像跟他们预先想的不一样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在这是我的女徒。

杨静昌抚着胡须笑道,看着这老仆。

你家大人入冬咳疾没有再犯吧?杨静昌如今在太医院中也算是名声响亮,医术颇得赞誉,京城的达官贵人大多数也都认得。

康岱的老仆俯身施礼,道:杨老大夫的丸药好,大人没有再犯,这几日正要再去讨要几丸。

杨静昌笑道:那就不用你再跑一趟了,蟪蛄。

他转头喊,去拿一瓶枇杷丸来。

老仆看向那女孩子。

这期间那女孩子一直在为薛青梳头,此时薛青的头发已经扎成圆髻,女孩子应声是,将头巾扎上。

青子少爷好了。

她说道。

薛青手抚了抚头道:蟪蛄梳的真好,比我那书童厉害多了。

蝉衣抿嘴一笑去一旁杨静昌的药箱里拿了药丸,递给那老仆:一日两丸,饭后用便可。

原来是杨静昌的女徒啊,老仆看她一眼,文文静静挺可爱的....我今日起的晚了,失礼失礼。

薛青走过来,对老仆也是对杨静昌表达歉意,还要蟪蛄与我梳头。

杨静昌笑道:青子少爷熬夜苦读,倒是我扰了你。

熬夜苦读?分明是熬夜狂欢了,这时候才起,还披头散发....老仆腹议,据在四周守着的人回禀,这院子里一晚上灯火明亮,说笑声不断...那些郭家的护卫天快亮才走。

是了,杨老大夫与薛少爷都是长安人。

他岔开话题说道。

薛青道:杨老大夫救过我的命。

杨静昌道:薛青是我小友。

两个人两种说法,但皆是高抬对方,话说完二人又对视一笑。

看来的确关系不错,老仆道:大人让我来看看青子少爷在外住的可好....不去国子监的话告诉班里的值生员。

薛青点头道:已经告诉了。

还真不去上课了啊..昨日是岳父家护卫,今日是同乡旧识,不去上课也是合情合理.老仆只得应声是,那边薛青已经施礼道多谢大人了,他该还礼告退了,退出门外,身后传来脚步声。

让让让让。

一个老朽声音道。

老仆回头见一个老头左右手拎的满满的走来,认得这是薛青的车夫。

那车夫也不看他,越过大步迈进门。

少爷,酒菜都买来了。

又吃喝啊?老仆站在门外微微皱眉,听得内里杨静昌说话。

...这次勉强就算了,下次要去酒楼请客。

还要出去吃喝...这杨老大夫人一把年纪跟一个小孩子这么不客气啊,老仆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再有人守着,也不可能挡着不让人来拜访...这是街上,不是国子监大门一关规矩自在。

希望这薛青就这些熟人吧。

老仆对一旁蹲着晒太阳的闲汉点点头,那闲汉也点点头,二人错开视线,老仆慢慢的沿着巷子走去,迎面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摇摇晃晃走来,手中摇着拨浪鼓,蹦蹦蹦的敲响了窄窄的巷子....有几家门打开,顽童嘻嘻哈哈的跑出来,喊着换糖吃,换糖吃跟在货郎前后。

那货郎显然早就熟悉这情况,脚步担子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带着孩童们前行,一面报着今日有什么糖要多少钱逗弄,巷子里变得鲜活热闹。

老仆往一侧让了让看也没看那货郎一样自去了,京城里这样的货郎不计其数,听身后的拨浪鼓声渐渐远去。

国子监里笃笃笃的响起了木铎声,一堂课结束了,原本肃穆的室内因为身形桌椅乱动变得嘈杂。

有监生挪到了裴焉子这边。

焉子少爷,他怎么没来?他低声说道,指了指裴焉子身后空出的位子,那是薛青的座位,不待裴焉子说话,他就挤挤眼,到底是被赶出去了吗?裴焉子道:请了假,今日家中有客。

一个外乡人初入京城哪有什么客啊,那监生根本不信。

不是说名单上没有他嘛,只是让他出去住,还可以来读书的。

另一个监生凑过来道。

有一个监生神情认真:我可是听说了,名单上是有那个薛青的...你们不知道吗?旋即又压低声音,探长脖子,..门口悬挂那书画,那谁虽然是第一,薛青第二,但是,没有悬挂出来的科目里,那谁没有参加的,薛青都是第一,就算那谁参加的,射御两科,薛青也是第一...更多的监生围过来,或者探身或者保持庄重只竖耳听。

薛青这么厉害呢。

不过那谁其他几科为什么不参加?当然是不行咯。

所以那谁是比不过薛青,趁着这机会肯定要把人弄走....大家高高低低的议论,原本被问话的裴焉子倒被人遗忘了,他被围住在当中,头顶上口沫四溅,身姿端正,手指捻过一页书翻过。

要是薛青上了名单,他还能保留这位置?一个监生敲了敲这边空位的桌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薛青,上面也是有人的。

一个老监生抱着胳膊说道,也是打了招呼,才撤了下来,只给一个搬出国子监的处罚意思意思。

这话再次掀起一阵热闹。

..青霞先生咯。

..听说不是青霞先生.....我也听说了,是他表舅...咳的一声在众人中响起,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监生们有些不悦被打断,待看清是裴焉子,便又换成了好奇....焉子少爷,他表舅是谁?你们是同乡又同学,自然对对方知根知底。

裴焉子将书卷收起,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不想说吧,大家读书人都自持身份清高,有后台也不会自己拿出来说....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带着欢喜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监生们皱眉闻声看去,那说话的人已经冲到了眼前,眼睛亮亮。

在谈论读书吗?制艺吗?诗词?索盛玄一叠声问道。

监生们愕然,待要说什么又有人嘘了声。

那谁来了。

那谁!他们越过索盛玄看去,见门口几个西凉学子拥簇着一个少年走进来,穿着一样的宽袍大袖,但却依旧夺目。

那个不能提名字的人,秦梅。

室内一瞬间凝滞,秦梅视线扫过诸人,哼了声。

哼声清脆如同爆竹在室内炸裂,凝滞的气氛顿消,监生们或者低头或者转头,或者自己或者你拉我我拉你瞬时散开。

索盛玄还站在原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大家一起说嘛,同学们啊。

............虽然没能和同学们一起讨论,但索盛玄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大家在说什么。

一个西凉少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在索盛玄和秦梅面前低语,听着他的话,索盛玄神情复杂。

七娘..他小声道,看向秦梅,大家都知道了...要不要让人压一压..权势欺人,高高在上,不太好看...也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的位置坐在最前,秦梅选了最边上的,此时盘腿而坐,胳膊搭在几案上,身子靠在墙上,姿态很是不雅,但因为漂亮的面容又让人觉得没什么不妥....很好看呢。

听到索盛玄这话,秦梅嗤声,手啪的一拍桌子。

都听着。

他清脆朗声道。

课堂里所有人都看向他....原本闪烁躲避半遮半掩的也都正眼看过来,那少年眉角飞扬嘴角含笑,整个人亮丽绚烂。

康云锦那几个人是被我赶出去的,以后谁想被赶出去,就来惹我。

哈....真是坦荡的纨绔霸道啊。

他很不介意别人知道他仗势欺人,甚至很高兴仗势欺人,真是难以言说。

学堂里年龄不等的监生们神情复杂。

不用在背后议论我,有什么好议论的,就是我干的,我秦梅敢作敢当。

那少年靠着墙敲着桌子靓声脆语。

敢作敢当不是这样用的....监生们没有一个说话,只在心内叹气,斯文扫地啊。

这点破事有什么可遮掩的,我可不像某些小人...秦梅接着道,视线越过这些监生落在那张空桌子上,呸了声。

他被吓得不敢来上学了吗?索盛玄凑过来压低声道,神情有些担忧。

秦梅嗤声:他?怎么会,肯定是躲着想什么奸计。

就说嘛,青子少爷怎么会是那么胆小的人,索盛玄脸上笑意绽开,再看学堂里监生们已经不再聚集说笑,但索盛玄知道他们的心里说的更热闹.....别的也就罢了。

他低声道,你可没有把薛青写上名单...这个得解释一下,免得大家误会。

秦梅道:我怕误会?误会又能奈我何?又一笑,我爹秦潭公啊。

索盛玄道:七娘你不介意就没事。

丢开不谈,眼睛亮亮看着那边的空位,兴奋又好奇,你说他在筹划什么?准备怎么对付你?你们比什么?..............日光透过窗忽的一阵摇晃,一道酒水倾倒如线....桌案前的杨静昌和蝉衣目不转睛屏住呼吸,他们的视线从那少年手里托着的酒坛上随着倾倒沿着如线的酒水到桌上摆着的一个小酒杯....视线还没转完,线已经断了,小酒杯微微的摇晃....其实并没有摇晃,只是其内的酒水荡漾。

哇!蝉衣忍不住拍手。

杨静昌也捻须哈哈笑:你小子....薛青站在距离桌子一步之外,单手托着酒坛,亦是满面笑意,眉头飞扬,显得几分得意。

厉害吧。

她说道,等我再练练,还可以背后,反手....蝉衣一脸崇拜:青子,这叫什么?薛青道:这叫功夫倒茶...酒。

再次得意,我独创的...话没说完,她另一只手忽的抬起...同时眉头皱起来。

怎么了?蝉衣忙关切的问。

薛青手抚了抚头,道:没什么,大概是昨晚熬夜太久,头有些痛。

垂下手将砸在头上的那块不知道从哪里抠下来的树皮扔在地上。

杨静昌笑道:那还顽皮,别托着酒坛了,你那小细胳膊。

蝉衣含笑双手接过酒坛放下,又顺手拿走桌上的酒杯放到杨静昌面前:师父你喝酒。

杨静昌道:真是好徒弟,今日怎么舍得让我多喝酒?又啧啧,看薛青一眼,是怕薛青喝了吧,这时候就舍得推你师父我出来当酒桶。

蝉衣红着脸笑,薛青亦是一笑,撩衣坐下来。

杨静昌将酒一饮而尽,道:听说那些监生们都为难你....薛青道:没...杨静昌已经继续开口:....你就让这他们些,你还小考试的机会多,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薛青将话咽回去,笑着道声好。

杨静昌哈哈笑:就知道你什么话都敢接。

蝉衣在一旁笑着为二人斟酒斟茶,闲谈些过往现在,又说了些文史轶闻,暮色降临的时候,醉意浓浓的杨静昌带着蝉衣告辞。

我以后就不来叨扰你了,你好好读书。

他道。

薛青点头:那我也不去探访你们啦,待明年蟾宫折桂中了状元大家再约。

杨静昌哈哈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让人去叫蟪蛄。

又几分得意,我也收了个好徒儿呢。

蝉衣抿嘴一笑对薛青摆手:你快进去吧,一天没有读书了。

扶着絮絮叨叨的杨静昌上了马车。

薛青道:不急的。

站在门前目送他们远去,小巷子里忙生计的人都在陆续归家,饭菜的香气,孩童们的叫闹....薛青饶有兴趣的喊了声黄居。

似乎从门后突然冒出的黄居嗯了声。

你看看这其中哪些不是真的市民。

薛青低声道。

黄居看了一眼,道:背箩筐的,拉着小孩的跛子,还有那两个在墙根蹲着说话的。

薛青转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厉害啊。

含笑越过他进去了。

黄居没有跟着离开,而是重新蹲在门后,恍若石墩融入暮色。

夜色沉沉的时候,一觉睡醒的薛青精神奕奕,客厅里已经点亮了灯,四褐先生守着一桌子饭菜正吃吃喝喝。

学生起来要用功苦读了吗?他咂嘴道。

薛青活动了下肩头道:读书不急,有的是时间。

喊黄居,先去外边溜一圈。

四褐先生嗤笑:还跟昨天那速度天亮前爬的回得来吗?薛青看他道:先生,那是因为我们谨慎...看向外边浓浓的夜色,轻叹,这是京城啊,繁华中暗藏着多少凶险恶人。

再看向四褐先生,好了,先生不要吃了,去扫路清障吧,早点做完早点读书...还要会试呢。

四褐先生恼怒的将手里猪肘子扔下:慢还怪我吗?怪我吗?骂骂咧咧的将油腻的双手在身上擦着走出去了,一步踏入黑暗中就消失不见了。

薛青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的黄居,一摆头亦是跨步一迈,人影与夜色相溶,黄居紧跟着转身踏上院墙踩上房檐.....院中夜风盘旋。

这是京城,既然在这里了,就要把它变得如长安城一般熟悉。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见寒风传过街道,让街上的人裹紧了衣衫。

一条巷子里有人穿行,这是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女子,因为斗篷飘逸衣裙飞扬恍若漂浮,兜帽罩住了脸,背上背着一把琴.....这边的巷子错综复杂弯弯曲曲,但却不是穷苦之地,入目皆是雕栏画栋,冬日里也有花草的香气....这里便是教坊司所在。

与闹市上的青楼妓馆不同别有一番风味,房舍林立令人眼花缭乱,那女孩子在其中行走轻松,显然常来。

能独行在这种地方,且身被瑶琴,很显然不是良家子。

春晓娘子。

一间门前站着两个小婢,对走过来的女子摆手。

又来跟曲大家学琴啊?这次收你了吗?春晓仰起小脸:没收啊。

眼睛笑弯弯。

两个小婢咿了声:没收也这么高兴?春晓脚步不停斗篷翻飞:曲大家允许我听她弹了两曲。

高高兴兴的走过去了,声音还在袅袅传来,今天让听两首,明天听两首,一年会有多少呢?两个小婢咯的笑了:春晓不识数,算不出来。

在寒风中缩缩头,春晓还真是厉害,能坚持下来,也不让醉仙楼的妈妈来帮忙。

曲大家再为人孤傲,到底是烟花巷子出身,醉仙楼那般势力开口威逼利诱,曲大家未必会拒绝,但春晓却拒绝了醉仙楼的帮忙,自己亲自来曲意小心奉承拜师学艺。

乡下人,不怕吃苦嘛。

两个小婢又嘻嘻一笑,丢开不再提,再怎么用功吃苦又如何,以春晓的姿色年纪成为名家是不可能的了。

成不成名家春晓倒也不想了,想那么远做什么,先做好眼前吧,保住眼前的名声,争取明年更好。

那薛青高喊着要中状元,不也是一年一年一科一科的过,春晓将斗篷扎了扎,想到这个少年抿了抿嘴角,视线也看向前方,她对京城熟悉的很了,知道那一片宅院后就是国子监。

薛青,此时就在,国子监。

那少年距离她只有一街之遥....多神奇!那么近了!春晓眼睛亮亮,如果此时自己跑去国子监门口,喊一声找薛青,他会怎么样?春晓嘻嘻笑着将兜帽拉低,将背上的琴托了托....其他女子都喜欢抱着琴或者拎着,她偏偏喜欢用背这种不文雅的姿态...大步流星,寒风也似乎被她吓到纷纷避开,她在街上势不可挡。

醉仙楼里温暖如春,春晓一步跳进去舒服的吐口气,早就等候的小婢忙伸手接她的琴,又递上暖茶。

春晓捧着茶,任小婢解下斗篷,一面脚步不停向内走。

春晓姐姐,你可回来了。

有人从楼上探身,章家老爷请你呢。

小婢有些不高兴:我家姐姐才回来。

那人哦了声,倒也没有为难:那我去回一声好了。

虽然不是最当红的姑娘,但在醉仙楼春晓也有资格偶尔不接客。

春晓却制止他:不用啊,我这就过去。

伸手将茶杯递给小婢,顺手拿过她手里的琴。

姐姐,你可是一直没有歇息呢。

小婢不忍心道。

春晓伸手按了按脸,眉眼灵动:可是脸色还是很好啊。

嘻嘻一笑将琴再次一背向楼上小步跑去,章家老爷对我一向很好呢,这么早来一定是有重要客人,不要让他没面子。

而且最近那薛青好像遇到麻烦了,惹上了一个大人物,差点被赶出国子监.....倒不担心他怎么样,不过好像也不仅仅是跟他有关的,这京城好多事看起来是小事,但背后却错综复杂。

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什么都不懂。

春晓小跑一路到了一间包厢前,看到她过来门外的知客利索的拉开门,春晓一步跨进去。

章老爷,你今日来的太巧了,我刚在曲大家那里听了两首曲子,我弹给你们听。

屋子里女声清脆,娇媚中又些许飒爽,男人的笑声响起。

...这么久终于听到了啊.....我们春晓小娘子真是厉害啊...春晓小娘子有时候像个假小子似的,偏偏很多客人喜欢吃这一套,这乡下姐儿还真在京城混开了,知客摇摇头将门拉上,隔绝了其内的说笑。

午间的醉仙楼不像夜间繁闹,但别有幽静,也是宴请的好地方。

这里就是青楼啊。

嘈杂的声音忽的从大厅里传来,知客向外走了几步,倚着栏杆探身看去,大厅里涌入一群年轻人,皆穿着黑袍大袖头束黑巾....知客瞪大眼,这种装扮分明是国子监的监生。

知客不是没有在青楼见过监生,虽然国子监有令禁止逛青楼,但那么多人又哪里管的过来,所以....不过那都是晚上夜深人静,怎么大白天的就来逛青楼了?还穿着监生的衣服。

这些监生失心疯了?什么?这里不让来吗?嘈杂中又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大袖举起一甩。

好办啊,把衣服都脱了,别让人认出咱们是国子监的。

我的娘,那还不如穿着衣服呢,知客愕然,这人是傻还是嚣张还是.....美。

真美啊。

大厅里那一个少年甩袖揭开了黑色外袍,露出其内白色里衣,面容如夏花浓艳,知客早没了愕然更没有质疑,这么美的人,谁还管他是傻还是嚣张.....随着那年轻人的动作,其他的监生也都开始脱衣服,或者利索笑嘻嘻或者迟疑躲闪。

来青楼脱衣服很正常,但大白天大厅里就脱真是前所未闻,醉仙楼的管事又是可笑又是可气...闹事的吗?我们来逛青楼啊,说是不让监生们来逛,那我们就装作不是嘛,脱了衣服大家认不出。

一个少年眼亮晶晶道。

什么认不出,现在你们声音喊的满京城都听到了,这也太不给国子监的大人们面子了,管事皱眉,这少年人长的古古怪怪....西凉人!他一惊想到了。

西凉人进了国子监了。

西凉人也就算了,蛮夷没规矩,但这些监生们也是胆子大,到时候西凉人不受罚,他们可逃不掉,不是说因为跟西凉人争执被赶出去十几个监生吗?管事并没有立刻就答应,思忖,斟酌,醉仙楼惹得起谁惹不起谁。

快点,妓女们呢?你们做不做生意?先前号召脱衣服的清脆声音再次响起,管事的视线也看向那说话的美少年....少年话说得嚣张,但再嚣张的话搁在这张脸上怎么也不让人觉得嚣张....不过,也休想为所欲为,管事到底冷静,刚要不阴不阳的说几句话,有知客一扯他贴上来。

三爷,这是..那个谁。

那知客颤声低低,看着那美少年眼神闪烁。

那个谁是谁?那个谁!管事反应敏捷一瞬间就醒悟了,那个谁啊!里面请!他一抬手,声音扬起在醉仙楼回荡,三楼,大包厢。

秦梅将外袍一甩,管事伸手接住,躬身又给他披上。

少爷,不用的,我们青楼不认衣服,您随意。

他说道。

秦梅看他一眼,将衣服一拎向内走去,索盛玄高高兴兴的跟在其后,西凉少年以及一群监生都忙跟上。

三爷,真就让他们进去了?国子监那边...一个知客还没回过神,会试可是临近了,再加上最近朝堂不安稳,别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管事捻须撇嘴,道:这火可烧不起来,人家上边有人。

...........秦梅带着一群人踏入青楼的时候,薛青则踏入了国子监,一进国子监的大门就有人注意到她了。

四五个日常认识的围过来。

薛青你好几日没来了,还以为你被赶走了。

薛青面带惭愧道:没有没有,家中有客人,又身体不舒服,就多歇了几天。

有人在一旁便似笑非笑。

或者是怕某人不敢来了,薛少爷什么病啊?薛青依旧不急不恼火,道:水土不服水土不服。

都来了多久了,才水土不服.....换个靠谱的理由行不行?那人鄙夷,看着那少年向内而去。

不过,你也别笑人家。

旁边一个监生道,挑了挑眉,这薛青也不一般...先前那人不服道:怎么不一般?都是君子试考生,乐见他们内斗,斗走一个少一个。

那监生道:那个谁前脚才出门,他后脚就来上学了,这是故意避开了,可见这薛青上边也是有人的。

拍拍那人肩头,这些人惹不起,咱们就躲远点看热闹吧,别跟着搀和。

学堂里的监生们看到薛青进来也很惊讶。

薛少爷怎么下午过来了?有人忍不住问,下午学正不讲课,让自学。

薛青道:不敢耽搁学业啊,能来一定要来。

这话总觉得他说出来有些别扭,监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不再理会了,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小监生左看右看挪到薛青面前。

青子少爷,我告诉你啊。

他压低声音,虽然康云锦那些人被那个谁赶出去了,但是好多人都去讨好那个谁了,你啊,小心点。

薛青神情惊讶,旋即又苦笑:他还是要针对我啊。

这一句话和他这神情就证明了,先前传的他也上了秦梅的名单是真的了,那监生更加小心,左右看了看:咱们这个班里也有好多人都讨好那个谁...想必已经有人去给他报信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薛青对他感激的点头:多谢你,我知道了。

又摇头,随他吧,我还是要读书的。

那监生又叮嘱了小心便走开了,看薛青果然在那边坐着认真温书写字....但半个时辰后,有脚步声传来。

薛青,司业大人找你。

一个执役探头说道,你家老仆说你在这里。

薛青应声是,收拾了书卷跟着那执役去了,就在她走了片刻之后,外边脚步声杂乱伴着说笑声,其中一个声音格外响亮。

薛少爷来了吗?那个谁果然回来了。

避在角落里的那个监生抬头看去,眼睛闪闪....秦梅迈进来,一眼扫过去。

秦少爷,薛青刚走了。

屋子里坐在前边的一个监生忙说道。

秦梅嗤声神情没有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怎么走了?索盛玄挤过来道,看向薛青的位置,又向外看,去哪里了?听到询问里外响起监生们乱七八糟的声音司业叫走了...往那边去了..云云....可见多少人愿意为秦梅效力。

监生低下头,眼睛依旧亮亮,既然那么多人愿意为秦梅效力,那也就不多他一个,挤过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那不如不得罪秦梅,然后再对薛青示好....薛青上边也是有人的,看吧,要不然怎么会在秦梅回来之前恰好的被叫走?............水声轻响,陈盛在铜盆里洗了手,婢女退了下去。

学生们到底是学生们,怎么能躲过你们老师们的视线。

他笑道。

康岱在一旁站着,应声是:虽然不能阻止秦梅进国子监,但在这国子监里还是我说了算的。

一旁一个穿着紫衫的男人,亦是点头:秦潭公过问进国子监,但不会过问怎么在国子监读书,她在这里请放心,不会让她跟秦梅起冲突。

又皱眉,不过这总躲着不上课,学业怎么办?且不说会试,年底国子监的考试给她高分的话,怕引起怀疑。

康岱道:要么让青霞先生给她...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紫衫男人打断:国子监那么多先生呢,青霞先生是教学教的好,但科举不一定有这些先生们拿手。

又给康岱使个眼色。

康岱领会轻咳一声道:这个好办,不是问题。

陈盛坐在一旁喝茶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小动作,道:这些都是小事..一个老仆从外疾步进来,对陈盛附耳低语两句,陈盛面色微微惊愕。

为什么?他问道。

那老仆摇头。

陈盛便收起了惊愕,握着茶杯沉吟。

康岱和紫衫男人有些不安,小心问出什么事了。

陈盛一笑,道:没事。

对老仆摆摆手,那老仆退下,他也放下茶杯,道,你们适才说的事,我觉得不太合适,还是不要做了。

什么事?康岱和紫衫男人不解。

陈盛看向他们,道:既然秦潭公没有插手学生们的事,你们也不要插手了,学生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否则这样下去会引起怀疑。

让他们自己解决?康岱和紫衫男人对视一眼,也就是说,不再阻止秦梅接近薛青了?可不是刚才还同意的吗?殿下说跟他有过节....康岱忍不住说道。

陈盛道:学生意气而已,既然是意气早些解决的好,堵不如疏啊。

康岱想了想跟着点头道:相爷说的是,秦梅这种敢烧人家房子的纨绔子弟,真逼急了,秦潭公注意到薛青,那就麻烦了,我们看着点闹不出大事,无非在读书或者什么技艺上要比个高下而已....看看陈盛看看紫衫男人一笑,又不是玩命。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避屋子里的人散去,大家或者戴上帽子或者裹紧了斗篷,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坐车离去,陈盛门前又有马车驶来……病愈要入朝的陈相爷门前不再车马稀也是理所当然。

远远近近无数视线盯着这边,窥探着记录着来的都是谁,人员混杂,有陈盛原本的同党,有秦潭公一党,甚至还有王烈阳的人,各怀心思。

陈盛当然不是谁都见的,随心情闭门谢客也无人敢指责,闭门不再见客的陈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后院整理菜园,而是依旧坐在厅内,面前老仆侍立。

我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思。

他道,眉头微皱,先前不都说好了。

老仆道:康大人说的也有理,或许免得引起怀疑。

陈盛道:她特意提出与秦梅有过节,就是让我们隔离他们二人,免得起冲突,毕竟秦梅的身份特殊,一旦有事,那才是会引起麻烦。

秦潭公的视线盯在秦梅身上,自然也会盯上跟秦梅来往过密的人……抬头看向老仆,如果是想动秦梅来对付秦潭公,这就是太蠢了,我想大人不会是这个打算。

用断子绝孙来打击秦潭公的确是太可笑了,且不说能不能动了秦梅,付出多大代价,秦氏族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子侄,没了秦梅再送来一个秦竹秦菊就是了……些许小事。

老仆点头,道:我觉得大人只是考虑到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就像其他人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其他人的话不可能躲开秦梅这么久,既然薛青现在的身份是个普通人,那就做普通人该做的事。

老仆道:我去跟她说一声?免得她误会。

陈盛默然一刻道:不用去找她说了,她自己会知道。

…….…….就知道靠谁都不靠谱,没有收到提醒在国子监遇到秦梅,薛青立刻就猜到有问题了,她迈步上前,前边站着的秦梅没有让路的意思。

少年黑袍罩身,斜襟露出白色的衣角,白面如玉荧亮,身边并没有往日拥簇的西凉少年或者国子监的监生,只一人独立。

你的人不管你了。

他笑道,这才多久啊。

薛青道:也蛮久了。

秦梅道:我看着你们这样东躲西藏挺好玩的,竟然这么快就认输了,看来他们不如我爹,这是怕了啊。

薛青道:秦少爷说得对。

秦梅看着这神情始终无波看不出喜怒,只谦谦君子温润的少年,笑了笑,道:薛青,靠爹还是靠自己,你随便,我都奉陪。

薛青苦笑道:秦少爷,你说你找我玩干什么啊,比爹比什么我都不如你啊。

秦梅冷笑:薛青,这里没外人,不用做这幅样子,你认为你不如我,这话说出来你信吗?薛青苦笑道:秦少爷,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让你当众拉裤子,这种丢人现眼一辈子的仇没法化解啊,我就只能躲了。

秦梅漂亮的脸瞬时暴怒。

那件事自从发生后,就没有人再提过,不管是长安府还是西凉的少年们,只见面冷笑眼神挑衅,大家心知肚明,大家又绝口不提,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驿站里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现在,直到这个家伙,文文静静声音愁苦的说出来,他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嘴角微弯,哪里有半点的愁苦和歉意,只有…..嘲讽,讥笑,挑衅。

这些日子大家都认为薛青在害怕,在躲避,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蠢蛋,他秦梅知道,这薛青根本就没有半点害怕,躲避反而是宣战。

这个装腔作势披着君子皮的小人,他装作畏惧,来挑战他秦梅的纨绔。

秦梅站在原地,漂亮的脸上满是冷笑。

纨绔他何惧。

那少年在几步外看着他,眉头似乎有愁苦。

权盛他又何惧。

薛青,我会将你脱光了挂在京城城门口。

脱光吗?那可不行啊……冬天这么冷。

国子监冬日繁茂的花木丛无风摇晃起来,没有了绿叶装饰僵硬如箭的枯枝一瞬间竟然如同春夏时那般妩媚。

地面传来颤抖,几个行走的监生有些愕然的停下脚,不知所措的看脚下的石板路,怎么回事?那边好像有人跑过去了。

一个监生指着一旁说道。

几人看去,见一个黑衫正晃过,不是一个,身后还有一个…..跑的好快啊,要不然为什么眼有些花?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几个监生下意识的闭上眼又再次睁开,那跑动的人影停下来……一个学正负手从另一边走过来,那跑在最前面人停下来,对着学正施礼。

先生好。

薛青道。

那学正肃目点点头,眼前一花又一个人站过来,少年面容如花,怪不得让人眼花呢,但这如花少年却没有对他施礼,鼻头微动眉角上扬,那个谁啊……学正再次嗯了声,越过他们向前,然后听得身后脚步响,再回头那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离去。

走的好快,一步好像迈出去很远,是跑吧?跑什么?那薛青在前,与秦梅始终有一步之遥…..看起来像是其他监生那般嬉笑同行,但是,这二人的事学正也是知道的,眉头皱起。

国子监内不得打闹啊。

他扬声警告道,当然警告的是薛青,是警告也是爱惜,那少年出身贫寒知书达理,路上遇到了学官学正监生们都会主动的打招呼施礼…..这可是真正的读书人,别被这纨绔子弟毁了前途,那就太可惜了。

那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的拐过一道花木丛消失了,两个读书人又能打闹的如何,无非是言语口角来往拉拉扯扯而已,学正收回视线,继续慢悠悠的向前,再转过一条路顿时一怔,旋即恼怒。

怎么回事!谁干的!眼前路旁的一片花木丛如同被大刀懒腰砍断,凌乱的散落一地,他捡起一把断枝,看着其上整齐的切口,嗯,这监生们可做不到。

花匠!谁让这时候修剪了?简直是胡闹!…………国子监的大门里一个身影飞奔而出,在他身后另一个人紧跟不舍。

我先回家了。

伴着余音袅袅两个身影瞬时消失,门房捡起号牌才知道出去的是谁,摇头收起来不再理会,外边角落里有人站出来,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用号牌他也知道是谁。

那今日就结束了。

他嘀咕一句转身离开,走大街穿小巷,来到距离国子监不远的御街六部衙门聚集的地方,迈进了刑部。

如往常一样,薛青早早离开了国子监。

他将今日的事汇报。

阴暗的牢房里,段山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一根人骨,听到这里头也不抬道:不一样,这几日薛青到国子监次数多且时间久。

来人应声是又道:今日是跟秦梅一起走的。

段山看过来:走?来人忙又道:跑,应该是被秦梅抓住了,所以他才跑了。

国子监一群学生纠纷的事他们盯了这么久自然清楚的很。

段山放下手里的人骨,道:他,跑的有多快?…………京城的冬天总是有些雾气蒙蒙,笼罩着这片弯弯曲曲的小巷子。

不是清晨要开始忙碌的时候,也不是暮色来临归家的时候,远离繁华街道的小巷子安静的就像一道道沟壑。

沟壑里忽的跳出一个人,不待落地人又跳了起来,跃上了一间房顶,然后向雾气中疾奔,身子没有多余的摆动,双臂微微张开,在雾气中穿行又在雾气中消失,只一眨眼间人已经奔过了几间房顶。

小巷子里没有半点声息。

砰的一声轻响,又一道人影落在地上,身形双腿绷紧,亦是只一顿便再次跃起,带起的晨雾在四周飘荡掩盖了他的脸,就算是没有晨雾也看不清……人已经在房顶上跑远了,但很快他就停下来,一阵风吹过雾气散开,露出他的身形,脚下踏着的一角房檐。

雾气萦绕中他的脸依旧带着光泽,只是一双眼似乎无焦无距,他站在屋檐上,一动不动,不像一个人,而像是镇兽,冰冷的注视四周。

他看不到那个少年人的身影了,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人忽的向下倒去,在空中又掠起,就像一只鸟儿掠过……院子里有孩童抬头看着这一幕,手里举着糖葫芦张大嘴。

娘,有只怪鸟飞过去了。

他大声喊道。

屋子里传来妇人的声音:有多怪啊。

像人!孩童喊道。

屋子里传来妇人笑声:那岂不是鸟人?小孩子真是喜欢胡说八道…快去抱柴火来,你爹快回来了,我要做饭。

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在门口蹲着下棋的两个男人看过来,见一个少年人走过来,二人对视一眼收回视线。

你耍赖啊….明明是你耍赖,这局我赢了…二人争执着又专注着,视线盯着棋盘听那少年踢踢哒哒的从身边过去了。

我回来了。

少年站在一间宅门前敲门扬声。

内里便有老仆的声音答来了,咯吱一声打开门。

青子少爷今天回来的早。

唉,别提了…今天运气不佳呀….随着说话声门又关上,巷子里重新变的安静,下棋的二人也停下争执,再次看向那边的门…..哎你们这棋下的太烂了….一个声音忽的在后响起,二人吓了一跳,抬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一个货郎,担子已经放下,人倚在其上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的棋盘,又伸手探身….这里应该这样走….让我来…两个男人又气又恼火,一把打开他的手:滚滚滚….货郎道:一起下嘛….这些讨人厌的货郎,两个男人再次抬手驱赶:下什么下,快滚快滚。

货郎这才不情不愿的担起担子:你们下棋下的不行,不对….絮絮叨叨着摇着拨浪鼓噔噔噔的沿着巷子走开了。

巷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屋子里薛青一脚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按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先生,先生,我不行了,快给我救命的药。

她说道。

齐嗖神情焦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一叠声的问道,受伤了?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四褐先生哦了声,头也不抬伸手在脖子里搓啊搓,道:好的,给你,张嘴。

齐嗖愕然,薛青手撑着椅子坐直了,哼了声。

吃不吃?吃了再出去跑一次,保证让你这次不到三圈就甩了他….四褐先生道,搓啊搓,啧啧啧,看来你很有力气啊,跑这么久才甩掉人家啧啧啧….有什么脸回来讨药吃?…………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为听到这里齐嗖明白了,原来是训徒弟呢。

再看薛青虽然没有坐直,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边还在骂骂咧咧,薛青也并没有恼怒,反而端着茶喝…..这是要教学了,齐嗖忙退了出去,虽然没有交过手也没有见过出手,但齐嗖知道这位先生是有大本事的。

这位欧阳先生的来去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只是这先生的态度……不过也可以理解,欧阳先生的弟弟过世了,到底是因为薛青的缘故,所以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吧,而且也并不知道薛青的真实身份,敬意什么的也谈不上….算了,不要管了…齐嗖忽的停下脚,看向一旁,院子的角落里似乎凭空多出一块石头,当然不是石头….小黄,你这一天到晚的蹲在这里不累吗?他蹲下来,跟蹲着的黄居面对面。

黄居看他一眼不理会。

齐嗖摇摇头起身走开了,不过,这小子的气息越来越察觉不到了,真的像块石头….难道将来也会像那位欧阳先生一般厉害让人察觉不到?听说他要学杀人,是杀人,不是学功夫。

学会功夫不一定能杀人,但无声无息被人察觉不到就真的能杀人了。

殿下结交的都是怪人。

齐嗖回头看看蹲在角落里的黄居,屋子里坐在椅子上还在搓啊搓的欧阳先生,以前作为五蠹军他们是众人眼里的怪人,但跟这两人一比,他觉得自己太正常了。

该去扫院子,喂马,后院的地也要平整一下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仆役真是好忙好累啊。

…….…….不要唠叨了,徒弟学的不好,都是先生的缘故。

薛青将茶杯放下。

四褐先生冷笑:学生学得好就跟先生无关的是吧?薛青道:当然,那是学生天生资质。

四褐先生呸了声。

薛青皱眉:不过秦梅说得对啊,这才多久啊,这些家伙就不护着我了……就知道他们不靠谱。

又看了眼四褐先生,还有你,也不靠谱,当初黄沙道…。

四褐先生恼怒:还有完没完了。

薛青道:做了还不让说..又道,当然我也没指望他们,我可不听怎么说,我只看怎么做。

嗯他们做的有些不地道啊,说话不算数,朝令夕改,或者…意见不统一?四褐先生幸灾乐祸道:总之他们做他们的,根本就不管你….那你要怎么做?薛青道:我?我也只能不管他们咯。

……..………这件事一定要她好好解释。

国子监康岱的室内,紫衫和蓝袍男人低声说道。

相爷不解释是相爷不方便总见她,但我们是在她身边的,一定要告诉她,免得她误会。

二人又看向康岱。

总不好还要劳烦青霞先生吧。

康岱点头:是啊,告诉殿下她不是不听她的,而是总躲着秦梅恼羞成怒告到秦潭公那里,把事情闹大就不好了。

紫衫男人点头:太危险。

又低声,谁想到会跟秦梅有过节。

蓝袍男人道:也不能算是过节,年轻人又遇上考试,争个高下意气不能算是过节…那种纨绔子弟,待会告诉殿下让让他就是了,算什么大事。

紫衫男人脸上浮现笑:我在长安府李光远那里见过殿下,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礼貌文雅知进退,她会明白,也知道怎么做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神情些许紧张,当然不是怕被人听到说话,他们三人在这里说话,能近前的只有自己人…..薛青是被请来了吧,三人不由起身整了整衣衫。

只一个老仆推门进来,道:薛青没有在,出去了。

咿..三人有些惊讶。

去哪里了?青霞先生那里吗?听到询问,老仆摇头,道:不是,说是跟秦梅一起出去了。

秦梅…三人对视一眼。

怎么..一起?吵闹着还是打骂着?多少人?他们齐声问道。

老仆道:只有他们两个,并肩而行,没有吵没有打往街上去了,跟过去的人刚才来报说.像是在逛街。

逛街?三人再次对视一眼。

虽然没有说有笑,各自走各自的,但看起来还是很和气,看到他们沿途进了书店文具店….老仆一一说道。

康岱点点头,道:大约是要相约一较高下了结过节吧。

紫衫男人捻须道:事情就该这样解决,我说了她有分寸。

神情欣慰。

康岱看那老仆:你们看着点,别让他们又吵起来,一有不妥就把他们分开。

老仆应声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蓝袍男人道:不知道他们会比什么?书画、诗词,还是制艺?…..…..临近正午的街道越发的喧闹,冬日的暖阳笼罩,涌上街的人摩肩接踵,两边茶楼酒肆坐满,街上草棚提篮推车叫卖的摊贩也围满了人。

两个孩童欢喜又紧张的盯着糖油饼的箩筐,等待下一刻递到手里的自己的那一份,耳边忽的传来啪嗒一声,一个孩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地上滚落一只笔…他再抬头看向一边,人群中有一个黑袍大袖的少年负手而行,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卷轴……监生的衣服,读书人啊。

喂,你的笔掉了。

那孩童大声喊道,一面弯身要捡,还没伸手,从空中陡然落下一只脚。

咯吱一声,孩童的耳边似乎响起碎裂的声音,那只脚迈了过去,地上的那只笔不是被踩断,而是几乎成了粉末……怎么可能!孩童不由瞪大眼,四周脚步走动带起一阵阵风,细碎的狼毫四散翻滚眨眼就不见了。

似乎地上从来没有出现一只笔。

孩童忍不住揉揉眼,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前方,视线里黑袍大袖的少年摇晃,但手不是背在身后,而是垂在身侧,而且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卷轴,而是一把大大小小的笔….怎么回事啊?孩童有些呆呆,一瞬间四周凝滞。

糖油饼好了!喊声在耳边响起,驱散了凝滞。

有人拍他肩头,有人在身边走过,吵闹声叫卖声拥挤喧闹,孩童接过大人递来的糖油饼。

哥你快吃啊,好吃呢。

身边的孩童说道,你不吃给我。

孩童忙咬了口,油糖满口:才不给,爹方才多给你一个炖梨子呢。

大人的手拍在二人的肩头推着向前走去,人群熙熙攘攘。

人群中有人走得慢有人走得快,有东张西望的也有一心向前的,货郎挑着担子在人群中快步而行。

让让咯,让让咯。

他手中摇着拨浪鼓,口中拉长声调。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视线也越来越凝固,鼻头上冒出点点汗珠。

太快了,他们太快了。

前方人群中两个黑袍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忽隐忽现。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这快速的跟随对于一个货郎来说很不合适,甚至也不管前方那两个少年会不会发现自己,而四周大街上又有多少眼线,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跟上跟紧以及穿到二人中间,来挡住….前方的那个黑袍少年双手似乎不经意的一甩….又来了!他的眼再次一凝,握着担子的手攥紧,视线穿过眼前的交错的人,街上穿梭的不止有人车马,还有两只狼毫笔。

笔如箭,在人群缝隙中疾飞,穿过了肩头,胳膊缝隙,交错的擦肩,一个小童的羊角辫顶…..柔软的笔尖在日光下闪闪寒光,直向一个黑袍少年后心而去。

四周的嘈杂顿消,货郎只觉得一切都凝固,直到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卷轴,左右轻轻一摇。

砰砰两声似在耳边炸裂。

两只快如利箭的笔瞬时跌下,恍若被打掉的飞蝇。

凝固也瞬时被击破,四周喧闹再次席卷,货郎手里的拨浪鼓发出啵啵啵的急促响声,耳边回荡着自己拉长的拔高的声音。

让让咯让让咯,货郎来了货郎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手货郎康年经历过很多战斗场景,边境荒凉、幽暗街巷,在白天,在黑夜,风雪雨雾中,有群战也有单打独斗,或者突然冒出,或者摆阵迎战,但从来没见过这种。

繁闹泱泱的大街上,在人群中穿行的两个少年闲庭信步,他们手中握着卷轴画纸书卷笔,一前一后在人群中走过,缓慢又快速,没有人注意他们,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正在战斗。

笔为刀箭,画轴为盾甲,斗速度力量,进攻防守,杀要杀的人以及不杀无关的人。

他们在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身形摇晃,没有人挡住他们的路,他们也没有与任何人车马相撞,甚至连肩头胳膊的摩擦都没有,恍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

如果不是他认识这两人,从头到尾盯着,他都不敢说这是战斗,货郎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手里的拨浪鼓摇的几乎要击破鼓膜。

怎么办?他想冲上前,想挡住那黑袍少年不断扔来的笔,但他竟然跟不上,而且冲上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前方人群更一阵密集,到了一条十字路口,四方人车马交汇,这里更不适合进攻,因为伤人的机会太大…..但另一方面来说,防守的机会也更难。

不好!货郎身形一僵,看着那黑袍少年猛地一甩胳膊,没有从人群中穿过,而是向上扬去….日光下有一片闪闪亮划出漂亮的弧线落下来。

势不可挡,无处可避,寒意森森。

这一次他不在乎伤到无关的人了!眼前的交错的人群凝固,背着孩子的男人,含笑看向他们的妇人,推车独轮车的行脚商,背着箩筐的蹒跚的老者,以及一个裹着斗篷低着头似乎满怀心事的二八少女….他们都走向或者越过黑袍少年身边….那少年忽的向前一跃,同时两手一甩似乎要扑住什么,手中原本握着的卷轴便如幔布般展开向上扬起….哎呀。

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叫,一阵混乱。

有人搀扶那要跌倒的少年,有人不知所措四下看,询问出什么事了,涌走的人群嘈杂一片。

那少年将卷轴胡乱的抱在身前,有些狼狈的低着头撞到两三人连连道歉意向前疾步,眨眼就到了另一条街…路人犹自还没反应过来。

说了不要挤..挤什么挤啊…什么啊,是他自己绊倒自己的..读书人呆头鹅一样…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打开伞?嘈杂中又有声音拔高,停在路中的人看过去,见一个男人伸手按着头,脸色恼火,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手中举着一把黑油皮伞,很显然突然撑开的伞撞到了这男人的头。

撞到我的头了!那男人恼怒的喊道,大冬天的打什么伞!是啊大冬天的打什么伞,没有风也没有下雪….男人依旧握着伞,只露出下巴,道:太阳太热了。

真是有病吧,路人瞪眼愕然…..大冬天的还有嫌弃太阳太热的。

让让让让。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人群中疾行,并不理会大冬天打伞的人是不是有病,因为他不仅能肯定没病,还能肯定这个男人很厉害…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这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就如同薛青撑开卷轴拦接空中抛来的攻击,他撑开了伞来阻挡。

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路人,京城之大能人异士多得是….不管他是什么人,货郎已经顾不得管了。

他脚步越来越快,拨浪鼓也越敲越急,来人啊来人啊铁匠呢,妙妙姐呢,快来人啊。

货郎从路口穿过,也让路口再次流动起来,那男人并没有收伞,似是无意的看了眼货郎的方向便向前迈步。

小姐,这边走。

他道。

路人这时才看到他身后挡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裹着墨色斗篷,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头脸。

男人撑着伞引着女孩子向前而去,这只是京城日常些许的小事,路人很快散去继续自己的行程说笑喜乐,没有人再记得适才。

…………站在路边女孩子伸手,男人将手里的伞递给她。

伞并没有合上,女孩子一手握住撑在眼前,掀起帽子露出裹着面纱的脸,一双眼看着伞。

铁骨伞柄,外边油乎乎的伞布内里交错金银铁丝,恍若织网。

此时坚固的织网上被穿了一个洞,一只竹片卡在其上。

女孩子伸手将竹片拔下来。

裁纸的竹刀,竟然能穿透天罗伞。

她说道,季重,他们是真动手了。

季重道:小姐,太危险,回去吧。

宋婴看他:季重会怕危险吗?季重道:当然不怕。

宋婴没有再说话,将伞一收,递给季重向前迈步而去。

…….…….追,不一定是势盛,逃,不一定是怕了。

秦梅看着前方的少年背影,从缓步到碎步,现在开始狂奔了,手中拎着散乱的卷轴,挥动着双臂,不时的回头看来,以至于忘记看前方的路,撞到了人,跌跌撞撞,一片咒骂抱怨,狼狈又慌张…..一路缠斗这少年一直在逃在防守,一次进攻都没有…是打不过是在逃是畏惧吗?不是,秦梅冷笑,一双眼幽幽只盯着那少年,这小人是在等,等着一击即中的机会,出手。

他也在等,等着他出手。

那少年回头,脚步变得更踉跄,恍若一条跃出水的鱼,在地上慌张无助癫狂,四周的人被搅动嘈杂慌乱,下意识的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看到又一条飞奔来的黑鱼……干什么啊..怎么在街上打闹啊…..这两个监生…质问斥责声起,下一刻便有惊叫声扬起。

啊呀,看路啊。

伴着惊叫声,薛青撞上了路边一侧的彩棚架子…..横跨这条街,恍若七彩虹的彩棚发出哗啦的响声摇晃,要倒未倒…..四周叫声一片,有人想搀扶那撞上架子的少年,少年整个人贴在了架子上但不待众人上前,又一个身影如同一块石头般砸了过来。

砰的一声…那先前撞上的少年似乎被撞飞向另一边跌去,翻转踉跄回头摆手…卷轴笔哗啦脱手扬起散落…..就是现在。

秦梅看到那薛青双眼,少年双眼平静如寒星,他猛的向后仰去……天空似乎有彩虹跌落。

彩棚倒了!街上瞬时混乱,奔跑的喊叫的哭喊的马儿嘶鸣正好走过的民众车马被砸落,还好街上人多,很快就扯开彩绢木架,将被砸到的人扶起来,又还好一架马车正经过,一段木架搭在其上留出了空间,很多人只是被惊吓摔倒没有被沉重的骨架砸中。

但总有倒霉的……血!尖叫响起,指着散落木架下蔓延的一片红色。

有人被砸伤了!原本平静下来的街上再次混乱,在这时候奔来的货郎脚步踉跄一下,肩上的担子终于跌落。

难道…但是那少年,是绝对不会被砸伤的。

惶惶间人群中有黑色的身影一闪,一个少年顶着彩绢有些狼狈滑稽的站在散落的木架下,举了手。

啊,快来人啊,有人被砸伤了。

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格外的响亮。

货郎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少年。

薛青啊。

一双眼透过散落的木架和乱乱的人群也只看着那站着挥手招呼人的少年。

没有人会被砸伤,秦梅跌靠在断裂的木架柱子上,血在他身下蔓延。

他的手按在腰间,白玉般的指缝里除了涌出的血,还夹着一把竹刀…小小的薄薄的只能裁纸的竹刀,穿过了他的指缝裁破了他的衣袍,裁破了他的肌肤,刺入他的肉里……秦梅看着站在人群中的黑袍少年,那少年面容似乎慌乱,但眼神一如既往,平静无波薛青,他出手了,他得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外薛青出手、得手了,秦梅看到、感受到了,但这依旧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就如同先前街上的人没有注意发现。

对于四周的民众来说这只是一个倒霉的年轻人被倒塌的彩棚砸伤了。

街上骚动喊叫更甚。

有人跑开有人跑来,从更远处从四面八方,货郎在人群中扫视,有些人看似跟民众一样,但他们的动作快速而敏捷,一层层近前一层层散开….虽然此时混乱不堪,但货郎可以肯定,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陷入围裹之中,只要有异动或者秦梅一声令下这里的每个人都休想离开这条街。

那少年也在跑,但没有跑开而是向秦梅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塌了。

她喊道。

货郎弯身护着自己的担子,也在人群中慌乱的躲避啊呀呀怎么回事啊喊着,街上的人都在喊叫,他们的声音增添了嘈杂在其中也没什么特殊。

有不少热心的人要去搀扶靠坐在地上的受伤的少年人,但已经有四五个男人不知怎么抢先扶住那少年,同时将四周的人挤开不得近前。

不要动他…还是快叫个大夫…是监生吗?快去告诉国子监..有人热心的关切建议,但也有人在一旁旁观摇头。

..就知道这彩棚早晚得出事……就不能纵容这些商家们….堵着路塞着街…一个赛一个的搭彩棚…..街上人这么多……不过这国子监的监生们也不像话…怎么在街上追跑玩闹…街上乌泱泱吵闹沸腾,货郎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看到身材魁梧背着农具的乡人,看到了拎着菜篮子的妇人,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聚来,远处马蹄声声刀剑哗啦…是官兵们正在赶来….刺目的日光渐渐褪去,这条街上似乎乌云密集涌来。

货郎握紧了担子,绷紧了身子,准备着………………什么?怎么回事?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屋门被撞开,屋子里坐着喝茶的说笑的三人惊然而起。

老仆面色发白道:说是街上彩棚塌了,秦梅被砸伤了。

紫衫男人道:薛青呢?受伤了吗?老仆道:她没有,但是她在场,街上的人都看到是他们在跑闹的时候秦梅出事的…..康岱脸色发白疾步向外走。

她在场…会被秦潭公抓走…毕竟是她与秦梅有过节。

糟了糟了….快快…屋中衣袍翻飞脚步踏踏,外边执役车马亦是乱乱,等待着他们上车上马,疾驰。

…..……外边多少人疾步奔走,陈盛的深宅小院里依旧安静,他手中握着锄头半响没动。

相爷,这彩棚倒塌是因为他们二人在街上追闹的缘故,虽然是意外,但秦梅受伤,只怕要迁怒薛青….一个男人在他身边急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被抓起来…对,让国子监出面,绝对不能抓薛青,这是意外…..另一个男人亦是点头。

陈盛收回视线看向他们,道:意外吗?摇摇头,秦梅会因为彩棚的倒塌意外受伤?秦潭公可不会信呐。

这是什么意思?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是意外是什么?秦梅受伤是人为。

陈盛道。

人为?谁为?难不成是….薛青吗?两个男人面色有些僵硬….不会吧。

你们不用赶去那边街上,你们去刑部,去兵马司…陈盛说道,对一个男人招手。

那男人忙上前附耳,听陈盛低语几句,神情认真点点头。

下官明白了。

他道,招呼另一个男人转身疾步而去。

陈盛拄着锄头看着这二人离去,依旧站在菜园子里没有动,老仆从一旁走来递上一碗茶。

薛青少爷可真是….胆子大。

他苦笑道,这次真是大麻烦了。

陈盛接过茶喝了口,道:我的确没想到…..倒也没有什么恼怒,反而笑了笑,我是老了,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将茶杯递给老仆,握着锄头再次梆梆梆的锄地翻土。

…………马蹄在地面上敲打发出重重的响声,如同鼓点。

街上拥挤的人群被官兵分向两边,倒塌的彩棚被官兵围起来不允许人靠近,散落狼藉一片,被砸到的民众被单独的围拢在一旁……森森的刀枪对准着他们,嘈杂依旧但却多了几分莫名的凝重。

..围着我们做什么啊?..…我要回家了…因为被砸到头发衣衫凌乱身上还悬挂着彩条碎屑,先被砸到又被刀枪对着,他们的神情变得惶惶不安面色惨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这样对待,那个受伤的年轻人虽然也被围着,但气氛却不同。

刀枪没有对着他,官兵们不敢靠近,几个官大人围着,神情肃重但又带着几分恭敬…..两个拎着药箱的大夫在给他包扎伤口。

见多识广的京城民众已经猜到这年轻人身份不一般,城门时殃及池鱼的道理大家也懂。

…这个倒塌与我们无关啊……要问去问彩棚的掌柜…这个不用大家提醒,彩棚所属的商铺老板已经被在一旁询问了,老板哭天抢地指天指地发誓自己的彩棚用了真材实料,每三日加固一次….上次刮大风掀翻了陈李记的彩棚我们的都没事….这次真是被人撞坏了…老板喊道又对着四周拱手。

..乡亲们可都看到了…是这两….话出口,老板的视线扫过被几个官老爷围着的年轻人…..眼神滴溜溜转,又看向那边被官兵围着的一群…..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在京城里讨生活可是要清楚明白的。

一个监生…那个监生…他抬手指着去,就是他撞上我家的彩棚才塌了。

随着他的所指所有的视线都看去,似乎那手指落在谁身上谁就倒霉,被官兵围着的民众也唰的分开,将一个穿着黑袍大袖国子监服的倒霉蛋展现在人前。

围着秦梅的几个官大人也看过来,见那少年面色平静,看似云淡风轻,但薄薄的嘴唇紧紧绷着,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这种强装镇定的小把戏哪里能瞒过他们的眼。

不是我一个人撞的。

那少年说道,看着那边的秦梅,然后薄唇再次绷紧不说话,任尔东西南北风我问心无愧岿然不动。

倔强又委屈…..民众们已经说了这两人在街上奔跑打闹,所以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小小年纪就一副酸儒姿态,官大人们心里暗笑,这种姿态他们见得多了。

谁撞的我们自会查。

一个官员说道,你也不用急的撇清自己…他的话没说完,街上传来拔高的声音。

不管是谁撞的,这都是意外,何来的撇清!官员皱眉看去,见街边的官兵外几个同样穿着官袍的男人走来,国子监的那群人。

康大人..那官员施礼。

官兵没有敢阻拦,康岱带着人沉着脸走过来。

….受伤的民众我们国子监负责医药费..这个彩棚造价多少我们也负责赔偿。

他道,这场意外既然是我们国子监的监生打闹引起的,我们国子监会承担一切责任。

再看向这三个官员,但你们要因为一个监生受伤就要带走另一个,不行。

官员皱眉。

两人打闹的事,我会亲自查问。

康岱接着道,待国子监查问清楚了,再各自告官打官司….断不会让这两个监生毁了国子监的声名。

听起来义正言辞的….先从国子监除名,罚了监生身份…再交给他们五城兵马司…官员嘴角弯了弯,这国子监也能捞个好处抢个表现,免得被秦潭公追责,这些官场把戏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你要断别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尤其是国子监这群文臣….撕扯起来好麻烦。

官员转头问一旁的差役:查清楚了吗?一个差役闻言上前:查清了…这边架子断了一根骨架,最主要的那根..也是巧了。

伸手指着断裂的木架桩子,这位少爷的是正好撞上来,被这断裂的竹子刺中…喏,木架上还有血迹。

总之都是巧合,官员点点头:康大人,你也听到了,如果没有突然的撞击是不会倒塌的,秦少爷也不会受伤,这件事虽然是意外…..这件事不是意外。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官员皱眉不悦看去,这是在质疑他的论断?什么人?待看到穿过官兵走来的一队人马,顿时便抚平了眉头。

段大人。

他道。

段山没有看他径直走过去,站到那负责检查的差役身旁的断裂木架前,伸手捏住其上留下的半截骨架,咯吱一声,骨架在他手下应声再次裂开拔起,握住横放眼前。

….在被撞倒之前,它已经断了。

他道,被人先震断,然后才能一撞而倒。

什么?官员面色讪讪,但对于段山的论断没有半点质疑,康岱面色阴沉皱眉,被格挡在路边的民众中有不少人攥紧了手…..所以这是人为。

段山道,视线扫过诸人,忽的停在一个方向,薛青。

视线再次凝聚到那个少年人身上。

薛青看着段山应声是。

段山道:这次你没有受伤,真巧。

薛青道:是,很巧。

二人四目谁也没有再说话,街上有些诡异的沉默,段山忽的转身。

除了木架,伤口也能告诉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说道,走向秦梅身边,官兵大夫以及几个普通打扮的护卫让开,段山蹲下俯身伸手向秦梅的腰腹,黑袍已经解开,露出白布包裹,段山的手按上了白布….昏迷过去的秦梅忽的睁开眼,手按住了段山的手。

你要干什么?他道,纵然受伤昏迷过去,一睁眼一开口,声音依旧清脆清晰。

段山道:我要看看你的伤口,判断是不是人为….他的话没说完,秦梅就扬起眉头。

他娘的这还用判断啊!我会因为意外受伤吗?这当然是人为!人为!现场的气氛顿时沸腾。

是何人?段山问道。

四周官兵握住了手中的刀剑,人群似乎风吹麦浪摇晃波动,沸腾又凝固,只待一声令下……一触即发。

快带我去见我爹。

秦梅喊道,还在这里等什么?等我死吗?呃…段山微微一怔,还要问什么,那退开的几个不起眼的护卫上前,将秦梅合力抬起,竟然一句话不说就向外疾奔走……对于这些人来说,秦梅说什么便立刻服从。

段山迟疑犹豫,有兵丁疾步跑来对他附耳低语几句。

这样吗?段山听完问道。

兵丁点头:宋大人已经向公爷那里去了。

段山便不再说话抬脚迈步跟上秦梅等人,刑部官兵呼啦啦的皆转身随行。

那,那这里…怎么办?一个官员喊道,看着转眼就走开的他们,这里的这些人….秦梅的声音从远处扔来。

都滚!…….…….街上人群乱滚,有受了惊吓一心远离的也有涌来再次看热闹的,官兵们已经散去,国子监的官员们还站在原地。

薛青。

康岱看着站在那边的少年,拔高声音面带怒意。

回国子监等候查问。

薛青对他施礼低头应声是,便向国子监走去,在乱乱的人群中少年人的身形不紧不慢依旧文雅。

看着这少年离去,货郎挑起担子跟上,走过一个街口拐了进去,担子一横挡住了一个冲来的身影。

呛啷一声,铁器相撞。

都退下…现在太危险了…我可能暴露了…青子少爷也被人盯上…我们不要近前。

随着低语,巷子里人影绰绰旋即消散。

街上人来人往,嘈杂渐渐平息,康岱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沉吟,他不走别人也没有迈步,一个学官忍不住上前。

大人,还有什么事?他问道。

康岱道:没事。

又深吸几口气,伸手搭住那官员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头晕心慌…..迈不了步子了。

从段山冒出那一句话,喊出薛青的名字,他的心跳就停了,直到秦梅一句滚,直到人群乱乱的散开,他才又活过来…..。

大人这是气急攻心的缘故。

一个官员感叹道,我也是啊,咱们国子监从来没有闹过这种事…是啊,先是监生们在国子监打架吵闹,现在又嬉闹撞翻了彩棚,还闹的受伤..另一个学官也到,拍了拍心口,我听到的时候也心跳都停了呢。

四周一片附和声。

是啊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回去得好好的整顿下规矩。

是啊,回去得好好的问一问,怎么回事呢?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了?康岱扶着那学官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迈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释街道上人群散去,旋即又有无数马蹄在各个街道上奔驰,整个京城都搅乱。

御街上亦是有马蹄乱乱,却并不是禁军,谁人这么大胆?两边有门房小吏探头窥视,见是一群穿着儒袍的年轻人….咿?是西凉人..很快有人认出来,解释,太子索盛玄…原来是他们啊,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跑皇宫这边来?身为一国太子没有召见是不能随意出现在皇宫的…..索盛玄被拦在宫门外。

七娘他怎么样?他并没有恼怒自己被拦下,也没有吵闹硬闯,眼泪汪汪,他怎么会受伤….他都能受伤,一定是很严重….你们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别把我当做西凉太子…把我当作禁卫…当太监也行,换个衣服的事…这怎么是换个衣服的事,禁卫有些无语,这西凉太子没有摆着太子威风恼怒,反而哭哭啼啼,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内侍急匆匆跑来。

殿下,公爷请您先回去,秦小公爷没有大碍。

他低声道,扶着索盛玄转身。

索盛玄道:没有吗?怎么可能…内侍低声道:小公爷用手挡住了…所以只是皮外伤。

又道,殿下也回去先不要出门,那些刺客还没抓住…刺客?索盛玄停下脚神情惊讶:什么?刺客?内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殿下还不知道吧,小公爷受伤不是被彩棚砸的,是有刺客趁机刺杀….索盛玄眨眨眼:哎?刺客?…………….这是我们的失误…先前就知道混进来很多贼人…但一直未有抓捕。

宋元说道,声音拔高。

秦潭公的值房里站满了人更显得拥挤,虽然只有宋元一个人声音,但回荡充斥令人窒息。

秦潭公道:这不是你们的错,这是我的命令。

室内的窒息稍缓。

他们的存在原本毫无威胁。

一个官员沉脸说道,只是最近有人故意传开小公爷的身份….那些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小公爷身上。

而小公爷身边的防护有欠缺,被他们有机可乘…另一个男人忙说道,又低下头,这是我们的错。

秦潭公道:我说了这与你们无关,我没有安排你们去防护他。

又看向宋元,抓到了几个刺客?他们怎么说?宋元道:抓到了三个。

又愤怒,全部咬毒自尽了,不过行踪已经确认…..他们都出入过钱墨府上。

一个官员道:那这么说,这次的事是外边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干的还不一定。

外边秦潭公仇人无数,朝廷里自然也有,比如王烈阳等人,比如潜藏的帝姬党人….看来钱墨被抓的确刺激到他们了。

那还等什么,趁着这次机会,搜捕刺杀小公爷的贼人,有理有据,大肆抓捕一番吧。

这件事交给我们刑部,我来办,敢刺杀小公爷,一定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室内响起议论声再次嘈杂,宋元的声音自然又响亮,但不是最响亮。

什么理?什么据?我被刺?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清脆响亮,瞬时盖过了室内的嘈杂。

室内顿时安静。

屏风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等一下…等一下?等什么?室内诸人有些不解….屏风后响起女子的惊叫。

哎呀七娘,你做什么,快下来…室内众人面色皆惊,当然并不是因为那是太后的声音,他们自然知道太后在这里,里面那个少年要做什么?小姑姑你不要拦着我,我要上吊….我死了,你们就可以打着为我报仇的名义更痛快的抓人了。

上吊….室内诸人面色愕然,太后的声音更加焦急,似乎无法拦住那个少年,这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家的视线不由看向秦潭公….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连最会讨好秦潭公的宋元都眨着眼张嘴口不知所措。

秦潭公看向屏风,不急不恼,道:怎么了?这是为你报仇。

屏风后少年清脆声拔高。

报仇?这是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被人刺杀了,我秦梅,竟然被刺客刺伤了!这种人我丢不起,还是死了算了。

听得内里咕咚乱响,大概是凳子被踢翻,伴着秦太后的叫声。

七娘不要闹你还有伤…秦潭公道:好,知道了,那就不说了。

内里的喧闹立刻停下来。

室内诸人不敢发一言,只听秦潭公道:刺客你们继续追查,朝廷里的人也该怎么查就怎么查,理由你们随意找其他的,至于受伤的这件事就是意外吧。

那好吧….诸人齐声应是,施礼退出,但有人上前迈了一步。

公爷,我想看看小公爷的伤口。

诸人停下看向段山,秦潭公爷看向他,段山一直没有说话,大家都要散了才冒出来。

秦潭公道:看伤口?段山道:我想看看伤口,看看刺客用的什么兵器以及出手的习惯。

秦潭公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屏风后,屏风后传来少年人的声音。

看什么看,什么兵器习惯,谁那么傻杀人还讲习惯,我是会被那种蠢货伤到的人吗?段山皱眉要说什么,秦潭公抬手道:去吧。

宋元瞪了段山一眼,伸手扯他,段山低头施礼应声是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但是杀人讲习惯不一定是蠢笨…他说道。

前后的人看他一眼。

段大人,不要这么匠气。

刺客就是刺客,杀人就是杀人,还什么兵器习惯..听着大家的说笑,段山没有羞恼,面色依旧,道:有些刺客是不一样的,知道一些细节,能更快的找出他来。

宋元没好气的道:别讲这些,不看看什么时候,小公爷不想提这个,你非要提…好好去做事便是了。

段山应声是没有再说话,诸人也不再在意这个,今日让很多人震惊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原来…..七娘是小公爷。

一个官员低声道。

…………他竟然就是秦潭公的亲儿子….国子监康岱的室内,两个男人惊讶失声。

那个七娘….原来是儿子。

那个秦梅被直接送进了皇宫秦潭公的值房,一路没有避人,而秦太后也随之赶来,喊出了一声七娘……皇城里没有什么秘密,消息很快到了他们耳内。

原来一直是假充女儿掩人耳目。

康岱道。

那这下可就更糟了。

有人皱眉,神情沉沉,秦梅是这般的身份。

门外传来老仆的禀告声。

青霞先生来了。

伴着说话声,青霞先生推门进来,看似来的匆忙连斗篷都没有裹,但面色倒是如常。

国子监的监生们出了事,国子监来的官员多一些不奇怪,又涉及到薛青,作为其先生的青霞先生来也理所当然。

青霞先生刚坐下,还没说完,老仆又喊道薛青来了。

屋子里的众人神情忙整了整,看着那少年推门进来,衣衫已经换过,发髻整齐,似乎一直在安静的读书,并没有在街上狂奔打闹更没有被彩棚砸到狼狈。

门被关上她略一施礼,屋中几个男人站起来施礼。

你们怎么在街上打闹把彩棚都撞塌了?那秦梅…康岱放低声音问道。

话没说完青霞先生道:那秦梅是你打伤的?哎?室内诸人看向青霞先生….薛青道:是。

咿?诸人又看向薛青。

所以这不是意外,彩棚是你弄塌的,为了掩饰是你动手。

青霞先生道。

薛青点点头道声是。

怎么会….康岱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神情不可置信,原来段山说的是真的…..康岱的耳边忽的又想起段山那一声薛青,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

殿下,你可知道秦梅的身份!他颤声道,他可不是秦潭公的子侄,他是…薛青点头接过话:我知道,是秦潭公的儿子。

又道,他告诉我了。

那,还,打伤他?康岱瞪眼。

薛青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打伤他的。

仇恨么?康岱上前一步:不,殿下,我给你说过,杀了秦梅并不是好的办法……除了激怒秦潭公,不会有任何好处……薛青摇头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说因为他是秦潭公的儿子,所以被人打伤不奇怪。

…………康岱等人很快就明白薛青话的意思了,陈盛派人来告诉了大家后续,已经通过种种手段将这件事推到针对秦潭公的刺客身上了。

这话说的轻松,但大家知道运作起来很是一番费力,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手,又不得不暴露了多少暗藏的人手。

这短短的半日,发生的事如同耗费了他们一年的力气,康岱等人坐在椅子上有些乏力。

殿下还是太冒险了……万一那秦梅知道是你干的呢?一个男人心绪稍微缓了缓道。

薛青看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话有些奇怪,道:他知道啊。

什么?瘫坐的几人再次坐直身子,面如土色。

薛青不带他们开口道:不过他不会说的。

康岱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努力的张开口:为什么?薛青道:因为我把他打伤了。

康岱等人呆呆看着这少年,少年面白,双眼明亮,带着青春的靓丽….他们是不是太老了,怎么听不懂年轻人说的话?我说好与他比试,我赢了他,他自然不服气,必然要与我再次比试的….大家说了靠自己,怎么会通过父辈来惩罚我。

薛青道,胜之不武,那岂不是非君子。

这么说,秦潭公的儿子还是个君子,康岱等人看着薛青,觉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年轻人有些陌生,跟他们熟知的似乎不太一样…..…..…..这件事没什么的,我总躲着他也不行,大家既然说比试,那就认真的比试,我这次打伤他并不算是危险,如果我被他伤了才是危险。

薛青道,秦小公爷不会留一个手下败将的,为了将来赢我,他现在不会让人把我怎么样。

又安慰,你们不要担心。

这安慰完全没有安慰的作用,康岱等人面色发白,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适才听到的话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奇怪的糊涂了….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青霞先生道:你先下去吧,暂时先留在国子监,做出被查问的样子,也安全。

薛青应声是,对诸人抬手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康岱等人没有及时相送,坐在椅子上没有力气起身。

青霞先生,你这是相信她说的?康岱道。

青霞先生嗯了声:秦梅既然只是受伤,那她说的应该是真的,他们只是在比试。

为什么啊?康岱等人心里喊道,为什么把人打伤了反而是理所当然是正确的是合情合理的?这到底是什么道理?青霞先生看向他们。

因为如果她真要杀人,秦梅现在就死了。

杀人?她还敢杀人?还能…她不仅敢杀人,她还杀过人。

青霞先生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曾经一人杀了五个黑甲卫。

黑甲卫…五个….康岱等人瞪圆了眼,他们的视线又猛的转向门外,门关着,看不到那少年人的身影….这孩子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吗?不太一样啊。

…..…..第一百六十章 有理沉默的屋子里许久才想起一声轻叹。

她怎么还会功夫?康岱问道。

青霞先生道:郭家有武师教她。

郭家是武将,武师自然不稀缺,家里的孩子们习武也理所当然,更何况她还是被五蠹军带大的....在座的人都想到了。

学武倒也罢了,杀人又是怎么回事?康岱问道,还是黑甲卫。

青霞先生道:那时有黑甲卫突然来到长安城,与笃大人发生了冲突,她恰好也在场,就也动手了,事后也并没有暴露,五蠹军将黑甲卫引开了。

屋中诸人对视,眉头皱起。

这也太危险了。

怎么能这样行事?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人还活着就没那么危险,还是看眼前说以后吧,康岱深吸一口气,看着青霞先生神情不悦道:林大人,殿下还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啊。

是啊,今天太凶险了。

如果我们早知道早安排也不会如此的慌乱。

室内诸人皱眉纷纷道。

青霞先生道:她没有别的什么事,她有事会说,大家有安排也和她说,只要和她说清楚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又看向诸人,她与秦梅要比试的事没有说吗?这...她的确说了有过节,让大家把他们隔开一下....那现在就是不隔开的后果吗?但她可没说他们会过节到动手伤人的地步啊。

不将秦梅隔开的安排我们正要与她说....谁想到就...蓝袍男人道,手忍不住在腿上一拍,就差那么一步,这孩子动作也太快了。

青霞先生道:这样啊,你们要先与她说再做才行,若不然....她的胆子大的很呐,你们难道忘了廖承的事?............哗啦哗啦铜盆里水轻响,陈盛将手上的泥污洗下。

这次你下手真的有些狠了。

他道。

薛青道:不对别人狠就是对自己狠了。

将一块毛巾递来。

陈盛也没有推辞接过擦了擦手,示意薛青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一旁。

如你所说,秦梅的确没有说出你。

他道,看着薛青,你还是挺了解他。

薛青道:也不算是多了解,但我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总喜欢做一些厉害的事,比如击败自己无法战胜的人和事。

陈盛笑了笑点头,端起茶喝了口,道: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没有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因为担心隔离秦梅太多会引起秦潭公的注意,不如让你们自己解决,事情早日解决,秦梅也不再缠着你。

薛青点头道:现在我们自己解决了。

陈盛没忍住笑了:是啊,秦梅伤的不轻,至少年前不会出现在国子监了。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看起来多乖巧啊,陈盛看着她,道:当时你能不能杀死他?不是质问神情有些好奇。

薛青也没有犹豫,点头道:能啊,竹刀上染毒就可以了。

将腰里的香囊解下,随身带着呢。

陈盛愕然,想了想道:你知道他是秦潭公的儿子,想不想杀了他?薛青道:他又不是秦潭公....。

所谓君子有道,不伤无辜吗?陈盛看着薛青,听那少年慢悠悠接着道。

....杀了他没有什么用。

陈盛哈哈笑:那我就放心了。

收了笑看着薛青,原本要叮嘱殿下不要以杀了秦梅泄愤,除了出口气并没有真正的用途,要记着真正的敌人是谁。

薛青道:我记得的。

陈盛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这个,道:虽然秦梅没有说出你的名字,秦潭公也并不追究,但我们会在你身边四周安排更多的护卫,这些日子你不要离开国子监。

薛青道:就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

陈盛笑着点头,道:就是这样,你就是个犯了错的学生,你有先生有座师有房师,有功名在身,其他的事就不用管了,闭门思过就好。

薛青应声是。

外边天阴沉有雪花飘落,老仆看着薛青撑着伞沿街而去,青斗篷在风雪中飘摇,越发显得身形瘦小柔弱。

这柔弱的身子可是惹了大麻烦了。

他不由叹气,她是轻松了,我们要好一番折腾了。

陈盛笑了笑,道:臣当为君分忧。

老仆撑起伞和陈盛向院内走去。

她让我很意外。

陈盛道,我们前脚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后脚她就用自己的办法来应对了,。

老仆苦笑道:她何必这样对我们,亲者痛啊。

陈盛道: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不懂事,但她这个应对看似荒唐骇人,让我们措手不及,但又不是彻底的束手无策,只是大家受了惊吓且费力一些。

老仆皱眉:总之她本不该这么做,那秦梅缠来,她且避一避又如何?陈盛道:不如何,只是天生傲气吧。

天生傲气...是啊,她是大周天子血脉啊,老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时候不是该讲傲骨的时候吧。

傲骨是不讲时候的,它是一个人的脊梁,随时能弯那也就不是傲骨了。

陈盛道,神情郑重,对于她来说,这一点更是难得,别忘了她是在什么境遇下长大的。

小小年纪东躲西藏可以说是苟且偷生,这样环境下长大,人都难免变得战战兢兢.....她没有,她沉稳冷静又傲骨不屈,对秦潭公一众人没有愤怒失去理智,而对我们。

陈盛道,看着老仆,....也没有言听计从,说句不敬的话就是没有对我们依赖讨好,她依旧有自己的主意....这说明她是一个心思清明的人,不会因为你帮助她扶助她对她好就会盲听盲信。

说到这里一笑。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无情的君王。

但对于臣子来说,一个理智又无情的君王是幸事。

我可不希望将来有一个感念登基复位不易重感情不辨是非的陛下,我希望我们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无情才是有情,多情反而是无情啊。

老仆听着这些话暂时还没有全部想明白,但有一件事他莫名的想起来,就是偶尔有人私下感叹青霞先生好运气成为殿下信任的帝师,感情无人能比,现在按照陈盛说的,大家完全是多虑了.....再有感情如果做的事殿下不满意也是没用的,所以大家只要尽心做事就好,那位无情的殿下都会一视同仁。

那新做的冬衣就不用给她送去了吧?老仆撑着伞加快脚步跟上陈盛道。

陈盛微微一笑:冬衣呢她需要,送了她会感激,周全这次的事她也需要,做了她也会明白,我年纪大了,一心不可二用,还是做自己最拿手的。

..................风雪越来越大,门窗将其隔绝,室内多加了几个炉子,依旧温暖如春。

裴焉子接过书童递来的茶,门砰的被人推开,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来人也扑向了一旁的美人榻,噗通一声倒在上面。

茶,茶。

薛青说道,一面伸手,真是快冻死了。

裴焉子将自己手里的茶端起来喝了口没有理会。

书童也不理会自去关门。

薛青只得收回手在身上拍了拍,似是要拍走雪花,道:我在你这里住几天,要不搬到咱表舅府上也行。

关门的书童神情不安,这薛青要缠上少爷了...他可是个断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划牢薛青自己倒了茶水,重新做回摇椅上。

这次的热闹焉子少爷看的可满意?她说道。

裴焉子道:还可以,只是你没有坐牢。

薛青举手道:不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我可不想去坐牢。

裴焉子手在她眼前化了一个圈,道:这里不也是坐牢?不得不躲在国子监不能出门。

薛青嘻嘻一笑,道:这个是我选的,画地为牢心甘情愿,就不算是坐牢。

将茶一饮而尽倒在椅子上摇啊摇。

少年眯起的眼,摇椅咯吱咯吱的声响,举在手里茶杯在手心摇摇晃晃险险却不会跌落。

畏惧害怕怎么会有,这少年只有得意啊,裴焉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继续看手里的书,似乎房间里没有多个人,更没有那持续不断咯吱咯吱的轻摇声,室内小泥炉上水咕嘟咕嘟,茶壶里茶香四溢。

..........太后寝宫内躺在床上的睡着的秦梅皱了皱眉。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的说道。

七娘你醒了。

索盛玄的欢喜的声音传来。

秦梅睁开眼看到穿着太监衣裳的索盛玄,眉头再次皱了皱。

索盛玄忙道:他们说我是西凉太子,不便来太后寝宫,我就换上这种衣服,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

似乎怕他不高兴,七娘,我担心你啊,你不受伤则已,受伤肯定是很严重。

能伤到秦梅的人多厉害,伤也自然很厉害。

秦梅看他一眼,道:我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别在意这些小事,你穿成太监,也不会就成了太监。

索盛玄得到了夸赞绽开笑,在床边坐下来,靠近他低声道:不是刺客,是薛青吧?怎么回事啊?秦梅道:当然是他,没什么,我要杀了他,他要杀我,就这样。

说着抬起手,两根手指并着夹着一片薄薄的裁纸竹刀,其上血迹已干但没有擦去。

如果没有及时夹住,这裁纸刀就会穿透他的身子,带走他的命,当然,这世上没有如果,他秦梅当然不会被裁纸刀夺去性命。

索盛玄似乎松口气,高兴道:就说嘛肯定是他,你怎么可能被别人伤到。

秦梅看着手里的竹刀哼了声,道:下次绝不给他机会受伤。

只会要命。

索盛玄点头:七娘你最厉害了,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秦梅看了眼四周,拔高声音喊了声来人。

七娘怎么了?推门进来的不是内侍宫女,而是秦太后,她关切问道,是不是又疼了?转头要喊太医。

秦梅道:不是,不用喊太医,姑姑,我要回家养着。

秦太后一怔,小心翼翼道:七娘,你伤的这么重,家里也没人,还是让小姑姑照看你。

秦梅笑了,掀开被子伸手拍了拍腹部,道:这算什么重伤。

索盛玄也跟着点头:是啊,以前还有比这更重的。

以前!更重的!秦太后的脸色顿时苍白。

吓到了...索盛玄忙补充挽回:娘娘别担心,那是小时候,长大了就没有了...没有人能伤到他了。

小时候!竟然还有更重的,秦太后的眼泪瞬时流出,想到秦梅心口的伤疤...他小时候到底怎么过的?...........小姑姑你放心吧,你多派些人照顾我不就好了,我还是想回家去。

这里也是你的家啊,你爹忙照看不了你。

不用他照看我,只要他在就好,就是家,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爹住一起了。

听到这句话,秦太后再次流泪,毫不迟疑的站起来点头:好,你回家去住,你爹照看不了你,小姑姑给你足够的人。

秦梅展颜一笑:小姑姑对我真好。

秦太后抬袖子掩面:小姑姑能再对七娘好,死也瞑目了。

说到这里又一停,看着面前因为受伤面色更加白皙的少年,唇红略褪,也并没有影响他的美貌,你小时候,不喜欢别人叫你七娘....我这样喊你你不喜欢吧?五岁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撅着嘴不满意的吵闹,家人要哄着劝着才才不让他暴露。

秦梅道:没有啊,无所谓啊,叫什么从来不会不重要啊。

嘴角弯弯勾起,如果叫七娘就是嘲笑,那把它变成尊敬畏惧就好了。

............四周响起无数的笑声,不是西凉话,而是僵硬的变调的汉话。

七娘,七娘。

你为什么叫七娘?你为什么不穿上裙子?秦梅向四周看去,荒漠风沙遍地似乎罩上了一层薄纱,幔帐一般薄纱卷去,身边站着无数的人,前面的是孩童,他们穿着白袍,佩戴着华丽的宝石,做出鬼脸跳着叫着,后边的是大人们,他们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和鄙夷冷漠,宠溺的笑是给自己的孩子们,鄙夷冷漠则是看向他。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身躯,有一件漂亮的衣裙砸了过来盖住了他的脚面。

穿上啊,穿上啊,你这个小贱人。

穿上给我们跳个舞。

不穿就打死你。

他低下头弯下身子捡起了这衣裙,没有穿上而是用力的甩了出去,轻飘飘的衣裙如同石块一样砸向最近的孩童。

砰的一声,那孩童捂着鼻子哇哇大哭,鼻血也流了出来,原来衣裙里真的裹着一块石头。

小贱种打人了。

竟然敢打人。

打他。

一群孩子扑了上去,瞬时将小小的身躯淹没,如雨的拳头中小小的身躯很快倒下,但就算倒下也倔强的的挥动着手脚,能打一下是一下,能打到一个是一个.....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因为躺在地上天地似乎都颠倒了,从孩童们踢打的拳脚缝隙里可以看到四周。

一个大人满脸心疼爱惜抚摸着被砸伤鼻子的孩童,其他人则一脸漠然的看着孩童们的围打,马蹄声声,有身披铠甲雄壮的骑兵奔驰而来,用西凉话询问出什么事。

孩子们打架呢。

大人们笑着说道。

对于西凉人来说孩子们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甚至鼓励的,骑兵们笑着打趣几句,还在一旁加油助威纵马而去。

孩子们打够了累了随着大人们的招呼如同小马一般开心欢快的离开。

他躺在地上,认真地数着沙粒,一天,两天,三天....很多天...............荒漠边上有一顶帐篷,晚上亮着灯火,就像那些孩童们归去的温暖的家,小小的腿脚加快了速度,踉踉跄跄也迫不及待,他也有一个家有一个灯火等着他,但也仅仅如此。

帐篷前摆着饭菜,帐篷前灯火照不到的地方蹲着一个人影。

没有迎接归来的问候,更没有对一身伤的关切,小小的身影蹲下来,捧着冰凉的饭菜慢慢的吃着,然后慢慢的走回帐篷里....这些能治你的伤。

有声音在后响起,同时有一把干枯的草根扔来。

小手伸过去想要捡起,干枯的草根却如同被绳子拴着一般又滑走。

想要,自己挖去。

.............夜晚的荒漠里亮着小小的火把,照着小小的身影在奋力的挥动着木棍,挖出一道道壕沟,翻出一棵棵干枯的草根藤蔓,小手偶尔抬起擦拭口鼻上的血,但并没有擦去血迹,反而摸上更多....小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擦破流血。

一棵不对,两棵不对,三棵.....很多棵..............日子如沙越过越多。

七娘来了!伴着喊声,曾经笑闹不屑的孩童们带着几分戒备...打架也不再靠拳头,而是各种工具,鞭子刀枪....没有畏惧没有迟疑,没有工具石头就是工具,拳头就是工具....混战越来越久,倒下的数沙粒的时间越来越短....哗啦哗啦地面的沙土被翻开的也越来越少....一只手斜着插石头缝里,一根根隐藏的蔓草被拔了出来,一只脚踢翻了一根断木,凶猛的毒蛇仰头吐着信子....草根被嚼烂,毒蛇被一把捏碎了头,喷出的毒液混合在草根中....半大的孩子扯开自己凌乱的衣衫,将其抹在一道道伤痕上...没有丝毫的停留,如同羚羊一般在沙丘间跳跃而去....帐篷依旧是帐篷,蹲在帐篷边的人依旧像石头,砰的一声,大石头旁多个小石头。

大石头的脚下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以及图画。

小石头捏着小木棍贪婪的飞快的看着写画,风不断的吹来,沙土上的字画在飞快的消失。

字画越来越多,消失的也越来越快.....小小木棍的写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孩童们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些男人在他身上贪婪流连的手和视线越来越少......因为死在荒漠里的人越来越多......七娘来了!伴着喊声,从远处奔来少年才出现一个身影,四周的人便如同受惊的羊群马群四散....在他们身后少年身影如同苍鹰掠过,俯瞰着震慑着惊吓着戏弄着...............秦梅抬手抚了抚眉角,眉眼木然,人活着就不能像个人....只有这样才能随心所欲,既然随心所欲,叫什么穿什么是什么又有什么干系。

...........风渐起,步辇沿着宫道远去,秦太后依旧站在台阶上遥望,满面的不舍。

不知道行不行啊,我可不可以出宫看看他啊。

秦太后道。

身后秦潭公道:不可。

秦太后转头看他,道:那哥哥你多回去住,七娘很想和你在一起呢。

看着他始终平静的面容很是不高兴,你不要总是这样板着脸,你对他多关切一些。

秦潭公笑了,道:好。

秦太后又叹口气,看着消失在层层宫殿中的步辇,道:哥哥,那刺客的事你果真就不问了吗?秦梅始终不说刺客的事,大家何尝又猜不到他隐瞒了什么,他肯定知道是谁,把他伤成这样难道就算了?秦潭公道:他正是不要算了,所以才不说,既然他要自己来,那就由他自己来。

微微一笑,我要做的就是让他随心所欲。

秦太后摇摇头:我是不懂哥哥你,但愿七娘能懂你对他的呵护吧。

秦潭公笑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无所谓。

秦太后撇嘴道:不管你们了父子了。

又皱眉看向宫殿外,那个叫的薛青与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青霞先生的弟子,一定也很让人讨厌吧。

太后不喜青霞先生,当初跟宋元起冲突正是因为青霞先生亲自写了檄文把垂帘听政的太后赶回了后宫。

秦潭公道:薛青吗?笑了笑,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孩子们的事是孩子们的事,大人犯不着去跟一个孩子计较,除非孩子要对大人指手画脚,希望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深冬笃笃笃的木铎声在六道泉山敲响,腊月二十,社学里的课程结束,直到年后十五再开学,学生和先生们便开始享受假期了。

学堂里苦读的学生们冲了出来,仿佛新年已经提前到来,嗷嗷叫的少年们才冲出来,就被腊月的寒风刺的缩头,嘶嘶声不断。

好冷,好冷。

下雪了!少年们抬起手,看着风中如蝶飞舞的雪片。

瑞雪兆丰年咯。

少年们裹紧了斗篷,说笑着打闹着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在山路上疾走。

快回家去。

山脚下并非所有的学生们都疾奔向自己的车马,接过小厮们递来的手炉,有几个少年离开这里向另一边的山脚下走去。

咿,竟然还不回家吗?都要过年了。

知知堂过年也不歇息的,明年乡试他们势在必得。

他们府试道试只有七人不过....真是骇人。

...听说乡试要全部通过.....怎么可能...。

议论声质疑声取代了先前的打闹说笑,不少人的脚步也放慢,神情有些迟疑,当看到除了知知堂的少年们另有一些少年们也向那边走去,大家骚动更甚。

草堂依旧,但在草堂外搭了一个草棚,摆着桌椅炭盆,原来这些日子很多人希望跟着知知堂一起读书,虽然没有允许加入知知堂,但张莲塘并没有拒绝大家跟着知知堂读书,冬日天冷便在草堂外搭建了草棚增添炭盆,这些都不用来读书的人花钱......能跟着多读书还不用花钱多少人求之不得。

逢年过节也不停。

虽然读的书也是先生教授过的,但偶尔知知堂会有少年们来自己讲课,据说这些是薛青从国子监送回来的讲义,这是最诱人的。

乡试二月中,会试五月间,的确没多久了。

我回家也是读书,不如跟大家一起读书。

更多的少年们收回了脚步,涌涌向草堂而去,站在山路上的李知府看到这一幕欣慰的点点头。

我长安府来年必将更多学子高中。

他含笑道,好好读书多好。

自从薛青走了长安府里安稳多了....念头闪过又不由心虚左右看了看,大不敬啊。

一旁相送的周先生道:早知道不让薛青去京城了。

摇头,谁想那里事那么多,还不如在长安府安心。

薛青这次虽然没有给他写信,但京城国子监发生的事已经多多少少的传来了,监生们排挤啊,权贵子弟多啊,又是打架又是受伤的....国子监简直太乱了。

他道。

李光远忍不住道:国子监先前也不乱...是薛青去了才....当然大概这是薛青身份的缘故,京城里的大人们特意安排的吧?周先生道:不如给青霞先生写信,让他回来吧,我们又不是教不了。

那要看她要学的是什么了,读书当然在哪里都可以,但为帝王就只能在京城朝堂了,李光远笑了笑,站在山路上透过满天飞舞的雪片看向京城的方向,其实这还不到最乱的时候啊。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大地蒙上一层。

鹿皮小靴踩在国子监的小径上留下一个一个浅印,站定在花丛前,小皮靴抬起踹过去,哗啦一声花丛上的雪跌落,荡起一片雪雾。

明明很好看,你偏偏毁了。

裴焉子站在屋檐下说道,一面撑开伞。

薛青回头看去一笑,抖了抖斗篷上的雪,待裴焉子走近便站到他的伞下与他沿着小径向前而去,小径上一路便留下两双四只脚印。

后日表舅家请客,我们要不要去?我,不要加们,去的都是我表舅家的子侄,我都不认识,你去做什么?二人便走便说,很快就来到国子监的学舍前,这里小径上的雪被踩的凌乱,廊下站着一群监生在说笑赏雪。

焉子少爷。

青子少爷。

看到他们过来,七七八八的监生们招呼。

今日雪大,先生不来上课。

一个名叫周延的监生笑道。

薛青站到廊下,一面抖落身上的雪一面看着裴焉子收伞,道:要过年了,先生们的事情也多了。

抬手拍落裴焉子肩头的雪。

不如干脆去赏雪吧,城外大兴寺梅花开了。

一个监生建议,焉子少爷青子少爷还没去过吧?其他监生附和,裴焉子没说话,薛青则好奇的询问,让监生们谈性更浓,这边不时响起笑声,有一群监生从雪中走来,看到这边便冷笑。

先生请假了,并没有让我们不上课。

其中一个监生不咸不淡说道,忙着过年你们回家过去,国子监不歇年。

薛青看了眼,认得这个监生叫路庸。

路学兄,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们去赏雪你还要告我们不成?周延也立刻不客气回道。

我怎么敢告你们,青霞先生已经定了明年会试主考,我可不敢得罪啊。

路庸似笑非笑。

两边的气氛顿时紧张。

薛青摸了摸鼻头,恰好此时国子监上课的木铎声响,便转身向内:上课了。

自己先进去了。

其他的监生们便对视一眼,各自倨傲进去了。

自从与秦梅一战成名,秦梅在家养伤没有来上学,西凉太子一干人被单独由先生教导,薛青没有被赶出国子监,只被罚禁足,顿时让她在国子监也聚拢了一批监生,秦梅如此权势她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其背后的靠山也不小。

当然秦梅那边的拥趸更多,所以两方在国子监不时的摩擦,另有旁观的监生看热闹,反正他们都是君子试考生,狗咬狗一撮毛。

君子试,一群小人手段。

私下这种骂声越来越多,对于这些事,康岱主动告之是他们故意推波助澜,所以请薛青不要动怒,薛青当然理会,更没有动怒争执,她可是一个很安静乖巧的学生。

午间雪停了,得知先生明日还要告假,周延等人便约定了大兴寺赏雪,再次来邀请薛青。

薛青道:我还在禁足...周延笑道:都过去一个月了,再说当时也没说禁足嘛,只是要查问是怎么回事,都问清楚了,青子少爷你也太老实了。

薛青羞涩的笑了笑没说话,那边裴焉子走来周延忙又问他,裴焉子听说大兴寺有赏雪作诗便爽快的答应了。

薛青拎着伞跟着裴焉子往住处走,道:你为什么想去?裴焉子道:你为什么不想去?薛青道:不好看啊就懒得去。

裴焉子转头看她,道:雪不都一样?先前还要跟随蒋家的子侄们去赏雪,如今又说不好看。

薛青道:人不好看。

裴焉子愕然。

薛青看着国子监内散落而行的监生们,虽然年纪不等,但也有很多年轻人,长的也都很好看,但总觉得没有长安府的少年们赏心悦目啊。

裴焉子道:你的赏不是赏风景,是赏人吗?薛青道:当然啊,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对裴焉子一笑,不过还好有焉子少爷在,焉子少爷一个人就足够好看了。

迎来的书童脚下打滑差点摔倒,裴焉子倒是神情无波的迈到廊下,跺跺脚进去了。

青子少爷要换衣裳吗?书童说道,伸手接伞。

薛青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换衣裳?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出门一趟回来就换衣裳。

将伞递给书童跺跺脚跳了进去。

书童撅嘴,这薛青少爷真是听不懂话,让他换衣裳的意思就是提醒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一天到晚的黏着少爷。

还好他晚上还知道回自己的屋子睡自己的床。

雪后冬夜极寒,房舍里灯火通明,外间人迹罕至。

薛青嗅着案头的兰花打个哈欠。

...您明日要去赏雪吗?康岱在对面低声说道。

薛青道:是不能去吗?康岱忙道:不是不是,是刚刚送来消息,明日赏雪王烈阳的侄子也会参加。

薛青哦了声:王相爷要接触我了?康岱点头:应该是有这个意思,当然他不好直接出面,所以让家中晚辈装作偶遇。

看薛青沉吟便忙又道,我们这是来请示您,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我们会安排。

薛青笑了笑道:没事,见吧,既然他们有这个念头,躲着也没什么意思,人总要接触的。

康岱笑着应声是:那我们就安排了,您放心,王家这位少爷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认识一下,待年节的时候就方便邀请你做客。

薛青嗯了声,康岱便恭敬的告辞,走出去又回头看,见室内灯光变暗,有人影伸个懒腰投在窗棂上,想来就要去睡了。

自从说让薛青在国子监不要出去后,她果真没有再出门,有什么事跟她说也都应下,监生们不管是冷嘲热讽还是出言挑衅,薛青都不声不响更没有动手,如果不是秦梅还在国公府养伤闭门不出,城中私下还搜捕刺客,康岱都要以为先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这孩子有点难测,康岱摇头无奈一笑。

...........无声无息中高高的后窗被推开,室内昏昏的灯向外倾泻,但旋即窗户关上隔绝了里外,有人影轻晃翻上了房顶,在国子监的一排排房舍上踏雪疾行无痕,掠入无边的暗夜里。

暗夜里墙角一块石头忽的活了一般跃起,三下两下踩着高高低低的墙头翻过几道房顶,与另一道人影汇合。

他说去东西放在缸子酒坊西厢房的老鼠洞里。

黄居道。

薛青撇嘴道:顺便再偷一坛子酒回来是不是?怎么总是这么懒,顾着吃吃喝喝。

黄居没有再说话。

薛青看着层层叠叠远处的一间宅院,似乎看到四褐先生正守着火盆烤鸡鸭鹅豆子等等乱七八糟的吃食,而在他身旁燃着一炷香。

香燃尽,人要归,否则就要挨打抄书。

老规矩,我先拿东西,你慢慢来。

薛青道,跃身先行而去。

黄居自然跟不上她的,但如今也能在暗夜里的京城穿街走巷独行,两个身影先后消失在夜色里。

薛青很快就找到了那家藏在深巷里的酒坊,撬开西厢房拿出了东西,顺便拎了一坛子酒沿路返回没多久就遇到了黄居。

比前几次快很多了。

薛青赞道。

黄居默然无声,等待转身回去,却见薛青在屋顶上坐下来,对着前方的夜色抬了抬下巴。

你看,那边像不像银河。

她说道。

黄居看去,见前方几道街后便是最繁华的夜市,冬夜虽然寒冷,但那边依旧灯火通明,临近年节悬挂了五颜六色的彩灯,街上必然也有不少人走动,商贩拉长声调吆喝,青楼暗巷的女妓嬉笑揽客,但如今隔的远听不到这嘈杂喧闹,只能看到灯火,恍若安静流淌的河水。

听不到黄居的回话,薛青笑了笑,道:居儿啊,苦大仇深是苦大仇深,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该看看这世界的美好也要看看,来坐下,今日尚早我们看看风景。

她伸手拍开了酒坛,举起酒水倾倒。

黄居没有坐,站在薛青身旁,看着她积雪上盘膝而坐仰头饮酒。

那酒水也像银河,白雪映照下闪闪。

我在这京城也有很多熟人的。

薛青伸手指着前方这边点点那边点点。

..那里是杨老大夫家,他和蝉衣现在都没睡呢,我要是去了,蝉衣会给我做一碗热汤面...多放辣子啧啧啧。

...还有那边,是张莲塘家的商铺...他们都知道我你信不信?我去说我是薛青,他们会把我当座上客.......那边是柳家的,嗯,柳家的也没问题,前几天还跑来给我送钱送衣服,竟然还对国子监的门房说我是姑爷......青霞先生住那边,不过我现在去了肯定要被他训斥...薛青拍着酒坛笑,又收了笑。

..但我哪里都不能去。

旋即无声,似乎从未说话。

黄居依旧不言不语,在她身后站着,寒夜里高高的屋檐上一高一矮身影融入夜色,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薛青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先生很坏的,会故意扇风让香燃的快。

她笑道,将酒坛抗在肩头,走了,回家去了。

............那边有很多人。

路过一条街时,黄居忽的说道,指着前方一片黑暗,并不见半点灯火人影。

薛青嘻的笑了:这要是搁恐怖片里能吓死人。

眯眼看向黑暗里,隐隐绰绰有人影在房屋间在大树下,当然是人不是鬼。

护卫,暗卫。

薛青将酒坛换个肩头,道:不错,除了不让人发现,你也能发现别人了,那边是有很多人,因为那里是秦国公府,你注意不要靠近,这个京城里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

黄居却没有走似乎有些倔强的盯着那边。

那些大人们的所在都是这样吗?所以他不能靠近?不能靠近就什么都做不了。

薛青道:现在不行,不表示将来不行。

拍拍他肩头,等你像我这么厉害就可以了,走了。

黄居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二人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这边的黑暗没有丝毫的波动,越过层层黑暗房屋的最高处夜风席卷一片夜色似乎飘动起来。

那不是夜色,也是一个人,裹着斗篷,斗篷随风飘动片刻之后便垂下来,屋顶积雪映照直立的人恍若悬空,脚下是一片深宅。

此时深宅前有人仰头向这边看来。

公爷,要不要请小公爷下来,他的伤还没好,天这么冷。

他低声说道。

身披斗篷阔步而行的秦潭公没有抬头,道:他既然这样做就肯定没问题,让他自便吧。

侍从应声是,上前推开大门,随着秦潭公跨过门槛,原本寂静的宅院灯火如星辰般亮起,一瞬间璀璨,仆从们也涌来在甬路两边恭迎,整个宅院变的喧闹鲜活。

站在高处看,这宅院也恍若一条银河,飞檐上的人影却并不感兴趣,只看着远方的夜色一动不动,繁华热闹与他无关。

天色将明,雪后雾气重重,雾气摇晃有人影越过国子监门前,临进去之前薛青向这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巷子口露出一角衣袍,风吹过衣袍动了动。

段山将脚跺了跺,缓解麻木僵硬。

大人,已经守了这么多天了,那薛青没有丝毫的异常,还是算了吧。

一个随从低声道。

段山道:我这些日子回想过去种种,我相信我的直觉,这薛青一定有问题,猛兽会蛰伏,但不会不捕猎。

看向国子监的大门,上次如果我守着,就能亲眼看到他与小公爷追逐打闹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让这种遗憾再出现。

天光越来越亮,国子监紧闭的大门打开,伴着喧闹一群监生走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雪冷雪后天放晴,大地铺上一层金光,站在尚未有人踏足的半山上,雪白金光另有红梅灿灿恍若置身画中。

薛青道:没有美人,美景也算可以吧。

青子少爷。

周延的声音在后传来。

薛青回头,看寺院小径上走来的一群监生,今日出门都换下了监生儒袍,穿上了各自五颜六色的衣袍,他们本就姿态儒雅,此时更显得气度不凡。

其中自然裴焉子最为出众,薛青展颜一笑。

寺庙看好了,我们去梅苑吧。

周延道。

这大冷天的其实在禅房里烤火喝茶最好,薛青点头应声是走出小亭,一群人说笑向半山梅林走去,尚未到路口,就被一群侍卫拦住。

今日梅林戒严。

他们说道,请去别处。

周延皱眉:这大兴寺的梅林人人可进,怎么成了私产了?侍卫尚未说话,内里传来欢喜的声音。

咿,青子少爷。

薛青看去见白雪红梅中转出一群少年,皆是白斗篷,面色在雪中熠熠生辉,抬手施礼:殿下。

索盛玄见到她显然很高兴:这真是太巧了,你今日也来玩雪。

想要迈步上前但想到什么又停下,神情讪讪,我不能和你一起玩。

薛青浅笑,自从秦梅养伤不来国子监后,一直喜欢缠着她的索盛玄也不再靠近,还同意了国子监给他们单独分班教习,日常远远见了也只是一笑,更没有提过再比试诗词棋艺什么之类的,应该是秦梅不许他靠近自己,怕被自己坑了。

真是多虑了,她可不是随便欺负人的人。

薛青道:我们不是玩雪,是要赏梅。

索盛玄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进来吧,我们不赏梅,我们在那边滑雪。

伸手向后一指。

一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越过梅林是一片整洁平缓的斜坡,滑雪啊,京城中倒是有不少人也常玩,比在郊外大湖上滑冰要刺激的多。

我们在家常常滑沙,这雪似沙,今日就与京城乔家子弟们比试。

索盛玄接着说道。

还真是什么都喜欢比试啊,薛青笑了笑,听身后监生们低语乔家子弟是京城大户人家,偏好奇才玩乐,斗鸡遛狗奇巧在京城颇有盛名,尤其是玩滑雪滑冰很厉害。

索盛玄看着她眼睛闪闪亮:青子少爷会不会...没有问完话又用力咽回去,一脸委屈可怜巴巴,问也白问啊,薛青答了会他也不能邀请比试啊,不过可以等七娘伤好以后,眼睛便又亮起来。

薛青笑了笑回头看诸生:那我们...周延看向索盛玄:如果太子殿下不介意....索盛玄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神情认真,之所以让禁军看守不让闲人进,是怕伤到人。

滑雪速度快,雪地又容易视线不好,他的所虑极是。

监生们点头,先前的恼怒尽消。

索盛玄伸手做请:诸位请吧。

亲自转身带路,又高声吩咐,将酒菜在梅林这边也摆些。

再看薛青等人,热情的介绍:是我随行的厨子置办的,用的羊肉也是我们西凉送来的,还有酒水,与京城大有不同。

从西凉送来的新鲜羊肉和酒水,那真是极其奢靡了,随着索盛玄的吩咐,西凉随从们很快在梅林这边摆好了一桌宴席,竟然还有新鲜的瓜果。

真是太...热情了。

在场的监生虽然大多数都不是贫寒出身,但这样的吃喝也是少有。

诸位都是俊才,当得起。

索盛玄满面笑容说道,指了指那边,我就不陪诸位了。

梅林外的缓坡上露天摆着长桌,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搬上来,可见其上摆着琳琅满目,一群白袍少年围着三个年轻人在说笑。

薛青等人施礼,看着索盛玄带人离开梅林。

那便是乔家子弟。

周延道,眼中闪过几分羡慕,被索太子当座上宾了。

不管怎么说,西凉太子对人是很有礼很热情的。

几个监生也符合说道。

上一次国子监监生被赶出去,其实是误会西凉人了,那是秦梅干的。

青子少爷和焉子少爷与索太子都是君子试考生,应该有所体会吧。

一个监生问道。

裴焉子道:不知道,没来往。

呃,裴禽这个人是比较孤傲,监生们的视线便看薛青,却不见这次裴焉子身边有薛青,然后有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薛青已经走到桌前拿着果子吃起来。

太子殿下吗?见大家看过来,薛青嗯了声,点点头道,是的,对比他厉害的人很有礼很热情。

监生们还要说什么,听得那边缓坡传来一阵喧闹,见两个少年人正从半坡上脚踩木板滑下,他们速度很快,他们身轻如燕,在山坡雪地上辗转腾挪,身后荡起一层层雪雾,如腾云。

监生们也顾不得赏梅花了,看着西凉少年与乔家少年斗技,不时的跟着发出惊呼声。

薛青将酒闻了闻,类似葡萄酒,不错不错....自己倒了一大杯喝,又左右看了看,将酒壶塞进斗篷里,回去当着四褐先生的面喝馋死他。

耳边响起鼓掌声赞叹声。

薛青抬起手跟着拍,道:好,好,厉害,厉害。

西凉厨子现烤的羊肉真不错,她伸手撕下一块。

正吃喝热闹,一个小沙弥颠颠跑来。

适才哪位要见禅师?他说道,禅师回来了,让我来请。

大兴寺有位禅师佛法精妙,周延等人商议要去座谈,但不巧禅师出门了,此时听到说回来了,监生们想要去的却并不多了,有的要留在这里吃喝赏梅,有的想着待会儿与西凉太子结交,薛青吃喝差不多了,将手用雪擦了擦。

我要去。

她说道。

按照约定她会在那位禅师那里偶遇王家的子侄,然后相谈甚欢,也可以不怎么交谈,这个由她自己决定,总之算是结识了,然后待过年的时候读书人互相走动,她就会被邀请去王府。

这是王烈阳的安排,他对敢跟打伤秦潭公儿子的人很感兴趣,给青霞先生打过招呼,陈盛同意薛青接近王烈阳,殿下也去看看这位王相爷,是什么样的人,该怎么用,殿下自己接触一下心里才有数。

陈盛说过,王烈阳虽然不算自己人,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朝中的大臣殿下早晚都要接触的。

青子少爷你对佛法也有兴趣啊。

周延道,斟酌一番,薛青的吸引力比西凉太子大,他便也跟着起身。

又有三四年长的监生觉得天冷想要进室内跟着一起去。

薛青道:我对佛法好奇,听听去。

她与几人一起向外走,一面不经意的看向梅林内里,虽然康岱等人将这大兴寺围住,保证了安全,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安全,尤其是那个段山也在。

矮身钻过一老梅树,薛青顺手折下一树枝,点缀着红梅举在手里细细长长,枝头尖尖上有残雪在日光闪闪。

这个段山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她,是因为秦梅的事奉命看管她吗?还是他怀疑自己伤了秦梅?如果怀疑自己伤了秦梅,那就不太妙了,因为这可以引起更多的联想......几人说说笑笑刚走出梅园,就听得身后响起惊呼声,回头看去见那边半山上雪雾滚滚,有人如同石头一般滚落。

乔家的少爷失手了。

这应该叫失足吧。

完了完了摔倒了。

输给西凉人了。

身后此起彼伏声音传来,周延等人站住脚也向那边张望,西凉人随行带着厨子桌椅,不知道带着大夫没?毕竟滑雪是很危险的。

不多时有禁军抬着一个少年出来,身旁跟着惊慌的两个年轻人,正是先前远远看到的被西凉太子奉为座上宾的少年人,只是此时他们脸上没有了神采飞扬。

这边车马过去颠簸,还是请大夫来。

一个年轻人对禁卫说道。

跌滚摔伤与别的不同,不能移动。

禁卫却漠然的打断他:自己请去。

竟然将人放下转身就走。

那伤者还昏迷不醒呢。

乔家的两个少年顿时急了:你们怎么这样?又要进梅林,告诉太子殿下去。

但这一次禁卫却将他们拦住。

西凉太子殿下在此赏梅,闲杂人等不得进。

闲人!这才片刻工夫他们从座上宾就成了闲人了?两个少年愕然,站在一旁的周延等人也神情愕然。

薛青神情平静回头将梅枝嗅了嗅,所以她说了啊,西凉太子索盛玄对比他厉害的人很有礼很热情,至于比不得他不如他的就不客气了。

多情也是无情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节浓还好这边寺庙附近就有大夫,乔家的子弟不用惶惶的去城里请耽搁了时间,大兴寺也腾出了禅房,周延等人看着受伤的乔家少爷被安顿诊治才松口气。

再回头听得梅林半山坡传来笑声。

十几个白袍少年在雪地上滑下,人与雪地时而相融时而跃起,整个半山坡恍若银河倾泻。

监生们看的有些呆呆,惊为天人。

山坡上长桌盛宴更欢,白袍少年们举杯歌舞唱着听不懂的西凉歌,喧嚣兴浓。

他们在这边立了很久,并没有看到一个西凉人来探望受伤的乔家少爷,先前座上宾的事似乎从未有过。

非我族类真是无情。

一个监生忍不住道。

还参加君子试,这些人真的是空有君子外边,实则另一个年长的监生皱眉道。

周延轻咳一声打断他们:不要说他们了,我们快进去吧,禅师等久了。

这里还有一个君子试考生呢。

那年长的监生也反应过来了,对薛青略有不自在的一笑。

薛青对他一笑,并不在意。

青子少爷,你是君子试的榜首,你可会滑雪?再赢这些人一次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

有监生高声道。

薛青道:不争这闲气。

周延也再次岔开话题一众人向禅房而去,不过,周延看了眼前边缓步而行裹着青斗篷的少年,他刚才答是不争这闲气,却没有说自己不会呢,所以他其实是会滑雪的吗?少年握着一枝梅花在身前,弯弯曲曲的梅枝在肩头探出,青肩,红梅,白玉耳垂很是好看。

周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又摸了摸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难看的。

前方禅房已到,有几人站在那边说话,听到脚步说笑声转头看来。

哎,这不是周学兄吗?哦,竟然是王少爷。

禅房门前两方人偶遇,开心攀谈,又互相介绍。

这位是这位便是君子试榜首,青霞先生高徒,长安薛青,青子少爷,这位是梧州王云,王谨之少爷。

青子少爷久仰久仰。

谨之少爷幸会幸会。

嘭嘭嘭声在京城四处响起,走在路上的人抬起头,看着天空中一朵朵烟花炸裂,纵然是白日,也显得格外绚烂。

建兴三年到了。

烟花绽放,街上花灯璀璨,人潮涌涌,薛青行走在其中东看西看。

京城的正月比长安府热闹多了。

她大声说道,贴近裴焉子,人太多了嘈杂一片不得不拔高声音靠近一些。

裴焉子嗯了声,脚步不停。

薛青揪着他的斗篷一面跟着迈步一面看着街上,临近十五正月未结束是京城最热闹人最清闲的时候,一大家子出门游玩,大人们的新衣小童们的玩具,让街上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今年街上的彩棚少了很多。

年前彩棚砸伤了人,五城兵马司不允许商家再搭建彩棚。

那真是无趣了,没得看了。

不用担心,商家们把力气都攒在灯山灯棚上了,十五肯定好看。

越过街边的说笑,裴焉子和薛青来到一间酒楼前,还没进门楼上就有人招手大喊。

青子少爷,焉子少爷,这边。

国子监没有放假,京城外不得归家的监生们虽然忙于学业,但也到底比平日放松一些,多了些聚会。

监生们的聚会有些无趣,吃酒说笑谈论文章,薛青随意的听着,总不出来聚会也不像话,就不像个学生读书人了,略坐一刻裴焉子便起身告辞,薛青自然跟着离开,但这一次还没走出酒楼,就被一群人围住。

长安府薛青,裴禽,吾等久仰大名,想要请教。

薛青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年纪小的十七八九,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不是日常熟悉的监生,那就不是康岱安排的,年前国子监的考试薛青成绩很好,按照约定会有监生来挑战不服,那这些人是不待薛青询问,这些人便自报了家门,原来是各地来参加会试的考生,他们都是过了乡试,但上一次或者会试未过,或者自知资质弃考,压了三年后再来。

薛青知道了,五月会试,很多考生会提前几个月到来,过了年京城里的学子们越来越多,真是烦啊,又是针对君子试考生的,毕竟让今年的会试变的更加激烈,她这个出头鸟算是倒霉,其他的君子试鸟快来吧。

薛少爷文武双全,君子试榜首,不知道可能与我们比一比。

这些外地考生们神情肃然又带着几分不屑。

人们常说读书人文雅,其实读书人之争也是很凶猛的,尤其是涉及到经义学道,街上人多得知这边读书人争执顿时都围拢堵在酒楼门口,出去有些不方便了。

大过年的,考试的时候再比吧。

薛青道。

有考生似笑非笑:薛少爷和裴少爷有名师有贵亲,考试的时候我们不敢跟你比,还是如今当众比一比吧。

薛青皱眉,看来今日非比不可,太无聊了吧,当众做这些,她视线看去见楼上先前座谈说笑的监生们也都出来,在楼上俯瞰,并没有走下来的意思。

这边考生们的声音还在继续。

长安府君子试二十人全过,可见人杰地灵啊,二位更是成绩佼佼者怎么?不敢比?关中长安的读书人就这般胆怯?话音未落,围在门口的人群忽的响起尖叫,人向潮水一样向前涌又像稻谷一样扑倒。

谁说长安府呢?长安府的读书人怎么了?有高亮的声音从人群外扔来。

薛青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然后看到一个少年如同小牛犊一般从人群中顶了进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串少年,一个推一个叫喊着鼓噪着。

人群中响起骂声嘈杂,但依旧不能阻挡这一群少年人站到酒楼来。

为首的少年将手一叉腰,瞪眼:比?跟我们长安府的读书人比什么?比打架吗?我奉陪。

什么人啊酒楼里的外地考生们愕然,读书人比什么打架?不比打架吗?那比制艺。

又一个少年人站出来,轻声细语,但语速流畅眉眼犀利,青霞先生专治春秋,那我就以春秋来论题,请出题。

那边有考生迟疑一下,道:那就以隐公元年破题吧。

这有些泛泛了但那少年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思忖片刻,负手便道:春,王周正月。

不书即位,摄也声音朗朗在酒楼中回荡,外边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消散,都瞪眼看着这少年长身而立侃侃而谈,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很厉害呢。

经义简短,片刻之后少年已经说完,对那边的考生一拱手,道:请以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破题。

那边的考生们对视一眼,神情踌躇竟然没有人站出来。

你们什么人?一个考生皱眉道。

我们是长安府人,皆在青霞先生门下读书。

少年们齐声道。

长安府的原来如此,这边的外地考生们对视一眼,忽的有人又皱眉,不对啊,现在乡试都没过,你们怎么能入京?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来会试,这些长安府的考生们怎么回事?我们道试未过,所以不用参加乡试。

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众人觉得眼一花有红袖一甩,一个红衣少年站出来,看着眼前的考生们,摇摇头几分嫌弃鄙夷。

我们道试都没过,还能跟你们论经义,你们这些举人老爷们惭愧不惭愧?他们惭愧不惭愧暂且不说,倒是第一次见说出道试未过不悲伤惭愧,反而以为傲的,外地的考生们看着这红衣少年有些怔怔,这都什么人啊?薛青微微一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乡酒楼里因为这群长安府少年的突然到来变得更加嘈杂。

答啊。

怎么不比了?你哪里的啊?你们那里的人都这么没胆气吗?你真是举人吗?怎么连这个都答不上来?你座师谁啊?跟你是不是亲戚?咄咄逼人的话还在不断的响起,但不再是那些外地考生对薛青,而是外地考生被这七八个少年人围堵。

你们怎么如此...我们怎么了?我们连道试都不过的跟你们这些举人老爷比,难道是欺负人吗?少年们的手快戳到外地考生们的脸上,外地考生们脸色铁青。

无礼,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你们倒是动口啊!围观的民众响起笑声,闲汉们吹着口哨怪叫鼓噪,读书人当街打架还是从未见过呢,当然架没有打起来,酒楼的掌柜伙计出来阻止,街上马蹄脚步乱乱,官兵差役也过来了,一通训斥将外地考生们驱散。

今年会试,考生们越来越多,要加强巡逻,告诫进城的考生们不得聚众闹事。

官兵们在街上大声的训斥。

这些喧闹薛青没有理会,她已经重新进了酒楼的一间包厢,看着穿着行装风尘仆仆的少年们。

你们怎么来了?莲塘哥也没有说一声。

她问道,长安府那边一点消息也没传来,真是太意外了。

他们没过道试。

张双桐坐下来,指了指室内的七个少年,自己倒了茶道,所以先来京城一面读书一面熟悉环境,为大家四月到来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薛青看楚明辉等人,知知堂的少年们不可能都考的顺利,府试能全过已经很意外了,道试有不过的很正常,乡试被刷下的人肯定更多.....不过,薛青看着张双桐:你怎么也来了?张双桐是君子试考生,不用参加乡试,直接等着会试就好,应该在长安府苦读,就像柳春阳那样。

楚明辉道:因为他再苦读也过不了会试,就干脆不要浪费时间了。

张双桐袖子一甩斜倚躺下,道:反正我只要进进场就是举人老爷了,这辈子已足矣交代,余下的时光就吃喝玩乐了,还那么辛苦做什么。

少年们一通骂。

虽然是骂却比先前酒宴那些监生们的笑让人觉得舒服,薛青含笑看着他们。

楚明辉道:我们跟随柳家的商队来的,去了你住的地方,你那老仆说你来这个酒楼,我们就寻过来了,想要给你个惊喜。

说着一拍腿,果然惊喜,三次郎你在的地方总是有事可闹,好玩。

薛青道:没办法,不招人妒是庸才,我这么优秀,大家都嫉妒我。

少年们再次哈哈笑。

我们住的地方读书的先生都安排好了,三次郎你不用管。

楚明辉道,挤挤眼,就等着招待大家吃酒玩乐就好。

张双桐懒洋洋道:我看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玩好吃的,街上这些人穿的还没有咱们长安府的新鲜....就比如那些个考生,穿的还是三年前的苏样。

薛青笑道:不要看那些外地的考生,要看京城当地的人,我跟焉子少爷去表舅家赴宴,蒋家的少爷们穿的可好看了。

又看裴焉子,是不是?裴焉子看她一眼,道:不知道,我没注意。

张双桐已经坐起来,饶有兴趣道:是吗,都是什么样的?焉子少爷,你带我也去表舅家看看。

裴焉子道:原来你在京城也有表舅啊。

少年们哈哈笑起来,店伙计拉开门更多的酒菜送来,室内喧哗,却丝毫不觉得吵闹。

............今天的事真的是意外。

国子监里,康岱解释今日酒楼那外地考生的事,神情不安。

惊扰了殿下。

薛青笑了道:大人不要这么紧张,你们也不要彻底的将我身边清空,这样做不容易而且也容易被有心人察觉,陈相爷说了,我现在是学生,待考的考生,学生遇到学生,考生遇到考生,都是正常的事。

康岱应声是:怕殿下烦心。

薛青道:学生之间的事不烦心,小事而已。

小事?跟秦梅那样的学生都差点闹出人命了.....康岱心里嘀咕一声,点头应声是,又道:王相爷家的宴请是在二月初九,是以王相爷长孙名义举办的赏春会,城中多数年轻人都会去,王谨之会邀请你。

薛青点头说声知道了,又说了段山:这个人一直在监视我。

康岱显然知道:是刑部在盯着你,段山是宋元的人,宋元为了讨好秦潭公,总是故意做出夸张的事。

薛青道:如果是因为这个倒没事。

若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康岱不解。

薛青笑了笑道:总之大家行事都小心些。

那是自然,康岱应声是。

............在与京城权贵子弟交际之前,薛青先带着张双桐楚明辉来拜访杨静昌,毕竟杨静昌与张家关系匪浅。

杨老大夫住在这里?张双桐打量这条巷子,看面前的宅院,摇头,可怜,哪里有在长安府的高门大院舒服。

楚明辉道:京城居大不易,别看宅子小,能住也是很不一般。

薛青笑着敲门,蝉衣开了门。

青子少爷你来了。

她说道,眉间不安,师父刚有急事出门了。

太医这种职业难免,薛青表示理解。

那我们回去吧。

张双桐掉头就要走,被薛青揪住。

杨老大夫不在也可以吃了饭再走。

她道,看蝉衣,酒菜肯定备好了吧。

提前已经让齐嗖来打过招呼的。

蝉衣抿嘴一笑侧身让开门:都备好了。

薛青迈进去道:在哪里吃也是吃,在这里比酒楼还要自在,说不定我们吃着杨老大夫就回来了。

倒也是,张双桐和楚明辉笑嘻嘻的跟着迈进去。

准备的都是长安府的口味。

蝉衣笑道,在后关上了门。

但遗憾的是直到夜色降临,杨静昌也没有回来。

看来今日是见不了了。

楚明辉打个饱嗝说道,我们改日再来吧。

这么晚不回来且连个消息都不送回来,可见一定是重要的病人,薛青点点头,跟蝉衣说了告辞,蝉衣将斗篷取来给她披上亲自送到巷子口。

走出去好远回头看巷子口还有人影提灯目送。

楚明辉身后勾住薛青的肩头,道:说,跟杨老大夫的徒弟什么关系!薛青失笑道:什么关系啊。

张双桐在旁揣着手晃晃悠悠道:别装傻了,席间跟那女孩子眉来眼去.....说什么给我们准备的长安府口味,分明全是你爱吃的口味。

楚明辉勒紧薛青的脖子,道:快交代...你这家伙,郭宝儿担心的果然是对的,你在这里沾花惹草。

蝉衣只是郭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婢,楚明辉张双桐就算见过一两次,也早已经忘了,更何况观念里蝉衣已经死了,虽然这次相处了一个晚上,也没有认出来,薛青也并不打算主动说,哈哈笑:哪有。

少年不依不饶将她干脆按到路旁墙上:快说。

薛青只是笑,张双桐在一旁看热闹,又皱眉道:不过,这个丫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奇怪。

三个少年在夜色里的巷子说笑打闹,让略有些偏僻的巷子变得嘈杂,远处街口灯光照进来昏昏暗暗拉长三人的身影在地上摇晃,一只手忽的从墙角伸出来,抓住了薛青的衣角。

姐姐。

同时一个声音响起。

薛青汗毛倒竖,身子瞬时绷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会这是薛青穿越以来最受惊的时候,当初站在窗外听到自己是宝璋帝姬都没有如此。

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边抓住了她的衣角,穿越以来只有四褐先生能做到如此。

还有他喊姐姐。

看破了她是女子身份,除了四褐先生就只有那个左膀右臂了,那是目不视也能探明她的真实气息的高手。

怕是要血溅当场了,或者是自己,或者是这个人。

至于身份,至于同伴,至于会引发什么样的京城动乱,都不考虑了,这种对手只能你死我活了。

嗷。

按着薛青脖子的楚明辉叫了声,什么东西!抬脚就向墙角踢去。

薛青整个身子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

但楚明辉没有血溅当场,却有东西咕咚被踹倒,发出啊的叫声,声音里还带着哭意。

姐姐。

他再次喊道,人也再次扑上来。

这一跌倒一起身动作......要么是高手中的高手完美的隐藏了气息,要么就是没有半点功夫,这种人她也见过一次,当初黄沙道城墙上的那个神经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薛青没有动作,戒备着。

张双桐也叫了声,甩着袖子拉着薛青和楚明辉后退,道:什么啊!瞪大眼好好看看!什么姐姐妹妹!虽然我长的好看,也不能把我当女子!又几分不悦,以为这是烟花巷子吗?带着酒意的楚明辉听到这个更恼怒,再次毫不客气的抬脚冲地上的人踹去:傻子吗?姐姐你大爷..那人似乎没有看到楚明辉的腿脚,依旧直直的撞来....薛青伸手将楚明辉的腰一拦,道:是个孩子。

楚明辉的身形一顿,抬起的脚放了下来,那人便撞倒他的腿上,哇哇的哭起来,虽然还是会疼,但总好过被脚踹中。

哭声干涩肆意,还真是个孩子,不过这身形....张双桐俯身:这么胖.....话没说完眼前陡然刺目,同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巷子口火把烈烈同时人涌来,伴着铠甲刀剑相撞哗啦。

什么人?蹲下!不许动!楚明辉张双桐愕然,薛青拉住他们向后退去,但已经不似先前那么紧张,来的是官兵,这般动作陈盛给她安排的护卫也肯定察觉。

最危险的不是人多,而是突然安静悄无声息的攻击。

但随着他们的退后,地上的人影再次哭着扑上来。

姐姐,姐姐。

他喊着,伸手抓住了薛青的衣角。

薛青也看清了这个人。

圆圆滚滚的确胖是个大块头,但眉眼却是个孩子,十三四岁吧,现在她已经确认,这个能躲在巷子里不被她察觉且能抓住她衣角还能对她喊姐姐的人不是高手没有武功,也不是神经病,而是傻子。

不是张双桐骂人的傻子,而是真的智商有问题的人,火把光亮下抓着自己衣角仰着头的孩子白胖的脸上五官呆滞,双眼直直无神,除了眼泪还有口水流下。

这种傻子因为非人所以气息反而没有被察觉,也是可以解释的。

她没有再看这个孩子,对围过来的官兵神情不安的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兵器,道:我们是国子监的监生。

官兵们也看清了他们三人,少年,衣着精良,火把照耀下神情惊讶又愤怒,并没有惊恐不安,这表明他们的出身不低,面对官府官兵底气十足所以没有畏惧,这种人在京城见惯权贵的官兵们并不陌生。

干什么啊?张双桐不悦喊道。

官兵们并没有畏惧权贵,脚步未停刀枪没有收起继续围拢过来。

监生?在这里干什么?为首的喝道。

话音落巷子内里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盏灯摇晃:青子少爷,青子少爷,杨老大夫让我来送送你们,这是怎么了?薛青回头,见是一个老仆,嗯,当然不是杨静昌家的老仆,应该是陈盛等人安排的护卫找来救场的,果然不待他们说话,那老仆已经上前。

官爷,这是怎么了?他迎着拦在薛青三人身前,这是太医院杨静昌大人的同乡,今日来做客。

官兵们却依旧没有停步,闪着寒光的刀枪向他们冲来:退后,退后。

薛青便喊着我们退后,拉着张双桐楚明辉退后,但那孩子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大喊大哭,而因为这孩子的大喊大哭官兵们也更加焦躁。

巷子里嘈杂混乱。

住手!一个女声从外传来。

声音轻柔,但却似乎有千斤力量,官兵们瞬时停下来。

薛青看过去,官兵们让开火把照耀下一个女孩子疾奔而来,明暗交汇中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身姿曼妙,因为正月的寒夜里她只穿了裙袄,没有披斗篷,脚步匆匆向薛青这边扑来.....薛青张双桐楚明辉三人再次退后,这是面对女子下意识的避嫌。

那女孩子停在他们面前俯身蹲下抱住了大哭的少年。

虎子。

她声音低柔,姐姐来了。

原来是这少年的家人,薛青低头看,那少年还揪着她的衣角。

姐姐,姐姐。

他只大哭大叫状若癫狂。

那女孩子被甩撞跌坐在地上,楚明辉哎呦一声,忙要伸手搀扶,那女孩子已经起身再次抱住少年。

虎子乖,虎子,姐姐来了,姐姐在这里。

她重复的说道,声音始终轻柔,我们回家去。

少年充耳不闻大喊大哭扭动着身子,女孩子单薄的身子不断的被甩开倒地,被揪着衣角的薛青则尴尬的站着,或许她该把衣角弄断....小姐,先回去再说吧。

身后有男人走上前,夫人正担心。

夫人二字让那女孩子轻叹一口气,再次抱住哭闹的少年,道:好吧。

随着她这一声好吧,那男人对两边围拢的官兵点头示意,官兵们呼啦围上,将哭闹的少年架起....少年哭闹更甚,手死死的抓着薛青的衣角。

姐姐,姐姐。

他喊道,脸上惊恐涕泪四流。

薛青迟疑一下似乎因为人拥挤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撕拉一声,衣角被扯下。

再胖再傻蛮力的少年也抵不过官兵们,被架着向后退去,火把照耀下哭闹挣扎恍若困兽,手中紧紧捏着的衣角夜风中晃动.....一个身影站过来挡住了视线。

惊扰几位公子了。

女孩子低头施礼。

薛青三人忙还礼。

楚明辉咳了声道:小姐快回去吧,天这么冷。

女孩子抬起头,巷子里火把在远去昏黄摇曳,照着女孩子一双眼大而明亮,但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面纱....多谢了。

她说道,视线扫过三人,再次低头一礼,转身快步而去。

那男人紧紧跟随转身,官兵们收起刀枪举着火把如潮水拥着那女孩子远去,眨眼巷子口人马灯火消散,只余下老仆手里提着一盏灯,随风摇曳。

寂静无声。

先前的事有些突然,几人似乎还在出神,直到张双桐轻咳一声,对楚明辉一礼。

惊扰楚公子了。

他捏着嗓音说道。

楚明辉腾的跳起来:干什么!声音羞恼。

张双桐嗤声一甩袖:小姐,天气冷。

伸手拉扒楚明辉的斗篷,冷还不脱下来给人家披上你个色狼...楚明辉呸呸跳开:你才色狼!你,你敢说你没盯着人家看!两个少年的打闹声瞬时充斥巷子,夜风灯火摇曳鲜活起来,薛青哈哈笑了,对老仆点点头:没事了,你回去吧。

老仆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少爷小心些,天冷早些回去吧。

薛青嗯了声接过灯笼跟上前方打闹的楚明辉和张双桐。

...是很好看嘛.....你看清什么啊,脸都蒙着呢......女人的韵味,韵味你懂不懂...嗤,你肯定不懂...三次郎...薛青嗯了声,楚明辉回头抬手勾住她的肩头,道:三次郎,你说,适才那小姐漂亮吧。

薛青想了想点头:漂亮啊。

楚明辉嘎嘎笑,抬脚踹张双桐。

张双桐抬袖抚鬓:三次郎懂什么,他最小。

楚明辉拍着薛青的肩头:但是三次郎女人最多!郭宝儿,春晓..三人走出了巷子,薛青看了眼,适才那队人马向西边去了,此时已经看不到听不到半点嘈杂,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随着走动裂开的衣袍,笑了笑。

...喂,不要乱说啊,我可没有什么女人...走过街口街上人多了起来,灯火明亮,寒夜喧闹,三个少年勾肩搭背说笑打闹汇入人群中。

第一百六十七章 侍疾正月里夜色里的京城还在持续繁闹,城门处却比白日冷清,此时一队队官兵肃立,火光照耀下铁甲刀剑寒意森森。

越到过节的时候城门核查越严苛,一队车马在两层兵卫的护送下疾驰而来。

来者何人?城门守卫上前喝问。

为首的官兵举起一块令牌,那迎上前的守卫立刻退后向两边避让。

有人从一旁跑来伸手阻拦:小姐,是小姐吗?什么事?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大人说了不要你出城。

那人急急道。

马车掀开露出女孩子的形容,正是宋婴。

无妨,我找到虎子了,带去见娘,娘的病会好很多。

她道。

那人抓着车道:太危险了,不如等天亮再去。

宋婴道:娘的病我不放心,不要耽搁时间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要出城,等明日消息传开反而危险。

说罢放下车帘。

那人还想说什么,一旁季重催马上前示意他让开:出城。

旋即兵马齐动。

那人只得退避让开,两边守城兵将们静立目送,听得马车内有呜呜的哭声,另有女孩子的安抚。

..虎子,姐姐带你去找娘...不要怕,姐姐在的。

火把烈烈马蹄杂乱踏踏越过城门向城外无边的夜色而去。

远离京城,天地间一片夜色笼罩,其间火把如龙,将浓墨夜幕劈开,滚滚蜿蜒直到前方出现一座宅院。

这是一座好大的宅院,夜色里恍若琉璃。

..........宅院里灯火通明,仆从遍布,但多而不乱,除了脚步声并不闻其他嘈杂。

门帘掀起,寒风随着人的走动卷进来。

杨老大夫,你们的药方斟酌的如何?杨静昌应声是,拿着一张药方看向来人:差不多了。

又看向身旁其他的大夫们。

其他的大夫们点点头示意同意。

我去给宋大人说一说。

杨静昌便道,大家就先配药吧。

来人打开门杨静昌走出去,沿着走廊向前方走去,纵然冬天夜色里也能看出这庭院的精美,京郊最近的皇家行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杨静昌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当然现在没有心情去观赏景致。

院前忽的喧闹。

宋小姐来了。

那人说道。

杨静昌停下脚,道:虎子少爷应该是找到了。

当他被急急的接到行宫这边时,宋元的儿子丢了的消息也随之送来,因为宋元夫人突发急症,宋元出城赶来行宫,宋婴担心母亲不断的询问家中进出人多一时不察,宋虎子竟然跑出了家门。

这大冬天的又是正月过节人多混杂,一个不能自理的傻儿走丢真是危险,宋家满城搜找,又不敢大张旗鼓唯恐引来刺客,宋元两边记挂焦头烂额。

婴儿!宋元疾奔迎上,看着马车里跳下的女孩子。

宋婴对他点头:爹,虎子找到了。

一面掀开马车,拉住宋虎子。

宋虎子已经不再焦躁哭闹,但躲在车里不肯下车。

你这逆子...宋元气急上前就要扬手。

宋婴喊了声爹拦住:他懂什么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没看好他,爹要打就打我吧。

宋元怎么会打她,叹气垂下手,这才看到宋婴身上连斗篷都没穿,急的又连连喊人来。

不冷。

宋婴道,只耐心的将宋虎子从车上劝下来,这才接过仆妇递来的斗篷随意的披上,拉着宋虎子急急向内走,娘怎么样?宋元叹气神情颓败:还没醒。

宋婴迈上台阶,看到站在廊下的杨静昌,问道:可对症了?杨静昌便拿出药方:小姐请过目。

宋婴一手牵着宋虎子一手接过药方迈进室内,宋元杨静昌紧随其后,室内温暖如春,药香扑鼻,仆妇丫头安静侍立齐齐的施礼又齐齐的退避。

夫人旧疾缠身,精血枯耗,今次天冷陡然发病,很是凶猛。

昏迷之中无法喂药,只能金针艾灸,等其醒来...娘!杨静昌的声音忽的被打断,几人看去见缩在宋婴身边的宋虎子突然跑到床边,看着床上陷入被褥里面如金纸枯发的妇人喊了声。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意外。

宋虎子犯病后不认人很少喊爹娘,最多只重复姐姐。

杨静昌停下说话室内变得安静,宋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

他看着床上的妇人,胖乎乎一脸痴笑,嘴角有口水流下大声说道,我找到姐姐了,藏猫猫,姐姐没看到我,我赢了。

言语颠倒混乱,但口齿却是难得的清晰。

床上的妇人睁开了眼。

站在床边的仆妇啊的叫了声:夫人醒了。

宋元一怔旋即大喜扑向床边,宋虎子被挤开受了惊吓,顿时大哭起来,宋婴忙拉住他安抚,那边床上醒来的宋夫人听到哭声原本无神的眼缓缓的移动,嘴唇蠕动似是要说话。

娘。

宋婴看到将虎子推上前,自己也跪倒在床边,虎子在这里呢。

又拍抚着虎子,不哭不哭。

宋虎子吵闹不听对着靠近的仆妇丫头们大喊大叫摔打。

室内顿时混乱。

把他带出去。

宋元气急喊道。

不要。

宋婴制止,将舞动着双手身子的宋虎子抱住,任凭他摔打自己,爹,虎子在这里娘安心,精神好。

宋元看向床上,果然见那妇人虽然气息微弱双眼却是恢复了神采,焦急担忧欢喜种种复杂视线盯着宋虎子,身子微微挣扎似乎要起身,再不似先前一动不动瘫泥枯木。

是的,大人,夫人这样我们就能更好的用药了。

杨静昌也说道。

宋婴看他:速去配药。

杨静昌知道宋家只要宋婴发话宋元绝不会反驳,不待宋元开口就应声是转身急急的退出去,那边大夫们已经配好了药,很快就熬好送了过来。

室内的仆妇丫头少了很多,但宋虎子还在吵闹大喊大叫依旧嘈杂。

宋元坐在床边恼怒又无奈,宋婴不急不恼在床边将宋虎子揽着耐心的劝慰安抚,床上宋夫人始终看着宋虎子,面色精神虽然不济,但没有再陷入昏迷。

让下人们来吧。

看到宋婴接过药碗,宋元忙说道,婴婴,你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宋婴道:爹,没事的,别人靠近床边虎子会闹,虎子在这里娘精神好。

说罢俯身喊了声娘,我们吃药吧。

宋夫人的视线转到她身上。

为了喂药以及照看宋虎子方便,宋婴没有坐也不能站直,屈身俯低,她舀了一小勺汤药,仔仔细细的吹了吹,自己先抿了抿试了,才递到宋夫人嘴边。

宋夫人嘴唇蠕动张开,汤药慢慢的送了进去。

宋婴的脸上绽开笑拿着锦帕给宋夫人擦了擦嘴角,又舀第二勺,一如先前,仔细的吹亲自尝,再送到宋夫人嘴边。

杨静昌退后,看着床边那女孩子喂药,在室内她已经解下面纱,昏灯下狰狞伤疤也变得柔和些许,除了喂药还要安抚哭闹的宋虎子,自始至终她的神情专注认真,似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扰乱她,宋元坐在一旁椅子上看着妻子女们,似忧愁似欢喜。

这场面何尝不是家人其乐融融,杨静昌退了出去,这边自有大夫听候,他且去继续斟酌药方。

..........一夜熬过天明。

宋夫人应该脱险了。

问诊过后的大夫们都松口气。

宋夫人能脱险,他们也少了一分危险,虽然宋夫人久病,但真突然去了,谁知道爱妻如命又卑鄙小人的宋元会不会拿他们出气。

杨大夫你笑什么?有一个大夫转头看到坐在窗边的杨静昌,手里拿着一张便筏,一面看一面笑,你徒弟给你写了什么?忙到天亮杨静昌才收到太医院送来的便筏,他们来的匆忙,又因为宋元身份缘故没有办法给家人传递消息,只能通过太医院。

杨静昌道:说家里来了客人,抱怨我不守信害的客人久等。

大夫们都笑起来:真是把这个小徒弟惯坏了。

杨静昌收起便筏,点头道:是啊,这次等不到下次再见便是,在京城又不是见不到。

一笑起身,大家做事吧,还要忙几天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春宴寒风吹过,长廊边的柳枝摇晃,二月里柳枝还没发芽,但姿态已经初显妖娆。

杨大夫。

季重道,伸手推开门屋门。

杨静昌对他点头:今日天又冷。

迈进屋子。

杨老大夫先喝碗茶汤暖暖。

宋婴道,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两个丫头轻手轻脚的退避,桌子上的托盘里还放着一汤碗,热辣辣的香气散开。

宋婴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碗正慢慢的喝,道:虎子睡了,杨老大夫吃了吧。

杨静昌含笑道谢,看到宋夫人床边摆着的小床上睡着宋虎子,因为人胖发出鼾声,怪不得今日屋内安静没有吵闹哭喊,原来睡着了。

昨晚少爷又一夜没睡吗?他问道。

宋婴嗯了声:怕黑,晚上睡不好。

放下了手里的碗,用帕子擦了嘴角,起身向内走,娘昨晚睡的很好,我看气色也好多了。

杨静昌跟随进去,床上宋夫人也闭着眼沉沉睡着。

宋婴轻轻的掀起被褥拿出她的手腕,杨静昌俯身诊脉,片刻后点点头:好多了。

又仔细的看了面色,宋夫人面色孱弱没有半点血丝,但呼吸平稳,杨静昌示意宋婴到外间来。

性命无碍。

他低声道,只是小姐你也知道夫人的身子已经枯豪太久,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宋婴苦笑道:杨老大夫你说话真直接。

杨静昌道:这种事欺瞒对病人也没什么好处。

宋婴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就是继续好好的养着,不期望能好,能多一日便是一日是不是?杨静昌点头应声是。

宋婴道:那就有劳你们了。

杨静昌道:小姐也不要太失望,三分治七分养,夫人如果心情好...说到这里,宋婴看了他一眼,杨静昌下意识的停下。

室内一阵安静。

宋婴道:自从当年弟弟出事,我也这样...她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疤,娘的心情是不会好了。

看着杨老大夫,不过人总要向前看是不是?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相比之下,我们都还活着总是好事,我会劝慰娘的。

杨静昌低头应声是:正是要如此。

宋婴道:杨老大夫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说什么尽管说,我家的事还怕人说吗?抿嘴一笑。

有关宋元的事天下人都在说,这女孩子倒也会自嘲。

杨静昌道:小姐放心,我会尽心的。

看了眼内里,小姐,夫人和少爷都歇息了,你也歇息一下吧。

看着这女孩子遍布红丝的眼,到底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呢。

别人家的孩子这般时候还被人娇宠,而她则要侍奉病母照顾傻弟,宋元这般权贵与她好像也没什么福享,倒是担惊受怕困居不能外出。

宋婴摇头道:无妨,我坐着歇息就好,娘这里离不开人,她睡的不踏实。

话音落就听得内里宋夫人发出声响,宋婴便疾步过去。

娘,怎么?她俯身在床头柔声问道,要喝水吗?饿不饿?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两个丫头端水端饭羹近前。

宋夫人的视线搜寻,似乎有些焦急。

宋婴侧身避让,指了指一旁:虎子睡了,娘不要担心,他很乖,也吃过饭了。

宋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动了动嘴唇。

宋婴柔声道:娘,你也喝点参汤吧。

说罢接过丫头手里的汤碗,小勺子舀了吹了吹尝了尝递到宋夫人嘴边。

宋夫人张开口咽了。

能吃肯吃就好,杨静昌点点头,有丫头迈进来,手中拿着一封信。

小姐,絮絮小姐的信。

她说道。

宋婴只专心的喂宋夫人喝参汤,让她放在桌子上,正说着话宋元也回来了,穿着一身官袍还没来得及更换。

宋元上前看宋夫人,宋夫人面向里昏昏睡去。

刚吃了参汤耗费了力气累了。

宋婴道。

杨静昌在一旁点头:夫人如今病才好,吃喝对于她来说很是费力。

宋元便给宋夫人掖了掖被角。

爹,你不要来回跑,路上危险。

宋婴道,娘这里有我。

父女二人说话,屋子里丫头们收拾了碗筷退出,杨静昌也告辞出来,听宋元在后道:我不天天来回跑,我这次回来是问问你去不去...咿,絮絮小姐给你写信来了.....季重关上门隔绝了其内的声音,杨静昌沿着走廊而去。

..........等杨静昌的马车离开行宫,驶进京城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二月二已过,年也算是过完了,京城郊外已经开始忙碌春耕,平民百姓短暂的喘息冬歇结束了。

但对于很多富贵闲人来说,年节过完暖春尚未到来正是最无聊的时候,于是京城权贵子弟便多在这个时候举办各种聚会,其中王烈阳家的最受欢迎,因为是孩子们玩乐,邀请的人不分身份贵贱,世家子弟来往其间,有才白衣贫民也可入宰相家门。

那双桐少爷这算是靠什么?我?我当然算是有才了,别忘了我可是术科满分的奇才。

楚明辉在外翻个白眼,将屋门踹了一脚:奇才你能不能快点?这功夫大姑娘都上轿了,你还没梳妆打扮好?屋门应声而开,内里少年红袍粉面桃腮唇红。

催什么催,这可是我们长安府俊才正式在京城露面,必须慎重。

张双桐道。

楚明辉撇嘴:有你术科奇才的名头,到时候给他们露一手就够惊人了。

张双桐甩着袖子迈步,道:术科就算了毕竟君子言而有信,我发誓三年不论术的,这次就靠脸吧。

楚明辉呸了声,院子里其他的少年们早就等候,薛青与裴焉子也已经赶来。

张双桐将大家都逐一的打量一番,点头道:不错,都按照我要求的穿了新衣,只是你们的妆面...差不多行了!我们又不是去相亲!少年们起哄喊道。

张双桐道:可别这么说,这一次京城很多姑娘也都来的,到时候指不定会遇上心上人....斜眼看楚明辉,不知道小姐冷不冷。

楚明辉顿时涨红脸扭住他,张双桐大叫仔细我的发簪,原来发簪上别了一朵鲜花,少年们不明他们笑闹什么询问嘈杂混乱。

薛青在一旁看着哈哈笑,一番说笑后少年们上马向街上走去,薛青看到楚明辉落后一步,躲躲闪闪的将腰带扎紧,又摸出一个香囊塞进去,少年们一眨眼都长大了啊,薛青再次笑。

坐好了。

裴焉子在一旁道。

薛青骑在马上揣着手不牵缰绳,闻言看他一笑:我是谁啊,射御满分哦。

说罢一夹马腹,马儿得得加快速快,她依旧揣手在身前,身子摇摇晃晃向前。

裴焉子道:还没中状元,就已经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也随之催马。

张双桐楚明辉自然不甘落后,少年们大呼小叫马蹄哒哒冲上街道,街上的人忙避让一面指指点点,看着这群鲜衣怒马少年而过。

王相爷府邸前的道路挤满了车马,虽然有十几个仆从指引,男女下车进门的地方不同,也依旧一片嘈杂喧闹。

熟悉的人高高低低的打招呼,丫头仆妇们喊着自己家的小姐,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王家的大门当然是不开的,以王烈阳如今的地位,也只有接圣旨的时候能让他开正门了。

前后两个角门门房们查看着来人的请柬,高声报出一个个名字,这两个角门分别通向王家的花园,如同所有宰相高官一样,王烈阳在京城的这个大宅邸是御赐,先前属于某个亲王,修建的规格极其高,偌大的花园一座湖分成东西两方,正好用于招待男女宾客,同能游玩又不互相妨碍。

青子少爷,青子少爷。

周延从一旁高声喊着走过来。

站在湖边的薛青回头,在她身边的裴焉子等人也都看过来,张双桐更是将他审视一番。

你们来这么早?周延道。

薛青道:来得早进门方便。

这个理由倒是有趣,周延失笑,不过也对,这薛青等人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用自持身份在后缓缓而来,早早进来多逛逛以及多结识熟悉京城的人。

这里的位置临近进门,可以听到门房高声报来宾的声音,一个名字报出来,在路上走着的人们都会回头看然后或者惊讶或者欢喜议论着某某也来了某某果然来了之类的话,然后就会看到穿着打扮各不同的年轻人们走过来。

这个位置极佳,能听到也能看清,也能很好的记下要结交的人。

周延见薛青一旁一个裹着红斗篷的少年专注的盯着走来的人,嘴唇动了动,在记着什么吧。

..哎呦这人怎么穿这种衣衫?这两个颜色搭配一起多难看啊..张双桐转头用胳膊撞着薛青,一脸嫌弃,真是笑死人了。

周延愕然,什么人啊,这种场合是看衣服打扮的事吗?又不是西边的女眷们,真是乡下人,眼皮浅啊....他的视线看向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个子高大,没有盯着进出的客人衣裳看,而是踮脚看着湖景。

乡下人看风景也好,这种堪比皇宫御花园的景色没见过吧,周延心道,那少年回过头,抬手搭着旁边一个少年的肩头,道:看不清啊,这些小姐们怎么走的那么快?道不同不相为谋!周延抬手:青子少爷,咱们几个同窗在里面,你看你们...薛青道:学兄先去。

周延点头道:你记得快些来。

又压低声音,来晚了坐的位置不好。

薛青说声好看着周延进去了。

............周兄这里。

周延刚走进阔朗的花厅就有人招呼,他忙走过去。

这边是国子监相熟的几个监生们围坐。

青子少爷没来吗?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名字。

他们问道。

周延道:早来了,跟他的同乡们在外边...玩呢。

坐下来,在花厅里游走的侍女立刻斟茶倒酒,几案下都摆着火盆,暖意浓浓,周延一口饮了酒舒坦的吐口气,...青子少爷那些同乡啊简直粗鄙...听说都是道试未过的。

将在外边看到的说了,摇头,青子少爷跟他们混一起做什么。

监生们也跟着点头。

到底是少年人,不懂事。

来京城考试是必要的,结交也是必要的,不是少年只读书的时候了。

他以往只在国子监,别人想结交也没有机会。

说着话厅内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王家的聚会当然不可能看风景游园,天这么冷也没什么可看的。

周延这边诸人停下说笑认真的看着进来的人,主座王家的旁支子孙侄们已经在招待客人,王烈阳的一房的嫡长孙还没来,厅内入座看似散乱但也极其有规矩,有的人被引到主座四周坐下,有的则主动捡了靠后的位子坐。

薛青怎么还不来?周延道,向外看去,王谨之在这里还不够资格安排座位,来晚了他们坐外边...话没说完旁边传来嗤声。

坐里边又怎么样?周延等人转头看去,见康云锦几人在附近坐下来。

坐里边人人都认得他是谁了吗?他面容淡淡,带着几分讥嘲,这里又不是国子监。

被赶出国子监,得罪了秦梅,竟然能来到王家宴席上,周延等人怔了怔,这是除了薛青外又一个,难道康云锦这些人也有靠山?斟酌片刻,周延抬手施礼:云锦兄,别来可好?端着酒杯挪到他们席上,刚低语几句外边一阵骚动,有七八个少年人涌进来。

我们坐哪里?不要坐前边,人多。

来这里,这里有空位,挨着门出去方便。

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厅内乱看找到认识的人打招呼攀谈,显然这里并没有他们的认识的人,但又不像其他新来的人那样或者谨慎或者故作倨傲,他们像是这里的常客一般轻松随意。

这就是长安府的那几个。

周延忙说道。

果然乡下人...粗鄙啊。

几个监生摇头,又张望,薛青和裴禽呢?那群粗鄙的乡下人已经入座,身后并不见有薛青和裴焉子。

谨之少爷。

周延眼尖看到王谨之从旁边走过忙喊道,可见薛青了?王谨之哦了声,道:我伯父让人请去了。

伯父,周延等人愕然,王谨之是王家的旁支,伯父叔父很多。

是哪位王家老爷?康云锦问道。

王谨之笑道:当然是王相爷。

这边略安静一刻,王谨之没有再停留急匆匆过去了,周延等人的视线追随着他,那边主位还空着,厅内的人都对着坐到主座四周的人指点议论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跟王家的长孙坐一起有什么了不起的,人薛青直接被王相爷请去了。

康云锦冷笑:不过是有个好先生!..........第一百六十九章 拜见薛青走出了王家的花园,跟随一个老仆穿门绕廊来到一座树木环绕的屋宅前,二月料峭,日光斑驳,古树沧桑厚重。

门前廊下站着七八个小厮,围着笼子里的鸟逗弄,屋子里不时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声音浑厚苍劲,呈现出与花园里不同的热闹。

薛青在阶下站住,看老仆先向内走去禀告,小厮们都看过来,好奇又惊讶的打量,王家今日宴请,但那是年轻人的事,王相爷并没有宴请,也不会去参与,这个明显是来做客的少年人是谁?竟然能来到王相爷的书房。

薛青来了啊。

书房里的一个声音拔高。

进来吧。

薛青应声是,迈上台阶走进屋门,身后小厮们神情恍然原来是薛青他就是那个打了秦梅的薛青低低切切的议论声响起。

室内暖意浓浓,夹杂着药香气,一眼扫去有七八人,年纪都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身材有胖有瘦,有的姿态端正,有的则带着几分轻松靠着交背椅,与花园里年轻人不同手里端着的不是酒而是养身的茶汤,药香气正是从其中散发。

薛青认得其中有一个熟人蒋显,其余的皆面生,她垂目施礼。

学生见过老师。

她道,又一礼,见过诸位先生。

未起身便听到响起笑声。

蒋大人君子试取的好弟子。

又有人好奇问多大了,另有蒋显道起来吧。

薛青便站直身子,道:十五岁了。

于是室内一片赞叹少年出俊才云云。

当年相爷中进士也是十五六岁吧。

一个男人道,此后多年未见这么年轻的....我当年是十六岁,我是五月生日,正好过了生日。

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哈哈笑道,看向薛青,我看了你县试的文章,并非是只有诗才奇巧,确实读书扎扎实实。

薛青看这老者,须发斑白神态苍老,但一双眼锐利。

蒋显对薛青道:见过相爷。

这是引荐。

薛青忙再次施礼:小子见过王相爷。

王烈阳一笑:你我早已相识,你的诗词我们都熟知啊。

这说的自然是廖承那时候的诗词,他打量薛青: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少年青袍面容俊秀,虽然低头侍立,但以他们这些老辣眼神很容易就看出这少年并没有拘谨战战兢兢,举止自若啊,自己家的子弟们见了他也没几个能如此。

王烈阳点头赞叹:青霞先生收个好弟子啊。

君子试非同小可,你作为榜首,今次会试要取得好成绩。

有一个面容肃重的男人道,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不要与人争闹。

这是教训了,国子监内监生与君子试考生的冲突,她与秦梅的不和,这些大人们必然是都知道的,薛青低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少年人嘛,争闹也是在所难免,想当年京城权贵子弟里打架谁最厉害..他看向众人,是先帝啊。

众人都笑起来。

当初先帝是挺顽皮的。

一个一直靠着椅子似乎睡着的老者说道,人也坐直了,老年人说起当初总是最精神,乔装化名溜出宫招摇横行。

王烈阳道:如今秦潭公的儿子招摇横行的厉害,颇有先帝遗风啊,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屋子里并没有突然沉默。

那昏昏欲睡的老者哼了声: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这大周天下又不是他秦家的。

这大周当然不是他的天下。

其他人附和不屑道。

薛青。

王烈阳看向薛青,不畏惧廖承高官,不畏惧权贵子弟,该争当争,这才是我大周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的?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

一个男人捻须说道。

这正是当初长安府对抗廖承时薛青让学生们喊的话拉的条幅,原来,嗯也必然被朝中这些人得知。

王烈阳对薛青点点头:少年人,不错,玩去吧。

会面简短又快速的结束了,这已经足够了,对于这些左右朝政翻手云覆手雨的高官大臣来说,见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学生后辈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更何况王烈阳还评价的了薛青两个字,不错。

不待薛青走出王家,京城就会传遍,名声必然大振。

薛青低头施礼退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不再是老仆,而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容白皙,衣着精良,有着富家公子的雍容华贵。

薛少爷,那边的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他含笑道,久仰大名,谨之说了你会来,我们几个兄弟真是高兴。

那边老仆介绍这便是王烈阳的长孙名昭字诤之。

薛青施礼,王昭也没有客气把手引路向前,一面闲谈。

青子少爷六艺榜首琴棋书画精通。

过奖过奖,雕虫小技。

我痴长你几岁,六艺一窍不通。

诤之兄胸中有大抱负,不在于六艺。

二人便走便说着客套话,王昭眼中渐渐几分惊异,这小少年比他想象的要从容自在的多啊,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的拘谨,说起客套话来比他还要顺口,不得小瞧,他打起了精神认真对待。

闲谈说笑脚步不停进了花园,忽的前方有两个女子走来,皆穿着大斗篷戴着兜帽,挽着手低头交谈什么,听到脚步声二人似乎也很意外停下脚步看过来。

王昭眉头微微皱,偶遇巧合这种事作为世家子弟他可是不信的,花园这边分别招待男女宾客,王家也为了避免出问题,派了人手守着路,女子们误入男客们所在的区域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故意。

谁家女子敢在王府耍手段?薛青站住了脚,微微惊讶,那两个女孩子中有一个她认识,不对,应该说见过。

诤之少爷。

那边的女孩子屈膝一礼,摘下兜帽抬起头,但面容裹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看不清相貌。

王昭却立刻认出是谁,大周风气开化,女子们不需要在外行走遮面,所以在京城中遮面的女孩子只有一个。

王昭神情惊讶,道:宋小姐,是你啊。

宋婴道:十六小姐邀请了我,我与絮絮小姐一道来了。

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也摘下兜帽对王昭一礼,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能被王家小姐邀请的女孩子都是京城权贵名门,王昭并不陌生,这位絮絮小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王昭对她点点头还礼,道:是花园里冷了吗?不如去家里坐坐。

便要唤仆从来引路,他眉头抚平,但眼神更加凝重。

很多时候青春年少的男女会接着聚会做一些荒唐事,但对眼前这两个女子王昭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如果是宋元的女儿,还是能在王府耍手段的,她想做什么?宋婴道:不用的,诤之少爷,我是来这里等人的。

咿...王昭微微挑眉,宋婴上前一步,对薛青一礼:薛青少爷,得知你今日来,宋婴特意来等候一见。

.真的是来见男人的,王昭惊愕的看向薛青。

..............第一百七十章 道谢王昭的惊愕一瞬间,旋即眼神更加凝重。

是宋婴要见薛青,还是宋元?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私事又是什么事?薛青还礼:宋小姐。

宋婴杏眼弯了弯,显然笑了,又看向王昭:诤之少爷,我想与薛青少爷单独说几句话,因为是一些私事,还请见谅。

这话说的真是坦然大方,王昭无言以对,男女有大防这种理由也不可能阻止,他只能笑了笑:那就把青子少爷借给宋小姐,不过不要太久啊,我那边宾客们都等着他呢,已经被我祖父借了一刻了。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提醒这位宋小姐。

宋婴含笑点头:诤之少爷放心。

王昭对薛青点头:我在前边等你。

薛青点头应声是,看着王昭向前走去,不远不近的停下脚,背对这边没有回头,宋婴身边的絮絮小姐并没有走开,而是侍立一旁。

宋婴走过来几步再次施礼:多谢薛少爷没有说认得我。

薛青笑了笑还礼:宋小姐客气了,其实还真的是不认得。

她是真不知道那晚的遇到的这两个孩子是宋元的,不过当初老仆报出了她的名字,如果是宋元的子女,想要查清她的行踪就再容易不过。

宋婴道:我很少参加这种宴请,也很少出门,尤其是最近我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又刚差点出事,得知薛少爷要来赴宴,便想借此机会道声谢。

一笑,我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日常去找薛少爷不方便,怕是道谢不成反而给薛少爷添麻烦,现在虽然也有不妥,但我相信诤之少爷会保密的。

说到这里眨眨眼,些许俏皮。

薛青明白她的意思,王烈阳与宋元是敌对两方,王烈阳正拉拢薛青,自然不会让别人知道宋元也与薛青有接触,这次花园会面王昭一定会让它在四人之间为止,这京城中的权贵子弟果然都不一般啊,这宋小姐来赴父亲敌对一方人家的宴席,且坦然大方的告之是为何而来,这就是大道明而直,无法阻拦吧。

薛青施礼道:些许小事,宋小姐客气了,我们当时也没帮什么,也并不知道原来是宋少爷。

至于宋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边的巷子里也并不想知道,也不会到处去说。

宋婴道:那就道个歉,那晚让薛少爷受惊了。

薛青笑了,对宋婴抬手施礼,没有说话不反对也不接这个道歉,有些话说多了也无趣,自己会怎么做宋元的人自会看到。

宋婴也一笑。

王昭似是不经意的回头,看到那少年和少女站立在一株大槐树下,一个含笑侧头,一个侧面含笑,宋婴虽然面容毁了,但身姿却是窈窕,冬日的斗篷也难以遮掩娇俏,宋元一心为女儿招婿,虽然宋元名声狼藉,但权势盛极,对于某些人来说真的是很大的诱惑,这薛青出身贫寒.....宋婴向这边看了眼,王昭转过头去,摸着鼻头似是不耐寒意。

宋婴微微一笑收回视线,道:我见薛青少爷就是这件事,薛青少爷快去赴宴吧,京城权贵子弟多是眼高心傲,别让他们误会你。

薛青含笑应声道谢。

宋婴要转身让步又停下,道:薛少爷可听过我的事?只听过她爹的,宋元的子女家人,她还真没有在意,没想到原来宋元竟然有个傻儿子,薛青摇头。

宋婴抬手按了按自己脸上的面纱,道:我遮面与薛少爷说话,薛少爷不觉得失礼?薛青道:宋小姐不是失礼的人,遮面相见总有道理。

宋婴点头道:是的,我的脸有伤不雅会吓到人,虽然薛少爷不是会被吓到的人。

又一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还是我来告诉薛少爷吧。

毁容了啊,薛青微微惊讶,那宋元的子女...子痴傻,女面残,这宋大人也算是恶人有恶报。

宋婴笑道,京城人私下都这么说。

这女子还真是...薛青并没有因为她这话惶恐不知所措,摇头道:宋小姐错了。

宋婴看他,道:怎么?薛少爷不相信恶有恶报?薛青道:我正是因为相信恶有恶报才说宋小姐错了,恶人有恶报,非恶人没有恶报。

宋婴哈哈笑了,笑声清脆,垂目在一旁的絮絮小姐和远处的王昭不由都看过来。

宋婴没有再多说,屈膝一礼,道:薛少爷请。

薛青也没有多说话,对她一笑点头还礼迈步向前,王昭转过身迎她走近,对还站在原地的宋婴和絮絮小姐抬手示意,那两个女孩子对他屈膝一礼,王昭便与薛青向前而去。

王昭并没有问薛青宋婴的事,继续闲谈说笑,京城风俗天气之类的,似乎先前并没有见到宋婴,薛青也随之附和,虽然依旧是客套,但相比先前王昭认真了很多,很快就到了花厅之中。

薛青被王相爷请去的消息传遍了,看到王昭亲自陪同薛青进来大家也没有什么惊讶,该上前结交攀谈的结交攀谈,该表示熟络的展示熟络,该鄙夷不屑恼恨的也自冷笑旁观,厅内气氛倒也自若。

薛青谢绝了王昭的邀请以及周延的示意,自去张双桐那边的坐下,虽然对薛青很是关注,但厅内的人都是自持身份的,不至于赤裸裸的围绕薛青,宴席如常进行,喝酒吟诗作对很是热闹,也有人提议薛青作诗,薛青客气的拒绝后大家也没有再强求。

毕竟来这里的多数并不是监生,也不参加今年的会试,与薛青没有科举上的利益冲突,更何况谁也不会傻到去挑战王烈阳的脸面。

薛青吃吃喝喝自在,听张双桐等人说笑一刻,左右看不见裴焉子。

他被蒋家的年轻人叫走了,怎么还没回来?有什么好说的,美酒佳肴的才重要啊。

她道。

话音才落有人从外边跑进来,道:快去看,西凉人来了。

君子试是王烈阳主持的,西凉太子自然也会被邀请,厅内的人大多数都站起来,西凉太子大家还是要迎一迎的,在王昭的带领下呼啦啦的向外走去,独薛青这边的一众人坐着不动。

薛青,你们去不去?周延经过时招呼道。

薛青道:我们就不去了,索太子自然会进来的。

周延知道薛青与索盛玄很少来往,因为索盛玄与秦梅更要好,回避也好,看了眼挤在一起指着一盘菜肴说什么的长安府少年们,嗯,这些乡下人见不见更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跟太子这种级别的人搭不上关系,便拱拱手自去了。

但片刻之后,西凉太子并没有进来,反而更多的人向外走去。

快去瞧瞧,西凉太子要与人比试。

有人招呼道。

听到这话,张双桐咿了声,道:西凉人在京城竟然还是这么人厌狗嫌的啊?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疾步的一个人不由捏了捏耳朵,回头看了眼,听错了吧?不管了,快去看热闹,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将花厅抛在身后。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约比湖边一群白袍少年十分的亮眼,他们并没有随着引客进花厅,而是与几个年轻人说话。

那是蒋家的少爷们。

走过来的人们一眼就认出来,大学士蒋显家的少爷们大家当然不陌生。

蒋显是君子试的主考,索太子也要称呼蒋大人一声老师,与蒋家的人说话不奇怪。

大家心里想道,看那边索盛玄面带笑意,如日光灿烂,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拱手施礼仪态谦逊。

看起来相谈甚欢。

王昭笑,对左右的人道,我们是不是稍等别去打扰。

话音落,就见那边蒋家一个少年人将手里的一物砸在地上,声音拔高:你这人有完没完?走过来的人们瞬时安静停下脚,怎么砰的一声落地的物体没有碎裂,反而弹起来,砸向索盛玄是皮球。

索盛玄站着没动,旁边一个白袍少年抬脚勾住,皮球在他的脚上翻滚几下跃起,稳稳的落在那少年手中。

索盛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伸手接过皮球,看着那蒋家的少年道:我们接住球了,你们觉得还可以吧?能跟我们比了吗?那蒋家的少年十二三岁,面色涨红瞪圆眼:你怎么跟癞皮狗这话说的可过了,他立刻被被身旁的兄弟们拉住。

兆子不得无礼。

王昭也不敢再迟疑疾步上前笑着打圆场: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快请进吧。

索盛玄喊了声肃之少爷,神情带着几分委屈:我要与蒋少爷们比试蹴鞠,他们就是不肯。

蹴鞠众人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皮球上,怎么要比蹴鞠了?天寒地冻的,这边也没有合适的场地,太子殿下喜欢蹴鞠的话,不如改日我们去瓦子里看王昭含笑道,意图揭过,很明显蒋家的少年们不比试,别说蒋家的少年们,这里没有人想跟索盛玄比试。

但话没说完,索盛玄眼睛亮亮,上前一步道:改哪日?王昭被噎的一怔,改日对于大家来说是客套话,这西凉太子不懂啊。

蒋少爷,改哪日?你们订。

索盛玄兴致勃勃,看向蒋家诸人道。

为首的蒋家少年皱眉道:太子殿下,我们不比的。

索盛玄看着他,眼眨呀眨:为什么?是觉得我们不如你们吗?当然不是。

蒋少爷道。

我们不如你们行了吧。

另一个蒋少爷闷声道。

索盛玄道:不行啊,那要比了才知道。

神情认真。

那蒋家的少年一时无话可说,只剩满面憋气。

四周的人也打听是怎么回事了,原来索盛玄一行人进来正好遇到蒋家的少年们在湖边说笑,几个兄弟提议作诗,索盛玄就上前要一同作诗比试。

蒋家的少爷们不肯,索太子就说这位焉子少爷上次跟人比作诗作弊,被那位焉子少爷嘲笑做不出好诗就说别人作弊,当时有一位蒋家少爷正玩球,便说作诗有什么厉害的,玩蹴鞠厉害才是真厉害,那索太子就立刻要比蹴鞠就话赶话这样了。

一旁围观了全部经过的人说道。

听完这些众人很是同情蒋家的少爷们,索盛玄在京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人彬彬有礼爽朗大方,但就是喜欢到处跟人比,什么都比,真是让人很为难,比赢了他是西凉太子身份,唯恐有什么麻烦,比输了就更糟糕了,前几日乔家的少爷被扔在大兴寺弃之如敝履全京城都知道了,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不管索盛玄怎么说,蒋家的少爷们始终不松口,王昭也在一旁劝着,说今日是宴乐,大家一起饮酒作诗索盛玄立刻问比作诗吗?王昭顿时不能接话了,一说比试估计满场没有人作诗了,只余下索盛玄一人岂不是尴尬,那就只能王家的年轻人们来做诗,然后输给这索盛玄斟酌间,索盛玄看着四周低低切切交谈的人群摇摇头。

你们大周人怎么这么胆子小?他说道。

这话让四周嘈杂的议论一停。

这怎么是胆小呢?君子当彬彬有礼,比试什么的有人皱眉道。

索盛玄没有看说话的人,打断道:但圣人说过勇者不惧,这也是君子之风,你们为什么连比试都不敢。

这西凉小子还头头是道四周气氛尴尬,王昭神情更尴尬。

太子殿下,君子之风跟比试不比试其实是没有关系的。

他含笑说道。

索盛玄视线扫过四周,道:但是你们还是没人跟我比试。

因为跟你比试赢了输了都没有意义啊,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要慎重啊,四周的人摇头。

一片安静。

喂,太子殿下,大家不跟你比正是君子之风啊。

一个高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四周的人都纷纷回头寻找声音来源。

谁?京城口音谁家少爷?随着低低的议论视线凝聚到一个方向,那边的人也纷纷让开,将七八个少年人展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少年红袍,正抬着袖子抚过额头,似是没有注意到四周凝聚而来的视线,在他身边的少年们或者垂手或者抱臂而立排成一排这种让人看着尴尬的纨绔姿态京城里许久不见了。

周延瞪圆了眼,咿了声:乡下人抚着额头的少年已经抬起头,粉面桃腮长眉一挑,对索盛玄一拱手,用标准的京城口音道: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竟然是与索盛玄认识的众人神情有些惊讶。

索盛玄看着这红袍少年,道:你是谁?西凉这些蛮子就是没礼貌!张双桐恼怒的瞪眼,大家都是君子试的考生,而且我还是术科满分这个太子也是术科满分。

楚明辉在一旁提醒道,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他肩头。

那些西凉人几乎都是满分。

另一个少年补充道。

张双桐呸了声:那是因为我入乡随俗说京城话,他不认得了。

说罢甩袖迈步上前,看着索盛玄,这次是长安话,道:你别管我是谁了,我告诉你太子殿下,大家不和你比正是君子之风。

索盛玄眨眼:为什么?王昭等人没有说话,颇好奇的看着这几人,不是京城的人吗?一时还没人告诉他这是什么人,不过不管是什么人,低头服软也好装傻充愣也好把这件事担起来就好,总好过大家一起有失脸面。

张双桐道:因为大家不想你输了难看啊。

说吧叉腰哈哈大笑。

这是来挑衅的四周的人面色愕然。

索盛玄倒没有动怒,认真道:输了不难看啊,难看的是你们大家都没有人能让我输。

张双桐抚掌道:别你们你们,我们可不是。

一挑眉,你要比什么?作诗?蹴鞠?说罢左右看,皱眉,怎么还少一个,薛青呢?回头喊,薛青。

薛青?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知道,见那边人群避让开,一个少年人站在那边。

我?我也要比吗?见众人看过来,他似乎有些惊讶。

张双桐道:当然,你不是长安府的人吗?难道变成了索太子殿下说的没胆子的京城人吗?这小子四周的人神情再次愕然。

薛青笑了,抬脚迈步走来,对索盛玄抬手施礼:索少爷。

索盛玄看到他眼睛闪闪亮,但旋即又后退一步,道:我不和青子少爷你比作诗。

咿?四周的人有些不解,为什么?索盛玄却没有再说话,张双桐道:明智,太子殿下果然有自知之明,主动认输也是一种勇,不为耻。

这少年的话也太不客气了,看穿着打扮面相是个世家子弟,怎么如此的王昭等人微微皱眉,再看这边索盛玄神情没有丝毫不悦,嗯,还好这西凉太子听不懂。

那还比不比啊,适才你在这里喊的这么厉害,怎么真刀真枪要比了又这样那样的,不比作诗,蹴鞠比不比?楚明辉道。

话还是先前大家听过的那种,但说和听的人换了,四周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索盛玄道:我不是不敢比啊。

视线看薛青又看这些少年,神情委屈。

殿下,蹴鞠不是一个人玩的。

旁边一个白袍少年与他低语,那薛青奸诈,七娘要我们提防他,但长安府的其他人怕什么。

也对,索盛玄眼一亮,看向这边道:比蹴鞠。

张双桐抬手一挥道:好,比蹴鞠。

这就定了?四周的人议论声更大,王昭忙开口道:太子殿下,我家没有合适的场地不如改日再议?不待索盛玄答话,张双桐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出去找地方,蹴鞠而已,抬脚就来,难道还用练个十天半个月的。

到底是哪里来的浪荡子!王昭皱眉看身后,薛青是谨之带来的,薛青的同伴自然也是通过王谨之这些人还不用他费心。

那边索盛玄亦是应声好,当下带着西凉少年们转身,王昭挽留根本留不住,只能看着索盛玄等人向外而去。

这边张双桐还在喊:我们人手不够啊,你们谁会蹴鞠,要厉害的,一般般的就算了,凑个场。

没有人站出来,就算有人动心但那一句要厉害的也太不客气了。

这七八个少年站在场中被一众人围观看起来尴尬又可怜。

我来。

有人喊道,声音有些怯怯,不过我不厉害,不知道行不行。

正是蒋家适才拿着皮球砸在地上的少年。

张双桐道:其实你行不行我说了不算。

看向薛青,抬了抬下巴,三次郎,他行吗?薛青看着这少年一笑:行啊,兆子少爷一起来吧。

显然认得这少年。

除了这蒋家的少年便再没有人站出来,蒋家的其他人也在一起皱眉低语什么。

王昭走向薛青道:青子少爷,此事不妥啊。

薛青道:肃之少爷无须担忧,总不好扫了索太子雅兴。

却是拒绝了,对他一施礼,又看向人群中的王谨之,王谨之始终没有在靠近,眼神有些不安的在一旁站着,薛青笑了笑,道: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王昭也拦不得他。

周延忍不住上前拉住薛青,低声道:青子少爷,你可别去比,赢了输了都没有意义。

薛青笑了,道:错了,赢这件事本身就是意义。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热闹索盛玄以及薛青分别带着人离开王家,让还没开始的宴席变得骚动。

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们正走进来,虽然天气依旧寒冷,这些女子们已经换上了艳丽的春衫,她们手中抱着各种乐器,这种打扮又能来到男客这边显然不是正常的闺阁女子。

与其他抱着拎着或者由小婢捧着乐器的女子不同,春晓一如往日的背着自己的琴,垂着手走的晃晃悠悠,只是与往日不同眉眼有些紧张。

春晓第一次来王家,紧张了吧。

有姐妹嘻嘻笑。

春晓一笑:听说很多人呢。

几个姐妹叽叽咯咯笑:春晓还会怕见人,又不是去年刚来京城的时候。

笑的身姿摇摆如春花绽开。

路边的仆从忍不住看直了眼。

春晓跟着笑没有再说话,她当然不怕见人,刚来的时候不怕现在也不怕,只是今日有一个人.....薛青会也在这里。

王家宴席虽然是晚辈后生们玩乐的事,但邀请了谁被京城很多人关注,青楼里的客人那天说了,薛青也被邀请了。

来京城这么久他都没敢来青楼,待会儿表演完了去跟他喝杯酒,会不会吓到他?应该不会,他已经那么有名了,秦小公爷都没有把他赶出国子监,有个女妓给他敬酒又算什么大事。

春晓嘻嘻一笑,理了理衣衫,想拿出腰里的小镜子照一照,如今她可不是当初长安府乡下丫头,说不定认不出来了,身边的姐妹们忽的停下脚响起疑问声,怎么了?春晓收回神看问。

宴席散了?怎么可能还没开始啊。

出事了,说有人闹起来了。

谁?敢在王家的宴席上闹起来?西凉太子...那还真敢...还有一个,叫薛青...薛青?春晓愕然,旋即又掩嘴一笑,那他也真敢....果然有他在的地方就不得安稳。

王家的宴席不能说散了,但因为索盛玄和长安府少年们的约斗离去,有不少人想要跟着去看,人在宴席上心已经不在,饮酒作诗更没了心情,厅内娇俏妓女们的歌舞都不能吸引大家。

不知道他们找到地方了没?瓦子里多的是地方,索太子一开口还怕没人借吗?薛青长安府那群人人手不够...以这个可以做借口,等几天再比什么的...厅内议论纷纷,有人从外边跑进来,神情激动喊道:要比了要比了,在官帽街的瓦子里,长安府的人手也够了...那些少年的书童们凑了。

这么快!这是真要比啊!大厅里的人顿时骚动。

..........王烈阳的书房里一众人依旧在喝茶,外边发生的事当然第一时间就报过来了。

祖父,事情就是这样,都怪孙儿无能没能及时阻止。

王昭施礼愧疚又不安说道,又看了眼坐在位子上的蒋显。

这件事因为蒋家的孩子们而起,且蒋家的孩子们也参与了,那位兆子少爷随着薛青走了,蒋家的其他人没有阻止也跟了去。

蒋显眉头微皱。

王相爷则一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年轻人嘛,难免意气争斗。

也就是说乐见这件事发生?王昭稍微松口气,那就不会影响到他了。

索盛玄殿下远来是客,他喜欢玩就玩。

王相爷道,些许小事。

王昭迟疑一下:孙儿是想,如果是玩乐也罢了,这索太子十分看重比试,是比试就有输赢,他输了他的面子上不好看。

王相爷道:输了就输了,面子不好看就不好看,我们大周什么时候还用看西凉人脸色了?我又没有儿子吃人家的米长大。

室内诸人便都笑了。

朝中有个隐秘说当年大周与西凉议和是因为秦潭公把儿子送去为质才谈成的,这关系国之荣耀朝廷脸面皇家尊严,毕竟对外说大周胜了西凉才拜服的,所以此隐秘一直只是隐秘,很少有人知道,也不被谈起,王家孙子辈的也就王昭隐隐听过,此时听到了忙低下头装作不知道。

孙儿是想,薛青他们输了....他只道,毕竟祖父刚夸赞过他。

面子也不好看啊。

京城的风气他是很清楚的,被捧得越高就容易被踩的更狠。

王烈阳笑了,道:少年人总有输赢,输了也不是坏事啊,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能更踏实。

少年人的事与他又何干?蒋显也淡淡道:年轻人吃些亏也不是坏事。

又不是他蒋显输了,家中子侄丢了脸面又算什么大事。

王昭明白了,再无忧虑,含笑应声是,道:那今年孙儿的宴席就更有趣了,真是荣幸啊。

转身告退,请已经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们看蹴鞠去。

那边的女客们得知了自然更要随之去,去看少年们蹴鞠可比在冬日没什么看的花园里女子们互相看有趣。

王家宅院门前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街上路人很是惊讶。

王家的宴席今年怎么散的这么早?京城的消息一向是风一般快,很快西凉太子和人比蹴鞠的事就传遍了.....至于那个人是什么人,传开的要晚一些,长安府的人,京城人不熟啊,无名无姓的,打听都没地方打听,还好长安府有个有名的人,薛青。

薛青!康岱一脚踏过门槛匆忙绊了个踉跄,老仆眼疾手快扶住。

康岱顾不得失态不失态。

怎么回事?不是去见王相爷吗?怎么跟西凉人比蹴鞠了?他咬牙低声道,没人看着她吗?老仆低声道:不是不看着啊,没有想到会这样,她以前不这样的,来了这么久根本就不跟人比试的,先前国子监里监生们挑衅也好,西凉太子和秦梅也好,她都退避了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王家突然就站出来了,明明跟她无关,是西凉人跟蒋家的人在闹,她这突然的应下,咱们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康岱又急又恼,道:王烈阳真是无情无义,要用人又半点呵护也无,哄傻子当枪使也太赤裸裸了。

王烈阳那般身份的人,将一个学生当枪用还需要什么掩饰吗?老仆心里默默道。

陈相爷,青霞先生都知道了吗?康岱又问道,可去阻止她了吗?以老师先生的身份出面总是可以的。

老仆摇头:来人回禀,陈相爷只是哈哈一笑说少年学生嘛,青霞先生只说了知道了。

根本就没有阻止的意思。

少年学生,所以是玩乐无所谓吗?康岱叹口气。

赢了倒无所谓,输了真是麻烦了,坏了声名,读书人争这个意气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西凉人,将来....国之脸面啊。

他道。

老仆道:万一赢了呢?康岱脚踩着车踏一顿,扭头看老仆:怎么可能。

不是他灭自己人威风,而是知道西凉人的习性,西凉王既然肯让西凉太子来京城比试,必然是对这个儿子很有信心的,就是为耀武扬威来的,西凉太子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输了,脸面倒是小事。

康岱一蹬上车,让人守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受伤。

............西凉人的蹴鞠我是亲眼见过的。

官帽街上一行商大声说道,身边聚拢了一群人认真听。

....跟咱们的白打蹴鞠不同,他们就玩对打蹴鞠....横冲直撞...就如同他们打马球一样,一场下来人马都血淋淋。

听了他的话,四周嘈杂一片。

西凉人可都是马背上摔打出来的,他们可不是读书人,这群读书人去跟人家比...这不是自寻死路。

那可是西凉太子,伤了人谁又能奈何他?这群长安府的乡下人真是傻...也不想想为什么当时那么多人都不应声是什么道理。

来京城博名声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个薛青...那个薛青仗着有靠山,以为秦潭公的侄子奈何不了他,京城就横行了啊...他的靠山可不能左右蹴鞠.....不知道这场蹴鞠是什么场面...众人都向前看去,不远处一间高大的彩楼,那便是京城最大的瓦舍,北瓦,其内阔朗有有专供蹴鞠的勾栏,不是他们站在这边不动,而是已经进不去了,人山人海寸步难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将这边接管,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

千金坊开赌了!又一声喊让街上骚动。

这有什么好赌的,又不是势均力敌。

管它呢,人家赌坊都不怕咱们怕什么,赢钱去..街上人群涌涌,瓦舍勾栏内亦是挤满了人,这里面除了普通民众,更多的是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女们,四周还有官兵守护,不许闲人接近,这自然是王家赴宴的那群人,男女依旧分两边,但男客那边有一群女子们毫不避讳的挤着说笑。

春晓从一群年轻人中嬉笑着挤过来,来到了姐妹们中间。

春晓你下注多少?几个姐妹们问道。

春晓道:我的钱不多呀,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的确太少了,姐妹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算啦多也赢不了多少的。

有人笑道,下注的人太多了。

春晓抚着垂下的小辫子道:赢了的话就会很多了。

嘻嘻笑,薛青嘛,这些人都不押他这一边,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这次要发财了,她看向场中寻找那少年的身影,真是意外,本想让他看自己表演的,结果变成了自己看他。

场中少年们乱乱,没有什么仪式客套介绍比赛已经开始了,一方白袍一方黑衫,在场中跑动,他是不是长高了?瘦了还是胖了?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因为他们跑的太快眼花缭乱,怎么看不到啊。

春晓的眼在场中乱看,忽的视线里一个少年猛地扑倒在地上,这太突然了,春晓下意识的发出尖叫声,耳边惊叫声同时四起。

..........场内惊叫声汇集冲突了彩楼砸到了街上,被官兵阻拦在外边街上的人们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蹴鞠不是应该有叫好声吗?怎么先传出来惊叫?他们看不到又不想走,着急的骚动。

叫好声别想了!早就告诉你们了,西凉人的蹴鞠可没有叫好的动作,只有吓人的。

有人大声喊道,神情激动兴奋,伸手指着里面。

一定是见血了!这刚开始就见血了?太刺激了,街上的人更加激动,只恨自己没有透视眼,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去,前方的人群忽的分开一条路,有几个人走进去,他们并没有翅膀。

凭什么!有焦急的民众愤怒喊道。

凭他的一身绿袍。

有人笑着答道,以及身后的黑甲卫。

黑甲卫啊,那就算了,喊话的民众立刻缩头,又为了表示自己有胆气,瞪眼道:都小点声喊,听不到里面了!这种激动的对打蹴鞠再听的清楚也比不得亲眼看到。

先前的惊叫声还未沉寂,又一阵惊叫掀起如热浪般扑来,走进来的段山脚步微微顿了顿,看向场中,一个少年跌倒在地上,犹自未停向前翻滚两下,再抬起头口鼻已经有血流出来。

挺激烈啊。

段山道。

............那个谁!一个少年小脸惨白扑过去,看着跌滚的少年,太可怕了,吓的他连自己的队友都忘了,本来也没记住,毕竟刚认识....你怎么样?他颤声问道。

楚明辉抬袖子将口鼻的血一擦,人从地上跳起来。

没事。

他喊道,看着身旁跑过的一个白袍少年,那白袍少年回头眼角几分倨傲。

楚明辉往地上啐了口血水,看向身边瑟瑟的少年:兆子少爷,别怕,小意思,绊人而已,别停,继续跑。

说罢向前疾奔追向那个抢走皮球的白袍少年。

蒋兆子心惊胆战,这是蹴鞠吗?这真的是蹴鞠吗?不是打群架?吓人!..........场外的观众已经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看,随着场上少年们的奔跑发出起起伏伏的叫声。

眼瞅着一个白袍少年猛地向前抬脚,前方的黑衫少年伴着大家的惊叫倒地,但令人意外的是,那白袍少年并没有抢着球向前跑,而是也噗通栽倒在地上抱着腿脚缩起来。

场中的叫声与场外的叫声混在一起。

张双桐从地上跳起来,看着身后痛苦抱腿脚的白袍少年。

傻逼,绊人就算了,踢人,以为老子是傻子吗?他叉腰骂道,两小腿猛地一碰,竟然隐隐有铁器相撞的声音.....护板!一个白袍少年喊道,你们在腿上装了护板。

张双桐对他晃晃肩头,道:对啊,对啊,来踢我呀。

说罢将球一挑,甩着大袖子向前奔去...白袍少年们也不示弱更加凶猛的追了上去。

前排的观众忍不住咬住了衣袖,忽的头顶上有纷纷扬扬的瓜子皮落下,同时耳边响起枯哑的喊声。

快点追啊,踢他,踢他!打他!打他!打啊!什么啊,这是蹴鞠,不是打架,有没有素质啊,那观众恼怒的捂着头回头:干什么啊!身后一个老头蹲在椅子上,一手抓着一把瓜子,一手胡乱的甩动,听到质问翻个白眼,干瘪的嘴边一鼓,喷出一把瓜子皮.....场内场外都陷入嘈杂混乱。

还好因为比赛一方的身份差役官兵们遍布,很快就将这边的吵闹制止,但场中的吵闹他们就没有办法制止了。

场上白袍黑衫少年们混战一片,就好似打群架,不同的是大家只动脚不动手,场边的比分哗啦啦的不断的变化。

分数不相上下。

段山道:好身手。

一双眼准准的稳稳的落在场中一个黑衫少年身上。

这黑衫少年在场中宛如蝶在花中飞舞,又宛如利刃扫过竹林,所过之处白袍少年们倒地。

大人。

有人从后走来站到段山身旁,你要的东西查到了。

段山看着场中的黑衫少年,道:走。

收回视线转身迈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听看走出北瓦所在的街,还可以听到其后喧天的热闹。

街上的民众已经不单单靠听里面的喊声来了解进程了,北瓦里派出十几个伙计讲述蹴鞠赛的场景,这些伙计在瓦子里练出好口舌,手舞足蹈口吐莲花,虽然依旧不能比亲眼看的精彩,但另有一番精彩。

...那长安府少年已经摔倒五个....但是没有一个下场的.....这是毫无畏惧.....又或者好像他们很习惯这种野蛮的踢法.....西凉人!西凉人倒下一个!倒下了!我的天!这个西凉人起不来了!...场上打起来了!混战!混战!真打!是真打!我的天,他们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吧?我是说长安府的这些人知道自己拳头打的是西凉太子吗?西凉太子长这么大挨过打吗?...被拉开了...西凉人没有叫官差.....竟然没事了,比赛继续.......目前西凉人分数依旧领先...不过长安府追的很紧...十几个伙计来回奔忙一人一段说完冲进去另一个伙计来继续,保证了场景连贯,连少年们在推搡中撕破了衣衫露出的底裤什么颜色都没有遗漏......京城可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热闹的打群架场面了。

自从先帝出事,朝廷风云动荡,官员世家不断的倾覆,京城的治安很严,敢有聚众闹事不管什么身份一律严罚,最初也有纨绔子弟意图横行霸道,但带来一个家族的下大狱的后果就再没有人敢挑战了。

有生之年,有生之年。

有激动的老者抹泪,盛事重现,盛事重现。

千金坊有人给长安府押了重金!一个车马行....好像也是长安府的!我看到了,说是押他们家姑爷!他们家姑爷是哪个?我也要去试试...街上热闹的不止是蹴鞠赛,半个京城都被搅动了。

大人,要等结果吗?一侍卫问道,看着站在路边的段山。

段山道:不用,结果没有意外。

说罢催马向前而去。

侍卫们对视一眼,哪个结果是没有意外?西凉人赢吗?就算不亲眼看着,结果他们随时能知道,纵然是走进刑部阴暗的牢狱中。

大人。

两个差役站在一张桌子前等候,对进来的段山施礼。

段山看着桌上摆着的文册,道:齐老板想起来了?每日那么多客人流水那么多,可记得两个监生买了什么,别再出错啊,免得刑讯还要再来一遍。

差役应声是道:大成坊当日的伙计都再三确认过了。

将文册递过来,薛青和秦梅进来后逗留了一刻,买了这些东西。

段山伸手接过文册翻看,看着其上写的薛青买了多少纸一块墨砚,秦梅买了多少笔多少竹刀,作证的是哪个伙计签字画押清清楚楚,他嗯了声,道:问完了让他们走吧。

差役应声是对一旁的狱卒摆摆手,站在角落的黑影一般的狱卒们走动出去了,片刻之后锁链哗啦响,几个老老少少的男人走出来....被架着。

他们衣衫整洁,脸面也干干净净,闭着眼就好似喝醉了酒的夜归人,一个个软软无力被拖动向外......进了刑部大牢难免被吓的腿脚软。

有三个男人从外边走进来,看到他们便侧身让路,神情带着几分不安又好奇打量猜测。

这是什么人?这里边还能有什么人,被审讯的犯人..这审讯的犯人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血腥吓人...外传的刑部牢狱太夸张了吧。

三人嘀嘀咕咕,看着这几个老少被架着走过去,忽的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是刚走过去的那群人,一个男人下意识的喊道,东西掉了...也随之向地上看去,还主动要弯身捡起来...这里明暗交汇,视线有些模糊,俯身的他凑近看清了地上掉落的东西。

一只脚。

脚?脚!男人惊叫一声,如同受惊的蚂蚱跳起来,那两个男人也看到了随之脱口惊叫,声音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充斥。

走过去的狱卒们回头,没有不悦只是眼神冷冷。

三个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让大成坊的人丢东西在这里。

一个狱卒说道。

便有一个狱卒应声是走回来捡起地上的断脚跟了上去,踏踏的脚步声杂乱远去,走廊里三个男人犹自挤在一起神魂离散。

吓死人了。

那几个嫌犯外表看起来跟常人一样,不知道衣衫遮盖下受过什么样的刑讯.....都刑讯了还收拾的这般干净整齐干什么!这个段山真是.................请几位大夫来,还是以前打扰过的事。

段山正用白锦帕擦手,看着进来的三个男人。

在他一旁的刑讯架子上绑着一个蒙着眼的男人,此时垂着头不知死活.....正在审讯吗?三个男人面上惊惧未散,道:段大人,我们也说过了,秦小公爷身上的伤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伤,我们可没有骗你。

可别审讯他们....三人想到先前看到的画面,不由打个哆嗦。

秦公爷,秦公爷也是知道的。

我们是秦公爷的人。

他们颤声急急说道。

段山对他们摆摆手,将锦帕放下,道:我知道,你们没有说谎。

看向这三个男人,你们不知道秦小公爷的伤是什么造成的,那么你们如果再看到这种伤,能不能认出来?认出这种伤啊?三个大夫对视一眼。

这倒是不难。

其中一个男人道,小公爷受伤后我是第一个到跟前的,记得很清楚。

段山点头:这就足够了。

说罢将文册旁边摆着的一个书篮翻倒下,哗啦乱响卷轴笔墨纸砚乱七八糟的散落在桌子上。

我仔细的查过了,当日秦梅和薛青从国子监离开后去了大成坊买了这些...段山的手抚过桌面上的笔墨纸砚。

但是在彩棚倒塌的地方并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并没有中途回国子监,这些东西必然随身携带,受伤跌倒东西会散落,当时侍卫们第一时间就控制了场面,再三确认他们二人两手都空空。

他们买的那些东西呢?遗失在路上了?也不可能都遗失,这不合理。

或者他们把这些东西用了。

用了?怎么用?三个大夫听得一头雾水,在路上边走边写写画画吗?然后就看到段山捻起一根狼毫笔。

是不是这样用。

他说道,转身抬手一发力,狼毫笔刺入那刑讯架子上绑着的男人腹部。

软软的小小的狼毫笔恍若变成了利刃,原本昏死的男人惨叫一声剧烈的抖动挣扎,火把照耀下,血从他的腹部渗出。

三个大夫恍若自己的腹部也被刺中,跟着惊叫一声再次挤在一起。

段山收回手,狼毫笔上血滴答滴答。

看吧。

他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厉害白和黑是很乏味的颜色,但今日却带给了京城人强烈的冲击,尤其是其间还夹杂着红色。

北瓦里比正月里还要热闹,与正月里不同,此时的热闹夹杂着紧张激动,就如同烟花爆竹燃放。

蹴鞠勾栏四周无数人站立,有的喃喃自语有的挥动着手,不管是衣衫普通的还是华丽的,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少,甚至还有女子们,大声的喊着,粗俗的骂着脏话,大冬天里热气腾腾。

场中的蹴鞠赛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大红的一模一样的分数刺激着每个人的心。

金豆,金豆你下来。

少爷我还能踢...去去,别耽搁事...换人换人...明辉少爷,我们没人了..听到这话楚明辉转过头瞪眼,他的一只眼已经变青,此时看上去有些滑稽,不知道是摔倒在地上碰的,还是被谁的胳膊撞的....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没有伤筋断骨。

现在因伤下场的人已经不少了,但谁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旁,吃的喝的大夫药齐全,此时听到没人了,那些少年们顿时又挣扎着站起来。

我还行...我歇息够了..蒋兆子更是腿上打着夹板从几个兄弟们中跳出来,面色涨红大声的喊着我我....一开始被踢倒被撞翻掉泪哭的少年短短时间已经带着夹板也敢上场了。

我家这两个兄弟虽然不如兆子,但也算可以。

蒋家一个少爷说道,在他身后两个少年有些紧张又跃跃欲试。

虽然一开始蒋家的年轻人并不愿意在这里,现在已经不分你我了。

问询杂乱,但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一个少年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与大家的狼狈不同,这少年衣衫凌乱但毫发无伤,干干净净的恍若场边旁观者,此时微微一笑:不用,我们这些就够了。

这些吗?少一个人呢。

薛少爷。

蒋少爷道,神情凝重,最后一步很重要,不可急躁。

薛青笑道:是,我们知道的。

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们,没问题吧?张双桐正将散落的头发抓起重新扎好,闻言道:三次郎,别小瞧人,谁有问题?我可是....术科奇才,神童...楚明辉喊道,跑过他身边,抬胳膊撞他,行了行了,神童不要再娘们兮兮的收拾你的头发了...反正还要乱。

张双桐呸了声,一边转身跑动一边依旧绑头发,顺便冲场外抛了媚眼,场外响起女子们的尖叫声,隐隐有双桐少爷的喊声。

咿...他的名字已经人人皆知了吗?其他的少年们也都笑着上场,薛青缓步在后,那边西凉少年们也向场中聚来,最后的一局了!..........焉子。

蒋少爷转头优急道,这样可不行,你与他们相熟,你劝劝他....话没说完愕然,身后并无裴焉子的身影。

咿?人呢?焉子少爷说没什么意思了,饿了先去吃饭了。

小书童说道。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蒋少爷愕然,是注定要输了吗?场边响起喧哗鼓噪。

场中黑衫少年们开始奔跑。

原本在后的薛青已经到了前方,瘦弱的身姿变成了一支利箭,而在他身后疾奔的少年们亦是锋芒刺目,恍若万箭齐发....砰的与前方疾奔而来如同盾甲的白袍少年们相撞。

勾栏场似烟花绽放。

..........噗的一声,血涌出瞬时,刑架上的男人剧烈的抖动,发出的痛呼在室内回荡。

作为大夫见惯了生死以及各种伤,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伸出的手颤抖。

一根带着血肉的笔被拔出来,段山站到一边,将这只笔扔在桌子上。

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笔滚落,皆染着血。

大人,这个也不是。

大夫颤声道。

不用段山吩咐,绑在刑架上的受伤的男人被狱卒解下拎了出去,又一个男人被拎进来绑上,那男人虽然被蒙着眼,但被接连的痛苦嚎叫吓坏了,嘴被堵着发出哀嚎身子更是挣扎,这挣扎在两个黑塔般的狱卒手里毫无用处。

段山伸手在桌上随意一捻,道:笔已经用完了,来试试这个吧。

两边火把照耀下,手中转动的是薄薄的小小的一柄裁纸竹刀。

............嗷的叫声在场中陡然拔高,然后汇集如浪。

四周的喊声如浪,前方的人也如浪拍来,索盛玄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黑衫少年,他应该向后向左向右或者直冲向前,但是明明只从前方奔来的少年却让四周也都凝固,他钉在地上动不了.....殿下小心!四周有喊声扑来。

索盛玄看着那近前的黑衫少年猛地跃起,如同浪头一般砰的砸下来。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地上似乎是一片海水,将他吞没又抛起翻滚....没有直直的落地,一双手拖住了他的身子。

头顶上有少年一笑。

索少爷,没事吧。

索盛玄被放在地上,没有剧烈相撞,身下柔软的如同草地,眼角的余光看到原本在自己脚下的皮球正飞向后方,皮球下几个黑衫少年们狂奔,白袍少年们围堵,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黑衫少年跃起,抬脚,在空中狠狠的踹向皮球...要跌落的皮球划出漂亮又犀利的弧线扑进了高高的门柱。

四周山呼海啸。

少年再次一笑,在地上坐着的索盛玄肩头一拍,我们赢了。

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拱手一礼,承让了。

彬彬有礼,在四周浪急风高中,他犹如平地涓涓细流。

索盛玄看着他,眼睛亮亮,又嘴角一扁:青子少爷,你吓坏我了。

满脸委屈。

............勾栏里欢呼声铺天盖地。

竟然赢了。

康岱站在勾栏旁的高台上似乎被声浪冲击的摇晃站立不稳,看着一分之差的计数。

老仆亦是神情惊讶:是啊,不仅赢了还毫发无伤。

二人的视线看向场中,赢了黑衫少年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挥动手臂狂奔,与场边的喧嚣呼应,唯有一个少年安静而立,只把手在身前摆了摆,这样似乎就足以赶走疲惫。

真是难以置信。

康岱喃喃。

这薛青,厉害啊。

............滋啦一声,抽搐的男人衣衫被扯开,露出冒血的腹部,这里的伤口并不大,一只手伸过来按上去,划掌为刃猛地探了进去,血顿时涌出,皮肉翻开,抽搐的男人发出一身嚎叫剧烈的抖动几下昏死过去。

段山将手收回来,看着其上的血,又转头看另一只手,这只手里没有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片薄薄的竹片,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难以置信。

他道,竟然是裁纸刀。

这薛青,厉害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事了北瓦里的蹴鞠赛引得半个京城的人涌去围观,而许多没有前去围观的人也在关注着,过程不重要,他们只看结果。

王家花园由喧闹变得冷静,王烈阳的书房里说笑热闹依旧,他们喝着茶汤,谈论诗词朝政文章,自从允诺薛青与索盛玄比蹴鞠离开王家后,就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以及薛青这个人。

这件事以及薛青这个人,还不够资格被他们当做一回事谈论,没有期盼也没有嘲笑。

当结果传来时,书房里停下说笑。

赢了啊。

王烈阳道,不错不错,这些少年人挺厉害啊。

四周的其他人也都笑了笑,有人才问蹴鞠的过程,来人讲述了场面,室内安静一刻。

年轻人就是火气大。

王烈阳一笑道,去,看着点,蹴鞠的时候动作大有情可原,蹴鞠结束打起来就不好看了。

这是要护着薛青一众长安府少年了,在座的人没有什么惊讶,这对他们来说依旧是很小的事。

我不喜欢少年人。

那位靠在椅子上垂着头打瞌睡的老者咕哝道,他们总是做一些没用的蠢事,只会惹麻烦。

午后日光下的陈家菜园,陈盛拄着锄头听两个小厮讲述蹴鞠,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场面总是让人激动的,两人讲述的兴致勃勃不由的手舞足蹈,差点踩坏了陈盛刚栽下的幼苗。

陈盛并无怪罪,笑道:挺好的,这就是棋逢对手,一方他国人一方外乡人初来异地必然都是无所畏惧。

老仆对两个小厮摆摆手,小厮们退了出去。

老仆道:下手真的挺狠的,西凉人伤的不少,只怕秦潭公那边会趁机作怪,王相爷也会煽风点火,我已经安排人去看着。

陈盛点头,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味适才听到的场面。

老仆道:怪不得老爷你不担心,殿下总能化险为夷。

陈盛道:那是殿下厉害啊,她既然敢做这件事,就必然有把握。

又一笑,意气相争,这也是学生会做的事。

说罢握着锄头再次忙碌起来。

另一边青霞先生也得知了消息,日光斑驳的落在书桌前,他放下手里的书卷。

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书童问道,眉眼残留激动,又在心里回想一下,讲述是否有遗漏,毕竟精彩的场面太多了。

青霞先生道:她有没有受伤?不愧是薛青的先生啊,书童一怔旋即笑了,认真的想了想,道:有过几次碰撞摔倒,但并没有请场边的大夫们诊治,应该是没有受伤。

青霞先生点点头:那就好。

又摇摇头,她啊。

却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拿起书。

年长的人对这种少年人玩闹的事都没什么兴趣,书童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欢天喜地的去找其他同伴,蹴鞠赛每次说一遍就好似亲临一遍。

而此时的北瓦街上依旧人潮涌涌,人潮中有一队队官兵进入北瓦,这让民众有些紧张不安。

是不是要抓长安府的人了?西凉人伤了不少又输了,恼羞成怒了吧。

他们敢!比蹴鞠是他们要比的,长安府这边伤的也不少,输了仗着身份欺负人可不行。

说到长安府,你们还记得去年长安府学生们跟太监廖承对峙吗?哦哦对对,怪不得,长安府的少年胆子大,还真不怕西凉人...我是说,当时长安府指罪廖承的理由之一是把长安府人人当嫌犯,那西凉人要是让官府抓人的话,就是把我们京城人人当凶犯了!街上顿时喊声喧腾。

把门堵上!要抓人的话把我们一起抓了。

北瓦门前维持秩序的官兵差点被冲垮,还好长安府的少年们很快走了出来,并没有被押着,而是晃晃悠悠自在而行.....虽然大家并不认识长安府的少年,但通过描述对这些少年的形容都熟悉了,这样黑衫,满头大汗,鼻青脸肿,腿脚一瘸一拐但又意气风发...人群轰的涌上,随着长安府少年们走出来的官兵们也哗啦分列两边将人群挡住。

原来这些官兵是来护着这些少年走出去的。

街上这么多人走出来的少年们也吓了一跳。

我就说先洗澡更衣补妆再走,你们不听!张双桐恼羞的抱怨,抬手整理着头发衣衫。

楚明辉则哈哈大笑:京城人挺热情的嘛。

大大方方的挥手。

其他的少年们亦是神情洒脱随意。

蒋兆子在其中些许拘束反而像是外乡人,有些不解的问你们是初次来京城怎么如此自在。

楚明辉搭着他的肩头,道:这种场面算什么,我们可是被千军万马围住过的,当时那才叫吓人,刀枪森寒,随着那贼官一声令下我们就要血溅当场,我们怕什么了?一点都不怕,三次郎说了,读书人嘛,心中有浩然之气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话说到这里,忽的色变,松开蒋兆子,有些慌乱的理了理纷乱的头发。

嗨。

他同时大声道,蹴鞠嘛,对我楚明辉来说是小事而已。

四周响起叫好声雷动。

走在后边的薛青笑了笑,视线看向一个方向,那边也有官兵隔出一条路,宋婴正由一个男人护送着离开。

楚明辉已经挤到她身边,压低声道:你看你看,那个是咱们那天晚上遇到的小姐吧?薛青对他一笑点头:我觉得是。

楚明辉嘿嘿笑,道:这么快她就认识我了,这场蹴鞠赛值了。

蒋兆子竖耳听到,为了让女孩子认识?再看那边张双桐,还在忙着整理仪容,摆出优美的姿态.....这就是他们付出鼻青脸肿腿脚受伤代价参加一场蹴鞠赛的意义?对于少年人来说,这的确就是意义,薛青哈哈笑。

长安府的少年们就这样走着游街被民众围观,毕竟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车马都准备好了,很快就上了车,在官兵们开道下穿过街道而去。

很多人跟着车马,想要看看这些少年住在哪里,但有更多的人留在原地。

西凉人还没出来呢。

看看西凉人咯。

民众们嬉笑着,为得胜者叫好,看落败者狼狈,都是乐趣。

..........长安府的人是真动手了,踢人绊脚,倒下一个就伤了。

秦潭公值房内,几个官员坐着皱眉说道。

这件事是从王家宴席上开始的,定然是王烈阳这老家伙推波助澜。

索盛玄殿下那边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面子上也太难看了。

秦潭公道:两方赌斗自愿,与别人无关,结果自然也旁人无关,不用在意,些许小事。

又淡淡一笑,王相爷愿意当回事就当回事,索盛玄殿下不当回事。

...........出来了!北瓦外人群一阵骚动,看着官兵护着一群白袍少年走出来,不用听伙计们的描述大家就都认得是西凉人,一来是面容不相同,二来这些日子西凉人在京城乱逛招摇大家都认得了。

此时他们如同先前长安府的少年一样,衣衫凌乱鼻青脸肿腿脚上都有伤,一瘸一拐或者被人搀扶很是狼狈,没有半点往日的俊逸风姿。

索盛玄倒是没有什么大伤,但精神也有些不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输球的感觉怎么样?人群中不知哪个大胆的喊道,旋即便响起哄笑声。

索盛玄身边的几个官员皱眉,看向官兵:怎么不呵斥?这样赤裸裸的嘲笑岂不是更让索盛玄难堪?他们话音落,另一边也站着的几个官员似笑非笑:穆大人这话说的,民众们说的事实,呵斥什么?一场蹴鞠赛难道还要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吗?先前说话的官员们神情尴尬又几分恼恨,这分明是故意的....大约是察觉到官府不制止,四周民众们的喧哗声更大。

感觉?索盛玄抬起头,似乎刚听到四周的笑声问声,输球的感觉吗?很好啊。

很好?真的假的?真的啊,畅快淋漓的比一场,输了很开心的。

索盛玄道,又不解的看着四周的人,你们笑什么啊?这西凉人是故意装傻吧,一人忍不住扬声道:殿下输了不觉得丢人惭愧吗?以往在京城横行霸道缠着那么多人比试,比试赢了就得意洋洋,现在输了惭愧了吧?索盛玄看着他道:没有啊,对赢了我的人,我很佩服啊见到他就很开心,至于其他人......视线扫过围观的民众,我又没输给你们,你们也没赢了我,我为什么要在你们面前觉得丢人惭愧?喧闹声顿消,北瓦前安静无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挂匾这种话纯粹是扯淡。

二月的日光透过柳叶格窗照在室内,楚明辉靠在椅子上晒着日光说道。

大家是不如他才不跟他们比吗?不过是仗着身份耀武扬威。

是啊,如果他不是西凉太子的身份,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将他们踢傻了。

一个少年在书桌后说道。

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个书童一边擦拭一个白瓷笔筒,一面嘿嘿笑,这几日有好几个蹴鞠手去给西凉人下战书,约待他们伤好比试。

还有呢,上次滑雪输了的乔家少爷养好了伤,又去找西凉人了,说愿意再比一次云云。

另个书童搬着一摞书从书架后走出来乐颠颠说道,先前乔家少爷躲在家里不出门,现在又开始在大街上乱逛了,还主动谈论那日滑雪的事,也不觉得丢人了,比先前还得意洋洋,你们猜他说什么?张双桐从外边走进来,闻言接道:我又没输给你们,你们也没赢了我,我为什么要在你们面前觉得丢人惭愧?屋子里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距离那日的蹴鞠赛已经过去十天了,京城里依旧谈兴浓,酒楼茶肆每日必有一场讲述北瓦那场蹴鞠赛。

张双桐没有笑哎呀哎呀的坐下来,将一封信扔给旁边一个少年:莲塘哥来信了,你们看看,顺便给他写回信。

少年应声接过拆开看,一面道:莲塘哥没有说多少,还是来之前那些,叮嘱要强中有稳,能为而为之,不能为则顺之,名起后立刻要稳下来,所谓穷寇莫追适可而止。

张双桐打个哈欠摆手: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他就不这么不放心?楚明辉点头道:是啊,就算不放心双桐你,不是还有我吗?室内少年们再次哄笑。

回信告诉莲塘哥,我们运气好,来了就遇上西凉人主动找上门,赢了一场蹴鞠赛。

楚明辉收了笑,对拿着信的少年道。

少年应声是。

楚明辉视线扫过室内,道:大家都收拾好了吗?室内的少年们齐声应是纷纷从书桌前站起来,书童们将手里的笔筒书卷摆好,这是一间阔朗的书房,摆着十张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一边是高大的书架,其上书卷磊磊,少年们皆穿着青袍束着头巾,干净文弱,没有半点那日蹴鞠场的凶狠。

挂匾吧。

楚明辉道。

..........咿,那边的门开了。

这些长安府的少年们出来了。

要做什么去?他们养伤多日没有出门了。

冬末挤在街上晒太阳的闲人们议论着向这边张望,这条僻静的街上有一间宅子被人租下来,就是那群长安府少年们。

只是自蹴鞠赛后这些少年们一直闭门不出养伤,只有大夫书童进出,今日门打开了,不止是书童出来,少年们衣衫整洁说说笑笑,是要出门吗?闲人们围过来,并不见少年们走开,而是抬头看着门头,然后有两个书童架起了梯子,内里又抬出一块匾额。

开店吗?街上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围过来也都看向门头。

门匾被悬挂上去,黑匾金字,有识字的人大声的念出来。

知知堂。

是什么意思?是我们读书的学堂。

一个少年听到问含笑说道,我们几个没有过道试,此时进京是来读书进学的,已经请了京城里的先生。

我过了的,我过了君子试,我还是术科满分。

张双桐补充道,抱臂点头,神情肃重,我要参加会试,所以也要读书。

围观的人恍然这才想起来这长安府的少年们是读书人,指指点点间一个儒生坐着马车过来了,这便是少年们请的先生,街上的人有认得这先生的,是一位名儒精通五经门下多有弟子高中进士。

这位儒士自己也开馆授学,没想到还能请来这里教授这长安府的少年,这得什么背景靠山能请动?其实不难,多花些钱就是了。

听着门外惊讶的议论猜测,张双桐打个哈欠嘀咕,至于这钱的多是多少就不足以为外人道。

他看屋中悬挂的字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等,与长安府的知知草堂一般布置。

不错不错,张双桐点点头,道:大家好好学,我去睡觉了。

............街上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围在门外的民众不由放低了说话声。

这是商铺改建的学堂,学生们的书桌就在大厅里摆开,站在门边窗边能够看到以及听清其内的教学,便有一个妇人心动。

我可以让我家小子来门外听课吗?她问道。

站在门外的书童点点头:可以啊,只要不喧哗打闹,大家随意。

又一笑,宅子我们买下来了,门前街道我们可没有买下来。

这样啊,妇人欢喜不已,不能进门当学生也没关系,这位名儒的课能听就足以启智,四周的民众也想到这一点,谁家都有孩子,就算科举不中,读书也是很有用的,一时间忙忙的散去。

快点,这可是大事。

早点来占住窗户边最好的位置。

我家三个孩子呢都送来。

你家孩子才启蒙呢,别来凑热闹,人家教授的可是经义了。

听不懂也能沾沾书香气。

听着身边的民众议论着走过,站在街口的薛青看向前方的门匾,神情有些复杂,知知堂啊。

..........薛青在门外听完了一堂课,待先生离去才走进来。

你们这是何必。

她道,读书就读书,何必挂个名字。

楚明辉道:读书当然要挂个名字,大家也是个念想嘛。

嘻嘻一笑。

不止是念想,这分明是结社,真正的结社了,且开始走出长安府意图扬名天下了,薛青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就好好读书呗。

张双桐道,靠在椅子上敲着桌子,不要说这些了,饿死了,饿死了,蒋家不是说要请客吗?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京城这么就我们还没吃过酒席呢。

张莲塘做事总有分寸,况且结社也没什么稀奇,古代结社的读书人也多的是,最有名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党啊,薛青看着室内坐着的几个少年,一笑道:真的,我就是受托付来请你们的,快走吧。

哪个少年不爱饮酒作乐,顿时欢呼。

不醉不归。

..............暮色里少年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向热闹的街市走去,站在路口的段山驻足目送。

大人,这个薛青不抓起来吗?身边的侍卫低声道,已经确定他就是伤害秦小公爷的凶手。

段山道:这个并不是抓他的理由,且谁伤了秦小公爷也不用我们来确定,秦小公爷自己心里最清楚。

侍卫不解,那这些日子废寝忘食蛛丝马迹的查为了什么?段山看着那在少年中并不起眼的瘦弱身影,道:我要确定的是,他会杀人。

会杀人的人杀的就不仅仅是秦小公爷,或者还会杀别人,比如宗周,比如左膀右臂.....以及更重要的要确定....他抬脚迈步慢慢的跟上那远去的少年们。

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楼京城有很多酒楼,单单这条街上大大小小鳞次栉比。

楚明辉等少年走进一间酒楼,忍不住环视四周,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么高的楼啊,站在上边能看到皇宫吧?那里摆着的屏风,是玉芝坊的,我爷爷有一架过年才拿出来...屏风算什么,你看那边的字画..到底天下只有一个京城啊,少年们见过大场面但这般物资丰华奢靡是真没有见过。

张双桐不悦道:注意形象,别跟乡下人进城似的,让蒋家的人看了笑话。

说罢看去,却见前方的蒋兆子等人也在晃头左右乱看。

蒋兆子耳尖听到了,回头一笑道:听雨楼我也第一次来。

蒋家子侄众多,也不是谁都能随便出去吃喝玩乐的,听雨楼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以他在家中的地位是轮不到的。

这次我是托了双桐哥你们的福。

他兴奋又羞涩一笑。

张双桐点头拍拍他的肩头:别客气,我们就是这样有福气的人。

蒋兆子哈哈笑,忽的又羡慕道:青子少爷和焉子少爷早就来过这里了。

走在最前方的薛青和裴焉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对于四周二人都没有多看一眼。

张双桐再次拍着蒋兆子道:不,他们没来过,但他们不是人,所以不要跟他们比。

蒋兆子没忍住再次大笑,在安静闲逸的酒楼里格外引人注目。

二楼上有几个年长的男人正走过,闻声看过来,其中有蒋显康岱,蒋兆子忙缩头掩住嘴。

薛青已经到了那几个男人面前施礼:老师,祭酒大人。

其他少年们也都跟上来在楼道里挤着施礼。

今日蒋家少年们能在这里宴请长安府的少年们,是得到了蒋显的允许,蒋显今日恰好与一众官员来这里坐一坐,否则以蒋家少年们的身份还进不来,虽然以家宴的形势,但也表明朝廷对长安府少年蹴鞠的态度。

康岱笑道:虽然是蹴鞠,赢了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又肃容,不过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别忘了自己是读书人,不可就此耽于玩乐。

薛青等人再次施礼应声是。

蒋显道:去玩吧。

少年们发出低低的欢悦,脚步杂乱的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听得身后蒋显等人说话。

这便是那日蹴鞠的少年英才们?蹴鞠而已,谈什么英才。

那位就是薛青?蒋大人好门生,青霞先生的高徒,康大人在国子监要多多照看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听说这薛青善于作诗,一会儿请他来坐坐。

少年们涌进了一间包厢,关上门隔绝了最后一句话。

张双桐抚掌道:好了,今晚我们可以放心自在的吃喝玩乐了,那边的大人们就交给薛青了。

少年们都笑起来。

跟大人们在一起吃饭就是这样麻烦。

楚明辉说道,随便捡了位子坐下来,咱们还不如去街头食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尽兴。

薛青也坐下来,道:街头食肆有街头食肆的乐趣,这里麻烦也有麻烦的乐趣,都要尝尝嘛。

话音落门被拉开,酒菜鱼贯送上来,另有女子们抱着乐器坐在了屋中屏风处,精美的器皿,华丽的菜肴,娇媚的女子们顿时让室内变得炫目。

楚明辉看着眼前抱怨烟消云散,抚掌道:三次郎说得对啊。

在座都是少年们,虽然有与长辈大人同在酒楼里的拘束,但到底没有在一起坐,这包厢内严密隔绝外界自成天地,年轻人很快推杯换盏吃喝笑闹一片。

包厢外半点声音未有外露,走廊里安静闲逸。

听雨楼是四方结构,四楼相围出一个天井,二月中的时节天井里花团锦簇绿意浓浓恍若春夏,此时一人隐在绿竹花团后,握着酒杯似乎在赏景,但他的视线透过枝叶缝隙始终盯着二楼一个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间房门拉开走出一个中年男人,满面笑意对房门内说了什么才走开,走到楼梯栏杆处停下,唤住走廊里听候召唤的一个伙计说了几句话,那伙计很快去了另一间房,片刻之后带着一个少年人走出来,拉开的房门里有少年们的喧闹涌出。

...你一去呀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大呼小叫荒腔走板吓人,还好门立刻拉上了隔绝。

那伙计对楼梯口这边指了指,青衫少年看过去对伙计点点头向那边走去,很快便到了那位中年人面前,少年施礼,中年人点头,神情肃重说话,有一个伙计从他们一旁急急走过蹬蹬下楼。

那伙计下楼来到天井,将一壶酒捧上。

段大人,蒋显那边要薛青来作诗,康岱出来唤他,正叮嘱薛青不要乱说话。

他低声道。

段山嗯了声,隐匿在繁闹花木中,视线看着那倚着栏杆说话的二人,不放过他们脸上每一个表情。

国子监祭酒大人严肃又和蔼,少年监生敬重又诚恳,他们交谈几句,祭酒大人点点头捻须转身却没有迈步,而是身子往栏杆上靠了靠,手微微抬起,原本挺直的身子一弯....段山双眼一眯,嗯......薛青伸手扶住了康岱的胳膊。

大人。

她道,手用力,您先请。

一时失态了,哪有大人让监生先走的,康岱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胳膊,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我这酒量还不用搀扶。

虽然旁边没有人,他还是很严谨的。

薛青松开手后退一步,低声道:有人,段山在楼下,不要看去。

康岱神情肃然几分,招手示意薛青上前,大人与学生低语两句也很正常。

他低声道:说到段山,你上次说他跟踪你,果然是在查秦小公爷的事...一面迈步,薛青哦了声,点头:大人说得对。

错后一步跟上。

二人离开了栏杆前,薛青听康岱回头低声。

....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前些日子啊他连你和秦梅去买过文房用具的店家伙计都抓了....真是残暴乱抓一气,那店家在城里一辈子了,能是刺客吗?......薛青脚步一顿,嗯......她转头看向楼下,视线直向天井中一个方向。

绿竹花丛摇晃,透过斑驳缝隙有一个男人正转身迈步。

他,今日不能走出听雨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定他今日走出去听雨楼,有些事就尘埃落定了。

这个薛青并不是如同外表这般,宗周死的时候,他与人争斗伤了胳膊,拄着拐杖而行,左膀右臂死的时候,他熬心沥血伤神,倚竹杖而行,每一次凶杀案附近都有他的出现,他的瘦弱欺骗了所有人。

他不是瘦弱的,他有很厉害的功夫,他应该就是那个陌生的神秘的五蠹军之外的高手,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有最危险的人。

还有,一个能让国子监祭酒恭敬让步请先行的书生也并不是个穷学生,他的身份非同一般,那么他身边的这些人也必然不一般,五蠹军,郭家,青霞先生,康岱.....等等以及更多,他是一条线,通过他可以解决他们想解决的很多事很多人。

不用再等了,就凭今晚那康祭酒那微微的施礼,他这些日子追查就结束了,那些曾经的直觉也可以化作行动了,现在走出听雨楼去见秦潭公禀明一切,然后,抓人。

薛青,他今日不能再走出听雨楼。

暮色已经散去,夜色降临,伙计穿梭楼内有的在点亮灯火,有的在拉开供与表演的台子,白日里歇息够的女妓们也三三两两的梳妆打扮走了出来,倚在廊柱上说笑,等候将要走进来的客人们,听雨楼珠光宝气灯火璀璨。

这些繁闹对于段山来说没有丝毫的吸引,他垂目向前走出了天井的绿竹丛,踩着脚下碎石铺就的团花小径走上小廊桥,竹影花摇灰扑扑的身影在一片璀璨中若隐若现。

大人,您的酒钱...一个声音在后传来。

段山回头看去,见天井的另一边有人奔来。

...........哗啦屋门被拉开,室内灯光倾泻,优雅的乐声以及中年男人们醇厚又低调的笑声随之而出。

康岱走进来。

咿,薛青呢?一个男人问道,往康岱身后看,并没有少年跟进来。

难道少年害羞不来?做不做诗另说,来不来就是姿态了,不能在长辈师尊面前失礼啊,蒋显也看过来。

康岱将门拉上,道:上茅房了。

室内的男人们怔了怔然后都笑了。

紧张吗?康大人你是不是吓到那孩子了?康岱笑着坐下来,道:有他座师在这里,我怎么能吓到他。

屋中的人捧场一笑,蒋显亦是淡淡一笑,身为大学士又是王烈阳的得力助手,做他的门生自然前途无忧,但想要做他蒋显的门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有真材实料,门面和助力都是相互的,这就是启蒙师生与科举门生的区别。

旁边的男人了然一笑,借着给康岱斟酒侧身过来低声道:你是给那小子透露我们要他作诗的内容了吧?所以借着去茅房先好好想一想有个准备,免得进来后做不出来就不好看了。

康岱一笑低声道:总是关系我国子监的门面。

二人酒杯一碰,相视哈哈大笑。

..........段山看着跑来的人,这人跑的很急,头上带听雨楼伙计惯有的帽子歪掉,一手正去扶着,抬起的袖子遮住了面容,还没走近就开口喊,声音焦急又有些不安.....提醒客人不要逃帐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不太好看的事。

但这个人并不是伙计,虽然他竭力的装扮成伙计,这种装扮可以骗过其他人,骗不过他段山,尤其是在他已经起了疑心的警觉的时候。

这个人来者不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薛青。

他适才看到了康岱的举动,那薛青自然也看到了,那么是要杀人灭口了吧......这正是验证的好机会。

但段山却没有停下脚步等候或者转身迎上奔来的人,而是掉头迈步三步两步买上了廊桥。

他的速度加快了。

没有询问,没有呵斥,更没有淡然顺水推舟高高在上的等候揭穿,他只是要走,快走,离开这里,他不是宗周也不是左膀右臂,与人拼杀对抗从来不是他要做的事,更何况宗周和左膀右臂那么厉害也死了。

根据宗周和左膀右臂的死可以得知,这个薛青有一身硬功夫,且善于贴身近搏,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要走出听雨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做出只是因为秦梅与薛青过节而监控薛青的假象,他的护卫在楼外等候,黑甲卫暗藏街上。

身后的脚步也加快了。

段山一步跃下廊桥,前方几步外便是围楼廊下,廊下便是阔朗的大厅,人群正在进进出出,透过走动的人群,灯火辉煌的大厅,可以看到他三个护卫正站在临街的门口警惕的看着四周。

段山的速度很快,没有丝毫的畏惧紧张,一如往日冷静木然,他希望他身后的人要跟上,跟着他来到听雨楼外,然后迎接一场鏖战,他虽然不想与他对战,但很愿意亲眼看看他与人拼杀的场面,看看那把刺穿了宗周的咽喉的兵器到底是什么样,或者落在左膀右臂身上的拳头是怎么样的凶猛.,或者薄片的裁纸刀.....念头闪过,段山心里一凛,错了....就在同时身后有风袭来。

廊桥边的绿竹如同秋风扫过刷拉拉的摇晃,竹叶翻飞。

段山的脚停在廊桥下,同时一条彩绢恍若云霞从天飘落,围住了他的脖子罩在他的肩头垂落地上,有人从他身边越过也被罩住,抬手挥动。

哎呀怎么掉下来了。

他喊道,脚步不停向前,手中拉扯彩绢。

段山看着从身边奔过的人,因为彩绢遮挡视线模糊,但这么近擦肩可以看到这人瘦小的身形,以及青衫,他的头上只是多了一个帽子,衣衫并没有换,可见来的多匆忙以及急切,已经到了不在意被识破的地步.....薛青,杀人者。

但这句话他已经喊不出来了,他被杀了。

割断他脖子的是竹叶,四片,钉住他身体的是竹竿,一根。

原来这少年最擅长的并不是硬杀,而是,暗杀。

遮挡罩盖的彩绢随着那少年扯开远去,喧嚣以及璀璨灯火一瞬间消失,他陷入了黑暗。

自始至终那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一眼,一瞬间只是从那边跑来穿过天井跑到这边的廊下。

廊下有几个伙计在忙碌着点燃更多的灯。

这彩绢掉了,你们绑结实点。

少年说道,将彩绢扔在他们身边,急匆匆的沿着走廊跑开。

两个伙计有些不高兴:大家都忙着呢。

但那少年充耳不闻捂着帽子在人群中摇晃转眼不见了。

都会偷懒。

越老实的越多干活。

快点吧,彩绢我去重新绑上...姐姐们的歌舞就要开始了。

伙计们抱怨嘀咕着,夜色渐浓,涌进来的人更多,听雨楼不复白日的安静文雅。

门被推开,外边的说笑声传进来,少年人站在门边施礼。

啊薛青,进来,不要这么客气了。

不是在国子监,也不是考场。

屋中的男人们笑着招呼,薛青应声是迈进来将门拉上,纵然大家都表现出长辈的和蔼随意,但少年还是难掩些许拘谨。

安抚少年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赞美他,让他展现自己的所长。

薛青啊,你来京城这些日子有什么最喜欢的景致,做一首诗词来听听。

一个男人说道。

这看似定了题又不限题是最容易的,此举是为了捧场蒋显,总不好为难薛青,做不出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康岱在一旁笑道:不急,坐下来慢慢想。

薛青应声是依言在末席坐下来,那边陪坐的妓女察言观色手中琵琶曲调更柔和,以免影响这少年思索。

............天井中的舞台有乐声铮铮的响起,四面楼道里站着不少人说笑着观看,议论着今晚的开场是哪位妓女,但也有人不关注这些,天井那边的廊桥边伫立的人只看着旁边假山,大约是欣赏灯光下跌落的如珍珠般的流水。

三个护卫站在廊下迟疑片刻,似乎犹豫能不能去打扰,对视一眼最终一人点点头,自己迈下台阶向廊桥奔来。

大人。

他站在几步施礼低声道。

..........有了。

薛青抬头说道。

那妓女按住琵琶,室内乐声顿消。

这么快啊。

果然不亏是能几步成诗。

男人们纷纷笑道。

蒋显看过来,道:且念来听听。

薛青道:我第一次来京城过年,上元节的时候很受触动。

要做上元节啊,这个的确是简单又容易,屋中诸人点头,含笑示意请。

这时有伙计拉开门:今日的表演开始了。

这是按照惯例的提醒。

康岱道:先作诗吧。

薛青应声是,坐正了身子,将手放在膝头,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句才起,门外陡然喊声响起恍若炸雷。

..........大人!一步跨过来,伸手握住段山胳膊的侍卫,看着段山从手臂上戳到脚下的竹竿,这意味着什么,见惯了生死的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失声惊叫。

四周的人因为他的惊叫看了过来,只见一个男人站立着,被另一个男人握着胳膊一摇晃,头砰的掉下来,血如泉喷。

而与此同时,舞台那边烟火绽放,几个女妓扮作飞天神女飘飘从二楼缚彩绢滑落,手中提篮扬起花瓣。

听雨楼,满天血花雨。

........站在二楼涌出来喝的醉醺醺的少年们依着栏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中。

我的亲娘,京城果然是京城楚明辉瞪圆了眼,刺激。

第一百七十九章 闻讯听雨楼陷入混乱。

喷血的无头尸首失去平衡倒下,尖叫的人群如同无头的苍蝇乱跑,被彩绢悬挂的女子们没有了优美的舞姿,恍若被吊起的蛇虫扭动,以及惊吓中晕死过去直直挂在空中。

烟花还在绽放。

听雨楼绚烂中的混乱带着别样的璀璨。

混乱也只是片刻,门口瞬时被黑甲卫围住,对着奔出来的人群举起了刀枪弓弩,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涌进来,流水般在听雨楼散开,又流水般将混乱的人群隔断围拢,嘈杂依旧但已经没有人乱跑。

刑部的侍卫们则围拢在天井绿竹丛廊桥这边,除了最初那个侍卫跪在尸首前,其他人并没有上前更没有查看,只是面向外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最初的慌乱过后,再加上官兵们在场,听雨楼里人们的渐渐冷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杀人嘛,死人了嘛.....混乱多数在一楼,二楼往上的人们恢复的更快。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被杀了?甚至有不少男人神情肃重的质问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亮出了自己大大小小的官员身份。

不过没有得到回应,官兵们一语不发,警惕的盯着他们,制止他们迈步乱走,更不许他们下楼,态度毫不掩饰如果他们敢乱动不管他们身份也要将他们就地正法。

这让楼上的人们很不高兴,但他们也没有跟这些官兵争执,跟这些官兵争执反而有失身份,等同样有身份的人来了再算账便是。

尖叫声平息,彩绢还悬挂在空中,其上的女子们都被放下来,吓昏的被放倒在地上拍打,其他的惊魂未定的挤在一起,但更多的人则已经开始好奇的向天井这边张望,低声的议论猜测。

漫天花雨已散,烟花已冷,听雨楼充斥着嗡嗡声。

年长的有身份的人已经开始考虑其他的事,不再看死人,少年们没有什么要考虑的事,死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楚明辉扶着栏杆,如果不是几个少年揪着他,半个身子都要栽下去了。

看不清啊....倒下来就挡住了。

他几分遗憾的拍着栏杆道,但旋即又激动转头看蒋兆子,你们这里真有意思....常常看杀人吗?蒋兆子脸红红,眼睛瞪大,激动又惊恐,道:我第一次来听雨楼,也是第一次看到死人。

张双桐拍楚明辉肩头,道:不要这么土包子说傻话。

将楚明辉挤开自己探头踮脚看去,青楼里死人也很常见的。

原来是常见的事吗?蒋兆子看着张双桐,羡慕又钦佩,长安府的少年们真的见过大场面啊。

那是啊,青楼里情杀啊,这人要么是被情敌杀了,要么就是被家中大妇买凶。

张双桐说道。

站在旁边的官兵们都忍不住侧目。

不要胡说了。

你懂个啥。

其他少年们也听不下去打断他。

反正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蒋家的一个少年道,虽然看不到死去的人什么样也认不出,但看着此时楼里充斥的官兵,官兵们来的很快,似乎原本就在四周散布,看,那边还有黑甲卫,不是谁都能用黑甲卫的。

张双桐哦了声,道:问问就知道了。

说罢看另一边,走廊里官兵不允许人离开视线,所以大家都站在楼道里,几个大人身边一个少年侍立,他扬声喊薛青。

他的声音响亮,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让人不由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张双桐毫不忌讳抬手招了招。

康岱有些恼怒的皱眉,蒋显倒没什么,看了眼一旁安静站着的薛青,道:去那边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年轻人跟年轻人在一起能缓解下惊恐。

薛青应声是走过去,还是在楼道里没有离开视线官兵们便也没有阻止。

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张双桐眉飞色舞道,伸手做出飞溅状,那一幕。

薛青压低声道:我们那个时候还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张双桐一脸同情:可怜。

蒋兆子探头过来问道:那边知道是什么人吗?薛青点点头。

果然知道啊,大人们那边消息灵通啊,少年们都好奇的挤的更紧。

薛青看了眼楼下,压低声道:段山。

这个名字不管是长安府少年还是蒋家的少年们都不陌生,一时震惊的鸦雀无声。

刺激啊。

一个声音清亮响起。

大家看去,见是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裴焉子,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

楚明辉道:焉子你刚才是吓傻了吗?气氛再次活络。

真的假的?怎么会是段山?少年们响起议论,但很快又被打断,一个少年拍着栏杆招呼。

真的是段山,看,刑部的人来了,宋元来了!............呼啦啦踏踏的脚步声让地面都颤抖起来,铁面无私抬手敢将不听令的民众一刀砍伤在地的官兵们利索的让开,围着天井的连官兵也不让靠近的侍卫也让开了。

脚下血迹遍布,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印子,宋元看着地上躺着的男人,似乎认不得....他的视线看向另一边,那里滚落着一个头颅,面容平静,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大家,大家俯视他,他仰视大家,这诡异的场景令人寒战。

宋元嘴唇抖动,伸出的手颤抖,许久才哑声:看,看!怎么,怎么死的?两个黑袍男人从他身后越过屈膝跪地在血污中,一个去看段山的尸首,一个捧起了段山的头颅,四周的嗡嗡声更大,不管大人老人还是少年女子们都看过来。

段山的伤情很简单,只片刻两个仵作就转身。

段大人是被人从背后袭击,隔断喉咙,阻止发声,又被绞断脖颈,脖颈上有丝线缠绕固定。

一个仵作道,抬起手将几条细细的丝线举起,丝线亦是已经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仵作抬头看一旁,那边有彩绢悬挂飞舞,准确的指出。

是彩绢上的。

宋元道:凶器呢?总不会用这几根线就杀死吧?致命伤是那四个切口,但.....仵作道:没找到。

宋元抬脚一踢:废物!这仵作跌滚一旁不敢怠慢忙跪好垂头:属下有罪。

他的视线落在地面上,血迹斑斑中有竹叶散落,在一片黑红的血中竹叶更加凝翠,薄片......该不会这就是凶器吧?另一个仵作上前举起竹竿:段大人身上没有其他伤,只有这根竹竿,这竹竿只是为了固定他身子,以便拖延伪装不被人发现。

侍卫在一旁道:大人来这里查案,我们就在大厅,并没有看到有人接近大人,更没有争斗。

那就是一下子被人杀了!宋元道,看身边的官员,好厉害的凶徒。

官员们点头。

宋元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男女老少济济兴奋惊恐指指点点,段山死了?他神情茫然不可置信,旋即又愤怒云集。

凶手,就在这听雨楼!他喝道,伸手指着四周,全给我抓起来!此言一出满楼喧哗。

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尖叫哭喊如再次躁动。

但在这混乱中也有冷笑呵斥和肃立如山。

宋大人!你好大的口气!宋元!你好大胆,敢乱抓无辜!你们刑部就是这样办案的吗?我看今晚谁要抓我入大牢。

宋元抬头看去,人群纷乱灯火刺目中有女子们乱挤有老者们义愤有少年们瞪眼,另有一些男人们迈出而出,这其中熟悉的面孔还不少。

宋元,你要抓我入牢狱,请先去请陛下圣旨来。

蒋显淡然道,我在这里等你。

第一百八十章 意思入夜的热闹刚开始,夜市的街道便被官兵清空。

马蹄踏乱,半个京城掀动。

............这些高官大员外表一本正经,背地里花天酒地,逛青楼狎妓...伴着急促迈动的脚步声,宋元的声音激动愤怒。

宋大人,不要说这些废话。

齐修喝道,神情恼怒,听雨楼里现在如何?你把人都抓起来了吗?宋元道:没有啊,我知道跟这些文官玩心计玩不过,我立刻来跟大家商量了。

蒋显那些人呢?又一个官员问道。

大家都穿着常服,连斗篷都没顾上可见来的匆匆。

他让我请圣旨我就说来请圣旨了。

宋元道,让人守住听雨楼,大家放心,他们文弱不堪,黑甲卫守着一个也跑不了。

你都说了他们文弱不堪,又怎么可能是凶手。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诸人此时迈上台阶走近前方高大灯火明亮的厅堂,听到这声音立刻停步低头施礼。

公爷。

秦潭公从一旁走过来,自己先一步迈进厅内,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纵然是在家中依旧是白虎皮铺垫。

宋元等人紧随其后进来。

宋元急急道:他们文弱不能杀人,但能操控别人杀人,不能放他们走。

秦潭公道:段山是怎么死的?宋元道:被人割了头...秦潭公打断他道:我是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惹来杀身之祸?..........段山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听雨楼,室内的人都看向宋元。

宋元叹口气道:他最近在追查伤害小公爷的凶手,他怀疑国子监那个与小公爷不合的学生薛青。

室内安静一刻。

宋元接着道:今晚那个学生薛青也在听雨楼。

所以他就被那个学生杀了?一个男人道。

室内再次安静一刻,然后有人没忍住噗嗤一笑,也有人没有笑。

宋大人,不要胡扯了。

齐修几分恼怒,段山又不是你,怎么会做这种溜须拍马毫无用处的事。

宋元也有些羞恼,道:这怎么就是没用的事了。

另一个男人笑了笑,道:宋大人,那学生与小公爷不合,但他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又是君子试榜首,背后有王烈阳陈盛做靠山,动不得,所以想要以他是刺客的名头来除掉,让小公爷舒心,是真不行的。

拍了拍宋元肩头,这样做也只能是表示一下心意了。

宋元羞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齐修道:你也别乱七八糟的说了,段山分明是在查帝姬党。

转头看向秦潭公,公爷,先前在黄沙道段山就怀疑君子试里有帝姬党同谋,他应该是一直在追查此事,我想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突然被灭口。

宋元哦了声,插话道:没错啊,那个薛青就是君子试的考生....齐修转头道:那你去说薛青杀了段山看有没有人信。

一个学生.....宋元大约也觉得没底气,道:抓起来问问查查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反正段山死在那里,人人都能是嫌犯,抓起来也合情合理。

秦潭公忽的嗯了声,道:人人都是嫌犯,这句话在哪里听过?..........那我们现在就算是嫌犯了吧?楚明辉转头看身边的少年说道。

此时听雨楼里嘈杂一片,虽然宋元掉头离开了,但气氛越发的紧张,哭声也多了起来。

抓进刑部大牢,只怕是没活路了。

少年们没有哭没有惊慌也没有年长的男人那般神情凝重低语,最初的兴奋过后他们有些百无聊赖。

因为官兵依旧不许大家自由活动,站的久了也累,少年们干脆都席地坐在楼道里。

应该是吧。

薛青点点头,段山死在这里,我们都在现场,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楚明辉嘿了一声,伸手指着他,道:凶手就是你。

薛青做出惊恐的神情,往裴焉子身后躲,道:不,不,我不是,焉子少爷,你要为我作证。

裴焉子道:我作证事发时你没有在我们中间。

张双桐哈哈笑:错了,三次郎,你要找表舅作证。

薛青道:是,不过,你们就不能替我作证说我也在吗?大家好兄弟这种场合说实话好吗?少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两边的官兵更是侧目,木然的神情波动,都什么时候了,这些少年人真是.....这边少年们喧闹,楼下忽的也一阵喧闹,原来有人忍受不了恐惧精神崩溃向外跑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大喊着。

官兵们毫不客气的用兵器打了过去,将那人打的滚到在地发出惨叫,听雨楼里顿时乱了起来,坐着的少年们也都蹭的跳起来。

住手。

有声音喝道。

大家循声望去见蒋显等几个男人沉面走出来。

他们的身份官兵已经知道,收起了棍棒,但并没有让开。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走,也不会跑。

蒋显道,我们就坐在大厅里,待宋大人要抓人的时候,第一个抓我。

听雨楼里响起人们的嘈杂夹杂着哭声呜咽更有大人大人的喊声。

大人救我们啊。

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蒋显环视四周道:我虽然是大人,现在也是宋大人口中的嫌犯。

又眉头一竖,不过我们纵然是嫌犯,也不是他宋元说抓就能抓的,这大周不是他宋元一个人的大周。

说罢撩衣席地坐下来。

随众官员们也立刻坐下来,人群中更有不少男人也都走出来。

我们是官身,要抓先抓我们。

大家不用怕。

一时间纷乱。

楚明辉哈的一声道:静坐啊这个我们熟。

搓手抬脚就要下楼,被蒋家的少年们忙拦住。

不要闹。

不要添乱。

静观时变。

被拦住没有走下来,楚明辉很是无趣。

你们不要拦着我啊,当初在长安府,廖承把我们都当嫌犯,我们怕了吗?不怕呀。

他叉腰说道。

当初长安府的事蒋家的少年们自然也有耳闻,但听亲身参与的人讲述感觉肯定不同,于是将楚明辉围拢。

话说当时在................在长安府。

听到秦潭公的突然询问,室内的人愣了下,有一个男人反应快说道。

因为廖承闹乱的时候喊出的话,说廖承是视长安府人人为嫌犯,引发了民愤。

秦潭公道:那次廖承和段山二人当差。

又一笑,上一次这句话是因为廖承,这一次则是因为段山,一人一次,是不是很有意思?第一百八十一章 好笑有意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结果只有一种,好笑或者不好笑。

屋子里的人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齐修道:公爷,我明白您的意思,此时听雨楼的人不好抓,里面的人太复杂,稍微不慎就会引起骚乱。

又停顿一下,或者这也是凶徒的意图,他们正在一旁伺机而动,煽动民意。

就像上次廖承,与其说是断送在长安府民众手里,不如说是断送在朝中王烈阳一派手里。

段山作为他们的人,王烈阳一党应该很高兴送他一程,顺便再捎送些其他人就更好了。

宋元听明白了,道:那也不能不抓啊,人就是死了,在场的人当然要查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是他们这些文官御史们常说的,轮到自己不能不认啊,就是到朝堂殿前我也讲得这个道理,看他王烈阳怎么说。

又狠狠道,说不定趁机把王烈阳也抓起来。

世上的事要是都像宋大人说说这么容易就好了。

齐修讥讽道。

宋元也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文官敬畏,道:我不只说,我还要做,我要抓人,不像你们说不说做也不做。

段山是宋元手下最好的刀,刑讯逼供查案无人能比,有段山在很多时候宋元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了,轻松自在,现在这把刀没了,他气疯了也是正常。

厅内的争执让气氛变得紧张,每个人的心里都乱糟糟,今日的事真的太突然了,他们一直游刃有余,没想到突然就被人拔掉了一颗大牙。

秦潭公道:这个没什么争论的,不抓人,又不是不查问,把这些人都查好了记好了,日后该抓谁就抓谁便是,对方有坑,我们搭个板子迈过去不是一样吗?诸人应声是,宋元与几个男人急匆匆而去,只留下齐修在内,秦潭公站在起来,听得他们争执低语不断,以及宋元不时的喊声气死我了。

齐修看着起身的秦潭公,迟疑一下道:公爷息怒...秦潭公道:我不怒,我们杀人,人杀我们,没什么可怒的。

迈步向前。

齐修跟随面色沉沉道:段山虽然不如宗周左膀右臂功夫高深,但为人很是机警,能无声无息的杀了他,这个凶手极其厉害,虽然宋元把听雨楼控制起来,也不一定能抓到凶手。

秦潭公道:抓凶手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事。

嗯?齐修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迈过门槛,看着灯火明亮如白昼的院落,道:就如段山所做的那样,如果他要抓凶手还用等到现在吗?凶手,不过是手,打掉了脑袋,手再多也没用了。

秦潭公走向后宅,齐修没有再跟上站在原地。

所谓的脑袋...宝璋帝姬吗?他道,将手揣起来,又摇摇头,段山那样做的....要是早点把人抓起来,也不会被人砍掉脑袋,白死了。

该抓的人还是要抓!..........听雨楼里一片混乱,但并没有哭喊吵闹。

不要挤,都站在原地。

查到谁谁再过来。

胆敢乱走的类同嫌犯。

一队队官兵将人群分开由刑部的人进行查问,看到有经过查问被放出去的人,余下的人们便安心了很多。

蒋大人..您不用搜身。

一个官员笑道,伸手扶住蒋显要解衣的胳膊。

只需要问一下当时在哪里与何人一起有谁人作证便可以了。

蒋显道:这问的太简单了吧?不去大牢里好好查一下?宋元在一旁哼了声,道:人太多了,大牢里没地方。

蒋显冷眼看他,宋元也毫不忌讳冷脸,那官员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蒋大人,多担待啊,此事真的非同小可,大家也是没办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蒋显语气缓和,道:此事当然非同小可,天子脚下繁闹之地众目睽睽之下,朝廷命官被杀,如果不严查民心难安。

官员郑重点头道:大人说的对。

蒋显道:但也不能乱抓人,引得民众惊乱反而有可能被凶徒趁机逃脱。

有蒋大人在这里压阵,民心可安。

官员郑重道。

蒋显道:来吧,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大家现在都一样。

看着一旁站着的刑部吏员,今日我与康岱...一面说一面指着身后的几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坐在那间房陪坐的妓女是谁一一说来。

官员退后一旁,吏员安静的记录,不时的询问两句。

还有,那边的是我的子侄。

蒋显又道,而那几个是长安府的学生,嗯,和西凉人蹴鞠赛的几位,你们也都知道,蹴鞠赛赢了,养伤多日,今日他们要聚在一起吃顿饭,让他们少年人在酒楼寻欢作乐我也不放心,就让他们在眼前来。

吏员点点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十几个少年们,自有人去登录他们的名字,询问他们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都在场,少年们一一的答了,也有伙计作证,只是...事发时他没在。

那伙计颤颤说道,伸手指着一个少年。

身为京城酒楼的伙计,见多识广最知道刑部问案的厉害,那群刑讯酷吏可不敢欺瞒,若有一点遗漏哪怕是无辜的也能要了你的命。

你叫什么?文吏警惕,看向那少年。

薛青。

那少年道。

............薛青!站在那边的宋元立刻转过头来,哈的一声道。

果然你...他的话没说完,蒋显道:事发时他跟我们在一起。

康岱示意薛青走过来,道:是的,我去叫他来的,大家要听他的作诗。

先前的官员拦住要说话的宋元,看着走过来的薛青,道:作诗吗?不知道做的什么诗?蒋显这边的一人道:上元词,可惜只有一句,就被这事给打断了。

神情遗憾又几分恼怒,似乎怪段山死的不是时候。

一个伙计在一旁低声作证,自己拉开门请他们看表演时这少年正念诗,他甚至还记得念的是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

伙计喃喃道,虽然他对诗词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这句诗词记得这么牢,大概是因为听到这句诗的时候,再转头就看到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的场景太深刻了。

那一刻真的好像是一棵树陡然绽开了无数的花,刺目绚烂。

负责查问的吏员没有这种感触,只简单直白的记录段山头断时在作诗,其时谁谁以及伙计谁谁为证,写到这里停顿一下,抬起头环视蒋显等人,道:那自始至终你们都在一起,没有谁离开过?蒋显等人都点头。

去茅房不算,还有一个人心里自言自语,去茅房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杀人,自己又失笑,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几个文吏核对了一下记录,便对宋元道查完了:没有问题。

宋元只装作没听到,先前那官员将文册仔细的看了遍,含笑道:蒋大人你们可以离开了。

蒋显道:查好了吗?可要查好了,否则我们离开后再来查问就没这么容易了。

官员笑道:大人说笑了。

却并没有承诺不会再查问,至于日后会不会查问自有日后的办法。

蒋显也没有去揪他的含糊字眼,日后要查问也自有日后应对的办法,拂袖道:走吧。

一众人向外走去,少年们自然跟上。

今日真是扫兴了,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没有啊,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才更难得...少年们低声的嘻嘻哈哈,薛青回头看了眼,天井里几个仵作还在现场勘查,一草一木一寸土都不放过,段山的尸首被蒙上正准备要抬走。

三次郎,跟上。

楚明辉道。

薛青应声是收回视线迈过门槛。

从喧闹灯火明亮的听雨楼走出来,又恍若另一个天地,原本繁闹的街市除了遍布的官兵别无他人,店铺都关闭一片漆黑。

不止这条街,整个京城此时都被戒严,马蹄声脚步声烈烈的火把在城中蔓延穿梭。

但能不能抓到人大家心里也没什么底,几个官员站在街上看着通过核查不断走出来的人匆匆远去。

这个凶徒,不好抓啊。

一个官员说道。

因为死的是段大人。

另一个官员跟着道。

宋元正走出来,听到了没好气道:段大人怎么了?段山死就不是死吗?又一个官员轻咳一声道:不怎么....就是,有些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宋元恼怒。

...........被马蹄脚步踏碎的夜色渐渐散去,晨光渐渐重现。

一夜过后除了听雨楼紧闭,其他的商铺如常开门营业,小贩们也东看西看的继续往日的叫卖,街上的人渐渐的多起来虽然神色间小心翼翼,看起来跟往常一样。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爆竹声忽的在一个方向响起,安静的紧张的清晨里很是吓人。

怎么回事?这都快三月了,还点什么爆竹?不少人询问很快向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临街的门面,一个老妇佝偻的站在门边,一个爆竹在地上炸裂,她手里还拿着几个,正在认真又专注的一个一个扔下去。

老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喜欢玩爆竹了?更何况这个时候不太好吧,爆竹是喜事的时候,表达心情高兴才用的.....高兴啊。

那老妇说道,将一个爆竹扔出去,拔高声音,大吉大利啊!欢天喜地啊!伴着她的喊声爆竹炸响。

什么大吉大利高兴.....街边的民众有些愕然,这老妇该不是疯子吧?有人就要上前质问,但又被人拉住。

嘘...是齐老太太...哪个齐老太太?大成坊的齐老板的娘。

大成坊啊。

京城的店铺不计其数,大成坊并不是名头响亮的,一间小铺子几代经营养活一家老小日子宽裕,前些日子关门了,京城的商铺开开关关也多的是,这些本都不足以在京城这片大湖中引起涟漪,但大成坊却被大家关注知晓。

齐老板被段山抓了......说是与刺客勾连........可惨了,脚都被砍掉了,回来三天就死了......伴着低低的议论,街上围观的民众再看那老妇神情很是同情不忍。

那老妇已经点完了爆竹,人并没有走开而是又拿出一堆纸钱点燃。

儿啊,大吉大利啊,欢天喜地啊!她再次大声喊着,老天有眼啊,大仇得报啊。

哗.....听到这句话街边的民众再也忍不住忙上前。

齐阿婆,你不要这样。

齐阿婆,这太危险了,还在追查凶手呢...大家劝着,马蹄声从街头传来,一队官兵涌涌,这边人们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去,齐老妇却如同没有看到听到,依旧蹲在地上将一串串纸钱点燃,还用自己的拐杖挑着火苗腾腾恍若架起了篝火,纸屑烟灰乱飞。

干什么?官兵们近前在马上呵斥道。

齐老妇满脸欢悦的看着舞动的火苗,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真是大喜事啊,大喜事啊。

什么?街上气氛瞬时凝固,官兵们的神情更加阴冷。

你..为首的官兵喝道。

话没说完被老妇打断,她枯皱的脸上神采奕奕,伸手指着自己:我啊,我是凶手啊,我就是凶手啊。

她将拐杖扔下,向官兵们跌跌撞撞走去,抓我吧,抓我吧,我是凶手啊。

街边的民众目瞪口呆,官兵们也皱起了眉头,有一个官兵对为首的官兵耳语几句,指了指这边的店铺,为首的官兵明白了,面色添了几分恼怒。

滚开。

他喝道,将手中的马鞭反手一抽。

扑过来的老妇被抽的跌倒在地上,四周民众响起惊呼声,虽然畏惧官兵,但还是有人冲出来搀扶以及护着那老妇。

所幸官兵并没有再抽打,也没有下马抓人的意思,扔下一句疯子呼啦啦的沿街疾驰而去。

不要走,抓我啊,我是凶手啊。

齐老妇顾不得起身爬着喊。

民众们涌上来将她围住搀扶劝慰。

你这是何苦呢。

不要这样,还有孙子要照顾..齐老妇挣扎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

大笑又大哭,这是天大的喜事啊,这是老天有眼啊,这是恩人啊。

她向前爬去,看着官兵们疾驰的方向招手,抓我啊,抓我啊,我是凶手,我没用杀不了段山,就让我替恩人去死吧。

站在一旁的街坊们明白了,是啊,对于齐老妇来说,那位杀了段山的人就是恩人呢。

齐老妇到底力竭爬不动,最终匍匐在地上,大哭又大笑的咚咚叩头。

恩人啊,恩人啊,恩人要好好活着,恩人要好好活着,老妇愿用命换啊。

街上的聚拢来的民众越来越多,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忽的又有爆竹声响起,不会吧?难道又有....街上的人循声看去,但不待寻到声音方向,又有爆竹声响起,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接连不断。

街上民众呆呆的,旋即头皮发麻。

..........话说当年来俊臣死后,仇家噉俊臣之肉,须臾而尽。

士民称快,相贺于路,便是今日这般吧。

陈盛道。

晨光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拿着锄头站在菜园里,而是穿着朝服站在大厅里,面前康岱等人肃立。

段山死了,王相爷和秦公爷定然要吵的皇帝陛下头疼了,为陛下分忧我今日上朝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乱言年节早已经过去,坐在大庆殿上的小皇帝扭来扭去。

坐不住比往日来的更早些,旁边的太监伸手戳了戳小皇帝的肩头提醒。

外边在放爆竹。

小皇帝忍不住对他低声说道,今天是什么节?天下的小孩子都一样,喜欢这种热闹....太监低声道:陛下好好听,就知道今天是什么节。

话音落,朝堂里有声音拔高。

宋大人不要不相信,你要是死了京城比这个还热闹呢,爆竹算什么,还放烟火呢。

放烟火吗?小皇帝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朝堂里,没看清什么人说这话,因为两人打起来了。

两个穿着红袍的官员厮打在一起,揪掉了帽子,抓住了胡须,其他官员有上前拉架的,有在一旁幸灾乐祸,还有神情麻木的....于城!宋元!成何体统!两人没有厮打多久,伴着御史中丞的呵斥被拉开了。

我死不死且不论,你死了,我给你放烟花。

宋元捡起帽子狠狠道。

来啊,来啊,你来将我下大狱,将我也酷刑啊。

对面的官员五十多岁,鬓发散乱,说罢对着小皇帝跪下大哭,我大周竟然有今日,朝廷官吏被杀,满城人过节相贺,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百姓去见列祖列宗,死了算了。

说罢抱着官帽就要撞柱子,还好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如此早就防备了,乱轰轰的拦住。

王烈阳叹气道:臣有罪臣有罪。

秦潭公摇头道:有罪无罪还是不能靠说的。

陈盛道:这件事我认为还是要严查的,不能纵容民意。

这是陈盛上朝后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大意是臣在家中被满城爆竹惊起,忧心陛下前来上朝。

朝堂的吵闹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陈盛身上。

陈相爷说得对。

宋元喊道。

蒋显道:陈相爷,这件事没有人说不查。

神情淡淡,此时刑部门外自称凶手要入狱的不下数十人。

宋元冷笑道:大学士不用担心,我们刑部虽然少了段山,几十个嫌犯还是查的过来的。

那边有官员似笑非笑:那宋大人只怕要辛苦了,段大人的仇家可不止这几十个。

陈盛抬手示意,道:不能因为段山酷吏民怨多就草草了事。

宋元立刻道:对!陈盛道:认为段山审案不公,有冤不平,可以来告,官府来查,这跟查段山的凶手是两回事。

宋元点头道:对!又一怔拔高声音,不对!有官员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朝堂上响起低低的嘈杂。

陈相爷,现在说的是查杀害段山凶手的案子。

宋元恼怒道。

陈盛道:没错,是在说段山的案子,段山被杀一定要查,不能因为民意说他是个坏人死的活该就不了了之,就算他有错,有官府有律法处置,杀了他的人依旧是凶手,但是..他看向还坐在地上抹眼擦泪的官员,民意也必须安抚,而不是强行压制,今早五城兵马司制止百姓点爆竹。

他摇摇头,如此真是要民众道路以目?坐在地上的官员顿时再次伏地呜咽臣老悖无用无补于朝事陛下愧对于先帝托付云云。

陈盛道:所以当疏民意,他们对段山有恨喊冤,那就让他们诉冤,真冤假冤查问清楚便是了,这也是还段大人一个公道。

王烈阳笑了,又收住,道:陈相爷所言极是。

他一发话朝堂里一多半官员附和,坐在地上的官员也不哭了。

宋元道:公道什么啊,段山已死没有对证还不是你们怎么说怎么算!陈盛看他道:那由你们刑部来查,你们怎么说怎么算,可否?宋元一怔,眨眨眼。

秦潭公道:可以。

宋元一甩袖退回队列中:这本就是我们刑部的事。

陈盛没有理会他,对小皇帝施礼:请陛下恩准查刑部段山凶杀案。

适才秦潭公已经说过可以,小皇帝坐直身子点头:准。

............恭送了皇帝,王烈阳陈盛秦潭公以及闾阎去议政殿继续商议国事,看着这身形年纪不等的四人缓步而去,甬路上的官员们颇有些感叹。

好几年没见到四人并行的场面了。

没想到陈相爷枯木逢春了。

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段山死了算是喜事吧。

有笑声响起,段山死了对于他们来说真是喜事,虽然身穿的官袍比段山的级别高很多,但被段山多看一眼,还是忍不住心寒,段山的手段太可怕,大家为官多年多少都有些把柄,好些自己都遗忘的事,段山都能让他们想起来。

不管是权贵还是皇亲,只要落入他手里,在他眼里都不是人,从来不想将来或者其亲族会不会报复,他也没有亲族,这种什么都不怕无所顾忌的人太可怕了。

不过段山到底怎么死的?昨夜事发突然,京城旋即戒严,很多人断断续续得到消息,又急急忙忙的来上朝,详情并不太清楚,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是仇家买凶?蒋大人他们在场。

有人指出,于是都围拢过来。

我们也没看到,大家都在室内饮酒作诗,突然就听到段山被杀了。

蒋显道。

是啊,杀了之后还被伪装成活着,无人察觉。

另一个官员道,刑部仵作说,距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快一刻钟了。

如果再晚发现一些,薛青的那首诗就做完了。

又一个官员忽道,神情颇有些遗憾,东风夜放花千树,这起句惊人啊。

作诗吗?四周的官员们好奇又不解问怎么回事,便有人把昨晚蒋显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听雨楼说了一遍。

薛青大家不陌生了,君子试榜首,青霞先生高徒,又与秦梅有过节,而长安府的少年们虽然刚来但一场蹴鞠赛也名震京城,与西凉太子齐名。

那个薛青,在作诗吗?一个官员忽道。

是啊,这薛青颇具诗才,大家要试他一试。

讲述的官员笑道。

那个薛青,在作诗啊。

那官员又道,语气有些怪异。

他作诗怎么了?讲述的官员有些不悦皱眉问。

那官员神情有些迟疑,道:先前他给宗周作诗,给廖承也作诗,没想到段山死的时候他也在作诗啊。

哪又怎么样?官员们皱眉,旋即反应过来,宗周和段山都死了,廖承关在大牢里也等同于死了....休得胡说。

蒋显道,毫不相干的事。

众官员们都忙笑起来,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

当日在听雨楼作诗的人多了去了。

有人笑道。

大家都好好做事,段山这一死,京城不安稳。

蒋显道,自己先迈步。

众官员们相送,然后又抬起头对视一眼。

天下作诗的人多了,每一天作出的诗也多了,但一个人一作诗就有人断送性命,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又巧了。

这个薛青下次再作诗大家都小心点。

一个官员低声笑道。

............陈盛下朝归来时,门前已经有很多车马等候,相比先前门前的冷落,热闹拥挤的陈盛的车夫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挤出一条路才进了门,陈盛只交代门房备足茶水并没有接见这些官员们,来拜访的官员们也没有因此而失望,大家来这里也并不是一定要见陈盛,只是表明一下态度,坐在门房里喝茶说笑,这也是对陈相爷撑门面。

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不可见,有些人不用通禀便径直进去了,比如曲白这等陈相爷的亲近门生,大家也不以为怪,但直到又一辆马车上下来几个人也长驱直入,康岱青霞先生大家都熟悉,视线落在他们身后的少年身上。

那个是什么人?带子侄来拜见?也不时候啊。

啊,那个是薛青。

听到薛青这个名字,门房里坐着的人一阵骚动,纷纷起身向外看,暮色中那少年隐在康岱青霞先生等人身后,看上去瘦弱又羞涩。

这小子好运气啊,拜了青霞先生启蒙为师,又得了君子试榜首,入了蒋显门下,陈相爷也颇为赏识。

相爷竟然第一天入朝就见他?昨晚他也在听雨楼,是问昨晚的情况吧。

我看过他的诗词和画作,的确不一般啊。

韩大人这么欣赏,可敢让他为你作首诗?此言一出门房里响起笑声,但也有很多人不明白:何典?这薛青啊,作诗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很热闹啊,你们忘了吗,宗周,廖承,以及昨晚段山出事的时候,他也正在作诗...哈!竟然这样吗?还真是...门房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这里发生的事过后会有管事整理捡取重要的告诉陈盛,但现在陈盛那边大家不去打扰。

书房里有曲白难掩激动的声音。

老师能回朝太好了。

今日也只有老师才能破了王相爷和秦潭公的局面。

刑部那边老师放心,有您在朝堂这话,大家会盯紧的。

陈盛点头,道:段山已死,他怎么死的大家已经不再在意了,王烈阳和秦潭公只会算计怎么谋取各方私利,朝堂必将被搅乱,朝廷经不起这样伤元气的折腾了。

曲白躬身应是。

陈盛道:你且去吧。

曲白应声是告退,走到门口时听到陈盛道:叫薛青进来。

等候在旁边老仆便跟着出来去旁边的屋子邀请。

透过大开的门窗可以看到康岱青霞先生坐着说话,那少年在青霞先生后侍立。

这就是薛青啊,曲白看着这少年,虽然初次见面,但名字是熟悉的,陈盛很喜欢这个少年他也是知道的,叫他来是要问听雨楼的事,只是.....曲白脚步微顿,老师怎么先叫他,康岱和青霞先生等人还反而靠后?............你去吧,相爷问什么就说什么。

青霞先生看着薛青道,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薛青应声是。

康岱笑道:他能看到什么,他被我们拘在屋子里作诗,什么都没看到。

青霞先生看薛青一眼,没说话,薛青笑了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跟随老仆走了出去。

康岱靠坐在椅子上轻叹一口气道:好险啊。

青霞先生看他道:那段山到底怎么回事?他没有上朝,也不便来找康岱等人打听,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问。

康岱压低声道:昨晚,那个段山在监视我们,这一段他都在盯着青子少爷。

青霞先生皱眉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薛青他知道吗?康岱似笑非笑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自有应对,青子少爷也是知道的,段山就是想寻机抓青子少爷给秦潭公的儿子出气,哪有那么容易。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段山被杀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康岱皱眉:不是说了吗?她在作诗,跟我们一起,蒋显作证。

青霞先生道:一直在一起?康岱道:上茅房不在一起。

这话说的不敬了,但是青霞先生你非要问的。

青霞先生道:上茅房多久?康岱恼怒起身,压低声道:你什么意思啊?..........陈盛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迟疑一下,道:康岱说当时段山在盯着你们?薛青点头应声是。

陈盛道:那段山是谁杀的你知道吧?五蠹军虽然没有进京,但笃这个人神出鬼没可,定然也守护着她。

薛青点头道:知道,是我。

陈盛点头:知道就好....哈?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七娘!索盛玄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旋即又压下,靠近在床上的秦梅,眼睛亮亮闪烁。

外边都在说薛青作诗可杀人。

秦梅靠在床上翘着腿轻摇,闻言眼皮不抬,道:还用分什么手段,杀人就杀人,难道他杀我的时候,就是逛街可杀人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诚谈逛街杀人自然是指上次秦梅受伤的事,对于京城的人来说秦梅是在和薛青的街头打闹中受伤的,普通民众认为是他们两个少年打闹撞到了彩棚意外受伤,知道一半内情的认为是凶徒趁着两个少年打闹行刺,但他们知道那个凶徒就是薛青。

逛着街打闹着举手投足间其实是致命的。

索盛玄道:真是他杀的?秦梅依旧轻摇着腿:那种场面一听就是他。

那种场面,索盛玄已经知道了,在那么热闹人来人往的地方取人性命无声无息神鬼不知……这样厉害也只有能与秦梅一战的薛青了。

索盛玄眼睛再次闪闪亮:是吧,他厉害……秦梅道:那种地方摆出一副吟诗作对风雅姿态,他又不是风雅的人,当然是做出样子来掩盖见不得人的事,他就是这种无耻小人!索盛玄嘻嘻笑了,道:青子少爷只做了一句诗呢,东风夜放花千树,只这一句就美极了,可惜没有做完。

有感叹有遗憾又好奇,至于那个段山,为什么被薛青杀他半点没有在意,能得青子少爷一佳句他死的真荣幸。

秦梅冷笑:等他被我杀的时候我也作诗送他。

索盛玄抚掌,期待。

因为秦梅的驱赶站在院门口的下人们转过头看来,他们听不到屋子里两人的说话,但鼓掌和笑声透过门窗传来,小公爷在家养伤日夜不出屋子无声无息几乎不存在一般,还是跟小伙伴们有共同话题说笑的如此开心。

…………陈盛的书房里没有了先前的说笑,一向平静的面容变的凝重。

你……他说道,又停下似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薛青道:是我杀的,相爷不用怀疑。

陈盛看着她,道:真是去茅房的功夫杀的?薛青道:时间太紧张了,还好成功了。

上茅房的时间,不到一刻钟,陈盛默然一刻,青霞先生是说过薛青会功夫会杀人,但他可没想过所谓的会是这种地步,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做的,故意假托她……陈盛摇头。

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道,也相信殿下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薛青轻叹:当时真的很危险,我连伪装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只勉强改变了声音,用帽子和袖子遮住脸,多迈一步少迈一步结果就会不一样。

段山死的场景陈盛已经听很多人从不同的角度描述了,但此时此刻听薛青这样说,虽然薛青说的最简单,但他却最有感触,窒息紧张恍若亲临现场。

你既然知道这么危险还是去做了,那一定是如果不做就会有更危险的事。

陈盛看着她,道,出什么事了?薛青道:段山一直盯着我。

…………这边书房里因为薛青说自己杀了段山而气氛凝重,另一边的房间里因为青霞先生话语含糊的暗示气氛也很紧张。

段山一直盯着她!康岱声音压低,也竭力压低恼火,这一次她和我们说了,我们也注意了,且在做安排前告诉她了,段山是因为秦梅与她有过节而意图不轨,按照宋元的指使要讨好秦潭公,所以不用理会,我们不会让段山抓住什么把柄的,你现在这样说,是怀疑她因这个杀了段山?你是不了解殿下还是不相信她?青霞先生没有恼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因为恼怒不耐烦就冲动的人……康岱哼声道:她当然不是!又冷笑,在你眼里她是这样一个易怒易爆的人吗?…………我知道陈盛道,段山自从秦梅受伤后一直盯着你他的神情没有责怪不安,而是宽慰又柔和,但你杀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否则段山不会是死在听雨楼。

那样她发现的那一天就会动手了。

薛青笑了,点点头道:我说他一直盯着我是指从长安府开始。

陈盛惊然:为什么?薛青想了想道:因为廖承的事,相爷你也知道我在其中做了些事。

知知堂煽动学生们闹事,陈盛知道,皱眉道:但你那时做的事其实也人人都知,段山没理由盯着你,他根本就不在意廖承的死活,更不管这种事是不是你们学生们所为,他,只奉命追查一件事……宝璋帝姬。

陈盛再次惊然:难道他竟然怀疑你……这怎么可能!薛青忙道:他应该并没怀疑到这里,否则现在……摊手。

如果段山真怀疑这个必然早就动手了,对于宝璋帝姬他们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他应该是怀疑我与帝姬党的人有关。

这样啊,陈盛稍微松口气,又皱眉:为什么?你做的事应该并无问题。

薛青想了想道:他或许是因为直觉。

这什么理由。

薛青道:段山这个人是很厉害很敏锐,而我虽然并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但是,相爷,我到底是我,所以不可避免与我有关的事牵连,从长安府到君子试再到京城,我出现在段山视线里太多了。

陈盛明白她的意思,默然一刻,点点头:是啊,我们本来也不打算要你藏起来,越来越要你扬名入世,你要被人看到又不被人看到,这是一个矛盾。

薛青道:那就不避。

淡然又无惧。

陈盛看她一笑:果然是谈笑杀人的胆气。

薛青略羞涩无奈一笑:老师,我也不想的。

陈盛点头道:所以那晚在听雨楼你发现了什么而动了杀心?薛青道:段山要对我动手了。

陈盛再次惊然:怎么发现的?薛青道:直觉。

…………说来说去这两人一人杀人一人被杀,都是因为直觉。

陈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青笑了笑道:是这样,我一直不相信段山是因为秦梅的事监视我,尤其是听到康大人说段山抓了大成坊的人,我想他已经知道是我伤了秦梅,但他没有抓我而是继续盯着我,可见是要确认我身份的特殊之处,那时我与康大人说话,要走的时候康大人一时失态礼让了我半步……一个大人对一个学生礼让,半步也足够了……他当时就转身迈步要走,不管我猜的对不对,或许他没有我想的这样,但我不能冒险放他走,我怕他走出去后我就走不出去了,如果我被抓……那就全完了,陈盛站在原地,冒出一身冷汗。

那时原来如此凶险。

他低声道。

段山死的好啊!相爷,其实段山死了,凶险也不是就没了。

薛青幽幽道,现在凶险或许是刚刚开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似安凶险刚刚开始,陈盛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薛青说段山是一直盯着她,那么他到底查到了多少,又告诉了秦潭公多少,以及这次的匆忙之间动手又会留下什么痕迹段山虽然死了,后续却依旧麻烦。

陈盛看着一旁的椅子,觉得腿有些酸,这么久他们一直站着,于是请薛青坐下,自己亲自斟了茶才也坐下,轻轻揉了揉膝盖,想着年纪是大了,站这么一会儿腿脚就不中用了,来日到朝堂上要不要请小皇帝赏赐圆凳子坐,秦潭公眼界只在天下,这些小事应该会同意的。

我觉得段山应该没有查到多少,按照他个人的习惯,如果真查到什么或者已经告诉了秦潭公,对方绝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

陈盛说道,这一点你不也想到了的?薛青道:我还是更喜欢想坏的结果。

陈盛笑了,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跟我们老年人一样,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世界的美好。

薛青也笑了,道:大概是因为我看的美好不多吧。

爹娘被害国被窃自己处于逃匿中,这世界在这个少女眼里的确不美好,陈盛默然一刻,手抚着膝头,温和道:老臣这样说是有些苛刻,仇恨和痛苦是无法排解的,但如果完全被其占据了全部,人生就真的太苦了,殿下能死里逃生,坏人奸计未能得逞,何尝不也是世界的美好之一。

薛青笑了,点头道:是,老师,学生记着了。

他自称老臣,她则应答学生,陈盛一笑道:我觉得此时此刻就很美好。

薛青笑道:相爷不愧是朝堂老臣,这夸我夸的真是踏雪无痕。

陈盛大笑。

笑声穿透门窗飘落院子里。

康岱扭头,道:你听听,相爷这么高兴,你非要胡思乱想。

青霞先生道:她要是想让人高兴很容易。

然要把人吓死也很容易,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陈盛收了笑,道: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好坏参半福祸相依,就算是坏的那一种,我觉得也坏不过当初。

当初指的是先帝皇后帝姬被害而死。

当初那么坏的情况,殿下还是活下来了,当初措不及防不知身边人狼子野心,现在他知道我们,我们也知道他,他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所以早晚的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就是提醒大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不要觉得段山死了就松口气。

陈盛应声是,道:殿下放心,尤其是知道段山竟然如此危险,死了一个段山,谁能保证没有其他的段山,至于杀段山是否留下漏洞痕迹被秦潭公那边查到,这一点也不用太担心,段山仇家太多了。

又一笑,这便也是福祸相依,段山靠着残酷手段发家,又因为残酷手段死后身败,秦潭公那边也不会去查他是谁杀了他,只想把这件事到此结束,恍若他从未存在,以免牵连到其他。

薛青点头道了声好,便要起身。

陈盛看着她,又道:不过你杀了段山这件事还是只有我知道吧,对他们就说是五蠹军做的,因为笃发现了段山的危险。

薛青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是个需要讲道理的,陈盛笑了笑,坦然道:首先我不想让人觉得你残暴。

虽然段山不得不杀,杀了是极其正确的事,但毕竟是杀人,从念头起到到动手取人性命瞬息之间。

陈盛看着眼前站起来的做少年打扮的少女,十五岁的女孩子啊,其他十五岁的女孩子连杀鸡都不敢,踩死个虫子都会吓的大哭吧。

还有,从另一个方面说。

陈盛道,帝王不可测,不要让臣子知晓你的一切。

这一点她倒是一直遵从,如今没有一个人能看透她知晓她的一切,薛青点头应声是: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余下的事相爷你安排。

该知道的人陈盛一笑道:青子少爷不愧是君子试榜首,言语周到君子之风令人如沐春风。

薛青哈哈笑,抬手躬身施礼,陈盛亦是施礼,对外喊请青霞先生和康大人进来。

青霞先生与康岱随着老仆进来。

薛青已经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段山是我们的人杀的。

果然如此啊,是五蠹军的人吧,他们这样也太莽撞了殿下当时可在那里呢。

也是没办法,段山太危险了,所以他们只能当机立断这些就不要说了,接下来的事才最重要。

请殿下和相爷吩咐走出陈盛家夜色已经笼罩,门房里的官员们早已经散去,拥挤的门前巷子恢复了安静。

薛青抬起头伸手:下雨了呢。

康岱和青霞先生都抬起头,果然有若有若无的雨丝飘落,快要三月了,春天来了。

青子少爷,坐我的马车回去吧。

康岱笑道,正好我要回国子监。

薛青道声谢,又对一旁的青霞先生施礼:先生,学生告退了。

青霞先生点点头,要说什么,那边康岱已经大声的喊车夫拿伞来,车夫拎着伞跑过来,薛青接过给康岱撑着。

那我们就先走了。

康岱对青霞先生笑道。

青霞先生点头看着薛青撑着伞和康岱说笑上了马车,车夫点亮了车头的灯摇摇晃晃的走出巷子向街上而去,街上隐隐可见热闹,小雨以及段山的凶杀案丝毫没有影响京城人们的生活。

先生。

老仆走过来,看着走出巷子的马车,青子少爷都没有跟你说话啊。

青霞先生道:说了的。

在陈盛府里吗?那能算什么说话,所谓的说话是只有两个人说一些在人前不一样的话,只会对这个人说的话,老仆轻叹一声,青子少爷进京后除了刚来和过年节的时候,就再没有登过青霞先生的门,也可以理解,京城这么大,新人那么多少年人总是喜欢新鲜的。

老仆将伞撑起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青霞先生嗯了声迈步,二人上了马车,咯吱咯吱的在小雨中离开。

这第一场春雨并没有草草了事,很快窗外一片沙沙声,屋檐雨水滴落,敲打在阶前,跌落在毛茸茸的嫩竹上,嫩竹摇晃拍打窗户,雨夜安静又喧嚣。

春雨贵如油啊。

薛青啧的一声,将一盅酒嘬尽,在椅子上摇啊摇,一面伸着手晃着酒杯,黄居啊,斟酒。

蹲在一旁的黄居道:不。

(注1)四褐先生拎着酒坛走过来,道:学生啊你怎么糊涂了,伺候人这种事向来是先生做的。

将酒坛微倾,酒水如屋檐的雨线落浅浅一盅。

薛青躺在摇椅上没有起身,将酒盅举起亦是微倾,酒水再次如线跌落在她的口中。

啧啧,瞧瞧这样子,君子之风,陈盛看到了会不会吓掉下牙。

四褐先生在一旁说道,拎着酒坛往嘴里倒酒。

薛青道:先生,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四褐先生呸了声。

薛青再次举着酒杯晃了晃,示意四褐先生倒酒,道:如此良辰美夜,先生去整点好菜来才更美啊。

四褐先生就酒坛放下,道:酒菜啊,说得对。

将摇椅一踹,快滚起来到望月楼厨房里把门上的锁子取来,顺便整点酒菜。

薛青将要倾倒的椅子稳住,道:先生,我昨天才杀了人,心神还没恢复呢,就不能不休息一天啊。

四褐先生再次踹向椅子,道:杀那样一个人,又是竹叶又是竹子又是丝绢的,丢不丢人啊,还好意思说,还好意思说看把你能的,快滚,半柱香的拿不回来今天就睡外边吧。

风随脚动,人随风动,薛青眨眼已经离开了椅子到了门口,避免了四褐先生的脚落在身上。

先生,你注意点啊,我的身份,你看看陈相爷他们也学学薛青恼怒道,话没说完人就跳出了门外。

饶是如此腿上还是挨了一脚,差点跌跪在雨地里。

什么身份,什么身份,你说啊,你大声说啊。

四褐先生恼怒喊道。

薛青已经三步两步翻上了房檐。

四褐先生呸了声:连说都不敢说的,还身份什么啊身份!转头看到站起来的黄居,喝道:你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想让我也踹你?黄居看他一眼,道:我跟你没关系。

越过他走出去,亦是翻上了房檐。

四褐先生拎着酒坛骂骂咧咧:我是心善,我踹你一脚你就死了。

说罢自己躺回摇椅上,哼了声,这是我的椅子。

咯咯吱吱雨声风声。

薛青站在房檐上,春雨柔和也很快就打湿了衣衫,她看着迷蒙的夜雨,道:我最喜欢下雨了,你呢?站在一旁的黄居道:不喜欢。

好吧,下雨天会淋湿地窝子,比下雪天还让人难过,薛青转头看他,道:昨天我杀人你看清了吗?黄居道:太快了,没有看清。

薛青点头道:是啊,我毕竟太厉害了。

又一笑,没关系,多看几次就好,走吧。

说罢向前跃去,早点干完活早点睡觉,雨夜偷懒夜啊。

三步两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夜雨中远去消失。

但如同她一样,雨夜也有人在继续忙碌,急促的脚步声跨进还亮着灯火的秦潭公的厅堂内。

公爷。

来人一身黑甲,被雨水浇的在灯下闪闪发亮,低头施礼,段山有话与公爷说。

注1:致敬赵腊月第一百八十五章 掌心雨水刷刷,京城的夜色里忽的亮起一片火光,恍若将黑暗烧出一个洞。

火光照的青石板路闪闪亮,恍若镜面,被一群人拥簇的宋元脚下一滑,旁边的侍卫扶住没有让他跌倒,饶是如此宋元也十分恼火。

大半夜的下什么雨!还没三月呢就下雨!他骂道,伸手按着胳膊嘶嘶两声,这该死的胳膊,这该死的老天。

刑部衙门里已经有七八人林立,看到宋元走来忙迎来。

怎么回事?宋元推开他们,一步迈进堂内,不是说了先不查谁杀了段山,先把那些来告状的打发了?怎么又说起段山的事了?解下被雨布,坐下来,有人捧来热茶。

宋元接过就喝,又被烫了口,厅内些许混乱。

不要这些了。

宋元推开给他擦拭茶水的人气道,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吗?王烈阳陈盛闾阎这三个老家伙虎视眈眈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翻那些旧案,不是怕段山被定罪,段山都死了定不定罪无所谓,他自己知道也不在乎最关键的是。

压低声音,神情凝重,不能让他们察觉那些旧案的目的。

这八九年来段山经手的多是跟追查宝璋帝姬有关的事,如果被朝中大臣们翻出来,那当年先帝皇后的真相爆出来就糟了。

站在厅内的几人点头应声是,他们现在能站在这里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人。

不是查段山凶手的事。

一人低声说道,是仵作那边有发现。

仵作吗?段山的尸首拉回来并没有安葬,而是交给了仵作,这是他生前的习惯,将尸体翻来倒去的看,说死人也会说话,比审问活人还便利,因为死人不说谎。

现在他死了,他自然也被这样对待。

宋元道:什么发现?不待这人答话就接着道,告诉公爷了吗?他虽然是刑部尚书,但刑部里有些人和有些事却不是他能做主的,比如段山和他的刑讯查案,在秦潭公知道以及发话之前,不会每个人都可以知道。

宋元自然知道这一点,一句话问之后便立刻接着一句。

告诉了。

那人说道,神情些许迟疑,是段山留下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公爷来了。

宋元蹭的冲了出去,那人原本要说的话也便咽了回去,慌忙也跟着向外去。

火把明亮,但这间屋子依旧显得阴暗,或许是因为摆放着各种刑具以及刀斧等奇怪的器具,器具上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摆放的也整整齐齐,但干净的反而闪着阴寒的光令人望之心寒。

一张长案上摆着一具尸首,头颅和身子虽然挨着,但很明显是断开的。

公爷,您慢点。

宋元伸手虚扶道。

齐修已经挤开他先一步进来,视线打量室内,这是他第一次来段山的所在,感觉跟想象中不一样。

收拾的这么干净。

他道。

站在室内的两个仵作应声是,道:段大人的习惯。

段大人虽然不在了,大家还是下意识的遵循,免得惹怒了他。

这习惯果然变态,齐修视线落在段山的尸首上,道:发现了什么?段山的伤情他们都知道了,很简单很干净很利索,主要伤口在咽喉脖子,然后胳膊和脚面戳伤。

仵作看着站过来的秦潭公,道:公爷,请看。

他伸手将段山的右手抬起正面对准了秦潭公。

宋元和齐修都凝神看去,火把照耀下,段山青白的手掌呈现伤痕吗?也没有啊,二人些许不解。

仵作将段山的手指微微从后拢了些许,道:看手指上。

手指?手指还是五根,长短错落,纤长指节粗大,节纹褶皱节纹格外的多和杂乱,一道道细细歪歪扭扭。

段大人的手纹跟常人不同啊。

宋元道,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天赋异禀吗?不。

齐修忽的失声喊道,身子也瞬时一麻,那是,字!什么字?宋元不解问道。

青。

秦潭公道。

青?宋元悚然瞪眼再次看去。

仵作举着的段山的手稳稳的伸在眼前,并拢的手指上杂乱的纹路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一个字豁然跃出。

青。

什么啊?宋元喃喃。

室内火把烈烈,屋子里人影在地上摇晃。

当时段大人身上都是血没有察觉,后又以为是手上受了伤,直到擦洗干净,今日伤口凝结才发现异样。

仵作说道,轻抚过段山并拢手指上细细的伤痕,这不是刺杀中留下的伤,是段大人遇袭临死前自己用大拇指指甲快速写下的。

用拇指指甲刺破手指写下一个字,齐修下意识的将手垂在身侧模仿了一遍这个动作,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态。

临死的一瞬间本能是求生,对于一个具有功夫的人来说尤其是如此,所有力气拼尽一搏,怎么肯把力气用在手心写字。

这得多冷静才能做到如此,这个怪物。

大人应该知道是什么人杀自己,或者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在死去的一瞬间给公爷留下这个信息。

仵作道。

秦潭公迈步上前,端详段山推在身前面向众人的手掌。

段山做事有始有终。

他道,伸手虚空抚过,段山头颅上平静睁着的眼瞬时合上,死人果然也能说话。

他这是说杀人的人,跟青有关?齐修道,或者名字里有个青字?名字里有个青字薛青!宋元喊道,声音在暗室里炸响回荡,带着愤怒以及激动,我就说了凶手是那个薛青!段山就是盯着他,查他,所以就被他杀了。

齐修皱眉,要是这么说也有可能,但是那个薛青?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杀了段山?更何况段山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人的视线,有人证。

他道,段山的人也证实,当时他跟康岱一起说作诗的事,然后去了蒋显的屋子里,不管蒋显那边的人还是听雨楼的伙计都能证实他当时的确在作诗。

宋元道:管它呢,先抓起来问问。

齐修道:首先他有不在场的证据,且给他作证的是朝里的大臣们,抓他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万一不是他,岂不是暴露了我们?还是先看看当日听雨楼有多少跟青字有关的人。

当时听雨楼里在场的人都是登录了名册的。

宋元道:哎呀慢死了。

在屋子里有些焦躁的踱步催着,快去查快去查看。

齐修心神亦是不宁,看着长案上的段山尸首,死人能说话,只可惜只有一句,问而无答。

他不是不答,而是你们问的方式不对。

秦潭公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方式问的方式不对?屋内的人都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道:我说过段山做事不仅仅是为了抓某个人。

段山一直在查的是宝璋帝姬的事,帝姬在哪里朝中同党首脑是谁,齐修上前一步道:公爷是说,段山查到了这个,也因为这个被杀,这个青字指的不是凶手,而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秦潭公看着长案上的尸首,道:以段山的性格,在临死之际要留下的应该不仅仅是杀害自己的凶手,对于他说,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就算能抓到凶手,也不可能改变自己被杀的结局,所以抓不抓到凶手是无所谓的小事,且很多时候凶手只是奉命办事,知道的仅仅是杀人这件事,而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不知道,这就是凶手只是手的意思。

宋元哦了声,道:那意思就是说,我们不要盯着个名字去查凶手?秦潭公道:不盯着凶手和杀人,大家是不是就觉得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如果段山说的是有关宝璋帝姬一党的人的事,便不需要考虑年纪大小功夫高深在不在场杀人的合理可能性逻辑等等就简单多了。

还有,我先前说了,段山被杀跟廖承入罪一样,都是一个营造了人人都是嫌犯的困局。

秦潭公接着道,在长案前踱步转过身来,他们二人是在长安府共事,现在两人又都断送了前程,这很有意思。

原来那时候说的很有意思还有别的意思?齐修和宋元对视一眼。

公爷,很明显他们两个都是断送在那些人手里,宗周在长安府被五蠹军的人杀掉,廖承段山追查,朝里这些暗藏的家伙们则借着长安府民意煽风点火,更不用说段山肯定是死在他们手里。

齐修道。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秦潭公道,沉吟,侧头俯视长案上闭目的段山,但我想段山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就盯上那里的什么人,而那个人也盯上了段山,双方从不确定到戒备到终于互相确认,于是就他的手抚过段山头颅的脖颈的断裂处的缝隙,血肉已经凝结,触手干干净净。

结束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屋中诸人,轻轻抚了抚手。

所以听雨楼那边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去查一查段山这一年所去过的地方,是不是有这么一个青字的人。

齐修和宋元头皮发麻。

有!宋元喊道,上前一步,瞪圆了眼,神情激动,长安府薛青!黄沙道君子试薛青!京城薛青!就是薛青!青霞先生的那个弟子!是啊这一年多段山去过的就是这几个地方,而这几个地方都有这个薛青嗯,青霞先生的弟子齐修沉声道:青霞先生也是青。

又双眼微凝,比起薛青,我认为这个青字指的是青霞先生。

夜浓深,春雨依旧刷刷不停,但在这地下暗室里丝毫听不到雨声。

青霞先生突然弹劾宋大人,然后怒而辞官回归故里,当时我就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看来的确是有问题。

齐修的声音沉沉回荡在屋子里。

然后宗周在那里被杀,至于凶手是黄沙道的黄衣,这当然是表面,真正的凶手还是五蠹军。

宗周去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在长安府被杀了?他肯定是在长安府发现了什么!齐修看着秦潭公宋元,抬手握了握。

没错,所以廖承段山在长安府才会遇到阻力。

他上前一步,公爷,当初长安府闹起来的时候,是从一群学生开始的。

双眼眯起,而那群学生就是青霞先生所在的社学。

宋元插话道:薛青就是社学的学生。

被打断的齐修恼火的甩袖:不要再提这个薛青了!他能干什么?不过是青霞先生推出来的幌子,就算有关系也是个马前卒。

宋元道:斩草要除根嘛,多抓一个是一个。

缩头示意齐修继续。

齐修吐口气,道:学生们听谁的话?青霞先生是儒师,他说什么这些愣头青学生自然会被鼓动,再后来君子试青霞先生成了考官之一来到黄沙道,我们当时防护那么严,皇后陵还是被打开了。

一抚掌,段山曾说过,打开皇后陵的帝姬不是潜藏在五蠹军中,极有可能在黄沙道城中,还让人查了黄沙道所有人员的信息,那时候他大概就在怀疑青霞先生了,紧接着青霞先生又来到了京城,他明明该回长安,结果恢复了官身重回朝堂。

转身看宋元。

早不回晚不回,皇后陵被打开,玉玺被拿走,他就回来了他想干什么?宋元将手一拍,在室内发出脆响,道:他来我刑部大牢里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

说罢转身汹汹就往外冲。

秦潭公道:且慢。

宋元立刻停下转身,道:公爷,我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我们悄悄的拿人,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给那些人阻止的机会,只要进了我们刑部大牢,神仙老子也别想把人要出去。

秦潭公道:怎么叫不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打草惊蛇,段山也不会死。

齐修皱眉看宋元:你且稍安勿躁,此事当从长计议。

宋元道:我还是觉得快刀斩乱麻的好。

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齐修看秦潭公道:公爷,青霞先生是个很重要的人,极有可能知道宝璋帝姬的所在。

宋元忍不住再次插话:抓他一问秦潭公打断他,道:重要的人不止一个。

这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同党必然很多,抓了青霞先生,宝璋帝姬那边自然知道了,怎么会乖乖等着被抓。

宋元道:那怎么办?就看着?秦潭公对他一笑,点头:宋大人说的对。

宋元一怔,真看着啊?秦潭公道:他们杀了段山,很显然是不想让段山看着他,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人。

齐修点头道:杀了段山他们以为危机解除,那我们就可以继续看着,只要抓到了宝璋帝姬,他们这些人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

秦潭公一笑,颇有些感叹,道:青霞先生啊。

又点点头,不错,他也正是会这样做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宝璋帝姬还存世的话。

感叹笑意散去,神情恢复平静,我们的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我们身边了,真是越来越近,我很期待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意思一夜急雨,天明时才停,二月末的京城添了几分寒意,大青石板路湿滑,不少人出门的时候鞋子缠了草绳,免得摔倒,饶是如此,天光放亮的时候,城门里外也挤满了等着进城的人。

足足三层铠甲官兵护卫着的马车疾驰向城门,没有丝毫停下放慢的意思,路边的民众车马惊慌躲避,城门前的甲兵并没有恼怒呵斥,而是飞快的打开了城门。

这队人马远去,城门前的混乱渐渐平息。

这是谁家的仪仗,堪比王侯啊,但没有标识啊。

那是宋元宋大人的,他才不会用标识,唯恐被仇人认出来。

我的天这样的阵仗还怕别人认不出来?不过不是说宋元不出门吗?低低的议论很快被官差的呵斥打断,民众们重新拥挤向前等候进城......进出查的很严,因为最近京城凶徒太多。

宋元的妻子病的很重。

老仆低声说道,段山这边出事也不能不管,所以才不顾危险来回奔波。

青霞先生看着前方消失在大路上的人马,道:那段山的事是解决的差不多了吧。

如此才能抽空离开。

老仆道:朝廷说了让有冤告冤后,刑部那边告状的堵住门了,都忙着这件事呢,宋大人便能忙里偷个闲。

这种事再忙也不能跟追查段山凶手相比,轻重不同。

他说着话将名帖拿出来递给守门卫。

一个门卫接过看了眼,态度和蔼几分。

林大人请。

他道,示意核查的让路。

青霞先生对守城卫点点头,带着老仆向外款步而去,身前身后民众们继续排队核查进去,大路上提篮挑担牵牛赶羊的混杂,其中有一双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前方的一主一仆。

..........宋元踏入屋内,宋婴刚喂完宋夫人药,宋虎子倒没有睡,坐在地上搓泥巴玩。

你娘昨晚怎么样?宋元问道,又皱眉看宋虎子,要玩泥去外边玩。

宋婴将药碗递给丫头,道:外边屋子里都一样,不过是多收拾两遍的事,娘昨晚睡得很好。

宋元低头看去,宋夫人昏昏睡着,他伸手掖了掖被角。

宋婴放下药碗在那边蹲下哄着宋虎子喝了几口水,裙子上衣袖上便被抹了一片片的泥水,她并不在意起身,再看坐在床边的宋元已经靠着床柱歪着头睡着了。

宋婴从床上拿起薄被给他披上。

宋元惊醒。

爹又是一夜没睡吗?宋婴道,你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宋元伸手揉了揉脸,道:我没事,我一会儿回城到衙门里睡就好。

看宋婴,女孩子眼中亦是红丝遍布,倒是你啊,要休息好。

宋婴笑着点头应声是。

段山遇害,爹是不是很为难了?她又问道。

宋元道:的确是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措手不及啊。

眉头紧皱。

宋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事来就解决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宋元想了想又一笑:还真是,他死了,事情也不是没法解决。

丫头上前捧来茶汤,宋婴接过递给宋元,丫头便低头退了出去,宋元有时候会跟女儿说朝堂的事,退到门外听内里言谈继续。

....不过这事不能说啊。

...不能说就不说。

夹杂着宋虎子没有意义的叫声,泥巴摔打在地上,宋婴又去劝慰的絮叨,门关上隔绝了这一切。

一场春雨后雨水就多了起来,雨水冲刷下京城变得鲜嫩起来,柳枝最先抽芽,又似乎一眨眼满城都绿意摇曳,春天到了。

山西路的春天来得比京城要晚一些,坐在明亮厅内,看着窗外摇曳的半黄半绿的枝叶,山西路提学官黄简笑了,转身看着室内诸官。

三月十八是放榜的好日子。

他道,今次我山西路举人名额有一百三十二人,如今过了初选的有一百九十人,大家将最终人选取出来吧。

在座的十几个考官都含笑应声是,辛苦将近一个月的乡试总算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这最后要黜落的可不好选啊。

是啊都是好文章啊。

话虽然这样说,到了午后朱卷还是很快定论了下来,交由主考和副主考再确定名次,确定完这一切就到了第二日,也就到了拆封写榜的时候,贡院封门,各路官员到场,门外有官兵巡逻把守。

随着黄提学一声令下,拆号唱名写榜。

在一片紧张气氛中,一百三十二人的卷子拆完登录,翻看着名单,黄提学神情有些惊讶:咿这些人...副主考闻言有些紧张,道:可有什么问题?科举关系学子们一生,因此重之又重,且极其容易闹事,往年也就罢了,今年可不敢大意,毕竟先前县试有考官被要了命的。

黄提学笑道:不要紧张,我是说这二十三人竟然都是长安府的生员,长安府此次高中的人数是前所未有啊,李光远治下有方,当嘉奖。

有考官笑道:青霞先生教学果然厉害,在长安府三年时光竟然这么多高中。

众人再次传阅名单,赞叹声声,又有人咿了声。

这里有十人都是知知堂的学生。

他道。

这话让在座的人愣了下,知知堂是哪个学堂?你们忘了吗?干掉廖承的那个知知堂啊。

那人意味深长道。

廖承这个名字立刻让在座的都想起来了,去年长安府差点闹了民乱,一群学生静坐抗议朝廷命官廖承段山滥抓无辜,事后虽然没有明说,但官府查出的最初便是一群结社名为知知堂的学生们闹起来的。

听说知知堂结社是为了读书,那个叫薛青的还写了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黄提学笑着念道,看着这十人的名字,不错,还真是读书的。

在座的一个道学官员,当时经手过长安府案卷中详细查办的有关知知堂的信息,惊讶又感叹,点头道:知知堂名册上有二十三人,此次有十人中举,将近一半,委实厉害。

廖承是太监,段山酷吏且已经死了,在座的文官们自然不屑不惧,文人虽然相轻,但对外还是当自己人看的,另外这些考生是他们山西路的,也是他们的门生,师生名分终生不变,中了进士便会进官场,师生关系受益良多,于是在座的诸人赞声不绝。

黄提学更是红光满面,扬手道:放榜吧。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持续一天了还没有散去。

绿萝窗前的少年垂手而立也似乎有一天了,直到一只手拍上他的肩头,少年才恍然察觉回头,暮色霞光中面瘦眼亮。

哥,你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柳五儿问道。

柳春阳看着她没回答。

你是不是嫉妒那些中举的人啊?不要这样,你也是举人老爷呢。

柳五儿接着道,说了些话安慰。

柳春阳不发一言,直到一个小厮蹬蹬跑进来。

少爷,莲塘少爷给你的书。

他摇着手里一卷书道。

什么书啊?是不是春宫。

柳五儿道,伸手,小可给我看看。

那边柳春阳伸手在耳朵里拿出两团棉花,道:什么?柳五儿愕然:哥,你堵着耳朵呢?又恼怒,自己先前的话白说了,你堵着耳朵干什么?堵着耳朵,外边的那些道贺也绝不了。

柳春阳道:我背书呢。

伸手。

小可忙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再次道:莲塘少爷还你的。

柳春阳握着书卷嗯了声随手扔在几案上,柳五儿拿过翻了翻见是很常见的中庸大学释义,便扔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总在家躲着有什么意思啊?柳春阳道:现在会试还没到,我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道:哥,你跟我装傻呢,去京城当然是见薛青了。

柳春阳道:我是我,他是他,我为他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恼怒道:哥,你现在厉害了,顶着一次祖父,你事事都这么犟嘴了。

柳春阳摆手:出去玩去,不要影响我读书,否则去京城没有意思了。

柳五儿虽然不悦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又叮嘱道:那你记得给薛青多写信,他功课好,又在京城国子监,你可请教他啊。

柳春阳不置可否,看着柳五儿和小可走了出去,依旧转身在窗边,口中喃喃片刻之后伸手将桌子上的书卷拿起,低头将书封面轻轻搓了搓,其上便裂开一道缝,少年修长的手指从中捏出一张薄纸,其上蝇头小字遍布。

柳春阳仔细的扫过,看到一行时目光停顿,伸手抚上。

...其时他未在,去往蒋显等人所在,又国子监康岱道途中曾上茅厕,片刻便归...片刻便归?对于妖怪来说,片刻也足够做很多事了。

柳春阳喃喃,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将这薄纸一目扫完,随手放进了窗台上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化为灰烬,倚窗对外扬声,小可。

在院子里和两个小丫头玩的小可忙应声是。

收拾行礼,我们准备进京了。

柳春阳道。

............他们要进京了?薛青问道,难掩欢喜,站到裴焉子桌前伸手。

给我看看。

裴焉子将手里的薄纸递给他,薛青接过又笑了: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怎么非要用书来传递。

视线落在裴焉子桌上的一本书卷,很普通的经书释义,市面上到处可见,唯一和市面上区别的是书封下一个小印,那是一个小篆知字,与其说像字,不如说更像一个小图案。

裴焉子道:以备不能见人的用。

薛青再次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手里的薄纸,张莲塘写来的,说的很简单几人中举分别多少名次以及大约三月底到达京城。

真快啊。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到时候都住知知堂那边会不会挤?薛青道。

裴焉子道:楚明辉安排好了,不住在一起,我们是结社,但不要结党。

结社是少年们玩乐之举,结党的话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他们这些要科举的学生们,尚未入仕就自成一党,可是不讨人喜欢啊,也不便于大家再有更多的交际,会被人提防,毕竟出身家族将来官职上官都可能不同.......不结党其实是为了结党,薛青默然一刻,笑了笑,这些少年也不再是少年了,世事洞明啊。

我最近很少去知知堂,他们书读的怎么样?她在裴焉子对面坐下问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焉子打开一卷书道:就那样,反正今年科举也中不了。

他们就是为了以后啊,你不要瞧不起人啊,眼界放远一点吧焉子少爷。

我眼界放一辈子,张双桐也考不上。

屋子里响起笑声,在门外无聊的扯着嫩枝编帽子的书童踮脚透过窗户看过来,圆窗对着几案,可以看到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那薛青还手拄着手盯着少爷.....书童轻叹一口气,少爷长的好看也是麻烦啊。

而此时的陈盛书房里也响起笑声,大人们的笑声沉厚含蓄。

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相爷放心,会试非同小可,我们定然办好。

屋中团坐的人都起身,有七个男人告退向外而去,青霞先生康岱等五人还留在原地,作为主考国子监的祭酒等等会试要员另有详情要说也很正常。

这些人离开,屋子里安静一刻。

段山的事,怎么样了?青霞先生开口道,最近也没听说起。

康岱道:没事了,现在刑部依旧在接告段山的案子,还是王相爷发话才稍微平息。

又嘿嘿一笑,秦潭公拿秦州路经略安抚使换来的。

青霞先生看向陈盛,陈盛点点头,道:段山一死,追查凶手就没有了意义,意义只在于秦党与其他人搏利。

青霞先生道:那就好,五蠹军真要被抓到,怕会牵连她。

康岱道:多虑了,不会牵连到,说了她与我们在一起,根本就没有证据。

青霞先生看他道:不是牵连她,她是被五蠹军带大的,五蠹军的人出事,她不会不管。

康岱还要说什么,一个蓝袍男人打断道:林大人说得对,这件事虽然看似过去了,但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旁边红袍男人与另一人亦是点头赞同。

陈盛道:大家心里有数就好。

又道,且不管秦公那边是真揭过去还是私下暗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会试,那时候就轮到我们动手了。

在座的人都齐声应是。

林大人你先去吧。

陈盛道,王相爷那边你要多走动。

在外看来,青霞先生是王烈阳的人,青霞先生应声是起身离去了。

屋内再次安静一刻,康岱刚要说话,陈盛道:今后你们与青霞先生来往暂停。

康岱等四人一怔。

陈盛道:段山临死指认了青霞先生,秦党已经盯上了他了。

康岱四人悚然。

怎么会!那适才陈盛怎么没有告诉青霞先生,好做防范。

不可防范。

陈盛道,视线扫过几人,所以不能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静望书房里安静,与先前的安静不同,令人窒息。

真是没想到段山这么厉害。

红袍男人喃喃道。

青霞先生竟然被他发现了,难道是从长安府的时候就起疑了吗?康岱道,攥住手,紧张,那有没有累及殿下?恼恨,他怎这么蠢。

陈盛道:这些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人想要暴露。

又道,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的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暴露,这是不可避免的。

暴露昭告天下帝姬的存在,秦潭公的罪行,皇帝的假冒,要是总是无人察觉也不可能。

青霞先生会不会有危险?蓝袍男人低声道,那我们....有没有危险?这些年不少官员总是莫名其妙胡乱按上罪名抓起来,外人看来是朝中顾命大臣们争斗,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是秦潭公一派在查帝姬同党,就如同宗周在外打着为太后挑选宫女的旗号追查帝姬一样,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现在确定了青霞先生身份,焉能不抓?陈盛道:因为确定了青霞先生的身份,反而不会抓他,而为了张网捕更多的鱼,所以我才让大家都注意些。

又道,不告诉他,他就能表现如常,不会被秦党的人察觉他已经知道,那样,他才是真危险。

因为有用会留着,没用了自然会被清除,康岱等人点点头。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殿下?康岱想道,她是青霞先生的弟子,总免不了去见。

不由再次握紧了手,太危险了。

陈盛道:她去青霞先生那里多吗?康岱摇头道:不多。

又含笑,殿下一直安静读书,每日只来往住所与国子监。

安静读书?陈盛看他一眼,先伤了秦梅,后杀了段山,无人知晓,还真够安静的。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他道,她知道了难免会担忧失态,反而可能被秦党的人察觉,不过也不用刻意阻止她与青霞先生来往,她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就做弟子该做的事,反常才为妖。

康岱等人点头应声是。

陈盛看着窗外嫩绿的春色,道:秦党等人以不动应动,我们也正需要他们不动来准备我们的动,大家静待会试结束吧。

............康岱坐着马车来到国子监,远远的就看到有三个少年并行,考期临近不管有没有用,大多数人都开始整日苦读,国子监外比往日更加安静,这三个少年走在那边很是显眼。

春光渐盛,这三个少年一青衫一白袍一黑衣,个头虽然高低不同,但身姿俊秀只看背影就分外亮眼。

康岱并没有觉得赏心悦目,而是精神绷紧。

秦梅什么时候来了!他低声道,又再次感叹秦党势力不容小觑。

大人,不用担心,看他们这次没有争执打闹。

亲随低声说道。

康岱从挑起的缝隙看去,那三个少年的确是步伐洒然翩翩,不知道说了什么,索盛玄笑起来,而侧头的薛青亦是微微一笑。

杀人犯,没人发现你很得意啊。

秦梅道。

薛青道:秦少爷不要妄自菲薄。

索盛玄嘻了声挤过来道:青子少爷你是骂他不是人吗?薛青含笑点头:是啊。

索盛玄哈哈笑道有趣,秦梅冷笑:这种言语便宜占了有意思吗?薛青再次点头道有啊。

索盛玄道:青子少爷,你不担心七娘会举报你啊,你要知道他爹是秦公爷啊。

眼睛亮亮,青子少爷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不害怕。

薛青道:不担心啊,秦少爷嘛。

索盛玄道:你觉得他人品好,相信他不会告你的吗?果然是英雄相惜啊。

薛青没说话,秦梅将索盛玄推到后边去,道:不要听他说话,满嘴胡说八道,他不担心是因为我是秦少爷,举报他是不稀奇不意外又理所当然所以无所谓的事。

有仇嘛,京城人人皆知,举告栽赃陷害仇人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是有权有势随意敢烧人房子为乐的秦小公爷......反正也不可信。

薛青笑而不语,索盛玄恍然,依旧欢喜,还是英雄相知嘛。

三人说话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国子监门口,门口一丛老柳树,二月春风裁出的细叶此时已经浓浓。

秦梅忽道:打些柳叶。

话音落索盛玄道了声好,人已经一步跨出跃起,伸手扯住了垂下的柳条,似是轻轻一拽,那老柳树却如同被人大了一拳抖的如同筛糠,柳叶如花瓣在三个少年四周翻飞.....康岱一时间看不清眼前,不由眯起眼,见那薛青与秦梅似是要躲避柳叶挥袖,扬的柳叶更是乱飞。

这些顽皮的少年。

康岱马车驶过来,掀起帘子重重咳嗽一声,柳叶纷纷落地,三个少年在柳树下站定看过来。

薛青施礼道了声大人。

索盛玄笑嘻嘻跟着施礼,秦梅挑眉不动。

康岱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点头道:国子监里外不得打闹,不要扰了大家读书。

薛青应声是,索盛玄亦是跟着应声是,康岱放下车帘从打开的大门进去了,亲随回头见那三人站在柳树下没有再玩闹。

放心吧大人没事。

他低声道。

康岱在内嗯了声,一开始还担心秦潭公的儿子在这里殿下危险,现在看来还是在这里安全,青霞先生...真是太危险了离远点吧,康岱摇摇头。

马车远去。

秦梅抬手从脖子上拿开,衣袖垂下露出白玉般的手指,其内夹着两片薄柳叶,翠绿上有点点嫣红。

索盛玄看向他的脖子,道:呀,割破了一点。

又看薛青,薛青的脖子上并无伤口。

薛青将手抬起,袖子滑下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手指里也夹着片柳叶,递到索盛玄面前,认真道:我的割破了这里。

手背上一道划痕,亦是有血迹渗出。

索盛玄哦了声道:那就是你用手挡住了脖子接住了柳叶,而七娘呢则在柳叶刺入脖子的时候夹住了,所以还是青子少爷你快一步。

眼睛亮亮满是欢喜倾慕,青子少爷你好厉害。

薛青含笑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秦梅冷笑道:倒要看你能一般到什么时候。

薛青不急不恼:定不负秦少爷所望。

正说话有马车声传来,同时有人喊了声青子少爷,三人都转头看去见一个少年从一辆车中探身挥手。

薛青抬手道了声兆子少爷。

蒋兆子下车,看了眼秦梅和索盛玄,道:伯父和人在吃酒,让我请你来。

又介绍大多数都是那日在听雨楼被打断宴席的人。

薛青应声是,对秦梅和索盛玄施礼,索盛玄含笑还礼,秦梅抬着下巴冷眼,薛青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和蒋兆子走开了。

请薛青上了马车,蒋兆子在后又回头看了眼,见黑衫白袍少年还站在原地,但没有看他们,而是低声说什么,他认得那个是秦梅,也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秦梅与薛青不和,看适才二人在一起气氛很愉悦啊,所以其实不过是少年人意气之争,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厢里薛青坐好帮他掀起了车帘,蒋兆子收起乱想上了车。

这一次蒋显宴请的地方不是听雨楼,段山死后听雨楼虽然无辜,无奈宋元怒火无处发泄,被随便寻个罪名关了。

京城里酒楼多的是,随着背后的靠山起起落落也很常见,这家没了还有别家去。

..........薛青,将上次没做完的诗词做完吧。

伴着一个男人这句话,包厢里的说笑声丝竹声都停下来,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刚坐下的少年人身上。

蒋兆子在一旁陪坐被看的有些不安,薛青神情平静,略有些拘束道:那日的忘了,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屋中的人便都笑起来。

到底是少年人。

那场面的确吓人。

蒋显也笑了笑,道:那就重作来,慢慢想。

吩咐给薛青蒋兆子布菜,薛青也不客气和蒋兆子吃了起来,厢房内继续先前的说笑歌舞。

走出房间的酒楼管事擦了把汗,神情一阵青一阵白,口中还念念什么。

六爷,怎么了?旁边的伙计不解的问道,莫不是因为屋子里坐的人都是大官?不至于啊,京城的酒楼大官权贵随处可见啊。

管事道:那个少年来了。

声音里几分畏惧不安。

少年?原来不是被官员吓到,而是被少年....伙计就更不解了。

那个薛青啊。

管事压低声道,要作诗了。

文官读书人嘛,吟诗作对常有的。

但是这个薛青,可是传说中一作诗就死人的啊。

管事愁眉凝结。

伙计愕然:不会吧,哪有这样的。

旁边有伙计凑过来道:嗳,这可是真的,你忘了听雨楼了?当时在听雨楼,就是这薛青在作诗,才作了一句,那段山就死了。

什么啊....不止段山啊,先前的宗周,廖承,可都是得过他的诗的,结果呢,都断送了命。

管事道,看着眼前的酒楼大厅,此时午后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也是济济满堂,他的视线扫过人群,紧张不安,这里面谁会死?六爷,你们想多了。

伙计失笑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管事整容道。

有小伙计蹬蹬跑来,神情略有些慌张:六爷,六爷,那薛青开始作诗了。

开始了!管事的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见他如此,原本不信的伙计们也都紧张起来。

怎么办!啊!好慌!盯好了。

快告诉大家都盯好了。

低低的命令瞬时在酒楼里散开,伙计们也随之遍布。

有刚进来的客人看着两边肃立的伙计,些许惊讶,回头问同伴:今日来了什么要员吗?怎的如此肃重?............包厢门拉开,笑声倾泻,楼道里变得热闹。

蒋大人,此局尽兴啊。

不尽心不尽心,当再约。

不如改日去城外赏春。

说到这里一众人回头,看着站在后边安静而乖巧的两个少年人。

薛青啊,还要一起来,再作佳句。

还有这位....兆子少爷,虽然生涩,但诗词格局不俗,一起来。

大家纷纷说笑道。

薛青含笑应声是,蒋兆子忙也跟着应声是,眼神难掩兴奋,虽然跟着大人们一起不如跟同伴少年们那样有趣自在,但他已经十六岁了,不再也不会永远是少年了。

在两边伙计恭敬的相送下一众人下楼,刚到大厅楼上传来高亮的喊声。

三次郎。

听到这个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连蒋显都记得,回头看了眼,见楼梯口涌来一群少年,挤在一起嘻嘻哈哈招手。

长安府的那些人。

蒋显看薛青道:去吧。

又肃容,考期临近,不得耽于玩乐。

薛青施礼应声是。

蒋显见在一旁躲闪的蒋兆子,微微皱眉:你也去吧。

蒋兆子欢喜应声。

男人们看着两个少年向楼梯返回走去,笑着感叹一番少年时便离开了,酒楼里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更加热闹。

三次郎,你可把酒楼的人吓坏了,不对,把京城的人都吓坏了。

楚明辉笑道,堵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薛青。

薛青在台阶上站住脚,道:我越来越厉害了啊。

少年们都笑起来,薛青可是不谦逊的,只会比你更夸自己。

你可不是厉害嘛,作诗都能杀人。

张双桐道。

蒋兆子吓了一跳,道:双桐少爷,这可说不得。

这种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今日蒋显之所以叫薛青来作诗,就是为了消除这种传言。

张双桐不以为意,看薛青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三次郎你说不能说吗?薛青含笑道:如果作诗能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恶人,我愿意日夜不停,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楚明辉大叫一声好,楼梯四周不少人都看着这边,此时听到这一句顿时也跟着抚掌叫好,赞叹不已。

那这作诗杀人这便是义士,不再是污名了,蒋兆子松口气,又激动看着薛青,这少年似乎做什么都行云流水水到渠成轻松随意,倾慕啊。

张双桐道:说得好,不过,到底有没有死人呢?扬声唤一旁的管事,你们打听清楚了吗?酒楼里没有死人,外边呢?管事神情颇有些尴尬,一个小伙计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个。

真有啊?大厅里楼梯上的人们都愣了楞,听小伙计接着道。

城门巷子里卖炭老周的娘刚刚死了。

大厅里响起呸声。

卖炭老周的娘三天前就穿好寿衣了,喘到今天才断气,也能算是薛青少爷的事?哄笑四起,肃重紧张拘谨的气氛顿消。

少年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薛青抬头看着前方,道:你们只是叫住我打听死没死人,不是请我进屋子坐的吗?少年们都还挤在楼梯口堵着没有让路的意思,似乎忘了。

楚明辉哈哈一笑,拍头:忘了。

一招手,走走。

少年们呼啦同时转身分开向楼道里走去,但其中有一个人没有走,站在原地,蓝衫黑巾,目视薛青,俊脸含笑,别无他话。

这少年是谁?先前一直被长安府的少年们挡着看不到,面生,未曾见过,莫非是要下楼的?蒋兆子心想,正待让路,却见薛青跨过台阶迈上了楼,速度之快好似跳了上去,稳稳的站到了那少年面前。

薛青嘿嘿一笑,双眼弯弯只看着这少年,也没有说话。

张莲塘抬手,手中竹扇落在她的额头,道:走吧。

转身迈步。

薛青双手负在身后,晃晃悠悠跟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相聚你们竟然瞒着我。

薛青看着坐着大笑的少年们,再看房间里几个新来的少年。

楚明辉得意大笑:这次我们把楼梯口堵的严严实实的,三次郎一点也没发现。

指着薛青,认不认输?薛青道:我发现了啊,我不是问你们了嘛,知道你们有古怪。

张双桐躺在地上甩袖,道:楚明辉你死心吧,三次郎才不会认输,这家伙太好胜。

三次郎是薛青的诨号,蒋兆子已经知道了,不过薛青好胜吗?没有吧,这么文雅和气。

一个熟悉的长安少年搭上他的肩头,道:兆子少爷,这些都是我们长安府的。

指着在座面生的少年们,神情得意,不像我们,他们可都是过了乡试的举人老爷了。

这话张双桐不爱听,举手道:我们里不包括我啊,我也是举人老爷。

楚明辉将脱下的鞋砸他身上:你这辈子就这一件可说的事了。

张双桐喜洁,大叫一声扫开鞋子,跟楚明辉打闹一起,屋子里少年们见怪不怪起哄。

来,来兆子少爷我给你介绍。

蒋兆子被拉入少年们中坐下,互相介绍施礼举起酒杯,屋子里嘈杂笑闹一片。

薛青转头看张莲塘:那就是写信的时候就已经启程?张莲塘点头道:差不多。

一面坐下。

薛青自然随之坐下来,看张莲塘斟茶倒酒,道:什么时候到的啊?又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张莲塘一面答了一面将茶递给她,薛青接过:怎么不告诉我,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

几分抱怨。

张莲塘笑道:管它多大,玩的开心就好啊。

薛青将茶一饮而尽视线扫过室内,道:柳春阳没跟你们一起吗?张莲塘笑着:不知道。

话音落门被打开,一个黄杏衣衫丝鞋净袜容貌俊秀少年走进来,屋子里打闹说笑的少年们看过来一眼。

兆子少爷,他是柳谒柳春阳,跟张双桐一样过了君子试。

跟我不太一样啊,别忘了我是....张双桐你差不多就行了。

少年们继续说笑一片,柳春阳对那边站起来的蒋兆子还礼。

薛青抬头看他,道:你做什么去了?总不会现在刚到吧?柳春阳道:我去茅房了。

薛青噗嗤笑了,伸手拍张莲塘:这个惊喜不如你那个在楼梯口众人散去落花你独立的美。

柳春阳看着手搭在张莲塘肩头笑的眼睛眯起来的少年,心道这爱动手动脚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又想适才自己早一步出去,在楚明辉等人站好唤她的时候,自己在楼道的另一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这种小事当然没必要说。

谁先见谁都一样,算什么惊喜不惊喜的,看那边笑闹的少年们,现在自己的位子已经被占了......春阳你住哪里啊?薛青问道,一面指了指身边。

柳春阳抬手揉了下鼻头坐下来,道:我祖父给我买了小院子,离考场不远。

薛青道:真有钱......又点头,柳老太爷做得对,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柳春阳失笑,又收住,道:什么话啊,少扯点诗啊词的吧,都什么名声了。

薛青道:我名声很厉害的,我写信都说了啊。

又看张莲塘,对吧,莲塘哥。

张莲塘笑而不语,柳春阳撇嘴,那边少年们开始讲述别后的事。

我们没有什么事啊,就是每天读书读书读书。

每个人都瘦了一圈..那我们过的就精彩多了,除了读书,还蹴鞠,还吃酒逛青楼,看杀人...虽然这些别后事都是随时写信互相说过的,但纸上说的总是不尽兴,此时面对面哪怕同样的话在说一遍,亦是欢喜热闹。

薛青张莲塘柳春阳也加入其中,一群少年没有多要酒没有召女妓歌舞也尽欢,直到夜色降临才散去。

京城的夜比白日还要繁华,街上车水马龙,彩灯密结,行走其间的民众穿着多姿多彩不再是冬日沉闷的衣袍,尤其是女子们,让人赏心悦目。

少年们没有看女子们悦目,因为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

虽然灯影夜色中看不清他们清晰的相貌,但少年朝气加上读书人的文雅之气在人群中分外引人。

双桐少爷啊,明日这里有新的戏上演,给您留好位置。

明辉少爷,你们昨日要的书已经到了,明日一早我就亲自送你们知知堂。

街上不时响起招呼声。

说起来你们进京也没多久啊。

一个少年感叹道,在这京城里已经如同在长安府般逍遥了。

楚明辉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薛青在后侧头对张莲塘笑道:莲塘少爷可还满意?问的似乎没头没尾,但张莲塘自然明白,他让楚明辉等人进京除了读书就是让他们扬名,道:青子少爷这么厉害,怎能不满意。

薛青哈哈笑:那是自然。

回头看走在后边的柳春阳。

柳春阳道:干吗?薛青伸手在自己和他之间比划下,道:春阳少爷长个子了,比我高了。

难道还比你一个女的矮啊,真是...柳春阳杏眼瞪圆,既然要装男人,装的像一些吧,不想理她.....莲塘少爷也没我高。

他道。

张莲塘道:不要瞎说,你靠后一些显得高而已。

柳春阳不服气便迈上前一步,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一条街道,这边不是闹市,并没有车水马龙,但并非夜色安静无声,而是有读书声传来,一间店铺门前悬挂着数盏灯,门前或站或蹲着十几个年纪不等的人,小的六七岁,蹲在地上用树枝笨拙的写画什么,大的满头白发的老者,靠着墙借着灯火看手里的书卷。

街上有行人经过,不自觉的放低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这些人。

听到脚步声说笑声,门前的人看过来,有的扬手打了招呼,有的依旧低头读书,张双桐也并不在意,伸手推开门。

进来进来吧。

大家秉烛夜谈。

少年们嘻嘻哈哈笑着涌进去,薛青在后看灯下照亮的知知堂匾额。

哦对了,家里的知知堂,我让乐亭用了。

张莲塘站在她身边,说道,雇他看管,报酬是允许他和他娘住在那里。

住在六道泉山下,乐亭读书就方便的多,知知堂里张莲塘也留了很多书和笔墨纸砚,这对于乐亭来说又减少了很大一笔开销。

我可不是做善人,不用把我想这么好。

张莲塘摇开折扇挡着与她低语,乐亭在长安府也是个名人,住在知知堂里,对我们知知堂名声也好,免得几月不在,知知堂被人遗忘。

薛青一笑:我是个好人,我把莲塘少爷想的很好。

张莲塘扇子敲她的头一收,跨过门槛进去了。

堂内灯火亦是点亮,少年们或者坐或者站或者靠在桌子上胡天海地大说大笑,外边有顽童好奇围在门口窗口笑嘻嘻的听,也有人并不在意依旧沉浸专注,里外动静俱安无扰相容。

..........第一百九十章 旁观一场雨接一场雨后,春日浓烈,让人困顿,春晓打个哈欠将梳了一半的头停下,倚在窗口看向街上。

临街的住所总是嘈杂令人不喜,成名的有资格选住处的妓女很少选这里,春晓偏偏选了这里,闲暇无事便倚窗赏街上的景致,而她也则成为街上一景。

近日街上传来的喧哗声更甚。

所谓慵起懒梳妆便是如此。

春晓撩眉向下看去,见街上一群澜衫士子经过,头戴方巾手握折扇,正都抬头,见她看过来有的收起视线有的则抬手招呼喊着姐姐可得空。

待公子们高中,奴家必然得空。

春晓笑眯眯说道。

士子们顿时更高兴七嘴八舌的询问春晓的名字,春晓只笑嘻嘻的没有再理会,还有一个月会试就开始了,各地士子们汇集京城,这些日子不管在哪里随便一眼就能看到一群群操着各地口音高谈阔论的读书人。

青楼里自然也不少,春晓再次打个哈欠,抬手伸个懒腰,不知道自己这姿态引得街上多少人神魂颠倒但从来没有见过薛青。

难道日日苦读吗?才不会,春晓手拄着下巴看向远处,又是蹴鞠又是作诗的,不过虽然没有见他,他也让自己发了一笔大财,想到这里眼睛弯弯笑了。

嫣然一笑啊。

今日才知什么叫真正的嫣然一笑。

京城,果然跟乡下不同。

街上传来赞叹声。

我就是个长安乡下人呢,你们这些酸儒,春晓抬手要关上窗,忽听的街上传来嘈杂。

快去看,瘦翁的画摆出来了。

瘦翁许久未有新作了,今日怎么出了?大概是因为山东的考生跟君子试考生闹的太厉害了。

啊对,瘦翁也参加了君子试了这些君子试的考生真讨厌走走,我等去为山东的考生们助威,怕他们怎的。

街上的读书人吵吵闹闹喧喧而去,春晓手扶着窗户看向他们所去的方向,君子试考生啊,其他倒不怎的,别惹薛青就好。

春晓姐姐,吴官人有请啊。

门外传来小婢的招呼声,时近午间,醉仙楼里的宴请也开始了,春晓应声是,抿嘴一笑拉上窗户。

街上人群涌涌,行走在其间的一个少年忽的驻足。

怎么?张莲塘问道,随着薛青抬头看过来,醉仙楼,便笑了,有些耳熟?进去看看?薛青一笑道:我这个作诗都能死人的凶名,还是不要到处看。

抬脚迈步向前。

张莲塘含笑跟上,二人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出城门,沿着城墙走不远就是一座小寺庙,没进门就听到其内喧嚣热闹,进去便见许多士子散布,如今除了酒楼茶肆,寺庙也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云集之地。

虽然考期临近但还是有不少考生们呼朋唤友东游西逛,聚会饮酒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寺庙里的和尚,进香的人们也不以为怪,偶尔有闲人围观,尤其是这一次除了高谈阔论,寺庙的竹林亭里还悬挂了一副画,画很简单,是一盘荔枝,白瓷莲花盘,其内荔枝一串嫣红累累绿叶凝萃。

站在有些远反而更逼真。

娘,娘,那边有荔枝。

一个被抱着的小童从一旁经过喊道,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吸。

我也要吃荔枝。

这小童穿着富贵显然吃过荔枝,但再富贵荔枝也不能时时吃到,鲜美惦记如今,引得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小童被笑的不知所措恼怒哭起来,家人便抱着向竹子亭这边走近些,与他指点解释这不是真的呀,是画,又赞画的真好,从来没有见过说到这里竹亭里围拢的士子中有一人转过头来。

诸如此类的画多的很,哪里就这么稀奇了?他说道。

此人身高马大,面堂红黑,说话声音很大,陡然响起让这一家人吓了一跳,那原本已经止住哭的小童顿时又哭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我可没凶,俺就这样说话夸画画的好也不行?画的好又怎样?画的再花团锦簇,文章也花团锦簇吗?这家人听到这里便明白,也不再争执抱着孩子摇头离开了,每次大考都这样,一群士子在一起说着说着就互相嘲讽鄙视,文人相轻呐考完了就安稳了。

那家人离开围在竹亭的士子们依旧愤愤。

难道说的不对吗?就比如这瘦翁,画的是不错,也就画的不错,其他的科都没考。

连君子试都没过,还跟着得意什么。

这些君子试的考生都是这样,我们不否认他们琴棋书画高人一等对啊,让他们在琴棋书画中尽情展示,名扬天下,但何必来科举这里呢?不知足啊不知足也不知道是这些考生们不知足,还是朝廷的官们不知足。

这以后不会要把君子试定位常例了吧那这天下人谁还好好读书?这要问王烈阳王大相爷这就算是议论时政要员了,士子们停顿一下,扭头看身后,除了自己熟悉的还有两个生面孔。

兄台是一个年长的士子问道。

张莲塘还礼道:陕西路的。

但这还不算完,另一个士子打量他问道:不知座师是?张莲塘道:高承业。

虽然各地的主考不一大家也不会都知道,但君子试的主考就一个,蒋显,听张莲塘这样回答,这些士子们神情缓和许多。

原来是同科。

大家再次施礼,君子试那些考生与他们不算同科,既然是自己人说话也就可以随意了,往年同科之间也没这么亲密,但今年有了外敌,那同科就是自己人了。

那王烈阳有人接着道。

话说一半有一个士子想到什么看了眼另一个少年,道:这位小哥是一样的?薛青点头,看张莲塘,道:我们是一样的。

天下没有读书人不认自己的座师,说一样那就是一样了,那士子笑了对薛青点点头,为自己的多次一问惭愧。

因为是自己人这些人便继续言谈议论,将王烈阳操控君子试,又要把控会试的消息说的恍若亲见,但也有人表达了反对。

我倒是听人说,是陈相爷在幕后安排的陈相爷?你听谁说的?据说是国子监传出的听到这里薛青示意张莲塘走,张莲塘便随之转身,那边士子们因为新消息而更兴浓,对他们的来去并不在意。

薛青与张莲塘走上长廊,身后的议论喧嚣渐渐被抛在后。

他们说的都对吧?张莲塘道。

他问的是那些考生们议论王相爷和陈相爷的事,薛青点头道:是。

一笑,压低声,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进士及第,所以王相爷和陈相爷都暗中较劲。

张莲塘笑道:有个朝廷里的高官座师就是不同,消息灵敏。

指的自然是蒋显。

薛青笑而不语默认,不过当然这消息并不是蒋显告诉她的,而是陈盛。

先前陈盛已经说过,要利用天下读书人瞩目的会试,借着宣称舞弊案引朝廷官员动乱,喧喧时揭发当年皇帝遇难真相,如此秦潭公等人来不及阻止,也无法立刻掩盖平息。

但对于王烈阳来说,陈盛在会试上的动作安插人手是对他的挑战,所以警惕严查以及煽风点火,总之些许混乱,只是可怜这些考生们吵吵闹闹被利用。

几步后离开长廊转向偏殿,刚走上偏殿,就见有两个女子站在殿门前端详殿内的壁画,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薛青脚步一顿,张莲塘便也停下来,见那两个女子亦是十五六岁年纪,其中一个面带幂篱,遮住了整张面容。

薛青施礼道:宋小姐。

宋婴还礼道:青子少爷。

声音又带笑意,我这次真不是等你的。

薛青一笑,没有说话。

宋婴接着道:青子少爷也是来看画的吗?这一个也字便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薛青应声是。

宋婴轻笑一声,道:比起君子试时,青子少爷觉得这瘦翁的画可有长进?能与青子少爷并列吗?薛青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能。

宋婴哈哈笑了,所以就算长进,也仅能与他并列,这薛青傲气啊。

张莲塘低声道:明辉他们来了。

薛青看去,见楚明辉张双桐等人摇头晃脑的走来,宋婴也回头看了眼。

宋小姐且去看画,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薛青道。

宋婴点头屈膝施礼,旁边的女子也随之施礼,薛青与张莲塘点头还礼从她们身边过去,迎着楚明辉等人去,楚明辉也已经看到他们以及身后的宋婴。

哎!哪个女子楚明辉瞪眼踮脚越过薛青看去,道,是不是那个薛青道:是。

同时伸手将要一步越过自己的楚明辉拦住,走了走了,都要饿死了,先吃饭。

楚明辉道:吃什么饭啊,哪有那么饿,没听过秀色可餐吗?搓手想要上前。

张双桐道:不用费心了,人家也要走了。

薛青也回头看去,见一个男人在宋婴身前说了几句什么,宋婴对那女孩子点头,便疾步眨眼便消失在偏殿前。

楚明辉怅然,又不满看张双桐:都怪你出门换衣服时间长,早来一步就能与薛青同游。

张双桐呀了声,向另一边抬了抬下巴:看,有美人。

少年们顿时都看过去,见是一群进香的老妪说笑着走过院落里响起少年们的嬉闹,嘈杂而又有趣。

宋婴的马车离开京城,来到别院,入耳一片安静,但踏入房内却有宋元的长吁短叹以及恼怒声音。

爹,你怎能与娘生气,她还病着呢。

宋婴道。

宋元站在床边神情恼怒,道:就是因为她病着,我才生气。

宋婴几步到了床边,看宋夫人还像以前那样面向内闭着眼,只是此时有眼泪流下,她唤了声娘。

宋夫人没有睁眼只是流泪。

大夫也说了,娘这病必须要高兴养着才能好。

宋婴道。

宋元气道:她这是非要病不好。

宋婴道:娘要什么爹生气?宋元似乎难言,最终一甩袖转身道:她要进城。

宋婴微怔。

宋元转过身,急道: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这样子怎么进城?好容易养好一点叹气再次转身,我死了算了。

室内安静一刻,能听到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宋婴咿了声,道:哭出声了娘有力气了,好多了。

抚着宋夫人的肩头,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她不由眉眼欢喜。

宋元转过身要上前查看又赌气的站住脚。

宋婴轻抚宋夫人的肩头,道:我当什么大事,原来是为这个,爹也要跟娘生气。

看向宋元,娘要进城,就进城。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用心屋子里安静一刻,宋元显然很意外。

可是你娘的身体不行啊。

他皱眉道。

宋婴道:爹,行不行大夫说了算。

宋元眼睛一亮,对啊,有大夫呢,道:我去叫大夫来。

转身出去了。

宋婴轻抚宋夫人道:娘,我们听大夫的,不要担心。

宋夫人闭着眼泪水依旧,大夫自然听宋元的。

.............夫人的病的确已经好多了,但病去如抽丝,此时需要静养,不易颠簸移动。

...是啊,夫人恢复的很快,再好好的养些时日,进城也未尝不可。

屋子里几个大夫温和又认真的劝说着。

宋元在旁绷着脸,道:不是不让你进城,是现在不合适。

宋夫人面向里闭着眼,眼泪不流了,似乎又陷入昏睡,宋婴一直坐在她身边,听到这里笑了,道:爹,请大夫来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向大夫们,我想让大家想想办法可以让我娘平安的不伤身的进城。

宋元一怔,大夫们也不由对视一眼。

宋婴坐在床边接着说道:当初承蒙太后娘娘厚爱赐予行宫是为了娘养病,杨大夫你先前说过,我娘的病七分靠养,要心情好,那现在娘不想住这里,住这里她的心情会不好,那这里就不适宜养病了。

她看向站在人后的杨静昌。

杨静昌迟疑一下,点头应声是:养病环境是一方面,心情也是一方面。

宋婴道:我娘现在想进城,所以就有请大家想想办法,让她能平安进城不伤身子。

这样啊,跟宋元告诉他们的不一样啊,大夫们对视一眼,不过神情倒也没有什么迟疑,外人不知道,作为宋家常用的大夫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家里是宋婴说了算的。

婴婴啊,这,这样好吗?果然宋元只迟疑问道,并没有反驳宋婴的话。

宋婴道:只要娘好,怎么做都好。

杨静昌和其他的大夫们对视一眼,在大家的眼神示意下,他上前一步道:夫人身子很虚弱,按理说不适宜更换住所,但夫人心情郁郁对身子更没有好处,我们商量一下斟酌药方,尽可能减少路途对夫人的伤害。

宋婴脸上有笑意散开,道:辛苦大家了。

大夫们退了出去,室内恢复了安静,宋元轻叹一口气,道:这样真的没事吗?宋婴起身道:爹,先前让我们住在这里一是为了娘好好的养病,二是为了安全,现在进城回家住娘能更好的养病,而且我相信有爹在,娘在哪里都能安全。

摇着宋元的胳膊嘻嘻一笑,爹是最厉害的。

宋元无奈道了声好吧,又看向床上,宋夫人依旧面向里似乎昏睡,宋婴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他眨眨眼,走到床边,俯身道:娘,我们吃些东西吧?先前爹特意寻来的雪莲我让人炖好了。

宋夫人面向里不动,一旁的宋元垂在身侧的手攥起,神情似忧又无奈,屋内片刻凝滞,然后宋夫人身子微动睁开了眼。

宋婴眼中满是笑意,一面对外唤人,一面伸手轻轻的扶着宋夫人的肩头助她翻过身来。

娘许久没回家了吧?一点都没变呢。

虽然娘不住在家里,爹呀一直按照娘在家的样子布置呢。

屋子里丫头仆妇们走动,取巾帕端汤羹,忙而不乱,宋婴坐在床边俯身慢慢的喂宋夫人,含笑碎语。

宋元站在一旁安静无声。

............大夫们依言很快就调好了药方,宋婴详细问过后便决定三日后回京,宋元也没有再反驳自去安排准备,这边宋婴侍奉宋夫人吃药,又哄着宋虎子吃了饭,待二人都安顿好歇息了,夜已经深深。

作为今晚值夜大夫的杨静昌一直看着,神情感叹。

杨大夫想说什么?宋婴问道,走来外间在一个小丫头捧着的铜盆里洗手。

杨静昌道:老夫行医几十年,见过无数孝子贤孙侍奉病人,宋小姐做的真是最周到的。

宋婴一笑道:无它,唯熟尔。

杨静昌道:熟只是技艺,这个还是要有心啊,虽然说奉养亲长幼弟天经地义,但这世上始终如一要做到并不容易啊。

宋婴没有否认也没有再谦逊,只笑道:得杨大夫赞誉,我就更踏实了。

擦净了手,捧着铜盆的丫头退开,有两个丫头掀起了隔间的帘子,外边丫头们送来饭菜。

杨大夫要不要再用些?宋婴过去坐下,问道。

杨静昌谢辞,宋婴也没有再客气,因为照顾宋夫人和宋虎子,她一日三餐混乱,但并没有敷衍,桌上的饭菜很简单,荤素搭配精致,有小鲜鱼炖豆腐,油炒青菜,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饭,且虽然难掩疲惫,女孩子吃的很认真专注,没有匆匆了事。

吃过饭洗手漱口,有两个丫头笑嘻嘻的在一旁说笑。

小姐,今日街上可热闹了......瘦翁那幅画被人抢了去就挂起来...围观赞叹...低声碎语说着城里的新鲜事。

小姐要作画吗?不要作画了吧,上次那卷书还没读完。

杨静昌站在中堂看了眼滴漏,那女孩子从吃饭到与丫头们闲谈说笑再到读书,然后室内灯光挑暗,丫头们铺床叠被,看似杂乱但却每一件事都严苛的按照时间进行,虽然他目睹不过月余时间,但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行径。

这是习惯,长久的。

这个女孩子照顾母弟尽心尽力,疲惫却没有让自己不堪,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着正常人该做的事,享受但又极其严苛。

而做这一切,也如同先前杨静昌夸赞她照顾病母弱弟一样,不是做多了熟了,她每一次吃饭,都品味着色香味,每一次与丫头们说笑,都有好奇又欢喜有不赞同,静坐读书画画有念念有思索有恍然,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毫无敷衍懈怠。

杨静昌忍不住想自己,别说这一辈子,就说这看病奔波的几个月,都因为疲惫懈怠日常生活受到干扰,太累了,早点睡,好辛苦,今日不写医案了,好无趣,不看医书了......这个女孩子自律的像一块石头,似乎世间没有事能扰乱她半分。

脚步轻响,杨静昌看着走过来的宋婴,她已经换了衣衫,拆了钗发,到这边来端着灯认真的看了宋夫人的神色,又拍抚了睡梦中呓语的宋虎子。

那这里就交给杨大夫了。

她这才低声说道,有事唤我。

杨静昌点头低声:小姐放心,夫人好多了,晚上睡得很踏实,你快些歇息吧,你一日不得闲。

宋婴一笑:我年轻啊。

不再多说走向隔壁。

杨静昌隔着珠帘看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一头倒向床,两个丫头在旁熄灭了灯,室内夜色笼罩,里外一片安详。

郊外的行宫在夜色中沉沉睡去,京城的夜市也散去了繁闹,但并非人人都入睡,尤其是老年人。

我年纪大了睡的很少,但是睡不好精神也不好。

王烈阳穿着亵衣坐在圈椅中,带着疲惫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希望你说的是值得把我吵醒的消息。

昏昏灯下的男人抬起头。

相爷,你上次说过的让查黄沙道君子试有什么古怪,我查到了。

他神情激动又兴奋压低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明知黄沙道的事,王烈阳嗯了声,君子试他觉得有古怪,但因为陈盛回朝,以及秦潭公对黄沙道严密的封锁,一直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丢开不问不查了,做事一定要耐心和恒心,总会有回报的。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男人上前一步,道:他们在查玉玺。

王烈阳坐直了身子,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怅然。

玉玺啊。

他道,神情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指秦潭公和陈盛,也知道玉玺遗失,还知道....陈盛不声不响的这么久原来是要对付秦潭公啊,这么说当年的事他有证据了?当年的事....室内似乎凝滞一刻。

相爷,当年的事,真的有古怪啊?男人低声问道。

当然有古怪了,哪有那样大的雷火,哪有那么巧的祸不单行。

王烈阳道,人又靠回椅子上以至于声音低沉似乎呓语,都是这么大的人,谁也不是小孩子。

男人默然一刻:原来皇后和帝姬真的是被害的。

是。

王烈阳没有丝毫迟疑含糊回答,在椅子里换个舒服的姿态,这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不就是为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又一笑,不过是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所谓的有些事是指皇后和帝姬被害,以及谁是凶手吗?男人在四月的夜里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汗,他以为自己这次发现的事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事,但到底已经快要十年没有人说起了,对于本就喜欢追忆过去的老年人来说,话匣子被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没有证据。

当时已经要乱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天下更会大乱,天下大乱,大周朝极有可能不复存在。

陛下志在千秋,这种局面非他所愿。

既然陛下信任我等,我等就要担起替陛下看守天下职责。

先定天下,才能守天下,所谓穷寇莫追,图穷匕见,鱼死网不一定破。

室内昏昏,老人的声音沉沉絮絮。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不挺好的....他就算把持朝政又怎么样,这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待陛下长成...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停下,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看向男人。

你查到了什么呢?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男人忙收神,道:皇后陵塌陷是人为,他们在地宫里找玉玺,有两方人马,段山曾在黄沙道搜查。

他抬起头看着王烈阳,应该是玉玺被人得手了。

王烈阳再次坐直了身子,道:陈盛真做到了?男人摇头道:尚且不知没有人亲眼见过玉玺。

王烈阳皱眉道:你这消息从哪里打听来的?可靠吗?男人低声道:翰林院有个散吏,吃多了酒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嘀咕一句你们知道我家大人是为谁做事吗?等将来我成事有你们后悔的,我心生警惕将他拿下了,用了些手段没想到问出这么大的事,他家大人是陈盛的人。

又道,相爷要见他吗?王烈阳默然一刻,道:我不见他了,你把他送给宋元。

宋元?那就是送给秦潭公了,男人神情难掩惊讶,相爷这是选择和秦潭公结盟了吗?可是秦潭公如果是当年事的凶手.....对于奉行君臣大道的文官来说,这就意味着....谋逆,奸臣吗?王烈阳淡淡道,灯下原本浑浊的双眼如深潭,我当初就说过,我不认为说出真相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反而会逼秦潭公撕破脸,走投无路疯狂,到时候再次弑君造反,纵然最后伏诛也难免生灵涂炭朝政动荡,陛下还小,大周不稳,经不起这种折腾,死去的人已经死去,真相已经是真相,揭示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么多年秦潭公虽然权盛,但始终被我们制约,待陛下成年,民心稳固,再做这些事才最稳妥。

男人点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去吧,告诉宋元,会试在即,朝中人心不安呐,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我不希望被别有用心的人来利用,玷污圣人。

男人应声是道:小的明白,相爷放心。

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无声,王烈阳在厅内站了一刻,拂袖转身向内室走去。

你要走你的道,我也要走我的道,你走你的道要毁掉我的道,我好容易走成的大道,我可不干。

..............天光大亮的时候国子监大门打开,以青霞先生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迈步而进,下个月就到了会试大考,他们将在这里最后一次讲解经义,然后散学,所有的监生离开国子监,这里将要作为会试的考场重新布置。

以往的惯例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而讲课完毕薛青裴焉子去拜见青霞先生也不奇怪,到底是授业恩师。

因为已经定了主考身份,青霞先生并没有与他们单独交谈,屋内官员们云集将二人夸赞鼓励一番,薛青和裴焉子便告退了。

怎么了?裴焉子问道,见要迈过门槛的薛青回头看室内。

室内官员们已经继续闲坐说笑其乐融融。

薛青看向其中一个高瘦的官员,此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出职位平平,先前也没有人介绍也没有说话,是不认识的....薛青收回了视线,压低声道: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裴焉子道:你记性还挺好。

薛青嘿的一声笑了:当然很好。

跟着他走了出来,她不仅记性好,且眼神很好,这个官员就是当初未进京重阳节前在李光远知府衙门见过的那位。

董鹤见过薛少爷。

那经过伪装的男人恭敬的对她主动问候。

董鹤,李光远夫人派来送重阳礼的官家.....一个个的都是演戏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薛青摇头又嘿嘿笑起来。

裴焉子看她一眼没有理会,等候在外的书童戒备的盯着薛青。

焉子少爷你...薛青想到什么开口。

书童已经忙忙接过话:我家少爷要去表舅府上住,多谢青子少爷了。

薛青抬手敲了这书童额头一下,道:好,我让我的书童收拾行礼,一起搬去。

书童大惊捂着额头,薛青果然喊书童,然后便有一个瘦高的少年看过来,也仅仅是看过来一眼。

薛青笑道:我的书童懒,不想去收拾行礼,那我就不去了。

书童被说的瞪眼怔怔,裴焉子看她一眼道:没话说就少说。

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啊,这样才亲近。

薛青笑道。

裴焉子没有理会走出国子监,书童心惊胆颤跟着,而薛青的那个书童在后慢步而行,国子监外很是热闹,虽然监生们早就各自找好了住处,但还是坚持住到这最后一天才搬走.....在桌子上做记号的事就别想了...都要重新刷一遍漆的...小心抓住你舞弊关大牢。

监生们在外说说笑笑打趣。

蒋家的马车已经等候着,裴焉子带着书童上车,薛青笑嘻嘻的挥手作别,这边裴焉子尚未离开,门前忽的来的一队人马顿时嘈杂。

黑压压的官服。

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黑乌鸦。

这是要干什么?这些人上门可没好事。

伴着监生们惊讶的议论指指点点,御史台的人进了国子监,片刻之后内里亦是喧闹。

荒唐!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被围住的官员愤怒的喝道。

为首的御史道:房大人,有人弹劾你受贿意图泄题,闾中丞命我等请你去问问。

对于朝廷文官来说,被弹劾被告的最多的都是归于御史台负责,刑不上大夫,不到重大时候不会落到刑部手里。

而被弹劾也是很常见的事,哪个官员没有被御史们攻击过都不好意思站在朝堂上。

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受贿!我泄什么题,我都不知道什么题。

有没有查查才知道。

看着围住的御史台来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质问,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头晕,御史台的黑乌鸦们诨号真是太贴切了,吵死人....房大人,你就跟他们走一趟。

青霞先生说道,神情肃重,清者自清。

御史台嘛又不是刑部大牢.....去走一趟自己还能添些声望。

真是荒唐可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污蔑我。

那官员一甩袖向外走去。

御史台的人呼啦啦的跟上。

看到他们走出来围观的监生们倒也没有多喧闹,这种事也很常见,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几句便散了,裴焉子的马车却没有动,而是掀起车帘看薛青。

你的熟人啊。

他道。

是啊,这个被御史台带走的人就是适才她认出的那个自称董鹤的人,薛青神情惊讶点点头:可怕,难道我除了作诗能杀人,连多看谁两眼也具有杀伤力了?裴焉子放下车帘走了。

薛青回头看站在一旁的黄居:不好笑吗?黄居摇头道:听不懂。

薛青道:有时间多读点书吧。

负手向住处的小巷子走去,离开国子监这边,她脸上的笑意和轻松也随之散去,直觉,不妙啊。

..........这个人的确是我们的人。

陈盛站在树荫下拄着锄头说道。

这次王相爷还是抓对人了。

康岱道:房览是因为这次我们让他进了会试,所以才被王相爷盯上。

又恼火,这王烈阳难不成要把会试全部占据在手里吗?陈盛道:这些倒不重要,我们目的不在于此。

薛青道:不过,真的只是王相爷那边的会试之争吗?陈盛和康岱都看向她。

薛青道:这个人知道我见过我。

康岱忙道:先前他负责与李大人联络,殿下进京前他亲自去过一趟长安府。

又解释,他是一直知道殿下您的。

陈盛道:你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神情抚慰,不用担心,不会出意外的,御史台我们也有人。

如果不在御史台呢?薛青心想。

..........一把被推进牢房里,房览恼怒的甩袖。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那些弹劾我还没对质呢。

他道。

两个差役神情淡淡道:会跟你对质的,不用着急。

房览收起了恼怒,亦是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能攀咬我些什么,咬下我,就能让你们如愿了吗?真是可笑。

也不用差役推搡自己大步走向牢房。

牢房里坐着站着七八个人,他们的存在让狭小的室内憋闷。

说实话,你们这御史台的牢房真不如我们刑部的。

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嫌弃说道。

站在其内的房览一怔,什么,意思?牢房门在后哗啦关上,牢房里的火把滋啦点亮,烟雾火光让房览不由抬袖子遮面,耳边说话声更多。

东西也不齐全啊。

我就说自己带着吧,你们不听。

指望这些读书人给准备齐全吗?抱怨嘲笑情绪不同,但声音给人的感觉相同,生涩木然阴冷。

房览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放下衣袖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们,他们身材高瘦矮胖面容不同,但身上的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吏服,那是京城官员们日常不多见但却并不陌生的随着段山而声名鹊起的刑部大牢狱吏的穿着打扮。

一个狱吏站起来,从腰里解下一条奇怪的锁链,锁链相撞发出哗啦一声响。

这很普通的响声传进耳内,房览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牢房门,牢房门已经紧闭,他便下意识的向牢门冲去。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将他按住转过。

房大人,不要怕,在御史台审问你之前,我们先问你几件事。

不!牢房里发出的喊声飞出去,惊起了御史台外林子里歇息的乌鸦,嘎嘎声不绝。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假问杂乱的脚步声争执吵闹在御史台内响起。

你们好大胆!这里到底是御史台还是刑部?是翰林院吧,我们御史台的事,你们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告诉你们啊?怎么?把我们也关起来,让刑部的人审问审问吗?我们御史台台官们还没那么闲...放人!此事我们不做主,请去找中丞大人。

不管如何愤怒质问,御史台并不松口放人,甚至连让见都不让房览,只让去找御史中丞。

找御史中丞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资格了,也证明这件事是闾阎安排的。

相爷,闾阎与王烈阳自然是一样的,他们抓我们的人也并不意外。

翰林院侍读石庆堂低声道,但竟然还动用了刑部,这就不妙了。

陈盛道:王烈阳是怎么盯上房览的?石庆堂道:说起来真是意外,房览的随侍知道房览是受相爷您所托办事,他与人争执气闷酒后失言被王烈阳的人窥到。

陈盛道:那随侍知道多少?石庆堂道:那随侍只知道与相爷你有关的事,并不知道帝姬殿下的存在。

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办事的人最后所有的关系都凝聚到陈盛身上,对外看来是陈盛夺权不放。

坐在一旁的一个蓝袍男人道:但房览知道殿下。

室内气息凝滞一刻。

润泽先生,不过王烈阳不知道啊。

康岱道,他是不会想去问到这一方面的。

被唤作润泽先生的蓝袍男人道:但现在是刑部在问。

在场的人神情再次凝沉。

那就要看王烈阳要刑部的问什么了。

陈盛道。

大家的神情便稍微缓和些许,王烈阳到底不知道帝姬的事,再怎么算计也是只围绕陈盛。

王烈阳应该已经知道皇后陵塌陷的原因。

润泽先生道,虽然他并不知道帝姬的存在,但知道相爷要找玉玺,要揭穿当年的事,所以他将相爷送给秦潭公。

石庆堂神情愤怒:这老狗,既然知道相爷所为所图,他竟然还这样做,这不是跟秦潭公一样,窃国奸贼吗?陈盛道:这倒也是他会做的选择,十年前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不允许揭穿秦潭公的罪行,这倒并不是他要窃国行奸,而是要护国。

摇摇头,他相信他做的是正确的,且不允许任何人阻扰,所以胡明心灰意冷干脆不闻不问。

笑了笑,但我不相信,我还没有心灰意冷,所以我有幸找到了真正的大道。

当然便是帝姬殿下。

是他选择了相信帝姬殿下,五蠹军也才选择了相信他。

康岱道:幸好没把殿下的事告诉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殿下也送给秦潭公,这个贪婪权势的家伙,还摆出一副磊落样子。

润泽先生道:这些就不要说了,趁着刑部的人还在怀疑王烈阳的用心而敷衍,赶快把房览捞出来,或者....停顿一下,让他闭嘴。

闭嘴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室内安静一刻。

石庆堂道:落到刑部的人手里是有些麻烦,早知道是这样绝不会让他们把人带走。

但很显然王烈阳也知道,他气恼的一甩袖子,真该先除掉王烈阳....添乱。

陈盛道:乱也有乱的好处,乱也有乱的好处,不用担心。

这时候了还不用担心啊,康岱心里叹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还是赶快解决应对。

大家做事吧。

脚步匆匆杂乱散去。

而此时的刑部却氛围轻松,宋元晃晃悠悠走进室内,室内齐修等人正坐着喝茶。

段山不在了,宋大人反而看起来更清闲了。

齐修看他一眼,不咸不淡说道,这么晚才出家门。

宋元嘿嘿一笑:妻子女都刚进城,病的病小的小....这就安置好了没事了。

又道,至于御史台那边的,给王相爷打下手,咱们不能喧宾夺主啊。

齐修没有再理会他,将烹好的茶水给几人分别斟上,大家也没有推辞不受,齐修喜好烹茶,大家只要喝茶赞叹就是对他的尊敬。

几人饮茶齐声赞叹水好茶好一番,宋元也跟着胡乱赞了一通。

王相爷此举是对公爷的示好?怎么可能,他不过是要拿我们当枪使。

齐修道,陈盛这老小子重新跑出来跟他抢位子,他怎么能忍。

是啊,公爷吩咐了我们就是坐山观虎斗,顺便瞎搅和。

一人笑道,不过,王相爷能查到陈盛在黄沙道有手脚也挺厉害的。

原来青霞先生的同党有陈盛。

另一个人道,端着茶杯神情闪烁,这够分量,不如...宋元道:他的分量再大也大不过宝璋帝姬,不能因小失大。

说到这里又看齐修一笑,齐大人,我说的对不对?齐修点点头,道:宋大人稳重多了。

给宋元斟茶。

宋元嘿嘿笑:那是,现在我们掌握的可是段山给我们的,比王烈阳可信多了,绝不能坏了公爷的大事。

告诉他们审问什么了吗?齐修问道。

宋元点头:叮嘱过了,顺着王相爷的意,又不能问出让他满意的,我们更愿意看两个相爷并存,那才叫热闹嘛。

说着笑起来。

屋中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乱,越乱越好。

............御史台的逼仄的牢房里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刑架上的男人垂头不动了,站在面前的男人嗤声:真是没用,我还没开始呢。

旁边坐着专注盯着手里牌的其他几个狱卒浑不在意。

泼醒他。

其中一个眼也不抬的说道,咱们忙的很,不是来看他睡觉的。

那男人嘀咕几声便拎起一旁早就备好的一桶水兜头浇在房览头上,其内冰块砸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响声。

房览浑身发抖急促的喘息着醒来。

房大人,别这么急着睡,早点说,说完了你回家睡去。

男人说道,将手里长长的一根铁钎抚了抚,其上沾染的血碎肉被擦去。

看到这贴近的铁钎,房览发出尖叫,充血的眼满是惊恐。

我说,我说。

他抖声喊道,我是为陈相爷办事的,一切都是陈相爷安排的。

但铁钎丝毫没有停下,而是逼近了他的额头。

这个我们早知道了。

男人说道,眼里闪着光,房大人,你相信我,我能将铁钎穿进你的脑袋,你还能清醒着,而且思维会更敏捷....额头上铁锈血气散开,房览只觉得骨头都裂了。

我,我。

他的声音从骨头里钻出来,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要跟秦公爷说,我只跟秦公爷说。

..........秘密?什么秘密?刑部这边喝茶的诸人停下。

宋元皱眉道:你们问什么了?他那秘密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来人神情古怪又似是无奈,道:我们其实什么也没问,刚抽了一顿鞭子,他自己就说了。

受不住刑....在座的人都明白了,有些好笑。

这些废物文官。

有人道。

宋元嗤声:这么没用,能知道什么秘密,听他扯呢。

来人迟疑一下,道:他说是与帝姬有关的秘密。

此言一出,室内一静,齐修放下手里的茶壶看过来。

帝姬....么?.........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凶相爷!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陈盛郁郁葱葱小菜园的平静。

陈盛抬起头看到康岱奔近。

不好了,石大人说房览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么?陈盛眉头凝起:那看来是刑部的人问到了他们不该问的事了。

如果他们要问的是王烈阳想让他们问的,就不会离开御史台。

康岱的面色发白:石大人他们已经跟去了,只是刑部那种地方,让他们放人就没有御史台那么容易了,怎么办?让殿下先避避吧。

陈盛依旧蹲在地上,低头将一撮小菜掐下来扔进篮子里,道:这一避,也是险招啊。

避,也相当于暴露。

但现在也委实凶险。

康岱低声道。

陈盛道: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凶险。

带着几分追忆。

这时候说什么以前,以前凶险是不好,但好在都逢凶化吉,这次呢?康岱站在菜地里,四月的日光毫无遮拦的照在头顶,眼前却是乌云沉沉发黑。

半路劫杀只怕也来不及了,进了刑部里面更难动手,该如何?你们且先都退下我来出面,这种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

陈盛拍拍手,站起身,真要到了撕破脸的时候,真正该害怕的不是我们。

要到撕破脸的时候吗?康岱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快,快,收拾东西。

一阵风似的冲进室内,四褐径直扑向床边,一把掀开床板,将几本书几个酒坛子捞起来。

跑路跑路。

黄居蹲在椅子上毫无察觉,薛青在摇椅上伸个懒腰。

先生,你在青楼偷窥人家姑娘被发现了吗?她道,不是告诉过你,在外惹了麻烦不要往这里跑,拖累我们多不好。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你才是最大的麻烦,你这个乌鸦嘴,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人要完蛋了。

薛青坐直了身子:这么快啊,比我想象的还不靠谱啊。

她当然没有等着陈盛等人的安排,提醒了他们之后,就放四褐先生去盯着御史台了。

四褐先生道:那小子被刑部的人从御史台带走了,肯定是对刑部有用才被带走,这下完了,进去了就捞不出来了。

神情幸灾乐祸。

薛青皱眉看他道:先生,你看他被带走就回来了?四褐先生道:对啊,要不然呢?薛青道:当然是劫人了!劫不了,当场杀了他也好啊。

从摇椅上跳起来,你怎么这么不靠谱?这点事都做不好。

四褐先生瞪眼道:学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那么多刑部官兵,我又不是傻,他又不是我爹。

薛青道:那我要是被抓了,我就说你是我爹。

说罢又躺回椅子上,咯吱咯吱摇。

四褐先生喷呛,一脚踹向摇椅。

快滚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就会耍嘴皮子。

先生,这话就错了,我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

忘了,你还会耍竹叶子彩绢呢,厉害的都能到瓦子里挣钱了。

是啊,那样的话,先生就不用东躲西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送死了。

屋子里吵吵闹闹唠唠叨叨,黄居蹲在椅子上依旧不动,他们说的话他听到了,虽然很多听不懂,但意思是说现在很危险他还是明白的,危险吗?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危险的紧张,外边....黄居看了眼门外,日光明亮,树荫摇曳,花香阵阵,竖耳可以隐隐听到后院里那个叫齐嗖的老仆哼着小曲。

危险从来不是以四周的环境以及人的情绪来呈现的。

薛青说,处处有危险,时时是危险,一切由你做主,当你动手的时候,就是危险的时候,除此之外风平浪静,这便是真正的杀手。

黄居收回视线继续垂目安静。

............刑部牢房的确比御史台的要大,纵然摆满了各种刑具,站了七八个人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这起七八个人并不都是摆弄各种刑具的狱卒,其中有四个是身穿官袍的男人。

你,知道什么秘密?宋元问道。

依旧被绑在刑架上的房览抬起头看着宋元,声音颤抖:我要见秦潭公,我只跟他说。

宋元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大兄弟,秦公爷很忙,但是我们已经去请了,很快就到了,不过,你总得表达一下诚意吧?房览道:我才不信你。

宋元道:你这就不够兄弟了....话音落从旁边的刑架上抽出一根木棍甩手砸在房览的肩头。

牢房里响起惨叫。

宋元拎着木棍退后,看着还在哀嚎的房览,再看看手里的木棍,木棍头上有铁钉尖尖,沾着血迹以及点点碎肉破布。

我现在最受不了听到这种要求,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他说道,晃动了下胳膊,想当初我要不是轻信那个叫黄衣的家伙,我的胳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站在他一旁的齐修等人明白宋元说的意思,当初宗周被杀,那个黄衣假称钟世三,为了从他口中得到同党是谁,留着命被送来京城,由宋元亲自审问,结果那黄衣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宋元,趁着接近差点得手。

秦公爷可不是谁随便说见就见了。

齐修看着房览沉声道,这刑部的牢房里岂不是喊破了天。

宋元哼了声,带着几分得意晃动着木棍再次走近房览:房大人,实话告诉你,你不用敷衍想着拖延时间,御史台抓你可不是因为你私下为陈盛递会试的消息,而是你知道陈盛的另一个身份以及他在黄沙道做的事,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审问你。

这样啊...房览看着他。

宋元贴近他,木棍放在他的肩头,道:所以你最好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房览道:我要说的,你们不知道的事,可就不一般了,我,我一定要见秦潭公...我要当着他的面说...话音落,宋元的木棍再次打在他的肩头,这一次比上一次力气更大,除了惨叫刑架也发出哗啦声响动。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说话谁不会说!给我拿出点诚意来!想贪功想疯了,你就是说了,我们这么多人谁会贪你的功劳!真他娘的读书人小人心!咳,齐大人我不是说你们...宋元回头对齐修等人讪讪赔笑。

齐修皱眉道:不要废话了。

又抬下巴,问他。

宋元应声是,再次看向房览,道:姓房的,我再给你表现一下我的诚意,青霞先生,我们也知道。

房览惊愕的抬起头,竟然!青霞先生他们都知道了?那!那...你们竟然知道青霞先生了?他颤声道。

宋元得意洋洋:对啊。

又狞笑贴近,所以,你可好好掂量一下你要说的,可别是我们知道的。

房览急促的喘息,眼神慌张混乱,喃喃:竟然知道青霞先生了,你们还知道什么?宋元木棍敲了敲他的肩头,哎哎两声:谁问谁呢?你不会是来诳我的话的吧?快点说,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房览抬起头看着他:青霞先生!我要说的是就是跟青霞先生有关!你们可知道青霞先生....话没说完,这边宋元扬手又是一棍子。

说了我们知道这个了!你还说!他喝道,你逗傻子呢?说点别的!哗啦一声,这一棍子打在脖子里,房览人向一旁跌晃,口鼻血飞。

我..说...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他声音也在空中飞舞晃动,下一刻浑身抽搐声音打结眼瞪圆口中血涌出...头一垂,不动了。

宋元呸了声,道:这就昏过去了?手中木棍一挥,弄醒他。

站在一旁的狱卒上前抬起房览的头,神情顿变,道:大人,他死了。

死了?室内凝滞,旋即杂乱。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欲来砰砰的响声在室内回荡。

公爷,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宋元跪在地上叩头几下,额头上便血污一片,犹自不停。

站在他身后的齐修等人面色比宋元好不了多少,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一直在场,尴尬惊恐畏惧羞惭。

公爷,我们有罪。

他们撩衣跪下道。

秦潭公拍了拍扶手上的白虎爪,道:房览,这个人倒是没注意过,王相爷这次倒是立了功。

听他这样说,宋元叩头更厉害了,齐修等人也俯身在地。

你们先不用抢着认罪,这个房览是不是真的有用还没确定。

秦潭公道,王相爷说陈相爷是与我在作对,倒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在跟我作对,你们各自把当时的事都说一遍。

视线扫过室内,除了宋元齐修等人,接触过这件事的狱卒们也都在场,秦潭公的视线落在还在叩头的宋元身上,宋大人,你先说。

..........从接到王烈阳的消息到房览身死时间很短,屋子里的十几个人轮番说一遍也没有多久。

...我们真没有审问什么,是那房览主动说要见公爷说有秘密要说......这个房览无名小卒,我们的确是不太信他的话...所以决定先拷问一下......当时我们都在场...那房览口硬的很,就是不肯说......翰林院石庆堂已经闹过来,有消息来报陈盛也出府了....我们不敢多耽搁.......我倒没想这么多,我才不管他什么石庆堂,就是陈盛来也休想进我刑部的大门...我就想记着教训,以前有段山,还让黄衣钻了漏子,现在没有段山,我不敢把任何人都往公爷您身边带...至少问出一点真材实料...谁想到...每个人讲述完了之后还会根据别人的话进行补充以及解释,宋元自然又是说的最多的,毕竟那个人死在他的手里。

说到这里宋元再次伏地呜咽。

要是段山还在就不会失手把人打死了。

在段山手里只有别人求死不能,就是阎王爷拉住了一条腿,他也能抓住另一条腿留你不走。

一个狱卒在旁迟疑片刻,道:宋大人随手拿的是段大人的刑具,木钉锤,段大人的刑具都很厉害,分寸也极其难掌握,我们日常也是轻易用不了的,那个房览也是格外的弱...在他们手里连三趟鞭子都没走完。

秦潭公笑了笑,道:他一个读书人出身,求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哪里受得了这种皮肉苦。

齐修俯身以头碰地道:是我们审讯不当,坏了大事。

其他人亦是伏地,宋元更是砰砰响:我该死我该死。

秦潭公一直安静默然,此时嗯了声,道:你们不是问出来了吗?在场的人都一怔停下请罪抬起头。

宋元道:是,那房览临死前说了一句。

齐修抢先道:他说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但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的学生里也有同党吗?宋元一拍地,道:不是,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神情激动人跪着向前几步,发出哈的叫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的什么!疯了吗?齐修等人都看向他,说的什么?你们忘了吗?房览说要跟公爷说的天大的秘密是与帝姬有关的秘密。

宋元道,那他说的那句青霞先生的学生,自然就是与帝姬有关了。

对,没错,的确是,齐修等人亦是恍然。

这就跟段山查的更进一步了,也印证了段山的追查,甚至说...帝姬就在青霞先生的学生中,或者,就是他的学生。

宋元说道。

青霞先生的学生?那可就多了去了....宋元狠狠的以头碰地:都怪我啊,要不然他就能说出名字了。

跪行到秦潭公脚边,公爷,公爷,请公爷允许我带人抓捕青霞先生的学生,不管男学生女学生不管今年多大,只要他们的年纪或者家中有年纪相仿的一概不放过。

秦潭公道:那岂不是和宗周办的事一样。

笑了笑,这总不能以给太后选侍从的理由了吧,天下的读书人都要造反了。

抓的可不是女子们,而是读书人,是士族。

齐修瞪了宋元一眼:不可莽撞行事。

看向秦潭公,公爷,这房览说的应该可信,帝姬一定在青霞先生身边,若不然段山查到青霞先生的时候被他们杀死灭口。

宋元道:那还等什么?抓吧。

齐修道:怎么抓?你以为你带着人冲出去乱抓一气就可以吗?他们是傻子吗?乖乖的等着你去抓?早就跑了,这么多年要是能抓早就抓到了,还用着你此时大呼小叫。

这话不客气,但宋元也习惯了。

这都到了眼前了,就差一伸手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宋元道。

秦潭公道:齐大人说得对,这么多年我们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着一时。

扶着虎爪,不过如今大家靠的太近了,我们总吃亏也不行。

那要如何?屋中诸人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道:告诉王相爷,作为回报,我帮他换个主考。

换个主考?现在的主考是青霞先生,那意思就是....跪在地上的诸人哗啦都站起来,屋子里一瞬间如乌云凝聚。

你们去跟青霞先生谈谈吧。

秦潭公道。

屋子里齐声应声,脚步踏踏,卷起狂风向外扑去。

..........宋大人。

宋元等人走出秦潭公府没多远,就遇到了气势汹汹的石庆堂以及翰林院一干大小官员。

你们刑部必须放人。

宋元眼皮不抬:我们刑部什么时候要跟你交代了?那跟我可能交代一下?陈盛在后走过来道。

宋元换上一副笑脸,下马抬手施礼,道:当然能。

又收了笑整容道,房览畏罪自尽了。

什么?现场凝结。

宋大人,是畏罪自尽还是刑讯致死,大理寺要查过之后才能定论。

陈盛神情平静道。

四周的人们也才回过神,如同油入水锅沸腾起来。

宋元没有丝毫的惧意,翻身上马:想查就查,本官现在要去抓捕房览供述的同犯,休要阻拦办差。

前后官兵随之哗啦上马,手中的刀枪对准了挡路的众人。

抓捕同犯?竟然还要抓人?抓谁,众人怔怔间让开了路,看着宋元带着人如猛虎下山狂奔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抓谁?胡乱攀咬罢了。

半个京城都被掀动了。

............青霞先生?王烈阳的府邸依旧安静,听到来人的话,王烈阳放下手里的茶。

这么说真是陈相爷的人啊。

来人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也好,相爷本就防着他,现在不用我们出手,宋元他们动作,陈盛休想闹到我们头上,且让他们狗咬狗。

王烈阳道:不要笑,两方都是狗,今天他们互相咬,明天就会咬到我们,不要幸灾乐祸,兔死狐悲啊。

来人收了笑低头应声是,听王烈阳道了声可怜呐。

泪珠儿不停在胸前淌,哭了声老王把命丧...哼唱着小曲向内而去。

..............不知道宋元要抓谁?房览真的供述了?这如何是好?宋元现在满城乱窜,也不说进哪一家,闹得人心惶惶。

错了,不管他抓谁都无所谓,最关键是殿下的身份。

可有消息他往殿下那边去了?那边的人可做好准备了?相比于王烈阳那边的安静,陈盛这边就嘈杂了很多,屋子里几人或者坐或者站,坐的不安,站的不稳,争执议论杂乱。

没有供述出殿下,放心。

陈盛走进来说道。

这话让在场的人心里松口气。

他没有来得及说清楚之前死了。

陈盛接着道,只说出了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学生!众人的心顿时又揪起来,这也不妙啊。

是不妙,所以他们要动手抓青霞先生了。

陈盛道,宋元只是个幌子,齐修带人已经去动手了。

室内凝滞一刻。

这就是说他们要从青霞先生口中逼问殿下了。

康岱道,这...如果是青霞先生,倒可以放心。

一直坐着的润泽先生接过话道,青霞先生可不像房览。

那倒是,青霞先生风骨铮铮,可不像那个房览轻易就被撬开口,众人心中稍安,不过到底是要被抓...青霞先生被抓也是好事。

润泽先生又道。

好事?屋内的人看向他。

润泽先生道:他本就已经暴露了,被秦潭公盯上,此时动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切断,不会再牵连到我们,而青霞先生也会立刻明白自己暴露,尤其是当被询问出学生这个问题时,他更会毫不犹豫的切断。

青霞先生绝不会让自己牵连到帝姬殿下。

所谓的切断,必然是舍弃性命,只有死人才是最永久的切断。

这样,青霞先生这条线就彻底结束了。

润泽先生道,这就相当于中了毒的胳膊,虽然很痛,但切断是必须的也是有好处的。

是啊,屋内的人都点点头,还悄悄的松口气。

不过,现在青霞先生在哪里?康岱问道,我们许久没有再跟他来往了。

石庆堂啊了声掐着手指一算,道:今日是去望星楼的日子。

望星楼是城里一家茶楼,他们有秘约每月有一日会在其内相见互通一下有无,不过因为青霞先生被段山查出暴露,陈盛命他们断了和青霞先生的来往,既然是断了来往所以望星楼他们是不会去了,而青霞先生并不知道,所以他还会如约而去。

想必现在青霞先生已经到了。

陈盛道,后面一句齐修带人也已经到了没有说出来。

众人也知道,室内沉默一刻。

这种事我们从第一天就知道会遇到,所以没有什么悲伤的。

陈盛道,房览已死,林樾被抓,秦潭公入场搅动这件事,我们自然也不能就此放过他,大家各自忙去吧。

室内诸人应声是,脚步杂乱沉沉的响动向外散去。

............走出巷子一队人马疾驰从前冲过,这让康岱差点被撞上,他不由愤怒的咒骂两句。

刑部抓人呢。

快别说话,小心被抓了。

街边的路人好心的提醒。

有没有王法!不像话!康岱燥怒的甩袖子。

看他的穿着打扮是个当官的,街边的路人撇撇嘴不再理会,继续低低的议论出什么事了谁又要倒霉了,京城的消息灵通,这片刻时候已经有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开了。

康岱没心情听他们这些闲谈,借故咒骂一同发泄郁结就要走,有人在后喊住他。

咿,祭酒大人。

康岱回头,对来人含笑拱手:润泽先生啊,许久未见。

二人在街边做出一番偶遇相逢言谈甚欢的姿态,片刻便把手而去,或者饮酒或者喝茶,这在街上是常见的事。

蓝袍男人润泽先生压低道:有件事我说错了,他不能被带走。

他是谁,康岱自然明白,心里一跳,压低声道:怎么,是担心他也受不得刑罚之苦吗?那段山已经不在了....润泽先生道:非也,并不是因为这个,我对他很是放心。

沉吟一刻,我想的是怎么做对我们更好。

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不恶化就谢天谢地了,康岱道:怎么做?润泽先生与他耳边低语两句,康岱面色大变,失声道:这太危险了。

润泽先生神情肃重:何处不危险?向死而生。

康岱面色变幻。

润泽先生看向一个方向,午后的大街上传来阵阵喧哗,宋元带着刑部的官兵掀起的乱子并没有影响街市的繁闹.....人没有抓,家没有抄,头没有砍,对于民众来说太无趣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缓缓道,眯起眼,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似隐隐看到一队人马停在一间茶楼前。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望星望星楼名副其实,有四层楼高,它位于京城繁华街道上,在夜晚的时候站在顶楼可俯瞰全城灯火,恍若流光溢彩的银河,而抬头也可以不受灯火的影响,空中遥远的星河,恍若伸手可探。

不过白日里的望星楼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占据楼层高不受临街的吵闹安静一些。

茶水落入杯中香气热气腾腾。

先生请用。

穿着素雅的伙计轻声细语做请。

青霞先生对店伙计点点头,视线看着窗外,这是临街的一间包房,位置极佳视野阔朗,午后的街上人群涌涌,嘈杂声似远似近。

外边怎么了?他问道,看着人群一群骚动,有一队官兵从中穿过。

店伙计消息最是灵通,为的就是客人问的时候什么都能答上来。

说是刑部要抓人。

他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呢,这要临近会试了,怎么感觉好乱啊。

乱就对了,青霞先生默然端起茶杯,等会试过后更乱呢,店伙计退了出去门拉上室内一片安静。

会试后可以乱,但会试还是不能乱。

青霞先生道,看着街上其中行走的明显外乡人的士子们,他们都是无辜。

一旁的老仆笑了笑:先生到底是个读书人。

不是一个政客,扭头看门边,今次怎么他们来的这么晚?我出去看看。

青霞先生点点头,看老仆出去了,端茶慢饮,这次点的茶是菊花茶,不由想起去年薛青重阳节送的菊花茶和菊花酒,薛青啊,会试是没有问题的,虽然他们斟酌安排她在会试中的成绩,但就算没有安排她也会考的很好。

虽然进京后几乎没有接触,她在国子监的成绩还是送到他这里,他都仔细的看了,书读的很认真,文章做的也很好,是真的在读书在学习,除却她的身份,除却跟人蹴鞠,除却杀人之外......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青霞先生抿茶笑了笑,门被拉开。

想到什么好事啊,青霞先生这么高兴?有声音说道。

如果是康岱他们,老仆不会通报就是这样随意的进来,但这个随意进来的人声音却并不是康岱他们。

青霞先生转头,看到齐修走进来,在他身后四个黑甲卫。

嗯...出事了,青霞先生慢慢的继续抿茶没有惊慌恼怒平静如常。

..........没事了吗?薛青看着门外的康岱低声问道。

康岱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侥幸是死了,但死之前还是点出了身份,在这里不要说了,去见见相爷吧。

竟然死了,薛青回头看了眼,见四褐先生还在屋子里钻来钻去......黄居啊,你看好家啊。

她说道,我出去一趟。

这家有什么好看的?康岱心道转身先迈步,听得身后恍若是自己心里的声音被人喊出来。

....这破家有什么...谁偷你的...这些都是我的...是那个被叮嘱的下人书童吗?声音太老了,且什么下人这样没规矩说话,当然现在不是理会这个的时候,康岱负手在后,道:没多远,走着去吧,街上也可以看看。

薛青应声是在后跟上,走出巷子来到街上,看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过,再听路人的议论,她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现在是乱抓人?她低声道,是在迷惑吧,不是说已经点出了?康岱脚步微顿,避让前方走来的人,向另一边挪了挪,回头低声道:应该是,具体的听相爷说吧。

薛青道:相爷知道的很清楚啊。

事情才发生就什么都知道,也就是说刑部那边也有人?人的地位还不一般?街上不是谈话的地方,看康岱神情不安也无心谈话,薛青也不再问了,跟着他沿街而行,看前方人头涌涌嘈杂,高大的酒楼茶楼鳞次栉比。

..........齐修拉开椅子,在青霞先生对面坐下,四个黑甲卫站在门口。

说起来,我跟林大人你还算是同窗。

齐修说道,神情几分感叹,当年同在梧州求学,一转眼都二三十年了。

青霞先生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齐修自己斟茶,看他道:既然是陈年旧事,青霞先生又何必参与?青霞先生道:齐修,有些事永远不陈。

齐修将茶一饮而尽,道:你这是承认了。

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声响在室内回荡,但没有人受惊,林樾,如今的日子不好吗?你这又是何必?青霞先生摇头道:做事是不能以日子好坏论之的,这世上的事必须有个公道,错了就是错了,再标榜的花团锦簇风平浪静,也不行,齐修,你又是何必?功名利禄难道先前你没有吗?为什么要做这等事?齐修靠在椅子上吐口气,抚了抚鬓角,道:先前我有功名利禄,但以后我也要功名利禄啊,一个死人给不了我,我总得再寻条路吧。

青霞先生道:路走错了,还能回头,犹未晚矣。

齐修哈哈笑了,道:林樾啊,我再回头,也比不得你们了。

摇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今日连劝你投诚都不劝,因为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我也知道你也不是房览那种人。

青霞先生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齐修坐着没动,再次斟茶,道:不急,喝完这壶茶吧,以后没得喝了。

青霞先生道:茶这种东西解渴打发闲暇而已,以后喝不到也没什么可惜。

齐修笑了笑不与他争论,果然端着茶认真的喝,青霞先生的视线看向窗外,日光已经倾斜,明亮刺目中添了五彩斑斓,街上的人群罩上一层霞光,霞光里有个少年正抬头看......青霞先生的视线顿住,她怎么来了?要去哪里?来这里吗?然后他看到了走在那少年身前的康岱,康岱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年点点头。

康岱,望星楼,今日有约。

青霞先生视线收回看向对面,齐修正端着茶杯在唇边轻嗅,神情陶醉。

这真是一壶好茶啊。

他道,抬起头看青霞先生,所以好茶就要等啊。

微微一笑。

等。

等不得。

青霞先生将衣袖轻拂,伸手按住窗台,君子六艺,读书人的身子有些单薄,但也不是瘦弱无力,只一用力人便跃上窗台,一步跨过。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齐修还在笑,眼中惊骇溢出,手里的茶杯啪的落地,门边的四个黑甲卫如闪电般扑来。

刺啦,衣角被撕扯下来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放大.....人在视线里放大。

越来越大,明明那么远,却连脸上的神情,发鬓飞扬的白发都能看的清楚,他的神情就像第一次在六道泉山见到的那般肃然,严苛,审视,不可亲近.....薛青抬着头看着空中跌落的人,霞光刺目,眩晕。

真美,跟做梦似的,这种场景,只有做梦才会有吧,不会是真的...不会.............砰的一声,人落地,碎裂,如浆果在人群中飞溅。

街上喧闹涌动的人群一瞬间凝滞,旋即如狂风雷鸣,尖叫炸裂。

人群如浪花翻腾,向前涌向后退,薛青在其中好似海中顽石,任凭浪打岿然不动。

是谁?是谁?满耳都是尖叫声喊声询问声。

是青霞先生!青霞先生!满耳又响起回答声。

人群围上去,又很快空出一圈,喊得叫的还有哭的。

薛青看到康岱也随着人群涌上去,挥舞着手喊着,满脸的震惊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不是青霞先生,有没有看错,还有没有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去惊惧关切悲痛.....没有丝毫的停留迟疑薛青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眨眼消失在人群中。

街上的喧闹如同蒸汽腾腾扑向望星楼高处。

爱茶的齐修手里的茶杯桌上的茶壶都已经落地碎裂,他整个人贴在了窗户边,双手抓着窗框手上青筋暴起,站在望星楼上俯瞰街上一目了然,地上的死尸,如同蚊蝇的人群.....竟然死了!他道,声音沙哑,不可置信。

不是对死的不可置信,青霞先生肯定是要死的,只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这样死了,为什么?怕被刑讯逼供?怕被问出不能说的?不,不对,他与青霞先生是少时同窗,且又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了解他,青霞先生适才根本就没有死的念头,像这样的大儒,一心向道苦修不惧,寻死自尽从来不是他们的选择,那是懦弱的表现,除非是....当时他看向窗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人,不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房览临死前说了,帝姬就在青霞先生身边,是他的学生或者与学生有关的人。

望星楼已经被围住,里外都是黑甲卫,用什么办法能不惊动黑甲卫又能提醒某个人这里有危险.....死,死在闹市人群中。

而什么样的人值得青霞先生这么决绝的毫不犹豫的赴死?齐修脊背发麻。

帝姬!齐修的眼神猛地扫向街上。

追!他伸手指着外边喝道,追!............青霞先生的学生!只要这附近有他的学生!全部抓!他的学生都有谁,你们已经拿到了名册画像!一个不许放过!查!查现在!此时此刻那些学生们都在哪里!伴着齐修的声音,两个黑甲卫掉头向外,另两个黑甲卫如同先前青霞先生那般跳出了窗户.....街上的人群再次爆发出喊声,但这一次高楼上跃出的人没有跌落在地上,而是沿着房檐几番跳跃,街上的喊声随之起伏,喊声未平息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甲卫,潮水般的人群顿时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康岱在人群中蹒跚。

怎么回事?他大声喊着,旋即有黑甲卫到了面前,铁甲,阴沉的面容,犀利的眼神。

他们的手中拿着一卷册子,此时展开,对照,将他扫过,将他推开,再向人群中蔓延扫去。

康岱站住脚扶住街边的墙,浑身发冷抖动,他看向身后四周。

殿下....入目并没有那个少年,已经逃了吗?快逃,快逃。

............逃,快逃。

落日的霞光在混乱中一瞬间消失,暮色铺天盖地跌落,人影交错混杂,薛青已经在另一条街上,她没有狂奔,碎步疾行在人群中如鱼入水,无声无息,一步丈外。

但不行,逃的再快,也逃不回住所。

而且逃,也不行,她要做到的是不在。

不在场。

薛青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座高楼,暮色笼罩下已经亮起了灯火,五彩灿烂炫目恍若青霞先生跳楼时的彩霞。

薛青深吸一口气,拐入一条巷子,跃上围墙,跨过房顶,如蜻蜓点水又如同飞燕低掠接近那座华楼,在阴暗的背面攀爬而上从后到前一个翻身,身若无骨倒挂手轻轻一掀,一扇紧闭的窗户便打开,身随手动滑入。

窗边是一张小妆台,一个女子背对俯身在凭几上写什么,身后有风袭来她下意识的转身,一只手已经抚上她的咽喉,同时人也卷裹近身,纤腰被箍住,女子娇媚的面容上双眼瞪圆,樱桃小口张开....薛青的眼也瞪大,贴近的二人四目相对,低呼声起。

青子少爷!春晓!旋即无声,薛青的手从咽喉按住了春晓的嘴,同时将她按倒在席地上,发如瀑布散落铺开,只穿着亵衣的女子与青衫少年相拥贴合。

手被按在身侧,玲珑起伏的身子感受着压紧,耳边是陌生的温暖的气息,仰面而躺倚着那少年有些单薄肩头的春晓双眼瞪的更圆,樱桃小口紧贴着少年手心......春梦吗?..........窗户外似乎一只鸟扑来,投下一个身影。

人影左右看,而在他对面的房上,脚下的街上,有七八个黑衣人疾行而来,他们间或停顿视线扫过上上下下,连天上都不放过...旋即又疾行而去,地上人如水,上方人如鸟铺天盖地。

..........春梦啊....从小生活在青楼中,又自小接受男女情事调教,对于她来说,那些事都是很无聊毫无感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春梦。

尤其是和青子少爷的春梦,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梦吗?春晓伸出舌头有些顽皮的舔了一下捂住她嘴的手,手心软软的咸咸的..............第一百九十七章 短拥手是软的,热的,这不是梦呀。

春晓眼珠转动,看到那少年的耳朵,跟他的肤色一样微微发灰,扁扁的微微张很是可爱,紧束的头发乌黑油亮,没有丝毫的毛糙,比自己的头发还要好呢,春晓几分嫉妒。

眼只能看到这里,因为那少年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后。

整个人被压住,她动弹不得呀,也不想动,难得这少年如此急切热情,自己一动,他以为自己不愿意,害羞了躲开了怎么办?春晓被捂住的嘴忍不住弯弯抿起。

室内安静无声,暮色昏昏,一切似乎凝固,过了多久了?很久很久了吗?还要多久啊,这小登徒子不会睡着了吧?没有睡着,春晓打个激灵,有热热的湿意在肩头散开。

他哭了。

人会喜极而泣,久别重逢.....他们还没到这种地步,做人还是要现实一些,不要沉浸在梦中。

春晓将手从身侧抽出,按住少年的肩头:薛青,出什么事了?少年没有说话,热热的眼泪还在浸染肩头,春晓心狂跳,不是因为耳鬓厮磨,贴近的身体,打湿的衣衫,而是因为这少年在哭啊。

他什么时候哭过?孤儿寡母寄人篱下满城嘲讽,他没有哭,而是许下中状元再娶亲的豪言,跟朝廷的大官们对峙,他没有哭,而是以诗作骂。

她所熟知认识的他无畏无惧,春晓甚至相信就算天塌了,他都不会慌不会哭,现在怎么哭了?薛青。

春晓用力的摇要推开身上的少年,薛青,怎么了?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啊?莫名其妙的她也想哭,眼泪便瞬时涌出。

身上的少年没有被推开,反而更抱紧了她,将头埋的更深,闷闷的声音传来:没事,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春晓将手抱住他的肩头,用力的点头:好啊,好啊,休息吧。

手一下一下拍抚着少年的肩背。

好啊,好啊,没事,没事。

..........杂乱的脚步打断了街上的读书声,蹲着的孩童跌坐在地上,树枝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被脚步踩踏,倚门站立听课的老翁被一把推开。

你们干什么?坐在堂前正讲的投入的儒师恼怒的喝道。

堂里的少年们也都看过来,看到涌进来的黑甲卫很多人站起来,有惊讶不解有戒备也有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为首的黑甲卫展开手里的文册,视线将堂里内的少年们笼罩:..你们方才都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们有毛病啊,长着眼看不到啊,我们在读书啊。

有人高声喊道。

黑甲卫的视线落在一个红袍少年身上,少年挑眉不惧。

大人,不知所为何事?张莲塘走出来说道,指了指台上的儒师,又指了指门外惊慌不解的围众,我们是今科要考试的学子,在这里租了房子,请了先生读书,今日一直都在这里,街坊们都可以作证。

你们谁的手下?梁奇胜吗?需要我作证吗?让他来见我。

儒师皱眉不悦道,我是他老师。

门外的孩童老翁们也都纷纷开口。

一直在读书啊。

我们都在这里看着呢。

里外嘈杂,黑甲卫们没有呵斥也没有羞恼,专注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然后对为首的指指点点在文册上一番勾画。

你们到底干什么?你们怎么有我们的画像?你们凭什么私藏我们的画像?少年们没有畏惧涌上前也看到了黑甲卫手里的文册,顿时惊讶愤怒质问,黑甲卫首领显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门外街上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这是一个店伙计,不知道是受惊还是跑的太快面红耳赤喘息不稳跌跌撞撞,撞开人群。

青霞先生,死了。

他扶着门框终于跌倒在地上,用尽了力气。

知知堂内死静。

我日!旋即高亮的声音炸响,知知堂内瞬时沸腾,少年们疯了一般向外冲去,站在门口的黑甲卫们竟然被撞开。

那位坐着的儒师也站了起来,神情不可置信:青霞先生?怎么可能!手中握着的圣人书卷跌落而不自知,踉跄迈步向外而去,口中犹自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门外的人群也已经乱了。

天啊,青霞先生!青霞先生之名天下读书人皆知,而不读书的人也多数都知道。

怎么死了?没听说生病啊?不可能生病,他还是会试主考呢!快去看看!一时间街上人潮涌涌,在前方狂奔少年们的带领下恍若八月的钱塘潮,眨眼知知堂里外便只剩下黑甲卫,看上去些许孤寂。

而此时的京城所有的街上都是如此,男女老少乱跑,开店的顾不上关门,沿街叫卖的小贩拎着筐背着担子。

青霞先生吗?是跳楼啊!跳楼啊!我的天啊!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喊声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向望星楼,喧嚣嘈杂哭声冲天,高高在上的望星楼摇摇欲坠,让人些许心惊胆战,。

在室内踱步的齐修停下狠狠的一拍桌子:还不快将尸体带走。

身后随从低声道:大人,带不走啊。

还有黑甲卫带不走的人吗?大人,人太多了,非要带走的话只怕要伤人。

随从道。

齐修走到窗边俯瞰,人潮涌涌而来却又在望星楼前空出一块,恍若潮水无法触及的高地,在那高地上似有嫣红的花绽开,其上躺着一人。

人已经被不知谁脱下的衣衫盖住,一个老仆跪在一旁以头碰地哀痛,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在一旁抱着医箱呆立,另有几个男人在旁边挥舞着双手喊叫着什么,而其他人不知道谁带的头便一个接一个的挽住胳膊,将现场围起来,人如墙一层接一层,将涌来的潮水挡住。

要带走那具尸首,只能穿透人墙,如果是平日人墙也并不难穿透,但现在.....不可能是失足掉下来!望星楼从来没有人摔下来过!先生是被害死的!害死的!是谁!是谁!听着滚浪的声音齐修面色更加难看。

大人,现在群情激动,不可轻举妄动。

随从低声道,抬起头眼中几分不安。

齐修再次狠狠的一拍窗框骂了一声娘,怎么变成这样了?..........就是这样,这样死才够有意义,牢中不为人知的悲情哪有人前壮烈震撼。

既然早晚是死,死就要死的更有价值。

人潮涌涌中一个蓝袍男人靠在墙角,神情肃重,眯起的眼神透出些许满意,差不多了,谣言也该四起了,这样别说抓青霞先生的学生,就是抬走青霞先生的尸体也立刻能引发民乱。

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乱了。

蓝袍男人将头巾整了整再看了眼人墙隔绝的楼前,拂袖转身走开了。

..........我的娘!秦潭公府内宋元也脱口骂娘。

齐大人...齐大人怎么...青霞先生怎么就死了?虽然齐修没在面前,鉴于对文官读书人的敬畏,宋元还是没有直白的骂出齐大人怎么办事的。

这下可麻烦了。

他道,看向秦潭公,还没审呢,比那个房览的结果还要糟。

麻烦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在场的其他官员皱眉,神情阴沉,青霞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房览那种官员,他是当世大儒,且不说他的同门遍天下,自己的学生也是遍天下,如今又是会试主考,天下读书人注目,却突然死了,死在背人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人前,闹市,又是跳楼....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暴,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员虎视眈眈等待推波助澜,这一次一定要撕咬下秦潭公一块肉,狠狠的,致命的....这个齐修!办事太不利了!齐修说什么?他现在要抓什么人?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秦潭公开口道。

来人跪地抬头:齐大人说青霞先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人才突然以死示警,目前主要是查青霞先生的学生,此时此刻都在哪里,事发时又在做什么。

这时候还抓人是不行的。

一个官员道。

秦潭公抬手摆了摆,道:只要合情合理,就没有不能抓的。

看向来人,所以,查的怎么样?............望星楼上的窗户啪的被关上,隔绝里外边的哭喊喧嚣,室内的气息也似乎充盈,齐修也长长的吐口气。

查的如何?他看着面前的黑甲卫问道。

黑甲卫手中展开长长的文册,文册上有的有画像有的只有名字不等。

我们分别查四城,不分长幼先后,曾在林樾门下读书以学生自称的,在京的有一百二十八人。

目前六十八人皆无疑,余者经查问有的是今日之前就出京不在家,有的是今日出门不在家,其中出京城二十人在京城有二十三人去向已定正在追查,除此之外便是不知去向的。

齐修眼神犀利看过来,伸手:这不知去向的名册与我看。

黑甲卫将名册递来,从段山点出青这个字后,秦潭公安排人手整理青霞先生的人脉交往,时间仓促学生这一关系中人像不齐全精细,但此时也算是派上用场。

齐修接过扫视,忽的看到一个名字停下。

这个...长安府的薛青,也不知去向?他说道,眼眯起,手指点在其上,这个名字旁有画像。

这是刑部专门的高手勾勒的画像,线条简单,但少年清秀可见。

..........春晓抬手抚上眼前少年的脸颊。

少年身形后移,先一步用手指擦去了残余的一滴泪,道:真巧啊,竟然遇到你。

微微一笑。

屋子里没有点亮灯火,夜色即将笼罩,入目昏昏,他们已经分开,不再贴面相拥,但坐的还是很近,春晓可以看到这少年的面容。

残泪已干,眼角残红褪去,略灰扑扑的脸上神情平静,随着一笑,文雅秀气,许久未见,依旧如先前般彬彬有礼。

春晓道:薛青,没事的,你再难过一会儿吧。

薛青摇摇头:不行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温香温热的茶散发着清香,从一双手里递给另一双手里。

薛青捧着茶杯,就像冬日捧着手炉,转啊转,好一刻才送到嘴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春晓捏着手帕坐在她身侧,抬手擦拭她的额头鬓角上冒出的汗珠,轻声细语:也有冰茶,有蜜饯,还要吗?你不用动,我喂你。

言语琐碎声音低低倒也不让人心烦,安静的室内被其充斥,渐渐的生机舒展。

薛青将茶喝完,些许缩起的身形亦是舒展挺直。

茶很好喝啊。

她说道。

春晓嘻嘻一笑:那当然。

对薛青眼波流转一笑,只可惜没有点灯视线昏昏看不到,我啊现在可厉害呢,在这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好的。

薛青也笑了,道:是好的,还是最好的呢?春晓顿时丧气,嗔怪道:青子少爷真是的,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

薛青哈哈笑了。

笑声很快又停下,室内陡然变得安静,这安静让人觉得不舒服,春晓扭动了下身子,啊的一声,不管说什么吧,总要说些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我有东西送给青子少爷。

她说道,也不起身,就跪坐着纤腰扭动到墙边,探臂伸手收腰去摘墙上的一幅画.....现在这仪态比在长安府学的那矫揉造作的要好多了吧,可惜,没有点灯那少年看不清。

这幅画。

春晓拎着画又扭坐回薛青身边,将画铺在少年的膝头,压低声音但没有压低得意。

这幅画怎么了?是古代名家之作吗?还是春晓学了作画?薛青看着膝头的画,没有不耐也没有敷衍,要认真的看.....春晓却又伸手将画拿起,蒙蒙暮色中手指拂动从画后剥离出一张画来。

不是画,是字,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昏暗的室内看不清。

我送你的大礼啊。

春晓得意的说道,你一看就知道多大了。

薛青伸手接过,她功夫高感受四周气息不受黑夜影响,但看字还是不行的,到底不是神仙啊,她不由笑了,不是神仙呐....点..她开口道。

春晓却又将她的手一合,嘻嘻笑道:你先收着回去有时间再看啊。

这样就不用点灯了,就可以让室内保持昏暗,黑暗让人害怕,但有时候又能抚慰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于薛青来说,此时更愿意待在暗色中吧。

薛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现在可以看,回去就没时间了,点灯吧。

..........室内点亮了灯火,明亮灼人眼。

她在哪里?陈盛问道,怎么不在家?灯下人影摇晃,康岱面色发白的站出来,道:我与她要来见相爷,事发时我们正经过那条街。

陈盛眉头紧皱,道:怎么偏偏那时候?康岱垂下头道:那边是闹市,想着这时候她越在人前越安全。

陈盛在室内踱步,道:青霞先生....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最终长叹一口气。

相爷,先生此举大义啊。

润泽先生道,如此壮烈,掀起喧天声讨秦潭公一党,束缚他们的手脚,让我们由被动变主动啊。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陈盛叹道:说得容易做者难啊。

相爷,不要辜负青霞先生这一死。

润泽先生道,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

陈盛点头,道:大家各行其事。

又肃目,只是薛青她...当时殿下反应机敏逃了。

康岱道,果然秦党立刻查青霞先生的学生们。

神情惊恐显然后怕。

太凶险了,还好,还好。

或许现在已经出城。

有人说道。

但立刻有人摇头:没有,我们四城城门的人都没有见到她。

陈盛心道以这孩子的本事,不被人发现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人聪慧当时见到青霞先生坠楼肯定猜到什么,调头就走也足够当机立断,该不会真的就此远走高飞了吧,这样的确是最安全的,但......不走被抓着是麻烦。

他道,眉头紧锁,走了不再出现也是麻烦啊。

对于秦潭公来说这无疑是暴露了身份。

也没什么麻烦。

润泽先生淡淡道,不过是将错后要做的事提前。

不等会试了,直接对民众揭发秦潭公当年的罪行,薛青的身份也不用掩藏了,一切都撕破。

要开始了吗?有些急啊...室内灯火烈烈,众人面容身影摇晃。

夜色笼罩京城,街上灯火通明,仿若夜市比以往开始的早了很多,但并没有欢声笑语叫卖,望星楼前人群没有散去反而更多。

青霞先生的尸首依旧躺在地上,盖着的衣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白单子,一旁还摆着一口新棺材,四周依旧有人墙围挡,内里的人多了很多,年纪不等有老有少有中年,正由两个少年在分发白布与他们,那两个少年腰里已经束扎白布。

火光照耀下,这些人面容悲戚双眼通红,接过白布扎在腰里噗通就跪地大哭:老师啊。

以头碰地,匍匐埋首。

还有谁没有?少年高亮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外边人墙涌动,又有两人挤进来。

我!我来了。

其中一个少年声嘶力竭。

张莲塘道:春阳焉子来了,给他们。

张双桐将搭在身上白布递给柳春阳裴焉子,柳春阳眼睛和鼻子红通通接过噗通就跪倒在地上,裴焉子认认真真的系好了白布在腰里,又将头发整了整,撩衣下跪。

还差谁?张双桐视线扫过现场,我们的人还差谁?白布灼白的火把照耀下,张莲塘与其他少年们一样,白的脸红的眼。

薛青。

他道。

伏在地上的柳春阳双手攥起,薛青啊。

..........我们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齐嗖一脸惊恐声音发颤的喊道,官爷明鉴啊。

日常幽暗的小巷子小宅院如同火烧,四周又有起起伏伏的暗影晃动环绕,黄居齐嗖站在门口被围着。

为首的黑甲卫冷冷的审视他们:你们是他的下人随从,怎么会不知道?黄居看向他,道:正因为我们是下人随从,少爷的去向我们怎么能过问。

黑甲卫神情阴沉。

............妆台上红烛点亮,满室柔光,这间卧房很小,摆设也简单,一架屏风分割两边,里面架子床,外边妆台,软软的编制着玉兰花花纹的席子铺地,靠着墙摆着琴琵琶棋子书架等等器具,屏风旁的架上扔着衣裙让室内显得凌乱,但又别有一番奢靡。

春晓又将一盏灯放在妆台上,跪坐手拄着下巴看眼前的少年。

少年低头,露出这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头,长眉微蹙,双目专注认真地看着手中的纸张。

我知道这个,是国子监的同学...原来是这位大人的亲戚啊。

嗯...这个人是这种身份啊...他口中偶尔低语点头。

春晓手拄着下巴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果然有你认识的吧?薛青嗯了声认真的继续看,视线看到一处停下来。

又有认识的吗?春晓眼睛笑弯弯。

薛青的手指在其上点了点:这几个名字我听过。

对春晓一笑,我还见过。

这几个人曾经在康岱身边出现过,比如这个远之啊润泽啊等,知道是帝姬一党的,但具体身份并没有说,为了安全直接与她接触的是陈盛和康岱为主,原来他们在这些衙门当差。

春晓翘着鼻头:来寻欢作乐的多数都是当官的。

薛青将纸轻轻的叠起,抬头看春晓,镜台前女子面容艳如桃花,见她看过来,便坐直身子,瞪圆眼睛,露出小白牙嘻嘻笑,薛青不由莞尔。

许久不见,过的还好吧?她问道。

抱也抱过来,现在开始见面问候了?他们这重逢的场面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春晓笑着点头,又摇头:也好也不好啊,为了好,就得不好。

将手伸过来在薛青面前,你看啊,为了练琴好多伤呢。

薛青认真的端详这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春晓又将手翻过来,很欢喜昨天才新染了指甲。

手背上也有啊。

她笑嘻嘻道。

薛青再次一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春晓姑娘好好学琴棋书画,定然能成为人上人。

春晓掩嘴笑:青楼里有什么人上人。

薛青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春晓笑弯腰:好啊,那我就和青子少爷一起当状元咯。

薛青扶袖道:是啊,春晓,你好好当你青楼里的状元。

抬手将叠好的纸递在红烛上,红烛轻舔烟火腾起,燃烧的纸被放在一旁的香炉中。

薛青再看向春晓,道: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这不是你的本分,人越过了本分会挨打的。

春晓笑了哦了声:那我的本分是什么?薛青看着她,室内安静,此时华灯初上,街上白日的热闹散去,青楼里的繁闹就要开始,侧耳听外边已经有丝竹歌弦其间夹杂着女子们的笑声。

你啊,是这个。

薛青说道,抬手抚上她的肩头,轻轻一拉。

春衫单薄,不堪拉扯滑下,香肩裸露,细绳吊着大红抹胸,白腻腻的脖颈胸脯,顿时满室浓艳。

............火把浓烈,望星楼下恍若星海跌落。

不能让先生这样陈尸。

先入棺吧。

青霞先生在京城赶来的学生们哑声说道。

再等等啊。

张双桐喊道,还有一个人没来呢,得见先生一面啊。

最后一面啊。

来不了的人多得很啊。

一个年长的男人哽咽说道,先生这样我们于心不忍,装殓吧。

张双桐展开手挡在青霞先生尸首前:不行,他必须来,他一定要见的,他是先生最喜欢的弟子。

那年长的男人也急了,此时大家心情都焦躁郁结无处可发泄,一点便着火。

既然是先生最喜欢的弟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他愤怒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城外的人都听到消息往回赶了!他在哪里?外边这般喧闹,就算是醉生梦死也该醒了。

醉生梦死。

张莲塘抬起头,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大街上一队黑甲卫疾驰。

挨家挨户搜。

为首的喝道,手中的火把指着两边。

随着他所指两边的家宅掀起了嘈杂。

你们什么人?奉命办差?办什么差?大胆,大胆。

喊声叫声骂声接连不断,站在街上的黑甲卫首领没有丝毫的畏惧。

一骑从另一边疾奔而来。

大人,找到薛青了。

他不待下马急道。

为首的黑甲卫眼一眯:在哪?..........今晚怎么回事?客人不多啊。

醉仙楼里睡了一天才起来的李会仙打着哈欠倚着廊柱俯瞰大厅不满的说道。

一个小婢上前道:妈妈,外边出大事了,死了一个人。

李会仙翻个白眼道:每天死的人多了,算什么大事。

话音落眼一亮,指着下边道,这不是来了好多人呢。

小婢随之看去果然见一群人涌进来,真不少啊。

李会仙神情欢喜:哟还都是少年人...又皱眉,怎么都腰里扎着白布?京城里最近又时兴这个打扮了吗?醉仙楼的管事伙计迎上来也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是客人,但这些人的神情不对啊。

薛青在哪?他们尚未开口那群人里就有高亮的声音喊道,盖过了大厅里的丝竹歌弦。

管事伙计吓了一跳。

薛青?楼里有这个姑娘吗?张莲塘将跳出来的张双桐拦住,对管事道:请问春晓姑娘在哪里?春晓啊,管事看着他再看看他身后的人,人可不少啊...粗略一眼十几人,这还是只进大厅来的,外边还有很多人探头探脑嘈杂一片....找青楼的姑娘寻欢作乐可不是这种场景,这场面一看就是寻衅滋事的。

哪家的大妇又要胡闹了吧。

管事轻咳一声道:这位少爷,春晓姑娘今晚不接客,改日...话没说完,楚明辉推开张莲塘挤出来,一把揪住这管事:快说她在哪!闹事!管事的神情不变,将手一抬,奢靡柔美的大厅里瞬时涌出一群拿着棍棒的伙计,开青楼的谁还没个护院,怕你们这些人作甚,但下一刻涌上来的护院向后退去,神情不安畏惧。

在这群少年后有一队人走进来,与绫罗绸缎束白布的少年们不同,他们黑甲黑面手中提刀携剑。

黑甲卫啊。

人在哪?为首的黑甲卫声音木然道。

今晚来闹事的大妇身份不一般,管事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官爷,请随我来。

杂乱的脚步,涌涌的奇怪的人群让醉仙楼变得嘈杂,黑甲卫们疾步,少年们跑的更快,黑甲白布在楼道里交错,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走了很久,终于停在一处门前。

一个黑甲卫一个少年同时抓住门推开,甜香暖意扑面,眼前灯烛摇晃人影舞动,笑声如银铃洒落。

陡然的门开让这一切倾泻又让这一切瞬时停下。

女孩子还保持着舞动的仪态,脸上带着笑看过来,眼睛瞪圆。

里外皆是一静。

坐在地上抚掌的少年手掌还在相碰,发出啪的轻响。

什么人?...酒来了吗?少年说道,抬眼看过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声红烛舞动,映照少年的脸,少年的面容如往常一样略带羞涩,又与往常不同,眼角醉意些许,抬着头眼睁圆似乎要用力看清眼前的人。

...不要酒了。

少年摆手,我该回去了。

春晓腰肢一扭,将滑落的衣衫拉起掩住裸露的肌肤,神情惊讶又欢喜。

啊!是双桐少爷!啊!莲塘少爷!你们都来了。

她喊道,一步坐在少年身边,抚着他的肩头摇晃,青子少爷,是莲塘少爷他们。

又掩嘴一笑,怎么都来了?你还说不要告诉他们。

薛青也看清了门口的人,略有些惊讶的起身,道:双桐哥,莲塘哥你们来了啊。

又道,我来这里...左右看,给春晓帮忙写首诗词。

乱看一番一旁妆台上扔着的一张纸,忙拿起来,写首诗词。

春晓坐着嘻嘻笑,又认真的点头:是啊是啊,我请青子少爷帮我写首诗词,青子少爷最近写的诗词又出名了。

少年们没有进来,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少年男女在一起而挤眉弄眼的怪叫嬉闹,他们挤在门口神情古怪,似喜似悲。

张双桐道:三次郎,要考试了,你不是还要考状元吗?我们不考状元还没日没夜的读书,你竟然跑来青楼喝花酒。

神情郑重没有往日的调侃。

薛青笑道:因为我不用没日没夜的读书啊。

这是她与少年们惯常的玩笑,但这一次张双桐没有怪叫楚明辉也没有大笑,少年们寂静无声。

薛青收起了笑,看着少年们,视线落在其间夹杂的黑甲卫,神情凝重:出什么事了?春晓也收起了嬉笑在她身后不安的探看,将衣裙束紧。

张双桐要说什么,张莲塘从后走进来,道:写的什么诗?薛青将手里的纸看了眼,道:没什么,就是一首应景的琵琶曲。

迟疑一下递给张莲塘。

张莲塘接过,念道: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中。

尊酒相逢。

乐事回头一笑空,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

醉脸春融。

斜照江天一抹红。

念完外边有隐隐的躁动,夹杂着好词的称赞,这边的动静已经引得醉仙楼很多人围观。

张莲塘点点头,道:好词。

抬头看薛青,青霞先生过世了。

此言一出,外边躁动一静,旋即响起更大的声响。

他说什么?青霞先生?哪个青霞先生?废话,还有哪个青霞先生!嘈嘈杂杂声音越来越大,越过楼道里拥挤的少年黑甲卫,挤过堵着的门,涌进狭窄的室内。

薛青看张莲塘,笑了,又整容,道:莲塘哥,这个可不能说笑。

张莲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薛青将他的手拨开,后退一步,眉头凝起,再次道:这个可不能说笑。

楚明辉撞开门口的少年跳进来,攥着拳头瞪着眼,呼哧呼哧,喊道:谁跟你说笑!只有你知道先生不能说笑吗!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来,只直着嗓子,先生死了!先生死了!除了张双桐,原来楚明辉的声音也这么大。

屋子里嗡嗡满耳响。

薛青眼角最后的酒意散去,身子挺直,倚在她身后的春晓也站直了身子,神情惊骇又茫然。

先生,怎么死的?薛青说道,声音和面容一样平静,视线越过楚明辉,看向门边少年们中站着的黑甲卫。

为首的黑甲卫亦是看着她:薛青,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青楼吗?陈盛说道,点点头。

其他人不像他这般自持,屋子里响起低低的吐气声。

聪明。

机敏。

不亏是殿下。

陈盛道:那就先静观其变。

又看向来人,醉仙楼那边可有安排?来人应声是。

这些不重要。

润泽先生道,现在他们想抓人可没那么容易,秦潭公不要这天下,王相爷还要呢,事可以乱,这天下不能乱。

..........薛青!张莲塘伸手喊道,但还是没有挡住,那瘦弱的少年越过他冲向了黑甲卫。

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薛青站在这黑甲卫面前,贴近他的脸,一字一顿,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黑甲卫看着贴近的少年,道:问话就是问话,你只要答话。

薛青道:不。

看着这黑甲卫,神情平静无畏无惧,我不答,你要抓我吗?或者你也要杀了我吗?黑甲卫亦是无畏无惧,道:未尝不可。

薛青猛地抬手,那黑甲卫也立刻抬手,站的近的人只听得砰的一声,二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撞在门上,门不堪重击倒地发出巨响,楼道里拥挤的人群顿时就乱了。

动手了!不他娘的活了!少年们一涌而上,黑甲卫们自然不可能乖乖被打。

黑甲卫杀人啦。

青霞先生被杀了,现在要杀他的学生了。

骂声撞击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掀翻了醉仙楼,有人往外逃,但又有更多的人要冲过来,这些人跟黑甲卫相比一看就是文弱书生,甚至还有垂垂老者,走路都走不稳也跟着举着拳头,随着逃出醉仙楼的人大喊大叫,街上有更多的人涌进来站在高处看十几人的黑甲卫竟然渐渐被人群淹没。

要了命了。

站在高台上俯瞰这一切的李会仙脸色白的如同擦了三层粉,扶着栏杆的手指甲掐断,跟黑甲卫打架,黑甲卫可不是好惹的,我这醉仙楼要血流成河了!但这种场面并没有出现,因为很快有官兵涌进来,将缠打在一起的双方分开。

除了醉仙楼里,此时京城四面城门打开一队队官兵疾驰而入,城门又在后关上。

脚步声也踏乱了皇城。

比大朝会小一些的宫殿里灯火通明,从床上叫醒穿上龙袍送过来的小皇子坐在椅子上被殿内的大喝吓的睡意全无。

秦潭公!你是要天下大乱吗?你是要杀尽天下读书人吗?明亮的灯火下一向温和的王烈阳怒目高喝。

秦潭公神情一如既往道:当然不。

宋元在一旁愤怒的喊道:王相爷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可不是我们挑起来的。

王烈阳道:不是你们?那刑部在干什么?黑甲卫又是在做什么?再次拔高声音,青霞先生又是怎么死的!宋元道:我已经说过了,有人告房览会试受贿,而房览供出青霞先生参与其中,所以我们才要请青霞先生来问问,谁知道他竟然一听就自己跳楼了。

将衣袖一甩哼声,我看是畏罪自尽。

蒋显一步踏出,竖眉道:青霞先生畏罪自尽,宋元,你这话去与天下人说,看谁人相信?宋元哼声道:他现在死了,死无对证了,你们怎么说都是你们的对。

一个官员淡淡道:宋大人,你现在也是跳个楼,也来个死无对证,看看天下人信不信你也是冤枉的。

宋元对他呸了声:有话说话,骂什么人,骂什么人!朝堂上两人顿时挤在一起。

行了,外边打起来了,朝堂也要打起来。

一直沉默的陈盛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吵闹的朝堂顿时一静,诸人转身躬身齐声臣有罪。

小皇帝在龙椅上眨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等待继续讲下去,又有人死了啊,这次还有爆竹放吗?你们刑部要问案没有错,但是宋大人,青霞先生死在你们手里,又只有你们在场,这一点你们无可否认。

陈盛道,怎么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尤其是会试马上就开始,青霞先生可是主考啊。

宋元道:正因为他是主考,我们才要查啊,这也是对会试负责。

你们这叫查吗?王烈阳竖眉喝道,查一个死一个?你们这叫杀人!他上前一步,看着秦潭公,还有,杀了一个两个还不够,还要黑甲卫抓青霞先生的学生,秦公爷,主考受贿尚且能说过去,学生呢?宋元道:学生可以行贿啊。

王烈阳冷冷一笑:宋大人,不如先让大理寺查查你们刑部有没有行贿受贿,如此你们再逼死哪位官员学生也免得受冤枉。

有内侍从外急匆匆进来。

陛下,大人们,不好了,外边要抬棺游街了。

他低声说道,青霞先生的学生们,还有考生们都来了,人太多了,不好拦啊。

这些文人们闹起事来,难不成官兵真要动刀枪吗?那可就....真乱了。

朝堂里嘈杂议论。

陈盛道:当务之急安抚考生们,否则今年的会试就完了。

王烈阳看了眼秦潭公冷冷道:已经完了,秦公爷毁我大周朝廷基业是不是很高兴啊?秦潭公道:先安抚考生吧,这本是与他们无关的事。

..........望星楼前人群一阵涌动,密不可破的人墙分开,一群人走进来,与先前出去时的整洁不同,现在的少年们形容狼狈,衣衫撕破发鬓散乱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伤,看上去很是吓人。

伤的最重的是走在最前头的瘦小少年,他的眼角被打破了,口鼻的血擦过但还是偶尔流出来,然后他抬手擦去,在脸上留下道道印记。

一条白布被张双桐摔过来,有风吹过跌落在地上,薛青弯身捡起来,认真的束扎在腰间,看向面前的棺材。

青霞先生的尸首已经移入棺椁中,棺椁尚未盖上。

再看先生一眼吧。

一个年长的男人道,声音又哽咽,不太好看了。

薛青忽的笑了。

这个青霞先生的学生怎么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大哭,反而笑了?四周的人不由都看着他。

张莲塘知道他为什么笑了,命运真是有意思。

当初薛青第一次进六道泉山拜师被要求做文章,小童出的题是问对青霞先生怎么看,当时薛青答的是长的很好看,现在是见青霞先生的最后一面,结论是不好看了,张莲塘扭开头看向一边,燃烧的火把浓烟刺目辣辣。

薛青没有上前,道:那就不看了。

不看了吗?年长的男人楞了下,年纪小害怕见这场面吗?跳楼而死的人是很吓人。

你不看先生,就让先生看看你,看看你这个能在青楼里吟诗作词的好学生。

张双桐在一旁冷冷道。

薛青没有恼怒也没有反驳,道:不用现在看,等我中状元的时候,我再让先生看吧。

说罢上前站在棺材的前方,屈身背对伸出双手扳住棺椁底,看向前方。

抬棺吧。

她道。

..........第二百章 安抚今日的晨光来的格外晚,当看到天边不再是火光燃烧的炙亮而是通透的澄亮时,院子里的蝉衣稍微松口气。

但外边嘈杂声喧闹声以及重重的马蹄声还没有断绝。

巷子里低低的议论声也不断的传进来,杂乱的脚步声也彻夜未断,很多人都上街了,但是她不敢。

当然不是怕被抓,就是死了她也不怕啊,她怕的是自己真实的身份带来的后果,更可怕。

门被推开了杨静昌走进来。

师父。

蝉衣上前急急道,他们怎么样?杨静昌道:放心,京营官兵们进城并没有抓人,而且还制止了黑甲卫,也没有驱散民众,只是维持防止暴乱,民众们也都很安静,只是跟随着青霞先生的棺椁沿街而行。

蝉衣眼泪涌出,抬手胡乱的擦拭,道:他呢?他怎么样?蝉衣口中的他只有一个人,杨静昌道:她,看起来还好。

又叹气,这孩子不会让人担心的。

看是永远看不出来她好还是不好的。

蝉衣拭泪点头。

跟黑甲卫在醉仙楼打架受了些伤,都是小伤无须在意,她在最前边,抬的正面正中,一晚上左右后换过几次人手,她一直没放手。

现在他们在皇宫前,并没有闯宫门也没有吵闹,只是无声的站立着。

现在天亮了,宫门开了,大人们都出来了。

听杨静昌说到这里,蝉衣几分紧张:大人们要怎么样?杨静昌道:大人们当然要日子过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青霞先生的事陛下也很悲伤。

这件事一定会彻查,给青霞先生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现在,大家要做的事做好会试,这样才不辜负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

清晨的茶馆里得到最新消息的人们在大声的讲述着,虽然很多人无畏无惧的跟去游街,但到底还有很多人是胆怯的自保的,不去也是无可指责的。

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关切着事情的进展。

听到这里大家稍微松口气:大家被安抚了吗?安抚?怎么可能!那可是读书人。

讲述的人拔高声音,这一刻恍惚自己也是读书人。

读书人的事能这么算了吗?并没有人退去。

很多读书人表明对这次会试的担心,有个姓康的监生无畏无惧的指出秦潭公要插手会试,青霞先生就是他逼死的。

读书人就是厉害啊,有这样的胆子这样指责秦潭公,听众们惊叹又敬佩。

王相爷表示这些都是揣测,一切要查证之后再说,但还是问这位监生要如何才能相信会试没有问题?康监生说了好些什么主考怎么选阅卷官提调官都要公布考场座位安排云云我也听不懂。

总之除了康监生还有很多人乱乱的建言,王相爷和陈相爷都答应了。

还有那个齐修也被抓了,不是交给刑部,这次青霞先生的案子由大理寺和御史台查办,而且刑部也要被大理寺和御史台查一遍。

听完这些,在场的人松口气又纷纷点头义愤。

就该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青霞先生那么好的人都被逼得跳楼..必须查清楚。

那考生们都散了吗?这个问题不用再问,街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来了,来了的声音,茶馆里的人们都涌出来,晨光里街上一群人走过来,黑压压的人头,白拉拉的腰带,让晨光黯然。

最前方的是一具棺椁,有十几个人围着抬着,多数是少年,他们脸上布满了憔悴,双眼通红,此时的少年算不上好看,但街上的人们没有移开视线,比他们鲜衣怒马的时候看的更认真专注。

这群人无声无息,没有哭泣没有声讨,只沉默着走着,街上唯有脚步踏踏,踏踏而来踏踏的走远了。

直到这群人走过去了,街上两边的人们才敢出口气。

沉默有时候比吵闹还吓人呢。

要安葬青霞先生了吗?在这里安葬还是回长安?青霞先生的家人都在长安呢,学生们来办丧。

说到学生,那个就是薛青,真是没想到....。

听到这个话四周的人看向说话的人,这是一个酒楼的管事,此时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们不知道吗?他对四周的人低声道,那个薛青,昨天,又作诗了。

.............一首琵琶词...在醉仙楼,我还没看到......不管做什么,他一作诗词就死人是真的应验了.......没想到这次应验到他先生身上...那少年一定糟心透了。

..可怜......青霞先生出事时他在醉仙楼喝花酒呢...少年人嘛风流.....我听说不是,跟那女妓是老相好呢,那春晓是长安人......对对,听说在长安府的时候就勾搭了...所以这春晓被从长安赶出来了.....薛青给人当女婿的,岳丈郭家岂能让他跟青楼女子厮混......不,那要看哪个岳丈了,我们柳老太爷说了,到时候可以让这春晓进门当小......呃...这个...薛青有几个岳丈?..不对,我们不是在说诗词吗?为什么说到这个?诗词是文人们感兴趣的,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男女之事更好玩,于是除了青霞先生的死,薛青与醉仙楼女妓春晓的苦难情事也传开了,再加上郭家大小姐,以及某些人主动介绍还有柳家小姐,一男三女这就是一出戏本,民众乐道啊。

日光已经大亮,青霞先生的小院里人头攒动,响着低低的说话声,但没有丝毫的杂乱,反而带着别样的安静。

棺椁摆在正堂里,丧事有朝廷的人以及年长的学生们来操办,青霞先生的家人也已经去通知了,长安府的少年们此时反而是最闲的,坐在棺椁前守灵。

这群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话,而都保持着沉默,偶尔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与上一次在听雨楼看段山死亡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贴切自身的,措手不及的,也是难以理解的....原来好人也会死啊,也能这么轻易的死。

一声轻响有人站起来,少年们抬起头。

我出去一下。

薛青道。

张双桐抬头道:不用担心,春晓姑娘没有被抓走,就凭她跟着游街以长安人的身份哭先生,现在没有官兵敢抓她。

他这话说的认真郑重,但也恰恰如此而显得咄咄逼人。

柳春阳道:你少说两句吧。

张双桐转头看他:我说话关你屁事。

没有大呼小叫大吵大闹,但这般平静的言语来往却火气腾腾。

张莲塘道:在先生面前不要吵了。

又看薛青,你要去哪里?薛青道:我去陈相爷府上,盯着案子的事。

作为君子试的榜首,又早早来到京城,他在京城人脉要比其他少年们广一些,做这些事也正合适,张莲塘点点头。

那边裴焉子也站起来,道:我去我表舅那里看着吧。

蒋显是王烈阳的人,这样两方都能盯着也更周全,张莲塘看着他们,视线落在薛青身上,要说什么最终只点点头:去吧。

薛青和裴焉子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日光已经渐渐倾斜,街上还有官兵来往,民众们聚集一起议论纷纷,酒楼茶肆开门营业也很热闹,小贩们恢复了在街上的叫卖,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薛青抬眼看夕阳,一天之隔...走吧。

裴焉子在后拍了他的肩头道。

薛青收回视线嗯了声,二人并肩沿街而行,六部衙门在一个方向,虽然临近傍晚又熬了一夜但这边衙门没有人离开依旧忙乱。

薛青与一队黑甲卫擦肩而过,目不转睛走过了刑部衙门。

............那个薛青当时在醉仙楼。

牢房里齐修说道,身上不再是官服,但囚服整洁,面容平静。

虽然这里是大理寺牢房,但也并不能将秦潭公隔绝在外。

当时是什么时?青霞先生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宋元问道。

醉仙楼的女妓还有几个伙计说是很早就来了。

齐修道,那女妓与薛青旧相识,所言不可信,那几个伙计倒是醉仙楼的人...只不过...醉仙楼是王烈阳那老东西的,那里的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宋元摆手道,反正这薛青可疑,还是咱们自己问的可信。

但是现在也不能抓人,现在秦潭公这边已经是众矢之的。

王烈阳这老狗真是不可信,让我们去对付陈盛,现在他又疯狗一般咬我们,可是渔翁得利了。

宋元叉腰骂道。

齐修道:是我办事不利,没想到青霞先生会寻死。

秦潭公笑了笑,道:这不怪你,青霞先生自己应该也没想自己会寻死。

这什么意思?齐修和宋元不解的看他。

秦潭公道:从这事后的反应看起来那些人知道我们盯上了青霞先生,但青霞先生并不知道。

..........薛青走进了陈盛的所在,陈盛这边官员们涌涌,看到她过来没有人惊讶质疑,而是带着几分同情了然。

青霞先生的事你放心。

还有人特意对她说道,神情安抚。

薛青施礼道谢并不发一言,自有文吏通报,很快薛青就被请了进去。

这少年是君子试的榜首,希望这次的事不要受到影响。

不受影响怎么可能。

外边的官员们低低议论散开。

陈盛的房间里,薛青站在堂前,但陈盛并没有坐着,而是也站立相陪。

还好,还好。

陈盛道,殿下机敏。

薛青道:这并不能让秦潭公他们相信我不在场,他们那种人只有自己抓自己问出来的才会相信,看到的不会信。

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理智,陈盛点点头,道:但现在他们不能抓殿下你,而过了这个时机我们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殿下放心。

薛青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走过去坐下来。

陈盛没有觉得不妥,上前端杯柴给她,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看着这少年,道:累坏了吧。

少年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去了,但伤痕还很明显,面色憔悴灰扑扑,双眼红丝。

薛青喝了口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盛道:房览是我们的失误,是王烈阳查到了我在黄沙道的事,认为我是要翻旧案,与秦潭公作对,所以卖个人情给秦潭公,借着御史台查问的名义迷惑我们,实际上是把人交给了刑部宋元手里。

薛青握着茶杯嗯了声,道:这么说,当年的事其实是明事。

陈盛缓声道:这么大的事,大家心里都多少心知肚明,对外那些话不过是安抚民众天下罢,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秦妃怀孕是假的,虽然怀疑秦潭公狼子野心,但为了稳住江山,大家便决定瞒下来,免得狗急跳墙天下大乱。

薛青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这么说房览没有供出我而是供出了先生?又摇头,不对,他肯定供出了我与先生的学生关系。

否则今晚黑甲卫为什么特意抓捕学生。

陈盛道:倒也没有完全供出,但指向了你们,你的名字并没有点出来他就死了,万幸。

也就是说是要点出她的名字的,但在这之前死了,那还真是巧的万幸,薛青握着茶杯喔了声。

室内安静一刻,陈盛轻叹一口气。

这件事太意外。

他道,然而这又是意料中的事,从我们做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大家都已经做好了今日这样的准备。

薛青低头嗯了声:是,我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死人的,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先生只是我亲眼看到的,而我没有看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说法有意思,陈盛道:殿下节哀,你好好的,青霞先生泉下也就欣慰了。

薛青道:会试我会好好考的,以告慰先生。

告慰青霞先生当然不是用会试,陈盛微怔,但旋即又明白,是的,对于世人来说薛青考个好成绩的确是对自己先生的告慰。

好。

他点点头道,我会安排的。

薛青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陈盛也跟着起身应声好,薛青又停步想到什么看他,道:其实也怪我,不该在听到房览临死前点名了身份,还来见相爷,应该留在家里的。

陈盛笑了,摇头道:殿下,你就是留在家里,他们也还是会怀疑的,都一样的。

薛青也笑了,道:也对,已经点名了学生身份,怎么都是怀疑的。

抬手道,相爷留步,我先走了。

陈盛当然不会相送,站在堂前点头看着薛青走了出去,然后他的脸色便沉下来。

叫康岱来。

他扬声对外说道。

第二百零一章 同情康岱急匆匆的赶来,四周的官员也纷纷表示同情。

这次国子监也不容易。

以往会试考生们战战兢兢,今次考生们指手画脚,国子监战战兢兢。

那个康云锦是被从国子监驱逐的,这下算是逮到机会报仇了。

康大人辛苦了。

康岱对诸官打招呼,低声道:大家都辛苦,都辛苦了。

听通禀后整了整衣冠进去了。

暮色沉沉,室内还没点灯,陈盛独坐在案前如山。

相爷,点灯吧,仔细熬坏了眼。

康岱道,上前要点亮灯。

陈盛道:你那时怎么想要去告诉她且带着她出来的?康岱的手停下,暮色里抬起头,神情错愕惊讶,道:相爷!旋即后退俯身,相爷,下官有罪,让殿下涉险。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一句话什么意思都能立刻明白。

陈盛道:你昨日说了是想要告诉她关于身份泄露的事,所以才与她来见我。

停顿一下,你真是只要和她来见我?康岱道:下官真是这般想的啊,相爷。

声音哽咽,下官真不知道齐修会在那时候抓人,置殿下与如此险境,下官羞愧欲死。

抬袖子掩面。

室内略沉默片刻。

陈盛道:我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康岱抬起头,声音不解:那相爷的意思?陈盛道:我觉得青霞先生或许没想死。

康岱上前一步道:相爷,青霞先生性烈高洁,从不畏惧死难,为了大道不惜此身…陈盛抬手摆了摆打断他,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青霞先生是不是恰好看到了薛青走过,怕给她带来危险才决然跳楼的。

看着康岱。

康岱大惊再上前一步:相爷,如果这样,殿下会心痛死的。

说罢抬手就打了自己一耳光,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跪地呜咽。

陈盛道:是啊,如果真是因为这样的巧合差错,殿下何其心痛,那是她的授业恩师。

康岱抬头哽咽道:相爷,殿下也何其无辜。

再次抬手打脸,是臣的错,是臣的错,臣该死。

陈盛抬手制止道:好了,事已至此。

顺手点亮了灯火,室内暮色驱散,烛光摇曳,看着跪在地上面色通红抬袖子擦泪的康岱,所以,也只有我们这样想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想到这个。

康岱哽咽点头:殿下何其无辜,何其无辜,殿下又如此的重情义。

陈盛道:起来吧。

康岱拭泪起身,道:相爷,青霞先生是真因为如此…陈盛打断他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青霞先生是不屈与秦党淫威,不连累我等,绝然以身殉道示警世人。

康岱应声是。

陈盛道:关于薛青的会试成绩你们斟酌合适的名次,既不扎眼又能告慰青霞先生让世人满意。

康岱再次应声是,陈盛道:去忙吧。

看着康岱躬身施礼转身离去,外边夜色拉开,室内的烛光越明亮,他轻叹一口气,低头伏案忙碌。

走出灯火明亮的御街,看着铺天盖地的夜色,康岱长长的吐口气,随从牵来马车,康岱却没有坐,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片刻之后出现在一座宅院中。

宅院里一间古朴的书房里点亮灯火,一个小童捧茶进来喊了声先生,询问是否要烹茶。

坐在几案后穿着蓝色道袍的润泽先生摆摆手,小童退了出去关上门。

润泽兄,相爷起疑心了。

康岱擦着额头的细汗低声道,眼中带着惊恐看着这男人,我就说了这太危险,殿下真的被牵连了。

润泽先生神情平静,将茶煮上,道:什么叫危险?殿下一直在危险中。

又抬头看他一眼,秦潭公已经知道学生身份,迟早要查到她的,现在秦潭公一党不能抓她,这反而是解除了危险,化被动为主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现在的情况还真是不错,康岱点点头,薛青这个青霞先生学生的身份再闹什么,招摇过市,也没有人怀疑,反而理所当然,且秦潭公那边也不好对她有过分的动作。

润泽先生将茶递过来一杯,道:喝茶。

康岱接过喝了口,打个机灵,不是被烫的,他道:不是,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看着润泽先生,如果不是故意引殿下来,青霞先生真的不会这样死吧,那青霞先生算不算是我们害死的?相爷其实疑心的是这个。

润泽先生神情依旧,手中的茶水高高的倒下来,道:不会这样死,还会其他样子的死,都是死,难道不该选个最合适最好的样子?就算是相爷也知道,所以他尽管疑心,可又说什么了?相爷做不得这种恶人,我来做便是,恶人总要有人来做。

康岱哦了声,捧着茶点点头,然后长长的吐口气:青霞先生对殿下真是一片诚心。

直到现在才敢回想那一幕,心依旧颤颤。

润泽先生道:是啊,如此青霞先生死的毫无畏惧且死得其所心甘情愿,如果入牢狱,殿下必然要牵挂,要想办法救助,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且救助不成则会痛心自责…这样的结果,必然非青霞先生所愿。

是啊是啊,康岱点头:青霞先生毕竟是殿下的授业恩师啊,殿下还小又是个女孩子。

小孩子女孩子总是多情重情,行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润泽先生笑了笑道:现在这样殿下会牢记青霞先生的壮烈,此生不忘自己重登大宝是献血铺就的艰难之路。

再次给康岱斟茶,抬眼一字一顿,知道艰难知道来之不易,才能知道感恩啊。

康岱将茶杯递给他看着他添茶哦了声。

茶水轻响,热气腾腾,润泽先生的面容几分模糊。

更何况,让青霞先生活在殿下的心里,总比活在眼前的好。

不,青霞先生是注定要死的,这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秦潭公。

二人隔着雾气相视,似乎说话又似乎无声,下一刻雾气散去,润泽先生举起手里的茶杯,康岱亦是举起。

敬青霞先生。

他们说道,将茶倾倒在地上,青石板上水浸染。

明亮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晃浸染,但只能燃亮一方天地,四周依旧是黑蒙蒙一片。

薛青站在巷子口的黑影里已经许久了,看着青霞先生的宅院里人进进出出,大家眉头拧着,忙碌着商议着详细的分工专心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悲伤已经不是重要的事了,人死不可复生,日子总要向前过,时光就是这么无情,没有人可以让它停下来。

薛青转身离开了。

…………初夏夜风习习,四褐先生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咯吱咯吱的摇晃,忽的一抬手将一颗不知道什么果核砸向窗边的黑暗里。

黑暗里有闷响,但也仅仅如此。

黄居,去,去弄点酒来。

四褐先生没好气的说道,一天到晚装石头有什么用。

黑暗里窗下蹲着的黄居一动不动。

要你有什么用,什么用。

四褐先生拍着扶手痛心疾首,忽的耳朵一动,停下说话。

门在这时打开了,薛青走进来。

四褐先生一眼看到她……手上拎着的酒坛,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呀我的好徒弟。

他欢喜又欣慰,怪不得都说师徒心有灵犀,我这里想喝酒,你就打了酒回来,没白养啊…薛青饶过他,将酒坛扔到另一只手里,避开了他的手,道:黄居,喝酒来。

窗边的黑影依旧不动。

不。

黄居说道。

薛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迈进室内。

四褐先生道:两个人喝就够了,不用管他。

笑嘻嘻的跟着薛青,忽的又一怔,哎了声,不对啊,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该给那个青霞先生守灵吗?薛青坐下来,将酒坛放在桌子上一拍打开,道:那边人多,不差我一个。

四褐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碗,抢在薛青拎起酒坛之前倒了一碗,道:借酒浇愁这种事不上台面啊,学生你可别搞这个,先生我可不会安慰人。

薛青道:先生放心,我还真不是那种人,我倒是善于让别人浇愁。

端起酒碗喝了口。

四褐先生松口气又欢喜的将酒坛拎起倾倒喝了口,心满意足道:是啊,是啊,学生你这样想就对了。

薛青端着酒碗,道:先生,有件事…四褐先生打断她道:杀秦潭公给你先生报仇的事不要提。

带着警惕,将来我死了,也不用你替我报仇。

薛青看着他道:先生,当人家先生让你做点事就这么难吗?四褐先生迟疑一下道:只要不杀人。

薛青道:没指望你杀人,你去查查青霞先生怎么死的。

四褐先生瞪眼道:这还用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问陈盛他们不就行了,不要这样浪费我的能力。

薛青喝了口酒,道:陈相爷在骗我,他肯定早就知道青霞先生要死了。

四褐先生好奇道:为什么?因为没有悲伤吗?又笑了,学生啊,这些上年纪的大人物可从来都不会对死亡悲伤的。

薛青道:不,不是因为没有悲伤,而是因为没有可惜。

握紧了酒碗,就好像这是意料中的早就知道的事。

…………第二百零二章 当为咯吱咯吱声响,四褐先生拎着酒坛慢慢的挪着,终于挪回摇椅旁坐下来。

可惜?本来也没什么可惜的啊。

他举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心满意足道,你想多了,他们这么大的大人,做事不会像小孩子头脑发热,既然决定做这件事,就知道会有危险,这本来就是意料中的早就知道的事嘛。

薛青摇头,看着跳跃的烛火,道: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是青霞先生还是陈相爷,他们对于死亡都不会意外以及犹豫,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只是这次这件事,陈相爷似乎没有意外,也不觉得可惜,甚至还有一种另一只鞋子落地的踏实.....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青霞先生要有危险。

四褐先生道:又是你那该死的直觉?薛青皱眉,先生,我的直觉可不该死,它要是死了我就死了无数次了。

四褐先生摆手:不要废话。

薛青喝了口酒,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直觉也来自证据,康岱说房览被抓,没有来得及说出我就死了,从房览被抓到死到他们知道如此清楚的细节时间非常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对手那边,有人。

四褐先生差点喝呛,道:这叫什么证据,不是还是你那该死的直觉。

薛青没理会他,接着道:既然他们在对手那边有人,那青霞先生被盯上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没有防备,没有提醒,没有告诉我,除非是他们...看着跳跃的烛火,故意隐瞒。

四褐先生撇嘴:故意隐瞒这个有什么好?薛青道:在杀手.....我听过的杀手故事中,有一种就是杀做不杀,要杀这个人但偏偏做出不杀的样子,这样反而更好猎杀,迷惑对手,也更能保护自己。

四褐先生看她一眼,道:说来说去还是直觉咯,你不要因为青霞先生死了,就变得疑神疑鬼,这样可不行啊。

薛青道:是,这样不行,疑神疑鬼,我就完全做不了事,会试还怎么考?四褐先生点点头道:对嘛,所以...薛青接过他的话,道:所以先生你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吧。

哎?四褐先生瞪眼:怎么查?薛青道:把陈盛或者康岱不拘哪个抓起来,严刑拷打,我相信以先生你的手段,肯定能问出来。

嗬!四褐先生斜眼:客气了,我相信你的手段也可以啊。

薛青整容道:这种恶人我怎么能做,岂不坏了形象。

呸!四褐先生恼羞:那我的形象呢?薛青道:先生你要形象没用,你最重要的事是履行诺言。

四褐先生神情有些怔怔,挠了挠头:我的诺言是啥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薛青道:当然是我考上状元。

神情凝重,你也说了,青霞先生出事,我现在疑神疑鬼,不把这件事解决,我怎么专心考试?还怎么考上状元,你的诺言又怎么践行?四褐先生哦了声,道:你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这件事还是为了我了。

薛青点头:那就拜托先生了,好好干吧。

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起身向外走去。

四褐先生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去干吗?。

薛青没有回头,道:我能去干吗。

是啊,现在能去干吗,四褐先生问出来自己也回过神,这时候当然去给青霞先生守灵了。

...当然去睡觉了。

薛青道,双手枕在颈后,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生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小子!四褐先生呸了声:你还用我关心你?你自己已经够关心自己了!那少年没有理会他,走出屋门沿着走廊向后而去淹没在夜色中。

四褐先生在摇椅上将酒坛拎起喝了口,咂咂嘴,盯着酒坛,神情几分恼怒:就用一坛酒打发我了?还有没有当人学生的样子?我这先生被使唤的也太廉价了。

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窗边的黑影里石头依旧安静而蹲,四褐先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对外扬声。

黄居,在这里蹲着有什么意思,跟我出去换个地方蹲着去。

学生的债,当然要学生的学生来还了,这就不吃亏了,四褐先生拎着酒坛倒在摇椅上,心满意足。

............七天之后,青霞先生火化。

夏日,又路途遥远,等不得青霞先生的家眷赶来,先火化待亲人到来后扶灵回乡。

人死如灯灭,悲伤总是会散去,日子还要继续,而眼下又有更迫切的事,会试。

主考已经提起了好几个名额,都是翰林大学士,有声望有地位,这些人各有拥趸,吵闹的不可开交,而在一众考生中,康云锦等人又是风头最盛的,毕竟当初是他站出来指责秦潭公,如此不畏权贵风骨傲然成为读书人中的新贵。

先前才声名鹊起的长安少年们反而销声匿迹了,除了每日在青霞先生家中守灵,便是在知知堂读书,没有了纵马游街酒楼茶肆招摇,就连他们之间也没有了往日的说笑肆意,每个人都察觉到这一点,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心中茫然又燥郁。

但尽管如此,大家也没有放松读书,按照张莲塘的要求,守灵的时候也都带着书卷,认真又专注的读书,先生看了也必然欣慰。

棺椁前要灭的香烛下一刻被人点上。

楚明辉将手拢了拢,确保新的香烛点燃,身后有人站起来。

黄纸还够,不用加了。

他说道,看站起来的少年。

薛青嗯了声,道:我先走了。

坐在蒲团上的张双桐抬头,道:你去哪?薛青道:回家读书。

张双桐道:你在这里不能读吗?张莲塘喊了声双桐。

张双桐没有理会,依旧看着薛青,伸手指着另一边的低着头看书的裴焉子:连裴焉子这种无情的人都能坚持守灵,你怎么就做不到?裴焉子头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听不到。

吵架了啊,灵堂里的其他少年们都听到了,些许躁动,想要劝又似乎不想说话,张双桐的声音还在继续。

...薛青,你自己算算,你一天在这里多久?一盏茶的功夫,还是白天,晚上你从来不来...你就那么金贵,守不了夜还是换个地方睡不着?...回家读书?你以前在长安府的时候怎么不在家读书?跑来社学,跑来草堂,干什么?薛青看着他,神情不急不恼,认真道:我读书的时间需要多一些,最好是连贯的,所以在家的时候能不被打断。

张双桐嗤声笑了,道:就你需要多一些?我们都不需要?薛青道:我这次不仅要考中状元,会试也要拿榜首,所以必须更用功一些。

少年们气息凝滞一刻。

张双桐看着他,失笑:状元,三元及第,薛青,大家日常夸你,喊你状元,其实是开玩笑呢,没人当真,你自己也别当真。

薛青道:要天下人当真,要先生当真,所以我必须当真。

张双桐还要说什么,楚明辉面色沉沉喝道:别说了,吵什么吵,烦死了。

张双桐将袖子一甩不再说话。

薛青没有迟疑转身走了,少年们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读书吧。

张莲塘道,薛青说得对,大家都要用功读书,才不负先生教导。

少年们应声是各自继续低头看着书卷,但能看进去多少就各自知道了,然后没多久有个少年抱着一摞黄表纸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楚明辉瞪眼道,不是说了吗?拿出底气来,不要被人瞧扁了,说我们没了先生就什么都没了,这不仅是对我们的羞辱,还是对先生的。

那少年应声是,神情却依旧复杂。

张莲塘看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少年摇头,迟疑一下道:我在街上看到薛青了。

张双桐嗤声:除了在先生这里,你在哪里看到他都不稀奇。

张莲塘制止他,看那少年:他怎么了?少年道:他去西凉人住的驿馆了。

西凉人?张双桐蹭的站起来。

哟,这西凉人的驿馆竟然成了他的家了?他挑眉,声音尖亮,没了先生,西凉太子这靠山也不错。

少年们一阵骚动,楚明辉恼怒的呵斥,张莲塘沉声的安抚,少年们的低低窃语,让原本安静的灵堂些许嘈杂。

而此时的西凉驿馆里,热闹的歌舞停下,仅以珠宝蔽体的妖娆歌舞女子们退下,不忘对站在堂前的青衫少年嬉笑抛个媚眼。

堂内安静下来,索盛玄欢喜的站在薛青面前,眼睛亮亮。

青子少爷,你还是第一次来找我呢。

他大声说道。

薛青含笑点头说声是: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青子少爷真是太有礼貌了,夸赞自己这里是三宝殿呢,索盛玄欢喜道:青子少爷有什么事尽管说。

薛青道:我要见秦梅。

............第二百零三章 以换珠帘轻响,环佩叮当,香气扑鼻。

青子少爷,请用茶。

面容异与常见的婢女笑嘻嘻说道,也没有以往常见的婢女那般谦卑,视线毫不掩饰的打量眼前坐着的少年。

薛青对她含笑点头:谢谢。

婢女眉开眼更笑,道:青子少爷,你尝尝我们的茶,加了马奶,你可喝的习惯?要不要给你换一下。

薛青哦了声:我试试。

端起茶杯尝了尝,对那婢女点头一笑,我喝的惯,不用换。

婢女笑弯了眼施礼退了出去,廊下窗户便挤着七八个娇俏婢女,立刻将她围住。

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对他那么好。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七嘴八舌质问。

索盛玄在这里不是第一次招待来客,自来到京城后,有不少人来这间屋子里坐过,有权贵子弟有风流少年也有朴实大众,但婢女的待客方式都一样,端上一杯马奶茶,且不提醒,然后看着他们神情古怪或者喷出来或者强忍着咽下去,然后努力的维持风度仪态,实在是太好玩了。

但这次规矩却被这个婢女打破了,竟然提醒了那少年,难道那少年美的让人迷了心窍?婢女们透过窗向内看去,见那少年在慢慢的喝茶,神情平静,长的的确清秀可人,但这世上谁又能比索太子和七娘更好看?婢女被围住摇晃,嘻嘻笑:青子少爷人真的很好,怪不得殿下和七娘天天挂在嘴边。

又捂住脸,我也不知道,他一说话,我就什么都想告诉他,不想看他为难。

婢女们又是笑又是好奇:他说什么了?那婢女捧着脸道:他说谢谢。

这算什么话?其他人不解,那婢女道:我端了十几年的茶,第一次有人给我说谢谢。

但丝毫不让人奇怪,因为他说的很真诚很自然很理所当然,反正她就不想为难他,谁忍心作弄这样一个少年呢?决不允许。

这种大概只能自己体会了吧,别人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就因为一句话?其他的婢女们推搡她嬉笑。

不过,就算不提醒也看不到他出丑。

一个婢女说道,看向窗口抬了抬下巴,他很喜欢喝呢。

婢女们都围过来向内看,果然见那少年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神情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少年口味很独特啊。

婢女们笑道。

珠帘外传来的嬉笑薛青当然听得到,口味独特吗?薛青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不是她口味独特,而是能适应任何一种食物,有一种伪装是像当地人一样吃他们的食物。

她的耳朵动了动,然后门外挤在一起嬉笑的婢女们从廊下涌出向外迎去,薛青放下茶杯,透过珠帘看到一个少年走进来,身旁的索盛玄以及熠熠生辉的珠帘都挡不住他的光彩,夺目。

我不是告诉过你,见到他就直接打出去就是了,为什么要请进来?还听他说话?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梅的声音也传进来。

索盛玄在他身边笑道:可是他嘴里吐的是你嘛。

珠帘掀起,秦梅一脚跨进来,薛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

...找你的可是特别重要的事,我怕耽搁。

索盛玄接着说道。

秦梅呸了声,站定挑眉抬着下巴看薛青,道:他重要的事与我何干?索盛玄嘻嘻笑道:与你有关的事就是重要的事啊。

又看薛青,青子少爷,听说是你找,七娘立刻就来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薛青抬手施礼,道:多谢索少爷。

看向秦梅,我有件事请秦少爷帮忙。

索盛玄拍秦梅的胳膊,眼睛闪闪亮道:青子少爷这么厉害的人请你帮忙的事,一定很厉害。

秦梅只挑眉看着薛青,神情鄙夷不屑。

薛青也没有等他说话,接着道:我要当今科的会元和状元。

呃?索盛玄眨眼,觉得自己没听清。

秦梅上挑的眉头也微微蹙,道:什么?薛青道:接下来的会试请秦少爷让我当会元,殿试为状元。

还真是这个意思啊,秦梅终于正眼看他,失笑,道:薛青,你当不当会元状元管我什么事?我是你爹啊?薛青道:当然不是,你是我爹也没理由一定要帮我,但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秦梅呸了声,摆手道:滚滚滚。

甩袖转身,对索盛玄冷笑,看到没,什么叫君子小人,厚颜无耻。

索盛玄神情惊疑不定,但看了眼薛青,那少年神情平静没有丝毫觉得自己说的事多么的匪夷所思,便道:青子少爷如此坦荡的说出这种事,也是君子之风啊。

秦梅嗤笑道:他这叫什么君子之风。

又一挑眉,要说君子,他那个从楼上跳下来摔死的先生倒还算是。

说罢哈哈大笑,显然并不真的认为如此。

薛青没有恼怒,笑了笑道:秦少爷说笑了。

秦梅道:我可没说笑,我是在真笑。

嘴角一弯勾起,你那个挂名先生死的这样惨,你很丢人吧?挂名?索盛玄不解,眨眼。

那姓林的要真是他的先生,也不至于这么死了。

秦梅嗤声对他解释道。

是啊,薛青多厉害啊,那教他的先生自然也厉害,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逼的从楼上跳下来寻死,索盛玄点头,又几分同情,自己这么厉害,挂名的先生却被人逼死,也的确很丢人啊。

薛青道:秦少爷,这样羞辱不到我的,你也知道。

秦梅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用这个羞辱你,我就是自己想要笑,真好笑。

说罢果然大笑。

索盛玄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对薛青安慰道:那个林先生是自己没本事死了,与青子少爷你无关的,你不要在意。

薛青对他点点头,道:谢谢。

再看向秦梅,秦少爷,我请你帮忙自然不会就这样白说,我拿我的命来换。

命?索盛玄眼一亮。

秦梅没有转身只回头,扫了薛青一眼:你的命对我来说算个屁。

薛青道:我的命你能拿到的话,对你来说自然不算个屁,你拿不到的话,还真算个屁,至少你这辈子看到了就会觉得臭。

臭这个字让秦梅转过身来,道:我要拿你的命,还要你允许?薛青道:是,你要拿我的命,还必须我允许,若不然你先前连近我身的机会都没有,你也没机会拿出你的真本事。

这样吗?先前那几次交手,秦梅除了受伤竟然还是被压制的没有机会出手?索盛玄眼发亮,青子少爷这么厉害....秦梅看着薛青,笑了,道:好,好,你狠,那你待如何让我拿出真本事?薛青拂了拂衣衫,抬手,道:请。

抬脚踏上前一步,落定。

这一句话,这一步,摆满珍宝的室内气氛瞬时凝滞。

索盛玄看着眼前的少年,面容依旧平静,举止依旧翩翩,但那一双眼却不似往日清柔,恍若深潭。

他下意识的后退,身后已经有风声袭来。

那是原本负手而立的秦梅平地跃起,负在身后的手攥成一个拳头举起,又随着身子的重重的砸下来。

喀嚓一声,摆在两边的两株珊瑚树如同被砸中一般裂开,已经在柱子后的索盛玄咂舌,庆幸自己躲得快。

那抬着手的少年没有丝毫的躲闪,伸出的手臂还没有珊瑚树粗壮,迎上了秦梅砸来的拳头。

两个原本几步外的少年一眨眼间撞击在了一起。

明明是肉体的相撞,躲在柱子后的索盛玄却下意识的闭上眼,眼前似乎刺目不可视,但耳边并没有炸裂的撞击声,只有安静。

索盛玄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到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立,他们的身形微屈,秦梅的个头高,所以尽管二人都屈膝但看起来薛青要矮很多。

秦梅的拳头停在薛青的腹部,而薛青抬起的手则停在秦梅的咽喉上,虽然他看起来矮,但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秦梅托起,也正是因此秦梅的拳头不能再向前。

两个少年双目对视,皆是平静无波沉默无声。

然后秦梅的拳头收回,与此同时薛青的手也收回放下来,她再次轻轻抚了抚衣衫。

结束了?索盛玄咽了口口水,一切就像没有开始一般。

秦梅道:回去养好你的伤,等下一次我会要了你的命,然后把你脱光了挂城门上。

薛青笑了笑,道:说过了,那可真不行的。

又看着一旁索盛玄点点头,告辞了。

说罢向外走去。

索盛玄看着这少年走了出去,与进来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脚步有些缓慢.....他回过神来,忍不住跟上喊道:青子少爷,你受伤了?用车送你回去吧。

已经走出珠帘到了门外的少年回头摆摆手,便再次向前而去,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索盛玄这才回过头看秦梅,急急道:七娘你呢?他受伤了,你呢?更重吗?秦梅呸了声:我没受伤。

索盛玄抚掌惊喜:那还是七娘你厉害。

秦梅瞪眼恨恨,道:我厉害什么?我又不是要他受伤,我是要他的命,但我要不了!呃,这样啊,索盛玄明白了,想着适才两个人的姿态,秦梅击中了薛青的腹部,但薛青制住了秦梅的咽喉,所以秦梅的拳头也仅仅是击中,却不能再进一步.....青子少爷真厉害。

他笑嘻嘻说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打架啊,不追不逃不避...秦梅甩袖眼中似乎带着恼怒,但生气也让他的面容更加灵动浓艳。

七娘,那你答应帮他了?索盛玄问道,神情有些不解,青子少爷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要作弊....他自己难道考不上会元状元吗?秦梅冷笑:这么厉害不作弊才怪。

索盛玄想了想抚掌:对呀,这么厉害的作弊也只有青子少爷能做到了。

看着秦梅,七娘,你真要帮他当状元啊?秦梅道:状元又不是我家的,我又不损失什么,反正我只要他的命。

索盛玄道:那要如何帮?秦梅道:我不是他爹,但我爹是秦潭公。

又挑眉,我爹是很乐意让我这个儿子心想事成的。

索盛玄点头,忽的笑了,道:所以真是英雄相知啊,青子少爷知道这一点才来找七娘你的,而且他这么相信你。

秦梅呸了声:谁要跟那种小人相知。

甩袖向外走去。

..........薛青已经走出了西凉驿馆,街上日光明亮人来人往,有孩童跑过追赶着沿街叫卖的小贩,薛青站住脚避让,等孩子们跑过去才要继续迈步,街道对面有人几步跨过来。

需要车吗?日光下,薛青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露出笑脸,伸手就搭上他的肩头,人也靠过去。

柳春阳身子绷紧,果然吗?已经走不了路了吗?要抱起来吗?靠在他身前的少年搭在肩头的手拍了拍:没那么严重,我还能走。

又笑了,抬头看他道,只是春阳来了,我就偷个懒。

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柳春阳绷着脸,但也没有推开她,迟疑一下将手环住她的肩头,半揽着半拖着向街对面走去,马车已经在那边等候。

喂,再悲伤也不能买醉。

他口中大声说道。

薛青伏在他的身前嗯了声:好,细节做得好,春阳最让人放心了。

柳春阳咬牙将她扶进马车,自己也随之坐上去,车夫牵马向前。

薛青一进车内就躺在车厢里,车窗垂落遮挡了日光明亮,视线昏昏。

你怎么样?柳春阳压低声问道,看着侧躺着伸手搂住腹部的少年,没有血啊,但是没有血也不代表什么,上一次在黄沙道,外表无恙舞鼓斗棋肆意自在,而其实衣衫下遍体鳞伤骇人....要解开衣衫看看吗?薛青道:不用啊,没事的,就是被击中腹部,内伤,得养养,但不致命。

说的轻松啊,不致命就是没事吗?对她来说除了死,伤都不算什么吗?柳春阳伸出手的攥起,放在膝头。

马车摇摇晃晃。

..先生是被人害的吗?我不是说刑部那些人,我是说...先生是不是本不会死?..嗯,是啊,春阳真聪明啊。

..你当时在场?看到了凶手?..嗯我在场,但没有看到凶手....不过,我在查,很快就查到了。

...你来这里找西凉太子帮忙吗?...不是,我来找秦梅...让他帮个忙......秦梅?...柳春阳神情惊讶,看着车厢躺着的少年,秦梅是秦潭公的儿子吧,虽然没有明说,但秦潭公就是逼死青霞先生的幕后靠山或者黑手。

找秦潭公的儿子帮忙?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但对于这个少年身上的发生的事,又哪一个不是匪夷所思呢?柳春阳默然一刻,垂在膝头的手攥起又放开,道:他...可信吗?他啊谁都不信....所以是可信的。

少年依旧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认真的毫不迟疑的回答着,虽然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柳春阳没有再问,因为车厢里躺着的少年身形已经蜷缩起来。

很疼吧....击中了腹部....养养就好....就算将来会好,现在的伤痛也是真真切切的啊。

柳春阳伸出手,又停下,蜷缩起来的少年越发的小,小小的一团,但是无处下手,怎么抱?会不会一碰就疼?下一刻柳春阳也在车厢里躺下来,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在后将薛青拥起来。

那少年蜷缩着似乎睡去,另一个少年则也随之蜷缩着将她裹起来,就像一个壳,在马车里轻晃紧紧不分。

........第二百零四章 权衡马车晃晃悠悠的而行,混在街上喧闹的车马人流中毫不起眼,但四面八方有无数的视线黏着这辆马车。

马车穿过大街,走进小巷,越过国子监,停在小宅院前,一个少年跳下车大声的抱怨着,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个少年一个老叟,跟这少年吵吵嚷嚷什么,然后将车里一个少年搀扶下来,少年脚步踉跄,看来喝的真不少,少年们进去了,门前安静下来。

暮色沉沉,一天又过去了。

铜盆里的水温凉,沾满泥土的手在其中浸洗发出哗啦的响声。

跑去和索盛玄秦梅喝酒?陈盛道,将手从铜盆里拿出来。

康岱将毛巾递过来应声是:跟长安府的少年们在青霞先生家里吵架了。

陈盛擦手,道:青霞先生的事太突然,年轻人们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焦躁又无处可发泄康岱接过话道:就把气都撒到薛青身上了,先前青霞先生出事时薛青在青楼,大家就误会她,而现在薛青事情又多,又顾忌到安全,在青霞先生那边守灵的时间短,同学们就更不满意了真是受委屈了。

陈盛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委屈,待将来总会真相大白。

停顿一下,不过她去找索盛玄和秦梅喝酒又是为了什么?竟然去找了索盛玄?而与此同时王烈阳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老者的脸上浮现些许惊讶。

找索盛玄并不是他的目的。

面前站着的人答道,索盛玄请来了秦梅,薛青告辞出来看样子是喝酒了,被长安府柳谒接走。

又停顿下,其他同学没有人来接,先前在青霞先生家里,薛青跟他们起了口角不欢而散。

为什么不欢而散,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青霞先生出事时他的得意弟子君子试榜首薛青在青楼喝花酒,诗词神童还为那妓女做了一首小词,这一次作诗死人的传说再次应验,应验在自己的先生身上。

当然大家也知道薛青是无辜的,毕竟他不知道青霞先生会在那时候死,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会这样,但谣言就是这样,夸张的才更吸引眼球,然后在流传中再次夸大,所以现在已经有地方的传言变成了青霞先生死后,学生薛青流连青楼。

薛青这些日子守灵很少,说要在家读书,同学们对此不满,就拌嘴了。

男人接着说道。

王烈阳笑了,道:年轻人真是,这点事也当回事。

端起茶喝了口,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当然要继续过日子,总不能因此把自己困死吧,该吃吃,该喝喝,旧人去了,再结交新人,虽然无情,但这才是人之常情。

年轻人嘛,屁大点的事都能当天塌了,等他们真正见过天塌了就会知道,其实也不过如此,男人跟着笑了,又皱眉,道:那薛青是要结交秦梅了?这有些不可能吧,青霞先生可是被秦潭公逼死的。

王烈阳道:你这话就不对了,还没有证据说就是秦潭公逼死的嘛,再说了,人家也没有去结交秦潭公,结交的是秦梅,年轻人的事不要想那么多。

男人便笑了,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我还真看不透了,不过这个薛青因为青霞先生死了,失去了依仗靠山,就去投靠秦潭公,就算有满腹才华,也令人瞧不起了。

王烈阳道:我倒没有瞧不起,他要真能这样做,我还挺佩服。

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这样能屈能伸有奶便是娘的人也是有用的人,只要是有用的人,谁都能用,挺好的嘛。

男人明白了笑着应声是。

满京城人都会如同这样猜测,陈盛等人当然不会。

她不会是想要对秦梅不利,为青霞先生报仇吧?康岱忧心不安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合理的猜测。

陈盛沉吟一刻,道:她此举肯定是跟青霞先生有关,但对秦梅不利,应该不至于,我已经跟她说过秦梅的事,她也表示明白伤害秦梅没有意义。

康岱更加不解,道:那她想做什么?这个时候去见索盛玄秦梅,对她名声有污啊。

陈盛笑了笑,道:不要猜了,我们自己人还有什么好猜的,我问问她,大家就明白了。

康岱也跟着笑了,道:看我,都糊涂了。

陈盛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又安慰,不要急,时间虽然不多了,事情还是要一件件的办。

康岱恭敬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走出陈盛府,京城的夜市已经拉开了序幕,康岱坐在马车上,看着街上灯火通明,人流如织,酒楼茶肆喧闹,青楼烟花巷子香风阵阵,真是繁华富贵地啊,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膝头,悲伤,从来不属于这座城市。

康岱没有在路上耽搁很快就回到了家中,在妻妾的伺候下更衣用饭,便来到书房梳理日常事。

这里是他最私密的地方,除了一个贴身仆从,连妻妾都不能靠近,夜色渐浓,烛火跳跃,书房安静,康岱合上一本文册,神情满意又几分疲惫,青霞先生死后的效果真是不错,果然这样死是最合适的,想来青霞先生也会欣慰。

有低低的笑声在室内响起。

康岱抬手按住了嘴,嘴,还好好的闭着,心里的笑声怎么响起来了?怔怔间桌子上的烛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蛇扭动拉长跳跃,没有风啊,这诡异的场景让康岱瞪圆眼,下一刻噗的一声屋子里的烛火都灭了。

先前些许闷热的室内也随之瞬间寒意森森,鸡皮疙瘩顿时从康岱的脚直冲头顶。

起风了吗?要下雨了吗?门窗是关着的啊,怎么回事?还是因为想到了不该想的人?比如死人,康岱咽了口口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想要深吸一口气,抬手点亮灯火,门就在这时打开了阿俞?康岱眯眼看道,外边起风了吗?没有起风。

一个声音答道,同时门关上,一点幽蓝的光亮起。

康岱的眼前陡然出现一张人脸如果还算是人的话,白帽子白衫白头发白胡须四面飞舞,其间白脸白眼猩红舌头康岱猝不及防陡然看到这一幕,吓得叫了声跌靠在椅子上。

什么鬼?读书人不论鬼神,康岱更干脆些说他不信鬼神,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屋子里四面门窗紧闭,烛火熄灭,身边四周如寒冰凝聚,眼前一道幽光照着人影。

不是人,是鬼。

干涩沙哑怪异的声音纠正,飞舞的头发胡须已经垂落,翻着的白眼也收起,但幽光中黑洞洞的两只眼血红的舌头更加吓人。

我是阴差。

阴差?康岱看着他,神智稍微恢复,信你个鬼!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他张口颤声,但旋即神情再次惊骇他的声音竟然发不出来,他竟然张不开口。

你不用开口,说了是鬼,你要说的话心里想一下,我就听到了。

干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康岱注意到说话的人舌头嘴唇也没有动。

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可能有鬼!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是谁的人?秦潭公吗?终于查到自己了吗?说了我是阴差,我是来问案的。

干涩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这一次不是没有动作,他抬起手指向一旁,这是林樾。

哪个林樾?康岱瞪圆眼,顺着所指看去。

如果不是这个鬼提醒,他都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蹲在桌子旁,黑乎乎的就像一块石头,根本就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林樾,林青霞,刚跳楼死的那个。

干涩的声音继续响起。

哈?康岱看着那人影。

他在阴间哭诉自己死的冤,告你害他,所以阎王命我带他来对质。

干涩的声音道,康岱,可是你害死他?什么啊!康岱坐直了身子,跟他玩这种把戏当他是三岁的孩子啊?念头才闪过,全身陡然如同万根针刺入,又像是陡然被扔到了铁针板上,痛!痛!痛!康岱感觉自己瞬时惨叫,但也只是感觉,因为他依旧无法张口,别说说话,连痛呼都发不出,身子也不能动,僵硬的靠坐着,就像灵魂出窍,身子已经不是他的。

耳边干涩的声音依旧清晰萦绕。

说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怎么这么听不懂鬼话,我差事很忙的,今晚还要带走两个人,你不要浪费我时间,阎王让人三更死,我也不能留人到五更的。

什么,什么,什么,万针被拔走,剧痛瞬时散去,康岱依旧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林樾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不是,不是,是被秦潭公害死的,康岱在心里喊道。

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要跟鬼说人话,他是落入秦潭公的人手里,但那时他本不该死,如果不是他看到薛青的话。

竟然,竟然,竟然知道这个,康岱心和灵魂一起颤抖,知道这一点的不是秦潭公的人就是自己人,所以他还是被秦潭公的人抓住了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他可不会吐露不该吐露的!念头闪过,再次万针刺入。

康岱的灵魂再次狂叫颤抖撕裂,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昏迷了,但耳边那干涩的声音依旧清晰。

回答我的话,不要想别的,是不是你把薛青带到那里的,就是为了逼死林樾。

不是!不念头闪过,耳边咔哒一声,康岱觉得自己的两只胳膊掉了下来,他的灵魂再次剧烈的颤抖,疼!疼!疼!疼痛让他意识也再次清醒,昏暗的室内,他清晰的看到自己依旧端坐的椅子上,没有滚针板,胳膊也完好无损,他的身上甚至连汗都没有冒,眼前白胡须白头发黑洞眼长舌头的人也安静的站在桌子对面一动不动。

所有的都是静止的,但他的疼痛是沸腾的,是真实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不是做梦,这么痛早就该醒了,如果不是梦,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难道真的是鬼?我们阴差伤害不了你的肉体,但你的魂魄我们可以永无止境的刑罚,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你都可以尝一遍。

干涩的声音幽幽。

康岱,我再问你一遍,你故意把薛青带过来,就为了逼死林樾的吗?不康岱灵魂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忽,但这个不字才闪过,魂灵就猛地被线勒住收紧,虽然才两次,但他已经熟悉了,那就是万针刺入的前奏啊!啊!啊!是!是!是!他终于喊出声音来。

勒紧的线并没有断。

是啊,那就是你了,跟我们走吧。

干涩的声音说道。

啊!康岱觉得那根线缠上他的脖子,窒息,人也被向前拉拽不!不!不,不是我,是梁凤梁润泽,是他的主意。

康岱喊道,话出口脖子里窒息顿时散去,他不由大口大口的吸气,魂灵自由的感觉太幸福了。

梁凤梁润泽啊。

干涩的声音幽幽道,但是人是你带去的,你们两个主谋是谁,是怎么回事。

大鬼差大人青霞先生你们听我说鬼差大人,青霞先生,就是这样的我没有说谎啊,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是被梁润泽骗了我不想害死你的康岱呜呜道,想要流泪想要上前靠近那个蹲着的没有丝毫人气的身影,但身子依旧不属于自己,无法动弹,除了能张口说话。

幽暗的蓝光忽的在眼前消失,康岱头一栽趴在了桌子上。

鬼差大人抬起手挠了挠垂下的胡须,用力太大,揪了下来,他忙又要按上去,但始终不能,便恼怒的塞进袖子里。

我傻不傻,演完了。

他嘀咕道,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转回来踢了蹲在桌子边的人影,行了,行了,结束了,回去蹲着吧。

一个激灵,康岱睁开眼,然后想到什么猛地坐直身子,因为起的猛带起一阵风,桌子上的烛火一阵跳动,让他的视线也一阵恍惚。

出什么事了?他适才好像见鬼了?康岱环视室内,门窗紧闭,烛光摇曳,案头的文册合着摆放整齐,他的手还放在其上他凑近看着手背,手背上光洁干净,没有红肿也没有针眼,他动了动手,也没有刺痛,摆动了身子,也没有什么异样,半点不适也没有,什么万针齐扎,什么砍下两条胳膊记忆里残留些许疼痛,但也淡淡的正在散去,不真实康岱伸手摸上脸,摸到一行泪痕方才是真的还是做梦?门被人推开了,康岱不由打个寒战,惊惧的看过去。

一个青衣随从站在门口,神情警惕,道:大人,什么事?这是他最信任的随从,功夫高强,只听到自己在桌案前起身就机敏的进来,如果先前真有那些人那些动静那些说话,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鬼,他自然是不信的,所以是做梦啊康岱伸手按了按脸,真是个噩梦,嗯,也不奇怪,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只能自己在梦里诉说了。

阿俞啊,让厨房送宵夜来。

他点点头说道,活动了下肩头,再次拿起一卷文册。

被唤作阿俞的随从应声是关上门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静谧。

明亮的室内摇椅轻轻的晃动发出咯吱声,躺在其上的薛青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

事情就是这样。

四褐先生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抠着脸说道,脸上长长的白胡须已经摘下一多半,只余下寥寥几根,看上去很是滑稽。

原来是段山啊,真厉害。

薛青点头赞叹,又道,所以先生,不要嘲笑我该死的直觉。

这时候你是不是也不该嘲笑你先生我?四褐先生有些恼怒的说道,拽下一根胡须,却因为用力过猛疼的嘶嘶两声,更加生气,当恶人很累的。

薛青蜷缩在摇椅上点点头:是啊,当恶人不容易,比当好人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四褐先生揉着脸,道:不过,要我说那个什么润泽说的做的也没什么错,青霞先生肯定是要死的,这样死更好,虽然很无情,这种时候讲情也没什么益处。

薛青道:但他有私心。

叹口气,我知道他们有私心,不喜欢看到我跟青霞先生太亲近,我进京后很少去见青霞先生,但还是说到这里又苦笑。

更可笑的是,我跟青霞先生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亲近,死的冤啊。

四褐先生道:就算是私心,这私心对于他们来说考虑的也不为过,如果青霞先生当时没死,你知道他暴露了,被抓了,要死了,你不想办法救吗?当然不会,薛青默然。

秦潭公那边的人抓他不就是为了引诱你们去救吗?为了他一人,你们必然要陷入被动。

四褐先生挠着头发说道,你说他是不是干脆的死了最好?薛青默然。

如果换成别人,比如那个润泽,陷入这种境地,你会义无反顾的去救吗?不会,你可不是什么菩萨慈悲心肠,所以青霞先生还是与你太亲近了,他的存在威胁到你也威胁到了大家。

薛青看向四褐先生,道:先生,你学生我现在伤的不能动弹,你说点好听的不好吗?你这不是在说青霞先生是我害死的吗?四褐先生淡淡道:不止是青霞先生,你身边的人都是被你害的,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不管是大道还是贪欲。

都是因她而起。

薛青再次默然。

所以,知道了真相,真相也是无奈的,你待如何?杀了那两人给青霞先生报仇吗?四褐先生道,又幸灾乐祸,其他人会心寒的。

薛青打断他道:知道了,先生,不要吵了,我伤好痛,你快给我一个药丸吃。

说罢伸手。

四褐先生抬手打在她手上,道:这点破伤又不会死,哪里用得着药丸,随便吃点活血化瘀的药养着吧。

说罢起身,甩着袖子乐颠颠走了出去。

身后并没有薛青唤住他的声音,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那少年蜷缩在摇椅上闭上眼似乎睡去。

所以当帝王这种事,不适合讲情,只适合权衡利,四褐先生笑了笑,收回视线面色又几分怅然,旋即垂下视线隐没在夜色里。

第二百零五章 临近薛青没有再出门。

从那一天回来直到五月初八,对外宣称闭门读书,就连陈盛要见她都被拒绝了,陈盛只得等到五月初八,借着会试考生们向礼部呈交公据的时候见一见。

虽然根据籍贯不同将呈交时间划分为三天,礼部停下了所有的日常事务专为考生们验明正身,但每天大几千人的考生也让礼部水泄不通喧哗震天。

康岱站在室内,隔着两道门窗,依旧能听到外边考生们的议论,口音杂乱,议论的内容也杂乱,从青霞先生之死案件进度到会试新主考副主考生平来历到今年考题可能是什么,在如此繁杂之中,还夹杂着提到薛青的名字。

少年家贫,寄人篱下,诗词神童,勇斗权宦,君子试榜首,如今又号称要连中三元。

薛青是号称过考状元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那时候只被当少年无知笑谈,读书人都懒得理会,现在说要中会元却被读书人们正视相待议论,这也算是他在读书人中被认可了,虽然还不是钦服。

我看过他在国子监写的文章,很不错。

但他只参加过一次县试,焉能与我等相比。

他没有府试道试乡试历练,那君子试什么都不算,说白了只参加了一次县试,我可不信他就能拿到会元。

...现在的考官可不是他的先生。

...听说这薛青闭门读书不出,发誓要连中三元告慰先生。

...得了吧,给青霞先生守灵跟他读书哪里冲突,不过是不想去罢了。

...去青楼作诗,去西凉太子那边喝酒怎么没耽搁?...如此人品,就算有才华也难当君子。

听着这边的议论,走进来的一群少年站住脚,视线都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

感觉怎么样啊?压力大吗?薛少爷。

张双桐道。

薛青道:不惧也。

张双桐抚掌道:那就恭祝你心想事成。

又抬抬头,道,你的新小友来了。

薛青看去,那边索盛玄等西凉少年们走出来,他们不用等候排队已经办完了,也看到了薛青,高兴的招手喊青子少爷。

满院子里的人侧目。

薛青淡然走过去,身后的柳春阳迟疑一刻跟着迈步,并没有跟着他走向索盛玄,而是与索盛玄身边不远处的几个读书人打招呼。

哟,柳春阳来京城闭门读书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啊。

张双桐道,视线又落在与索盛玄说话的薛青身上,看啊,多美的画面。

张莲塘道:不要闹了,他压力很大。

张双桐道:那还真看不出来。

张莲塘道:要是能被人看出来就不是他了,先前他做的事你们谁看得出来?从蹴鞠开始,不,从他与郭家兄妹赌拳开始。

张双桐默然,想到那瘦弱的少年在巷子里突然三拳击倒了从小习武的强壮的郭家三兄妹,想到那上场前还没有玩过蹴鞠的少年只看了三次就在赛中做了球头带领他们得胜,想到了那草屋里不声不响的少年主导了从学生到长安全员对抗权宦....那这一次,我们还能信他吗?他道。

这一次可是青霞先生死了,虽然说大理寺立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而结果也不一定会是他们期待的,朝廷都不能做到的事,他可能?如果不信他,这世上也就没有可信的了。

张莲塘道,看向诸人,我知道大家压力都很大,心情也很不好,就不要内部互相倾轧了,将悲痛闷气到会试上发泄先考个好成绩吧。

少年们应声是,再看那边薛青与索盛玄施礼告辞。

..你还没有交公据吗?人好多的。

索盛玄说道。

薛青道:我先见见陈相爷。

索盛玄了然,这意思是也不用像其他考生那样等候排队,嘻嘻一笑:对啊对啊,青子少爷可不用跟别人一样。

薛青笑了笑。

索盛玄又附耳压低声,眼睛亮亮道:七娘办事青子少爷放心。

薛青含笑点头,道:我知道。

再次施礼告辞向内而去。

索盛玄看着他的背影,欢喜赞叹:青子少爷就是厉害,作弊都如此的云淡风轻浑不在意。

..........康岱将门亲手带上,外边的嘈杂便变成了嗡嗡。

人太多了。

他对薛青笑道。

薛青看他笑了笑点点头:这是三年一次的国之大事,天下读书人的盛会。

陈盛道:外边的议论你也都听到了吧?薛青应声是。

康岱在旁道:相爷是担心殿下过于自污。

薛青道:自污也是一种扬名,守灵严谨悲痛悲壮是能博得好名,但过后也不过如此,现在这样被人质疑,等到时候取得好成绩再敬先师效果更好。

陈盛道:这样也还可以。

又问,你去结交索盛玄和秦梅是为何?薛青道:我去与他们和解。

和解?陈盛和康岱看着她。

秦梅权盛又行事无所畏惧,在会试为难我是很容易的事,你们要应付也只怕难以周全。

薛青接着道。

这样啊,康岱忙点头道:是啊是啊,殿下所虑极是。

又看陈盛神情感叹,秦梅那边行事无矩,我们要花费心思时间人脉也很麻烦,由殿下出面,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解决合情合理,真是太好了。

陈盛看着薛青一刻,道:这样啊。

薛青道:是,为了青霞先生,会试一定不能出纰漏。

一向平静的神情毫不掩饰倔强,悲痛的倔强。

就知道这孩子不去给青霞先生守灵不是不在意不悲痛,而是太悲痛了躲起来。

康岱感叹道:殿下知恩知义,青霞先生泉下有知欣慰。

陈盛神情柔和,道:不要想太多,我还是先前说的那句话,你现在就是个学生,做学生该做的事吧,会试不用担心,青霞先生的案子我们也自会尽心,殿下将来重登大宝之日也就是青霞先生真相大白冤仇得报之时。

薛青嗯了声点头。

康岱伸手道:殿下,我来与殿下办好考试的事,您自回去歇息养神。

又告诉她考场座位安排在哪里,考题虽然现在拿不到,但也不用担心,名次必然是最合适的。

薛青安静听着点头,将公据交给他,道:康大人,你也辛苦了。

神情真挚,鼻音浓浓。

这孩子待人一向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但这般真情流露还透出几分委屈依赖是第一次,至少在他面前是第一次,康岱受宠若惊欢喜不已,对于少年来说失去一个亲近的人,会更加珍惜依赖身边的人....殿下这话说的折煞臣了。

康岱整容道,恭敬的接过公据,殿下放心。

薛青对他点点头,再看陈盛:老师,那我先走了,会试后见。

老师啊,陈盛也点点头,道:好好考。

声音柔和,不仅仅是为了将来的大业,你先生也希望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薛青笑了,道:好,我记下了。

看着这少年走出去,伴着嘈杂喧闹陈盛视线目送。

康岱道:殿下真是很懂事,我等之福啊。

陈盛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停下,道:会试,盯紧些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康岱道:相爷放心,秦潭公王烈阳那边我们都盯好了。

陈盛张张口又停下。

康岱不解道:相爷还有什么吩咐?该盯着的也就这两方人马吧。

嗯....不好说,为什么他觉得还要盯着薛青呢?陈盛收回视线,道:没事了,你去吧。

.............第二百零六章 随意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忽的在街上响起,五月炙热日光下绿荫蔫蔫的长安城打个激灵。

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青霞先生的案子破了吗?凶手认罪了吗?街上的民众惊喜的询问,提到青霞先生,有眼窝浅的流出泪来,得知青霞先生去世的消息已经几天,想到了还是忍不住难过。

太突然了,怎么就死了,还是被害死的,太惨了,太气人了。

林氏族人已经上京去了,当时长安府送行的民众无数,现在是罪人伏诛,大仇得报了吗?不是,是郭家在城隍庙摆供。

消息很快传来,街上的民众也看到一群仆从点着炮仗抬着供品穿行,为首的正是郭家的老爷们,一个个神情激动。

这时候摆什么供?有民众不解。

今天是会试开考,郭家的女婿,薛青可是要考状元的。

有人提醒道。

民众们恍然,因为青霞先生的意外,都忘了这件事了。

街上爆竹声未歇,城里另一边响起了锣鼓声,又有不少人向锣鼓声响的方向跑去。

快去看,柳家摆台唱大戏了。

他们家也有人参考。

不是为了他们家的小子,是为了薛青了。

那他们这是恭祝薛青中状元呢还是不中?因为薛青宣称考上状元再娶郭小姐,所以柳家就与薛青订约说考不上状元娶柳小姐。

考上是恭贺薛青,情捞到,考不上是恭贺女婿,人捞到,柳老太爷这是两不耽误。

快去看,请的是太原府的丁小锤,能翻一百零八个跟头。

一时间街上大人小孩都向柳家门前涌去,城隍庙这边没了人,郭家的贡品再丰富也是给神仙享用的,他们还不如去看唱大戏。

这让郭宝儿更是生气。

爹,我就说了也摆戏嘛,那柳家怎么会好心恭祝他考上状元?肯定是祷祝他考不上。

真是气死人了,一个春晓还不够,柳家也讨人厌。

随着青霞先生死讯传来的自然也有京城诸人的反应,尤其是长安府的考生们,所以薛青在青楼与春晓喝酒吟诗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别人倒也罢,郭宝儿当时就要坐车进京,被郭大老爷呵斥你是不是想让他考不上状元娶柳五儿拦了下来,到底气难平。

我就说当时让我跟着去京城,你们偏不听。

郭大老爷回头将郭宝儿呵斥:后边去。

又道,好好给城隍爷祷祝,否则长安城你也呆不下了。

薛青要是考不上状元真娶了柳五儿,那她郭宝儿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长安城也无处可容身,郭宝儿跺脚不再吵闹走到郭子谦旁边。

宝儿你放心,青子哥一定能中状元。

郭子谦将蒲团递给她说道。

郭宝儿哼了声:他最好考上,考不上就别回来了。

郭大夫人在旁提醒不要说话了,二人安静下来,鼓乐起,庙祝在前焚香祷祝,郭怀春看着袅袅青烟,神情蒙上一层凝重,眼神有些恍惚,青霞先生竟然死了,真是措手不及又令人惊骇。

事情一定是到了紧迫又危险重重的地步,危险到青霞先生都直接跳楼寻死,必然是身份暴露了。

青霞先生的身份暴露,其他人呢?自从青霞先生离开,戈川等人离去,他的消息都断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还是靠着郭子谦从京城接到伙伴们来信才了解不少事情。

郭怀春回头看了眼,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半眯着眼很明显在神游天外,不知道是想到昨晚的好酒还是想着今天结束后的玩乐,再靠后郭家的少年少女跪着低低的说话拌嘴,另一边郭家的女眷们神情端庄虔诚祷祝着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一旦有事,倾巢之下没有完卵。

郭怀春收回视线看向高高在上的城隍神像,香火缭绕中似真似幻,求神佛保佑吗?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无惧无悔,郭怀春挺直脊背。

街上的爆竹声散去,锣鼓呛呛还在隐隐传来,站在知府衙门里也能听得到喧闹。

先前是悲伤失望的喧闹,现在是欢喜期盼的喧闹,人生啊。

小厮站在廊下望着屋角上的天空感叹。

一旁浇花的婢女道:有点像一家老人去世同时幼儿出生一般,薛青正好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先生蒙冤过世,弟子三年大比进士及第,这也算是传承,先生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小厮叹口气,道:没想到再也见不到青霞先生了,早知道当初就算大人生气,我也要给他捧杯茶。

婢女想笑又有些悲伤,直起身子,看了看对面的屋门,低声道:大人看起来也很难过。

难过吗?自然是难过,奸党得逞君子被诛是让人难过的事,更且又是他的同伴。

李光远站在窗边,听着外边的喧闹,眼神几分哀戚,谁想到去君子试这一别是永别。

当初青霞先生被留在京城我就觉得有问题。

一旁老仆低声道,原来那时候就被盯上了。

盯上不止他。

李光远道,事发后黑甲卫立刻搜查青霞先生的学生。

转过身看着老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已经摸到了帝姬的所在,自从进京之后这短短时日那里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老仆低声喃喃,看向李光远神情几分不安,大人也危险了吧。

青霞先生出事后,为了安全,他们和京城的联系就切断了,所以事情怎么样现在完全不知道。

不如避一避?老仆低声道。

李光远笑了笑,道:避?君子行大道,我有何惧?又何避?他们敢逼的青霞先生从望星楼跳下来,我也敢从六道泉山跳下来。

抚了抚衣袖,看着官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死而无憾。

老仆应声是,看李光远走到桌子前坐下来,提笔书写,那册子上已经密密麻麻一多半,老仆知道这是给朝廷写的有关青霞先生事的奏章,介绍青霞先生的高义,表达自己的痛心,呼吁朝廷严惩凶手,对于这次的事他没有丝毫的回避。

老仆拂袖研墨,道:这时候青子少爷已经开始考试了,希望一切顺利。

会试是四更天的时候开始入场,会试七道题,以薛青的速度现在应该答完两道了。

六道泉山下的草棚里,乐亭拿着鸡毛掸子清扫书架说道。

夏日的知知堂内与先前没有什么变化,只多了两书架,其上摆满了书卷,除了薛青当初留给乐亭的,张莲塘接管知知堂后又添置了很多。

乐亭每日读书的时间不多,但每次都会清扫整理,所以室内干净整洁。

郭子谦坐在席子上,一脸轻松道:当然,青子哥厉害的很。

乐亭坐下来没有像往日那般看书,道:会元,不好考啊。

管它好考不好考,反正那么多难的事青子哥都做到了,这次也没问题。

郭子谦道。

乐亭看他笑了,点点头道:是,他既然说了就能做到,等他的好消息。

郭子谦道:不用担心青子哥,倒是乐亭你。

抬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办?青霞先生不在了,六道泉山社学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那些因为青霞先生而慕名来的学生们必然离开,这样社学里会少一半学生,还有很多先生也是慕名来的,他们必然也会离开。

没了学生没了有名气的先生,六道泉山社学也将与其他社学一样了,甚至慢慢的还不如那些社学。

乐亭用于学习的时间有限,再没有名师指点那这书读的就更无望了,十年的期限已经过去一半了。

乐亭从泥炉上拎着山泉水冲了茶,道:没关系,没有名师,我就慢慢读慢慢想多问,五年不成还有五年,十年不成,还有二十年。

读书就那么有意思?做点什么不好啊,难以理解,那就随他去吧,郭子谦道: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们知知堂有堂费,莲塘哥走之前告诉我可以用来扶助成员。

乐亭笑着道声谢:尚且能自足,我倒是该交钱了。

郭子谦大手一挥:我做主了,你可以缓交几个月。

神情得意,如今长安府知知堂的事务由他负责,虽然也没什么事,主要是联络新成员,督促大家读书,以及按照莲塘吩咐的将能说的京城的发生的事讲给他们,鼓励大家读书科举像薛青莲塘他们一样。

这次莲塘他们能中进士那就太好了,更不用说薛青再拿个状元,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想要加入知知堂的必然更多,郭子谦神情激动。

怎么过的这么慢。

他看向窗外,用力的摇着扇子,恨不得扇的太阳落山,考试结束。

乐亭笑道:考试的人可不觉得慢,只恨时间不够。

时间不足热不透不好喝。

一间号房里有声音说道。

一个号军站在廊下看号房门口的少年,少年穿着青布衣衫,蹲在炉子边用手里的扇子扇着,炉子上的小锅里翻滚着绿豆粥。

军爷,你待会儿也尝尝。

她接着说道,很好喝。

青子少爷,你带了什么饭?另一间号房里有人探身问道。

薛青回头对他一笑,道:绿豆粥,葱花饼,卤牛肉丝,索少爷你要不要尝一些?索盛玄眼睛笑弯弯的点头:好啊好啊。

薛青便请号军将桌上的食物分盘给索少爷端去倒不是使唤这兵丁,而是号军要检查,免得考生们作弊,号军很快把食物给索盛玄端过去,薛青自己也盛了粥坐到号房里吃,但更多的考生都在外边蹲着或者站着吃,担心把试卷不小心弄坏了,那就可能这辈子就毁了。

隔壁传来索盛玄的赞叹,又询问要不要吃他的食物,薛青并没有拒绝,那号军很快就送来一叠羊羹,薛青吃了也赞叹一番。

号军站在号舍外摇摇头,这两个考生真是别的考生们吃自己的食物还不放心,唯恐拉肚子,更别提吃别人的,这里面的别人可都是对手啊。

还好二人没有再攀谈,吃过饭收拾了就继续答题,做题的时候二人都是神情专注认真,与其他的考生没有两样,且比大多数考生表现都好。

日光慢慢流转,卷纸上的字迹也慢慢的增加,夕阳斜沉的时候,薛青七题誊写完毕,最后在卷首写上名字。

看着自己写下的薛青二字,再抬头看号房外霞光,命运真是无常,她虽然口口声声要读书,可从没想过会读到这么一天,真要中状元了。

戏词上唱的女儿身高中状元成真了,县试以名气避免了搜身,又以君子试跃过三级考试进入最后一关会试,这时候举人老爷身份已经不需要脱光光的搜检了,举人老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是有辱身份和斯文的。

状元。

如果中了状元,真的是薛青的话真要欢喜若狂了能收多少学生,一辈子吃这个状元的名号衣食无忧。

薛青嘿嘿笑了,然而如果她是真的薛青的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这一步步的路都是因为她不是真的薛青才有的,直到今日。

不得不中。

路虽然不是她选的,这一步却是她走出的,薛青收起笑垂目认真的写上年龄籍贯,站起身来。

我答完了,交卷。

另一边索盛玄的声音也响起来,四周亦是杂乱声不断,霞光笼罩国子监一排排号房,一个个学子们涌出,但也有不少号房亮起了灯烛,没有答完的考生也多的是。

而且这也只是第一天的考试结束,接下来还有两天,会试三天对于考生们来说,精神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五月十四,暮色沉沉中的国子监外随着龙门的打开,一群考生涌出,建兴三年的会试结束了。

国子监外喧哗震天,到处都是喊声招呼声。

薛青挤过人群径直来到门口的那棵古柳树下,张莲塘等几人已经在那边站着说话,这是知知堂考生们约定的汇合地点。

我?我当然没答完看着薛青走过来,叉腰高声说话的张双桐声音放低,我何必答完,我不答完也是举人然后声音停下安静,扭过头。

张莲塘看着薛青道:答完了?薛青点头道:答完了。

又看他们。

少年们便都点头:答完了。

薛青道:好,那我们就走吧。

又看大家,还差几个?张莲塘道:四个。

身旁少年们伸手指着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薛青回头见有四个少年急急的从人群中挤过来神情激动的站定。

薛青对他们点点头:走吧。

没有再多说话转身迈步。

张莲塘跟上,其他少年们也都跟上,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神情轻松,大概是考完了卸下重担的原因,但眼神却又凝重激动,就像又要临考一般。

哎,去哪啊。

张双桐在后道,跟上又甩袖,要不要先去酒楼吃顿好的啊?前边的少年们没有回话,只抬手挥了挥,不行啊。

会试结束了,会试也刚刚开始。

宋宅,灯烛点亮的时候,伏案的女子起身,放下了手里的笔,端正的姿态也随之松懈下来。

终于答完了。

宋婴道,这会试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撑下来的。

旁边的小婢嘻嘻笑:小姐不是一般人。

宋婴站起身来,点小婢额头,道:谄媚。

走到一边,另一个小婢捧了铜盆,宋婴将手洗了。

桌边的小婢收起了试卷,对外喊了声季重。

季重推门进来。

让人送去国子监吧。

小婢道。

季重应声是接过出去了。

看小姐能得多少名次。

小婢笑道,神情期待。

宋婴微微一笑,道:名次不重要,重在做了这件事。

考生们涌涌而出的国子监内并没有成空,此时将近两百考官,万众号军以及整理试卷的千众人员在忙碌着。

今日整理的是今天的答卷,而前两天的已经都呈送到考官面前了。

考生们在这里考三天,而考官们则要被关更久。

国子监里灯火通明,官兵严守,阅卷房四周连只苍蝇似都飞不进去。

但有一个人影晃晃悠悠走来,一片灯火明亮中,他却总是落在暗影里,一步一步,似乎一眨眼就到了阅卷房所在的一角门前。

门前站立着四个兵丁,陡然看到出现的人不是官兵也不是身穿官服的大人,而是一个少年,从暗影里走出,他的面容让灯火失色官兵们也失色,是因为惊惧戒备,他们举起了手里的刀枪,而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那少年抬手递过来的一块令牌。

灯火下通体黝黑的令牌上蝙蝠栩栩如生待飞。

官兵们的刀枪如流水般收起退后目不斜视,少年将令牌一收手负在身后迈步跨过门槛,一眨眼又隐没在暗影里。

会试结束了,会试也才刚开始。

除了国子监灯火通明,京城中也有很多宅院灯火通明,开始等待着会试的结束。

但秦潭公值房里的灯却在熄灭。

秦潭公爷迈出了屋门,自从秦梅希望和父亲一起住在家里后,他就没有在皇宫里过夜。

门边的黑甲卫们散开四面引路拥簇,有人从前方疾步而来,没有受到阻拦直到秦潭公面前。

公爷,小公爷进了阅卷房。

他低声道。

秦潭公嗯了声,道:那边可能让他随意行事?来人道:是,都安排好了的。

抬起头灯火下神情迟疑,只是,不知道小公爷要做什么,他说了不参加会试,却又进阅卷房,是否问一问秦潭公抚着玉带迈步走下台阶,道:不用,说了让他随意,便随他意去。

第二百零七章 知晓日光高照,五月末的京城闷热,但街上的人群并没有减少,酒楼茶肆中更甚。

杨静昌走过一间酒楼,忽的哗啦一声,被浇了一头酒水,四周的行人也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楼上传来桌椅板凳摔打响声伴着喊叫嘈杂,口音杂乱又是考生们打闹起来了。

会试结束了,考生们轻松了,但因为成绩未公布,轻松中又充满了焦虑躁动,反而比考前更紧张。

考生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将自己考试的文章贴出来,有吹捧自然也有贬低,读书人生气起来也是会打架的,尤其是喝了酒。

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吧。

街上的行人说道。

杨静昌将头巾摘下来无奈的摇头,他也没想去跟这些考生们争执,自认倒霉走开了,回到家蝉衣吓了一跳,听了讲述又是气又是好笑,伺候杨静昌换了衣衫洗了头。

师父,青子的文章可也贴出来了?蝉衣在院子里一面洗衣一面问道。

杨静昌坐在廊下散着头发晾晒,道:并没有听说,我去青霞先生家里也没有见到她。

青霞先生的家人已经到京城了,自然少不得一番悲痛愤怒,留在京城要等待案子结束再扶灵回乡,朝廷官员以及好友们这些日子络绎不绝上门安抚,参加了这次会试的青霞先生学生们也都过来,在张莲塘的倡议下大家将自己的文章写出来在青霞先生灵柩前诵读。

薛青并不在其中,刚考完的时候去见了青霞先生妻子女,然后就没有再去。

蝉衣道,他身子不好,是考试累坏了,要休息吧。

杨静昌道:她前日跟着西凉太子去城外狩猎,收获颇丰。

蝉衣停顿一刻,道:青子这个人其实很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心里难过只会自己躲起来,不让人看到。

杨静昌笑了,道:蟪蛄你不用说服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

微微皱眉,只是她这样做他这样做,先生尸骨未寒身为学生到处玩乐,不熟悉他的人难免会非议,蝉衣满面愁容。

杨静昌再次笑了,道:你能想到的事,她难道想不到吗?这小子多么滑头,可有人抓住过她的把柄?蝉衣怔了怔,是啊,薛青可是很聪明的,那他我现在想的是,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杨静昌道,看着落在院落里的斑驳光影,正榜就要公布了,她要做什么事?杂乱的脚步登楼引得酒楼厅中的人都看过来,入目白袍刺目,会试已经结束,国子监的学习也结束了,西凉太子一行人换下了监生服,重新穿戴他们的衣衫。

在一众白袍中一件青衫格外显眼,少年面色温和,走在身侧的索盛玄说了句什么,他含笑点点头,索盛玄便欢喜笑起来。

脚步声笑声登楼进了一间房内消失了。

厅内的几桌年龄不等的儒生才收回视线。

这薛青整日跟西凉人混在一起想做什么,真是可惜了青霞先生威名。

有人嗤声说道。

青霞先生再有威名,也已经过世了。

有人笑道,薛少爷少年风华正茂,总要再寻个出路。

寻什么出路?去西凉国当个朝官吗?有人嘲笑。

几桌人便都哄笑起来。

门窗格挡了外边的笑声,没有影响到包厢里的说笑。

在他们进来时,室内已经坐了一个少年,侧躺一手拄头,一手把玩一只白瓷酒杯,酒杯在他手指间晃动,其内的酒水却半滴未撒,他的神情随意心不在焉,听到这些人进来也没有理会。

七娘。

索盛玄一步站到他面前,高兴道,青子少爷答应跟我下棋了。

秦梅撩眼皮看薛青,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薛青笑了笑道:我知道秦少爷知道。

索盛玄笑嘻嘻的看看他们二人,道:你们知道的是什么?秦梅看他道:他可不是真心与你结交找你玩,是为了借着与你结交游玩自污。

薛青道:所以我很抱歉,愿跟索少爷你下棋一乐。

他承认了秦梅的说法,且表明答应跟自己下棋其实就是一种交换,索盛玄看着薛青,真是坦坦然啊。

这没什么,我愿意跟青子少爷来往啊,而且很高兴跟青子少爷下棋,至于青子少爷为了什么,不重要。

索盛玄笑道。

薛青对索盛玄抬手施礼,道:索少爷坦坦然君子也。

君子也!索盛玄心花怒放,忙整容还礼,道:青子少爷亦然。

又伸手,请。

看着二人走到一边坐下来,另有西凉少年摆上棋盘,依旧斜躺的秦梅呸了声,将手中的酒杯一抛,酒杯在空中一歪,酒水倾泻入口,下一刻酒杯落入手中,似乎从未离开,在后跪坐的婢女起身再次斟酒。

棋局并没有多久,索盛玄投子认输,欢喜道:青子少爷棋艺果然高超。

薛青道:承让承让。

秦梅嗤笑道:承让什么啊,这虚伪小人,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学会下棋了。

薛青转头看他,没有反击,而是笑了,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秦梅挑眉:什么有意思?这间包厢里布置的豪华雅致,摆着绿竹,有娇俏女子少年,有佳肴美酒,两个少年含笑对弈,如果有人站在门口看,这场面就像一幅画,美丽又其乐融融。

薛青道:我们两个,彼此憎恶,心知肚明,若无其事。

?(注1)索盛玄在一旁笑了,道:所谓英雄相知嘛。

薛青哈哈笑,起身道:是英雄不一定相知,不是英雄也不一定不相知,这世上的事没有定数。

抬手施礼,告辞,我先走一步。

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索盛玄看着那少年洒然背影,道:看,青子少爷多开心。

秦梅冷笑:他马上就要心想事成,如何不开心。

薛青。

走下楼梯的薛青陡然被叫住,她循声看去,见厅内走进一群人,喊住她的正是许久不见康云锦。

康云锦如今风头正盛,身边众多学子们拥簇。

薛青对他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不见你的文章贴出来?康云锦道,大家多有交流,只是没有见到你的。

薛青道:我一直很忙。

那边便有人笑:忙着跟西凉人交游吗?笑声四起。

康云锦倒是没有笑,抬手制止大家,神情淡淡道:西凉人的试卷也都贴出来了,青子少爷何必藏私?不如贴出来让我等观摩学习一下,看看君子试榜首高才。

是啊,怎么不贴出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随众附和声声,伴着笑声。

薛青站在楼梯上笑了笑,道:会贴出来的,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康云锦道:何时?薛青道:快了。

不再多言抬脚迈步迎着他们走去,康云锦等人恍若柳枝一般被拂过让开,那少年走出了酒楼离去了。

这小子是鱼吗?好滑溜。

有人恼怒道。

他们这多人堵着门口就是为了不让薛青顺利走出去,没想到竟然还没回过神人就走了,是谁先让的路,为什么让路,互相询问抱怨。

这场景康云锦倒有些熟悉,那还是去年,刚得知这几个君子试考生进国子监的时候,他们不服在门口要考考这些人,这薛青就是这样不答话闯过去的,还有那个裴焉子更是无耻那时候他们有青霞先生做靠山,现在可没有了。

现在也不用理会他。

康云锦道,待正榜公布的时候看吧,这些君子试考生得什么名次。

身边的人都笑了:这些人能得什么名次,参考就是为了让上次的成绩算数,难不成还要中个会元不成?那这天下人读书人就不用读书了,都考君子试吧。

众人都笑起来,康云锦依旧没有笑,道:这世上的事可说不准,谁能想到青霞先生会被逼迫而死呢?众人怔了怔停下笑。

康云锦回头看酒楼外,淡淡道:权臣当道,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相爷。

康岱急急进来,脚下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陈盛回头皱眉:怎么了?如此慌张?康岱顾不得施礼,声音颤颤道:拆号,唱名,写榜了。

陈盛看了看天色,榜单几千人,要写起来可要些时间,道:那张榜就到下午了,也不用急的把她的名次传出来国子监封闭,别说外人不得进出,看卷审阅的场次都不能互相进出,当然,世上没有绝对的事,陈相爷想要知道消息还是能知道的,但也不用频繁传递,算着名次,拆到薛青还要些功夫相爷,殿下,已经拆出来了,是第一个。

康岱颤声道。

嗯?陈盛看向他,似乎没听明白,第一个拆开她的?虽然糊名,但他们当然知道哪个是薛青的试卷是说先拆开看了名次的意思吗?不是。

康岱跺脚道:是会元啊,薛青,是会元。

第一个拆的当然是会元。

会元!陈盛神情微变,道:怎么把她安排成会元了?康岱道:不是我们安排的啊,我们安排的是第五十八名。

神情惊惧不安,不知道怎么又成了会元了!文章写得好?不,不,那不足以改变他们的安排,陈盛神情凝重。

看来安排她成绩的不止我们一个。

他道。

康岱道:是谁?王烈阳还是秦潭公?陈盛道:还看不出来。

康岱神情焦急:不管是谁,那我们接下来的事怎么办?陈盛摇头:会元啊。

向外走了几步轻叹道,那就有点不好办了。

这世事果然难料。

会元!长安府薛青!提调官高高的声音在场中回荡,盘旋,震动。

国子监前等候的乌泱泱的人群中康云锦握紧了手中的折扇,看向前方神情惊愕。

会元,薛青?薛青!舞弊!他忍不住吼叫,手中的折扇啪嗒折断,薛青舞弊!(注:摘自微博博主琦殿。

第二百零八章 问榜国子监外七八千的考生另有亲友仆从京城闲人将近万众,嘈杂喧哗,康云锦的声音原本掀不起风浪,但此时因为宣榜的官员开口说话,全场鸦雀无声。

先是提调官说出薛青的名字,紧接着便响起康云锦的喊声,在一片安静中格外的清晰。

康云锦身边随众甚多,他一开口其他人便都跟着喊起来,更多的人尚未回过神,但对于考生们来说舞弊是最听不得的字眼,一时间询问惊讶叫嚷起来。

国子监外瞬时混乱。

..........这可真是...站在远处的长安府考生们神情愕然,看前方人群如同滚开的水,从先前的喧哗变成了骚动,涌涌济济,有不少人跌倒叫喊,原本要张榜的提调官和兵丁们在其中也无法前行,摇晃如同大海上的小船,下一刻就要倾覆。

这要是在其中不知道会被踩挤的多狼狈,大家的视线又看向张莲塘。

莲塘哥,你早知道这样,所以不让我们到前边去吗?楚明辉瞪眼道,又叉腰四下看,肯定是早知道,薛青这家伙干脆就没来。

张莲塘笑道:早知道啊,你们也应该早知道啊,他不是一直说自己要三元及第。

楚明辉道:说是说了,但是谁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那成什么了。

神仙?妖怪?一旁柳春阳默然一刻,道:乱起来了,我们走吧。

看那边提调官和官兵们寸步难行......乱成这样正榜也看不了了。

张莲塘道:焉子少爷会将大家的名次送到知知堂。

他们来这里也只是感受下气氛,长安府的少年们便不再上前,随着张莲塘都转身。

看不到榜单的不止他们,国子监外骚乱延续无法张榜,消息震动了朝堂。

..........报了个会元名字就引得考生们骚乱连榜单都贴不了?朝堂这边百官云集,皇帝也在等候呈来今科成绩,却先等来了这个消息,宰相王烈阳很是不高兴。

每次放榜都会有骚乱,只是今年格外厉害。

先前是有青霞先生的事,考生们本就不安.....此次有人喊出舞弊,戳中了考生们紧张的心绪,所以一下子就乱了...朝堂里官员们纷纷说道。

王烈阳道:八千考生的成绩都是有考官们筛选定下,一句舞弊就闹起来阻止榜单公布,真是荒唐,成何体统。

蒋显在旁道:时辰不能耽搁,即刻公布榜单,制艺都会公布,服与不服一看便知。

命调集官兵驱散考生。

宋元在一旁嘿嘿笑了。

有官员恼怒:宋大人你笑什么笑。

宋元道:没什么啊,我就想先前你们对于这些读书人考生挺和蔼可亲的,原来也舍得打他们啊。

王烈阳道:奖罚分明,治之材也,宋大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旁边不少官员低头轻笑,宋元扭头问旁边:什么意思?旁边的人恰好是个言官,冷面毫不客气道:意思就是宋大人是个废物。

宋元恼怒道:连个会试都搞不好,谁是废物。

那御史何曾惧怕他,立刻反驳,朝堂顿时嘈杂。

陈盛喝道:不要吵,科举大事,扰乱着罪大恶极祸国殃民。

朝堂里安静下来,秦潭公道:人手不够的话,刑部那边可以抽调。

王烈阳对他点点头,道:现在尚不需要刑部。

视线看向殿内,沉声道,如果有人借会试闹事的话必然要严查。

有了朝堂里大人们的一声令下,数千官兵从里外将撒泼闹事打滚的举人老爷们驱散劈开一条路,待榜单张贴在众人眼前时,已经夕阳斜照。

榜单一经张贴就铁板钉钉了,骚动的考生心里其实也清楚先前是瞎混闹,还是先关注自己的成绩吧,只要自己中了,管它谁当会元呢,反正自己也当不上,榜单前重新恢复了人山人海挤来挤去,不时响起我中了或者我没中苍天无眼的大笑大哭。

其实也不用他们挤,自有号兵大声的唱着名次,只是这种事还是自己亲眼看的刺激。

康云锦终于挤到了照壁前,看着霞光照耀下闪闪亮的墨字。

云锦兄,恭喜你啊,你是一百七十八名,中了中了。

身边的人大声喊道,拍打着他的肩头。

康云锦看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排在最前边的那个名字。

薛青。

这就是舞弊!他喝道,他是君子试考生!怎么能考中!虽然四周嘈杂但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他这话,这话也不陌生了,喊了半天了,但先前大家没看到成绩跟着混闹,此时看到成绩心思就不一样。

君子试考生怎么了?人群中响起声音,我就是君子试考生,我就考中了。

这样的声音旋即七七八八响起,果然如大家所料的那样,这一次有不少君子试考生被取中。

康云锦道:我从来没说君子试考生不能取中,只是这薛青绝不可能取为会元!他转身看着众人,会元,什么叫会元?寒窗苦读十年,历经县府道乡三试,上万文章精选而出,他薛青,一介小童怎能当得?读书科举多辛苦多艰难在场的举人们都知道,闻言心有戚戚,但也有人反驳。

怎能以年龄论之?十四五岁得中进士的自来不少。

康云锦你年长才中,不能嫉妒人家青春年少啊。

康云锦神情愤怒道:我岂是因为年龄质问他?我是因为他的文章,他才做了几篇文章?伸出手指,县试一场而已!你们可见过他的文章?薛青的诗词倒是盛传,文章嘛的确不曾见过。

把他的文章放出来,让我等看看。

有人便大声喊道,是奇才还是庸才,一看便知。

这一点不用考生们叫嚷,等着看薛青文章的人多的是。

会试主考带着一众副主考携榜单成绩并前五名的试卷已经向朝堂而去。

..........因为等待成绩送来,朝会也暂时停下,小皇帝被请到后殿歇息用膳,百官在侧殿等候,有太监们送上茶点小食,好让诸人垫下肚子,四位辅政大臣自然不用在这里挤着,各自回自己的值房。

知道那薛青颇有才气,但能中会元真是出乎意料。

虽然说是青霞先生的高徒,到底是年幼,又是初次参加科举,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奇才。

是奇才还是其它才,待看看再说吧。

外边的考生们还在吵嚷舞弊呢。

侧殿里百官们顾不得歇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今次的会试你们有没有发现,从一开始就有些怪异....往年哪有死主考的。

有官员低声说道,透过高高的窗看向外边,暮色沉沉,宫灯正在逐一点亮,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火捻子轻响,点燃的灯光瞬时充满室内。

王烈阳坐在软椅子上,面前摆着茶点小食,但显然无心动用,室内站立着五个官员,神情皆凝重。

相爷,这可真是意外,会元竟然成了薛青,咱们明明安排的是阮思立啊。

一个官员低声说道,又恼怒,这薛青是谁插手的?王烈阳手指敲着扶手,道:这朝中能插手的也只有陈盛和秦潭公了。

室内诸人对视一眼。

看来是陈盛了。

一人沉声说道,我们就是防着他要借着君子试考生得好成绩,煽动其他考生闹事,所以才选了文才出众的阮思立以堵住悠悠之口,现在君子试出身的薛青竟然得了会元,其他考生怎能罢休。

王烈阳敲着扶手,道:不罢休就不罢休,就凭一个薛青就想扰乱会试,也没那么容易。

看着众人一笑,就算是青霞先生的高徒,有错也要认错嘛。

既然不该中会元的人中了会元,那自然也该他自己担起所有的过错。

室内诸人点头,但有一人捻须眉头皱了皱,如果,该中呢?............秦潭公也没有歇息用饭,而是来到小皇帝的殿内。

陛下吃了一碗饭呢。

大太监说道,看着坐着龙椅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点点头期待的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笑了笑:把嘴角的饭粒擦了,去玩一会儿吧。

小皇帝欢喜的跳下龙椅,大太监给他擦了手脸,拉着小皇帝到一旁的几案前坐下,那里摆着沙盘摆着木头做的小人小旗子刀枪剑戟,七八个小太监跪在几案前,陪同小皇帝咚咚锵锵的玩起来。

秦潭公在龙椅下首的位子坐下。

竟然让这个薛青得了会元,这些老家伙挺不要脸的。

宋元在一旁说道。

秦潭公道:这次还真不是他们干的。

室内宋元等三人都看向他,神情惊讶,不是吗?宋元道:原来是公爷的意思吗?旋即抚掌看向其他二人,高明啊,让这两个家伙狗咬狗去。

其他两个官员亦是点头。

如此就热闹了。

有趣有趣,我们可助力一把。

秦潭公道: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室内三人再次怔了怔,难道这朝中还有第四人?是何人?竟然三方都不知晓,意图又是何为?三人神情顿时紧张。

秦潭公摆手道:是秦梅。

原来是小公爷,三人松口气,自己人...俗话说上阵父子兵。

宋元笑道,小公爷为公爷解忧了。

再次抚掌,这事做的太妙了。

宋大人以前还想着替小公爷教训那薛青。

另一个官员笑道,小公爷不声不响这一手多漂亮,既让王烈阳陈盛焦头烂额,还把那薛青架在火上。

宋元笑着点头摆手连连道惭愧惭愧。

秦潭公打断他们,道:他不是为我,你们说的这些他也不会想的。

宋元手一顿,其他两人也再次怔住。

那,小公爷此举....宋元道,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夸才合适了。

秦潭公道:年轻人的心思,谁知道呢。

不知道....就不问问?秦潭公道: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些许小事,不用问。

起身走向几案边,看着小皇帝和小太监们玩乐,道,陛下要输了。

小皇帝抬头看秦潭公,眼巴巴的道:那要如何?秦潭公却没有指点,道:殿下自己想。

小皇帝只得自己移动小木人旗子,片刻之后听得小太监们嘻嘻笑赢了,秦潭公这才吩咐重新再来一遍,俯身指点,神情认真,就好像真的在排兵布阵打仗,而不是五颜六色戏台木人玩乐。

宋元三人对视一眼,不敢上前打扰。

管它事情怎么样呢,反正对咱们没有坏处,看热闹吧。

宋元低声道。

..........不管是谁的手笔,事情都麻烦了。

康岱轻叹一口气,将端起来茶又放下,皇宫御膳精致,也无心食用。

我们原本安排的人考了多少?陈盛问道。

另一边坐着的石庆堂道:二百一十名。

坐在一旁不起眼位置的润泽先生摇头道:差太多,不能用。

成绩如此查,再指出人家才学不够文章不好是舞弊就没必要了。

先不用考虑是谁安排的,现在要做的是保住薛青。

陈盛放下碗筷,道,舞弊的事一定要压下。

从要利用鼓动舞弊到现在要阻止真是两极的变化,先前的布置都要作废,真是措手不及。

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大家也不用沮丧。

陈盛道,总有解决的办法。

相爷说的是。

润泽先生道,这事情也没什么,推到青霞先生案子上就可以。

石庆堂道:是了,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弟子,逼死青霞先生尚且不足,还要以舞弊之名毁了他的学生,也是毁了他的清名,其心何其毒。

这边说话,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相爷,正榜和试卷到了。

陈盛起身,康岱等人也忙跟着起身。

好了,去瞧瞧吧。

陈盛道,没有犹豫向外走去。

康岱石庆堂跟随,唯有润泽先生还留在室内,将几案上的几本文册收拾一下,这才走出去,和陈盛等人向勤政殿不同,他向另一边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宫灯摇曳的宫殿内。

夜色笼罩的宫殿里灯火通明,照着重新走入其中的众官,待王烈阳陈盛秦潭公闾阎在前站定,太监便请了皇帝入座,众官再次参拜。

小皇帝看着殿内多出了的几个人,他们手中捧着的卷轴,地上摆着的大箱子,几分好奇。

主考韩询年五十四,面黑并不显得苍老,只是此时黑面发红,显然很是激动。

我为官三十年,蒙陛下恩典为大学士,我岂能不知道礼闱重要,怎么会徇私舞弊胡乱点榜?他愤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断不受此辱蔑。

副主考等人将卷轴捧上道:这是今科的榜单。

不过现在也没人关注这个。

王烈阳道:韩大人不要急,这个很好论断,将薛青的试卷拿出来大家一看便知。

在场的官员纷纷附和。

韩询拂袖道:开箱。

便有两人忙打开箱子,会元的卷子自然摆在最上边......且慢。

陈盛道,还是拿草卷来更周全。

看向王烈阳,王相爷说呢?正卷毕竟是誊录的,还是考生最初的草卷更能说服。

王烈阳笑了点点头:陈相爷所言极是。

韩询神情更加恼怒,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冷面道:开草卷。

那两个人便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其内密密麻麻满是卷纸。

我早有准备,已经将薛青的草卷从中找出。

韩询道,亲自从中拿出厚厚的一卷,向前一伸,请看吧。

王烈阳和陈盛却没有接,二人再次对视一眼,笑了。

那就请闾中丞先阅查。

二人同时笑道,抬手做请。

坐在皇帝下首的很少开口的御史中丞闾阎没有推辞,起身走来接过卷纸打开,众官的视线都看向他手里,殿内灯火映照下神情各异,好奇,惊讶,揣测,暗笑,冷嗤,愁思,不安,漠然,以及幸灾乐祸。

闾阎并没有受这些视线所扰,神情肃穆眼神犀利的看着试卷,一字一行,随着视线的移动,神情也开始变化,漠然,微动,惊讶,缓和,然后浓眉挑起,若飞舞......忽的将手中的卷纸一合,然后在堂前众目睽睽之下踱步,口中喃喃,似乎在诵读。

陈盛和王烈阳神情皆愕然。

闾中丞?王烈阳道。

踱步的闾阎陡然停下,抬起头看向他,神情一瞬间茫然,旋即才回过神。

殿内众官也顿时哗然。

这闾阎适才竟然是看入神而忘我了?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当朝重臣在朝堂重事之前忘我出神失态?站在其中的石庆堂忽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康岱,神情古怪,道:那个,忘了问了,这薛青的文章如何?............第二百零九章 当得杂乱的马蹄声让驿馆的灯火一阵摇晃,灯火明暗交汇摇曳未定,便有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而起,让门外一阵炫目。

恭贺高中。

恭贺进士及第。

驿馆门前引得路人围观,小童们捂着耳朵乱跑,大人们则看着下马的一群白袍少年,今日城中爆竹声锣鼓报赏不断,众人也看了不少,但此时看着这一场报喜神情却古怪。

西凉人中了大周朝的进士,是该恭喜呢还是汗颜?索盛玄没有在门外享受这种热闹,疾步冲进室内。

七娘,七娘,放榜真是太有趣了。

他说道,甩着袖子,神情激动兴奋。

室内秦梅席地而坐,面前散落十几个卷轴,他并没有看,而是拨弄酒杯玩,对进来的索盛玄也没有抬眼。

索盛玄并不在意,几步过来噗通坐在秦梅身侧,散落的卷轴被踹到一边。

....看榜时候的读书人真的狂放啊...一开始都要将官兵打翻在地了呢.......大家挤啊叫啊骂着........后来来了好些官兵,官兵们对读书人也下了狠手,拿着棒子一通乱打...太好玩,太有趣了。

他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秦梅始终面色无波,似乎眼前手里的两个酒杯才是最有趣最好玩的。

最后榜单终于张贴了,我们乱挤了一通到了前边,从天亮到天黑,一天的时间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了。

索盛玄意犹未尽,抬手拍秦梅,我考了三十四名啊。

秦梅翻动酒杯的手纹丝不动,道:名次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索盛玄嘻嘻笑:这种事当然要的是气氛嘛。

坐直身子搭着秦梅的肩头,七娘,七娘,真的看到榜下捉婿了,那考生胡子都白了也被抢着拉扯....说到这里又神情遗憾,可惜我青春年少没人来抢。

秦梅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不要说蠢话。

为什么没人来抢他,谁心里不明白,索盛玄嘻嘻笑,视线扫过地上,看到一张半开的卷轴,露出卷首的名字,眼一亮:青子的少爷的试卷。

伸手拿起,我来看看会元大作。

哗啦卷轴打开,长长的两臂伸展,三场考试艺制诏判论问十四题密密麻麻誊写的满满当当。

随着视线的移动,索盛玄原本嬉笑的神情平复凝重,眼神从认真到惊叹,视线移动的速度由快变慢,但就算再慢也到了末尾,但并没有就此放下卷轴,索盛玄的视线再次从头看起来,如此两三遍才不舍的放下。

七娘,这是你做的还是青子少爷做的?他道。

秦梅将手里的酒杯一甩扔在桌子上,道:我做的能有这么烂吗?索盛玄哈哈笑,道:七娘更好,七娘更好。

再次看向卷轴,灯下眼睛亮亮,青子少爷果然是青子少爷,事事第一。

又皱眉看向秦梅,他既然考试没问题,为什么还说要你帮他得会元?秦梅坐直身子,一脸讥嘲:当然是他人品太差仇人多,有人不让他当会元。

............灯火明亮的大殿里,一张卷轴从一双手里送到另一双手里,送出的手似是有些不舍,拿到的手则迫不及待。

看着又一个翰林学士开始看试卷,百官们再次伸长脖子,大殿里已经看完卷子闾阎没有再坐回去,站在原地似是出神,陈盛是从闾阎手中接过的,他看完之后交给了王烈阳,王烈阳看完再按照次序给了下一位,他们亦是沉默。

紧接着看完的人灯下神情几多变幻,也保持沉默,但殿内低低的议论声挡不住了。

这薛青的卷子答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看过几篇。

康岱跟石庆堂低语,拿出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石庆堂听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也并没有那么好的令人震惊?那国子监那两次考试她答的如何?日常做文章跟考试的时候还是不同的。

康岱面色无奈,道:那时候不都是安排好了的,所以....我也没看她的卷子。

也没把她读书当回事,考试什么的自有他们安排。

石庆堂看了眼前方,蒋显正拿着试卷看,旁边有官员等不及挤过去围着他一起看,灯下神情都些许变化......她的书是读的不错吧。

他道,当初县试是榜首。

康岱道:那县试不是有青霞先生嘛。

还有知府李光远,难道还当真是她自己考的吗?再后来便是君子试,更用不着做文章,所以其实大家谁都没有看过她的文章水平,这原本是不用考虑的事,如果她没有中会元的话。

会元,榜首,天下瞩目,拿不出震服大家的本事是不行的,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啊,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石庆堂和康岱看向前方,蒋显试卷已经看完了,两边的官员伸手争抢,有人乱挤硬抢了去,却是宋元。

我看看写的什么,一个个跟吃了哑巴药...他嘀咕道,瞪眼看卷轴。

这让两边的官员很是恼怒。

你看懂什么!快拿来!再次争抢发了骚动.....殿内瞬时喧闹起来。

有人重重的哼了声,夹杂着怒气和冷嘲十分的响亮,让殿内的嘈杂顿消,靠在龙椅上睡着的小皇帝也被惊醒,还好身边的太监及时按住他的嘴,没有喊出退朝。

以往在朝堂能喝止众官嘈杂的是御史中丞,但这一次闾阎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开口是站在场内的主考韩询。

看过的大人们心里可有定论了?他黑脸冷声,还要不要查本官舞弊?王烈阳笑了,先开口道:我可不敢。

又看众人,你们看过的,可有他议?看过的众官齐齐摇头。

陈相爷?王烈阳看向陈盛。

陈盛笑道:王相爷当年年少进士,今日遇到了同样的青春年少,最有发言权,我不敢妄议。

王烈阳哈哈笑了,又看向秦潭公。

不待他开口,秦潭公已经先说道:读书人的事我不懂,相爷们做主便是。

王烈阳也没有再客气,对韩询抬手道:韩大人受惊了,我们对你的评判点次没有异议。

再高声看大殿内,薛青,当得今科榜首会元。

安静的殿内便瞬时热闹起来,看过试卷的大人们开始赞叹,没看过的则都不再矜持涌上前,宋元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人推搡,手中的卷子被人夺走,人也被推了个趔趄,气的他骂了几句。

但拿到卷子的人也没能看完,韩询让人把卷子取回来。

外边那些考生们还围堵未散质疑叫嚷本官舞弊,本官要将薛青的卷子公布于众,张贴在彩亭,让世人看个明白,本官点的会元可有不妥。

他沉声说道。

张榜被阻扰考生围攻叫嚷舞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一生为官严谨清誉,在朝中三党林立中独善其身,这一次被推举为主考本就压力大,还有青霞先生身死的案子未结,考生们虎视眈眈,他竭尽全力的谨慎选了又选才选出这篇,他可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管此人是谁,只凭文章定论,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出事。

韩询委屈又愤怒,你们三党私下什么动作他不理会,但也别拉他垫背,死一个青霞先生还不够吗?王烈阳道:兹事体大,关乎朝廷脸面,韩大人速去。

韩询命人将草卷誊卷都拿上。

免得有人质疑誊卷舞弊。

他道,转身向外而去。

............夜色深深,张贴榜单的彩亭前依旧灯火明亮人群涌涌,有人痴迷看自己取中的名字,有的人则悲痛再次落榜,更多的人则挤在一起议论对这次会试的质疑。

此时吵闹嘈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彩亭里新张贴出来的一份试卷,小字密密麻麻根本就看不清,无妨,朝廷贴心的配备了两个文吏,替换着高声的诵读。

随着诵读,场中低低的议论声消散,又低低的议论声起,这一落一起,议论声与先前截然不同。

这次的议论是惊讶,赞叹。

这会元的确优秀,我不如也。

有人喃喃。

这种话渐渐的散开,场内再次陷入嘈杂,更多的人向彩亭这边涌来,听诵读已经不能让他们满足,都想亲眼看看。

康云锦已经站在最前方,这边灯火刺眼但明亮,能看清试卷上端端正正的小楷,十几篇长长短短的文字他并没有全部看完,但只看完第一篇,不,确切的说只看第一篇的前半段他就知道这是一篇好文。

会元,当之无愧,无可指责。

耳边也此起彼伏的响起这样的赞叹。

怎么会这样?薛青,怎么会写出这样文章?薛青,怎么可能才学到如此地步?薛青啊,他是薛青啊!..........他是谁?他是薛青!这个夏夜京城无人入眠,朝堂里喧闹,朝堂外喧嚣,高中的纵情,落榜的悲痛,到处都是嘈杂。

这边偏僻的小院也不例外,苍老哑涩的声音回荡。

摇曳的灯下,一个老者躺在廊下的摇椅上,一边摇晃一边喝酒一边破口大骂。

瞎了你们的狗眼!舞弊!他还用舞弊!你们这些废物!蠢货!齐嗖拄着扫帚站在墙边已经听了将近半个时辰,摇头道:欧阳先生真是无聊啊,竟然骂了这么久。

旋即又嘿嘿一笑,看一旁蹲着的黑乎乎的石头影子,不过这是欧阳先生第一次为青子少爷出头呢,你说是不是?石头影子当然不会回答他。

齐嗖显然也并不在意,笑呵呵的接着道:以往只听欧阳先生嫌弃少爷这不行那不行,原来是外表严师,内心还是很关切认可,以青子少爷为傲,听到那些质疑少爷的话后把他气的.....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廊下四褐先生将手里的酒坛啪的扔在院子里,碎裂。

他中个会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看看是谁教的他!人跳起来,叉腰。

是我!是我!我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随便动动手指,别说会元了,状元也是小菜一碟!你们这些蠢货,敢质疑我!气煞我也!那薛青虽然是个废物!但我点石成金!齐嗖伸手挖了挖耳朵,对黄居道:后边还有些柴没劈,我先去忙了,反正大家也无心睡觉。

说罢抱着扫帚向后院而去,将四褐先生的声音抛在身后。

这间院落的后边还有一排房屋,此时一间亮着灯火,门开着看到有人在其中端坐。

这是薛青的屋子。

齐嗖停下脚步,看着灯下的少年。

外边四褐先生骂了半天了,而这少年则在这里坐了一天了。

薛青没有去看榜,当成绩送来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从天亮就一直在这房间里坐着。

也是一种激动的表现吗?有人激动会发狂,有人则会沉默安静。

忽的那少年站起来。

齐大叔。

她说道,你帮我拿个火盆来。

齐嗖从暗影里站出来,对于这女孩子总能发现人靠近的本事已经习惯了,虽然很奇怪大夏天要火盆,还是应声是便依言取来。

薛青让他摆在廊下,自己抱着厚厚的一摞纸走出来。

少爷,要整理吗...齐嗖说道,伸出手要接过帮忙,但话音未落,就见那少年将手里的纸扔进了火盆里。

浓烟顿起,火星翻飞,散落的纸瞬时卷起燃烧。

咿,齐嗖怔住了,见那少年转身回了屋子里,在地上一捞又抱着一摞纸走出来,扔进火盆里,然后转身再进去....齐嗖回过神,看到烟火中飞舞的纸,其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这是少爷这些日子写的文章吧。

齐嗖忍不住跟进去:少爷你要收拾什么,我来....话戛然而止,灯下照着他惊讶的神情,这间屋子....还是人住的屋子吗?到处都是堆放的书卷纸张,散落的笔墨砚台,那些笔都秃了,床已经不是床了,上面也被书卷纸张淹没,除了那一方几案干干净净,整个屋子里都是笔墨纸砚书卷,无处下脚。

原来少爷的屋子可不是这样,他偶尔会进来收拾打扫,自从青霞先生过世后,少爷说要读书不让打扰,他才不再进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他知道少爷苦读,屋子里的灯晚上没有熄灭过,但苦读到这种地步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就是读书人吗?可怕!哗啦声响,那少年将一摞纸张抱在怀里向外走去。

少爷。

齐嗖伸手拦住,看着少年怀里的纸,他虽然不识字,但也看得出其上写的字很好很认真很漂亮,这都是心血熬写出来的吧,怎么要烧了?薛青看他笑了笑,道:读完书了,没用了,就烧了吧。

因为考中会元欢喜吗?听说过有的读书人欢喜发疯的时候烧啊撕书什么的....齐嗖怔了怔,看着薛青走出去,顺手扯着一张小板凳。

你把屋子里的纸都帮我拿出来。

她道,在火盆前坐下。

这是真要烧了,齐嗖迟疑一下,既然少爷高兴那就让她随意吧。

一摞摞的纸张被抱出来,齐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趟,更换了几个火盆,自诩功夫在身的他有些头晕的时候,屋子里总算能下脚像个样子了,余下的就都是书卷了,他转过头看外边,那少年端正的坐在板凳上,手中拿着一根铁条拨弄,让纸在火盆里烧尽。

少爷,这些书...齐嗖说道。

也拿出来烧了。

薛青没有回头说道。

书也要烧?齐嗖有些不知所措,是书啊.....你干什么?要把家烧了?谋害师父吗?考完了就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吗?四褐先生用布堵着口鼻气势汹汹的冲来喊道,恰好听到这一句话,再看火盆,顿时跳脚。

你干什么呢。

薛青声音平静一如既往,道:我考中会元了,以后就不用了读书了,所以烧了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一个会元而已,你还没考上状元呢,高兴的太早了吧。

状元啊,那就不用我费心了。

薛青说道,他们肯定会保我做状元的....他们是谁,四褐先生显然知道,哼了声,道:那你也用不着烧了这些啊,以后就不读了吗?薛青道:青霞先生一直想让我当个读书人,现在我靠着自己读书考中了状元,算是告慰了他。

手中铁条挑动火盆里的纸张,火光烟灰飞舞,映照她的脸忽明忽暗,声音也忽明忽暗。

以后,我就不做读书人了。

..........第二百一十章 力保东方渐渐发亮,揭过了一夜的喧嚣,京城的清晨比起往日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迈入室内,陈盛接过婢女捧来的热毛巾捂上脸,同时吩咐取茶汤来。

门外鱼贯而入婢女们捧着茶汤,给跟进来的康岱等人递过去,几人在屋中坐下道声谢,也不再客套将茶汤一饮而尽,再接过婢女们捧来的毛巾擦脸,辛辣酸甜温热让一夜未睡的疲惫稍缓。

没想到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陈盛将热毛巾放下,说道,文风昳丽壮阔,比青霞先生更胜一筹。

如果真是个学生,这真是值得赞叹欢悦的时候,只是现在在场的人没有半点高兴,只有焦虑。

康岱道:这都怪我没跟她说清楚。

说清楚这次考试并不是真的为了考试,不用这么拼....润泽先生道:又偏巧青霞先生出事,为了告慰先生她必然要拼尽全力,也是我们不知道她书读的这么好,青霞先生是真的在教她读书啊。

点了点头,是真的先生,怪不得情义匪浅。

才学好倒也罢了,只能说凑巧赶上了韩询,这个家伙为了谁都不得罪,竟然如此尽心的查阅试卷。

石庆堂捻须皱眉道。

就算薛青考试拼力答的精妙,试卷被他们抽出另行安置,韩询也不会看到点为榜首。

内里具体怎么回事呢,因为涉及人员太杂再加上此时各方混乱一时也问不清。

陈盛放下茶汤,道:过去的事就不用说了,已经这样了。

又笑了笑,会元,榜首。

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是不可思议的意外,她的才学能如此,的确是值得高兴的。

在座的众人还是笑不出来。

可是,相爷,接下来怎么办?康岱苦笑道。

有老仆此时从外边进来,道:老爷,外边的考生又闹起来了。

还闹?石庆堂皱眉道:试卷已经公布了,还有什么可闹的?老仆道:康云锦等一干考生说薛青是提前得到考题,请了人打磨做成的。

康岱拍桌子道:这些考生真是荒唐!他从哪里提前得到的考题?这考题是开考前韩询和一众考官翻书选的。

老仆道:秦潭公。

什么?屋子里的人微怔。

老仆接着道:那些考生们说薛青在青霞先生过世后,不为先生守灵,天天和西凉人厮混,与西凉人和秦梅交好,目的是交好秦潭公,京城人都亲眼所见。

康岱愕然:这...看向其他人,这也太牵强了吧?润泽先生没有愕然,道:但这件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薛青说了这样做的确是为了交好秦梅,她解释是为了不让秦梅捣乱破坏她的会试,但对于民众来说让秦梅秦潭公助力会试更值得相信。

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石庆堂愕然道。

因为当时没想到她会成榜首。

润泽先生道,而且她是先做了再和我们说的,根本就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

如果那孩子一开始就打算在会试中拼尽全力势夺榜首,聪敏如她,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个后果?陈盛默然,或许她就是要这个后果......那现在这又如我们原本所打算的那般了?康岱道,他们就是要掀起舞弊,直指秦潭公。

只是掀起的源头不是安排好的人,而是薛青。

不行,那绝对不行,不能将殿下直接推到秦潭公身前。

石庆堂断然说道,躲还来不及呢。

要是如此他们何必安排薛青的成绩为五十八名,直接会元榜首便是。

那现在怎么办?康岱起身忍不住踱步,只觉得焦头烂额,这事情的变化真是一波三折令人心情起起伏伏。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沉默的陈盛开口道:过去的事不要想了,一切都作废,现在要做的是只有一件。

看众人,让她为状元。

状元啊,那意思也就是会元榜首绝不是作弊,要她以榜首的身份参加殿试。

康岱等人对视一眼。

舞弊的事一定要压下去。

陈盛道,哪怕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秦潭公,哪怕王烈阳推波助澜,朝堂里外都有助力天时地利皆全,我们都要阻止压下,因为人不和。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像明明已经走到了目的地,只要一步跨过就到了,但偏偏脚下是万丈深渊,无论如何也不能迈出去.....这种滋味真是,康岱等人起身应声是。

润泽先生道:相爷还是见见殿下,将我们的安排给她说一声吧。

康岱点头道:是啊,快跟她说清楚,以前青霞先生就说过,有什么事要给她说,若不然...话出口自己微微一怔,若不然怎么样?他想不起来了。

似乎会像得知她在街上把秦梅打了那一瞬间心惊肉跳,又或者像在听雨楼看到段山死那般恍然如梦不知所措。

陈盛道:我会跟她说,考的成绩这么好,作为老师的我必然要见一见,你们且去忙吧,要做的事更多了。

石庆堂等人应声是走了出去,低语交谈犹自未停。

日光在室内映照,天光大亮,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歇息了,陈盛站在安静的室内依旧没有离开。

老仆从一旁走出来:老爷,这是她故意的吧?陈盛笑了: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做到如此,哪有随随便便写写文章就能得榜首。

轻叹又肃然,读书可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意外的事。

老仆皱眉道:她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这很危险吗?我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这种大事怎么能儿戏?陈盛看着院子里,日光照耀着小菜园,夏日里其内郁郁葱葱,春日的幼苗已经茁壮。

到底是意难平吧。

他说道,这孩子有脾气。

说罢看老仆,跟大人说一声吧,接下来只能这样安排了。

又一笑,连中三元,状元,真的是喜事。

这种事人生中只有一次啊。

老仆摇摇头道:但她的人生可没时间来为这个欢喜,相爷也快歇息一下吧。

嘀咕着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呢出去了。

一夜之后,薛青的试卷传遍了京城。

宋婴夜里也拿到了,但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长长的卷轴摆在桌子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两三遍。

小姐怎么样?一旁的婢女好奇的问道,又看着手里另一卷轴,神情不悦,小姐的才得了一百二十三名。

宋婴笑了,点头道:我不如也,的确当得榜首。

那边脚步响,宋婴抬起头看到杨静昌从外边走进来。

我要回去了,看看夫人可平稳。

他说道。

宋婴放下手里的卷轴起身陪同,杨静昌察看了点头道:夫人恢复的很好。

宋婴道: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

抿嘴一笑。

说的是让宋夫人离开别院的决定,杨静昌点点头道声是又告辞,这次的当值结束该回家去了。

宋婴唤住他,让小婢将卷轴拿出来,道:杨大夫与薛青是同乡,已经知道她中了会元吧?杨静昌笑着应声是,道:昨日的喧嚣在这宅门里也挡不住,已经听其他的大夫们说了。

宋婴道:这是她的卷子,你拿去看吧,真是好才学,当之无愧。

杨静昌神情惊喜没有推辞伸手接过,道:我还真想看看,许久不见,这小子精进如此。

话说到这里宋元回来了,杨静昌停下说话,宋元先去看了宋夫人,问了昨日的状况,又问他们说什么,看到杨静昌手里的拿着的卷轴。

在说薛青榜首的事。

宋婴笑道。

宋元神情顿时恼怒,道:这惹祸精真是烦死人了。

杨静昌愕然,宋婴对他道:杨老大夫先回去吧。

,杨静昌应声是拿着卷轴退出去,听得宋婴在内安抚宋元。

爹不要这么说啊,才学当得。

当什么当,当得舞弊,栽赃到公爷身上,真是烦死了。

舞弊要证据,爹不用担心,薛青的才学足以自证。

好好的事闹成如今这样,多气人。

这不叫气人,这叫脾气,有才学的人,都是有脾气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竟然牵涉到秦潭公身上了啊,怪不得宋元如此生气,杨静昌迈过院门,身后屋子里的说话声便听不到了,他看着手里的卷轴,会元榜首啊,那接下来真要成状元了。

厉害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断宣榜后白日的京城热闹非凡,报喜声还持续不断。

蒋兆子急匆匆来到知知堂这边,门外地上爆竹残迹还未散,七八个小童嬉笑着在其上跑来跑去,喊着沾沾喜气将来中状元。

今次知知堂参加会试的考生,除了张双桐外的十人都取中了,这十分罕见厉害。

少年们昨日没有等着看榜早早就回来了,此时正在吃早饭。

焉子少爷送来成绩后,大家高兴多喝几杯酒睡的沉,起晚了。

楚明辉揉着眼说道,休息的很好,饮酒后并不憔悴,头发也是刚洗干净的,显得精神奕奕。

相比之下一夜未睡熬两眼发红的蒋兆子很是狼狈,他并没有参加考试,但是.....外边闹成那样了,你们还睡的着?他说道,又看四周,室内少年们散座说笑吃饭,青子少爷他没在这里吗?青子少爷当然不在这里。

张莲塘道,小书童将他的头发束好,自己伸手抚了抚,看向蒋兆子,外边闹的如何?蒋兆子刚要说,一个少年道:昨晚戌时贴出了薛青的试卷。

又指了指一旁的书架,我让人抄好了摆在那边的,大家可以看。

张莲塘点头道:这个不急,他做的必然是没问题的。

是,特别好。

蒋兆子忙说道,眉飞色舞,当场震服无数。

张双桐从内走出来,端着茶喝,衣衫散着飘飘,听到这句嗯了声,举了举茶汤:意料之中,兆子你要不要喝一碗。

浑不在意。

现在轻松还是太早了,蒋兆子摆手,神情又凝重,道:但是,后来还是闹起来了。

张莲塘嗯了声似是疑问,蒋兆子要继续说,又有一个少年先开口,看着手中一个文册,道:亥时是我当值,康云锦等一众考生指出薛青是提前得到考题,试卷也是提前请人答好的,于是又乱起来。

蒋兆子此时明白了,他们的确没有熬夜,但也并不是不关注外边,少年们轮着负责查看....那边又有少年开口已经说出考生们怀疑秦潭公泄题,这种安排倒是有意思,什么也不耽搁,只是不参与考试的民众们还能忍不住看热闹不眠不休,参与考试涉身其中的他们竟然还淡然的睡得着?长安府的少年们真是与常人不同,蒋兆子又释然,他们都说了,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现在这种传言越来越厉害,还有不少人信誓旦旦,好像亲眼看到了一般。

蒋兆子愤愤道,其实他们只是看到了青子少爷跟西凉人来往,就编排出这些话。

堂内少年们看他说话,神情认真但并没有什么愤怒不平激动。

蒋兆子眨眨眼道:青子少爷可有说什么?他在哪呢?楚明辉将碗筷放下道:在家呢,我们也没见他。

外边也传言薛青与长安府的少年们关系不好了,因为薛青先是流连青楼,接着又不顾青霞先生尸骨未寒就去与西凉人玩乐,出榜这么大的事,长安的少年们也没有与薛青在一起啊,真是生分了,蒋兆子神情有些不安。

那这件事,你们怎么看?他是有大麻烦了吧?他道。

家里的哥哥们都在议论,蒋显更是一夜未归,归来后也与幕僚在说话,不许人靠近,气氛很是紧张。

张莲塘笑了笑,道:他既然能中会元当榜首,自然就没有麻烦。

什么意思?是不在意了不关心,蒋兆子愣了下,有小厮从外边跳进来。

少爷,青子少爷出来了。

他喊道,神情声音比得知薛青榜首的时候还激动。

自从考试完就没人见过薛青,处于风头浪尖上的薛青终于出现了。

..........他这时候就敢出来了?王烈阳也刚用完饭,一面擦手一面问道,神情并没有什么意外,从昨天到现在意外的事太多了。

我还以为先来见见我们不拘哪一个呢。

来人道:谁都没去见,我们一定盯着薛青家,他始终在家。

王烈阳道:那他现在出来做什么去?来人神情有些古怪,道:今早有个小婢跑来叫门,他就跟着那小婢走了,然后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饶是觉得不会再为什么事意外的王烈阳再次神情惊讶,又失笑。

这小子,有意思啊。

他道。

..........去了青楼?找那个春晓?康岱刚到家又被这消息惊得急急向外走。

干什么啊这是?什么时候啊这是?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呢?先前不是这样啊.....不知道啊,或许是那春晓与她祝贺?来人说道。

康岱道:她现在是该祝贺,但跟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祝贺的?不是应该同窗们把酒彻夜欢吗?来人抓了抓头,猜测道:或许女孩子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说话?康岱咳了声,鄙夷:那青楼妓女算什么女孩子!摆手,快走,快走,这时候上街岂不被人围住,快去与她解围。

..........此时不止大人们盯着薛青,考生民众们也都盯着,立刻都知道了。

一间酒楼里数十人挤在一间包厢里,他们年龄不等,桌子上的蜡油还在燃烧,显然彻夜未眠,屋子里散落着茶酒杯碟,气氛嘈杂。

那薛青去了醉仙楼?找那个相好的妓女了?真是斯文败类。

不可否认他有诗词之名,但后多是借仗青霞先生之名。

诗词?长安府也有消息说那诗词是买来的,郭家为了给自己的女婿壮声望。

议论声中康云锦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他的人品过往我们暂且不论,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他舞弊的线索。

他道,神情沉沉,主考韩询必然也参与其中。

没错,青霞先生就是被秦潭公逼死的,才换了主考,那韩询一定是他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儒生说道,胡子发抖,苍天可鉴啊,我等苦读寒窗数十载,却被一介武夫弄权坏了前程。

这话让室内的诸人再次愤愤。

我今次考了三百五十四名,就差十名啊,就差十名就中了。

君子试考生今次有五十八人取中。

这些小儿取巧.....我等苦读还有什么用。

康云锦再次示意大家安静,道:大家不用说其他考生,现在只要看薛青,薛青就是君子试榜首,这次如果让他得逞,日后君子试必然要成常例,那才是我等读书人的悲哀。

说罢起身,我们这就去找薛青,让他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屋中散坐的人便都跟着起身,愤怒又激动的乱乱的向外涌去,康云锦反而落在后方,被一个儒生拉住衣袖,正是国子监的老监生朱明德。

我们的目的最好罢黜那些君子试考生。

朱明德低声道,所以一定要咬定秦潭公舞弊,这才能让天下读书人愤怒。

康云锦看他一眼,神情几分鄙视:朱明德,罢黜那些考生然后直接取中你的好事就不要想了,能重新考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朱明德嘿嘿笑:重考也行,重考也行,还请康学兄在王相爷面前多美言几句。

重考当然比初次的考要容易,更何况他们也算是有功的,给个名次不过分,他要求也不高,末等就可以。

康云锦些许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事现在不要说了,先说眼前吧。

朱明德神情肃重道:当正清名!科举不容玷污!高喊着向外而去混入前方嘈杂人群中。

康云锦理了理衣衫头发神情肃穆的跟上去。

这群人走出酒楼在街上引得无数人注目,待得知他们的身份,便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或者是考生,或者是读书人,当然还有闲人们,在大街上涌涌如同潮水直向醉仙楼。

而醉仙楼晚间的热闹散去,此时安静祥和,偶尔有丝竹歌弦从房间传出。

一间房内,春晓尚未卸去浓妆,拉着薛青的胳膊欢喜又急急的说着一串人名。

...就是这些人在后煽动。

她道,又一拍额头,努力的记清什么,珠钗摇晃,里面有个叫孙俊的,叔父是翰林院的,这件事好像是背后有翰林院支持,至于翰林院到底谁,我没听到,不过今晚还有两场宴席,我已经和姐妹说好了换我去...薛青抬手按住她的嘴,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些事了吗?..........第二百一十二章 问楼少年温热的手贴在嘴上,春晓樱唇抿动,读书也会让手粗糙么....顽皮的伸舌头一舔,眼睛弯弯嘻嘻笑。

薛青收回手,对她的娇俏嬉笑没有丝毫的波动。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她说道,我也不听你这些。

说罢转身。

春晓灵巧一步转到他身前,挡住抬头...嗯这少年这一年没怎么长个子啊,道:什么事是该做的事?薛青道:春晓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

春晓道:原来在青子少爷你眼里我只是妓女卖笑,既然如此,青子少爷听到我婢女说我找你,十万分急事,你就跟着来了,这也不是恩客该做的事。

薛青之所以听到这句话就来了,分明是担心上次出现在青楼她身边惹来麻烦。

薛青皱眉道:不要玩这些言辞把戏。

伸手推开她迈步。

春晓在后跺脚:薛青,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薛青回头:你那是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春晓道:因为你说过的,我是你朋友,为朋友做事不是理所应当吗?还有。

她上前一步,你这样阻止我就是为我好吗?根本就不是,你要是真为我好,反而不该阻止我。

薛青道:要怎么做?春晓瞬时嘻嘻一笑,再迈一步站在薛青面前,道:我今天这样的妆容好看吗?女人....薛青翻个白眼转头就走,春晓忙笑着拉住他的胳膊,道:我说我说,你只说让我不要做这种事,但是我不会听的,我只会认为我做的这个还是帮不到你,是没用的,然后就会去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做更多的事,这样才是更危险的。

薛青道: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危险的。

春晓道:所以你要告诉我哪个有用,哪个没用,我要怎么做,这才是对我最好的,也才让我不危险。

薛青看着她,春晓也毫不避开的看着她,室内安静一刻。

薛青道:春晓啊,这事真的跟你无关,你过你的日子吧。

春晓笑了,移开视线看着四周,道:青子少爷其实说错了,我要过的并不是什么身份的日子,我要过的是我自己的日子,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不是依照身份,而是依照内心。

伸手按着心口,看着薛青一笑,春晓的心想过的是有朋友,还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纵情肆意,有情有义的日子。

薛青摇头,道:你要的这个太过了。

春晓抬着下巴,哼声道:但现在老天爷还能容我,我还活着,那我要的就不过。

看薛青还要说什么,她再次伸手哀求,薛青,你就让我做这些事吧,多好玩啊,多有趣啊,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有趣好玩吗?要不然活着干吗?只为了活着呀,我才不要。

活着已经是很难的事了,还要有趣,真是贪心啊,薛青看着她,笑了。

外边传来嘈杂声,有蹬蹬的脚步近前刷拉拉开门,春晓的小婢面色惊恐,道:姐姐啊,不好了,外边来了好多人。

春晓将薛青的胳膊更挎紧,道:来就来呗,青楼还怕来的人多吗?小婢道:姐姐啊,都是来找...她的话没说完,外边喧嚣声如浪。

薛青!薛青你出来!............醉仙楼安静的大厅再次被人群挤满,站在高台上俯瞰这一幕的李会仙觉得有些熟悉。

距离上一次黑甲卫在这里跟读书人打起来还没多久呢。

她摇着扇子说道,读书人们又要打架了,京城啊可是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奶奶,去请官兵来把他们打出去。

随从在旁说道,没有黑甲卫,不涉及秦潭公,一群读书人他们敢动的。

李会仙摆手,扶着栏杆笑道:不用啊,一群读书人而已,拆不了我的醉仙楼,我们就看热闹咯,他们是来找那个薛青的.....薛青出来了。

随从指着下面道。

被涌进来的读书人喧嚣惊动,楼道里挤满人,有少年走来,一身青衫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中格外的显眼。

薛青!你出来!那个薛青在哪?敢不敢...大厅里喧哗阵阵几乎掀翻了屋顶。

找我有什么事?少年的清声响起,声音并不高亢,但奇怪的是传进了每个人的耳内,以至于大家不由一怔,厅内的喧嚣声也随之停下。

那少年站在了楼梯口,俯瞰厅内诸人。

我是薛青。

薛青道,明亮的光线下面容清秀,神情略带着几分羞涩,你们找我什么事?相比于厅内激动的读书人,这少年才更像是读书人,嫩葱一般的读书人呢,一群女妓你推我我推你嘻嘻笑,可惜呀让春晓抢了先。

读书人对读书人的相貌可没什么震动,众人瞬时回过神。

薛青,你这会元是怎么考的?康云锦迈出来,神情平静,声音肃然,大家要问一问。

薛青道:就是读圣人考来的啊。

似乎对他的问话很奇怪。

再不会被这种少年柔怯的样子骗了,从他在国子监门口为了逃大家下马威敢说出自己不如他们的话的时候起,这就是个奸猾的骗子。

康云锦冷笑道:你不用装傻充愣,我们问的什么你心里很清楚。

上前脚踏上一步台阶,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少年,薛青,你是提前知道考题,请人写好,才过了着会试的。

薛青声音陡然拔高,似乎收了惊吓:你不要胡说啊,我从哪里提前知道考题,我都不认识主考。

楼下有人嗤声笑了:这话说的,你认识主考就能得到考题了吗?难道青霞先生是会舞弊的小人吗?此话一出口,站在楼道里看着薛青的春晓呀的低呼一声,道:薛青生气了。

生气了吗?小婢探看,那少年神情没什么变化啊,清清秀秀永远不急不恼的。

他的眼里没笑了。

春晓捂着心口,眉头蹙起,满脸怜惜,青子少爷生气了呢,好心疼。

..........第二百一十三章 握笔四面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没有乱看,先前只看着康云锦,此时只看着那说话的人,道:考题是怎么选的,大家都知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谁又有那样的本事左右韩大人。

等的就是这个,那人上前一步:谁有那样的本事?薛青,你为什么在考前结交西凉人和秦梅?不答而问,但这问分明就是回答,谁有那样的本事?秦潭公。

哎呀,七娘。

站在楼道另一头的索盛玄听到这句话抬手啪啪拍秦梅,我们连累他了呢。

秦梅肩头一抖甩开他的手,呸了声,道:是他连累我们,这个小人。

索盛玄手扶住栏杆,看着那少年,道:能连累人也是一种本事呢,若不然其他人连累我们试试。

又眼睛亮亮,青子少爷这次能全身而退吗?秦梅抱臂挑眉冷笑:小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读书人含蓄的话读书人都听得懂,但有不少闲人们没听懂,嘈杂的询问。

说的是谁?秦潭公,西凉人和秦梅交好,秦梅可是秦潭公的侄子。

秦潭公啊是了,薛青考前与西凉人常在一起玩乐秦潭公竟然能拿到考题吗?秦潭公猖狂到如此了?王相爷陈相爷这些文官都管不了吗?太可怕了楼内喧嚣渐盛,康云锦神情平静,眼里闪过一道暗喜。

薛青,你说你为什么与西凉人来往如此之密。

又有几个考生高声质问,你难道忘了青霞先生是被谁逼死的吗?刑部,黑甲卫,这些在场的人都知道,结交权贵倒也勉强能理解,但忘恩负义认贼作父就只能千夫所指了薛青神情眼神没有慌乱,依旧看着最初问话的人,只声音拔高:这种事你不要乱说,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是要查的,只要能查那人精神一振再次迈上一台阶,还没开口,其上的少年继续说话了。

但我没有舞弊却有证据。

薛青道,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再次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内。

没有舞弊的证据?大厅里瞬时一静。

没有舞弊怎么会有证据?康云锦皱眉,胡说八道吗?薛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质疑的是我做不出来堪当榜首的文章,那就请考核鉴定我的才学,说考题我先知道,那就请你们现在当场给我出题,说考官徇私,那就请你们大家来给我评判。

我有没有真才实学,当不当得会元,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就是我的证据。

当众,出题,论答,评判。

所谓的七步成诗吗?大胆如此楼梯上少年视线俯瞰扫过厅内,厅内悬挂的彩绢鲜花投下五彩斑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人有些恍惚。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少年身上,少年抬手。

春晓,笔墨纸砚伺候。

薛青道。

好的呀,安静的醉仙楼里响起女子娇俏的声音,欢快愉悦如同她转身的衣裙一样飞舞。

当众论考!急匆匆奔来醉仙楼下马车的康岱,听到守在这里的人报告的消息,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又多亏身边侍从眼明手快扶住。

现在、当场、立刻做出吗?他道,似乎不敢相信重复问一边。

侍从点头:是。

又补充,而且要精彩好文无人能比。

康岱伸手扶住他,这次不是脚软,而是被跑过的人撞倒,街上人乱乱跑来涌进醉仙楼,夹杂着喊声。

快来看啊。

那个薛青要当众做文章了。

涌涌而来的男女老少神情好奇激动,但也仅仅是好奇激动,他们根本就不懂当众作文意味着什么,不知者不知道难啊,康岱是读书人,是一路科举文章考过来的他懂得。

当众作文或许没有作诗难,但是这薛青说的是做出当得起天下人评判最好的文,要了命了。

现在,大话已经落地,怎么收回?怎么收回!这个薛青啊!康岱一把推开侍卫冲进醉仙楼。

薛青!蝉衣在人群中有些站立不稳,看着左右跑过的人,不由攥紧了手。

薛青要当众作文自证榜首之才。

她从不怀疑他的榜首之才!她一点都不担心!她只是想去看看他,在这个时候,看着他震惊京城。

她看着前方矗立在日光下隐隐可见的高大酒楼,再次看身边跑过的人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混在人群里不会被人发现的。

去看他!亲眼看他这一刻!蝉衣松开拳头加快了脚步向前,混在一群人中挤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里人山人海比过年观灯都热闹,但没有嘈杂喧闹安静的又像是无人之境,有新进来的人不小心被挤到发出喊声,下一刻四周的人便瞪眼嘘声警告。

不要吵!作文章要安静!被挤到的人恍若自己犯了大错将痛呼声咽下,小心翼翼的看向前方。

大厅里用彩绢绳子做了两道隔断,一道隔住了看热闹的民众,另一道则隔住了读书人们,正中的原本用于表演歌舞的台子上摆着两架屏风。

此时一架屏风上悬挂着十几张纸,为首的一张只有一句话,这是出的题,余下的十几张则写满了字,另一架屏风上暂时只有一张题纸。

还有人要纸笔吗?有醉仙楼的知客穿梭在大厅里的读书人中,手里捧着纸笔询问。

这一场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题人漳州叶惠君。

既然当众出题作文,薛青又放话说要做比所有人都好的文章,自然在场的读书人会也跟着作文好比一比,当然有主动不服要比,也有要面子被动比的,还有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比的围着高台的是一溜几案,有些人在奋笔疾书有些人在凝眉思索有些人聚在一起低语议论。

蝉衣再踮脚,视线从这些人身上越过,看那少年,那少年站在二层楼梯口,一举一动清晰可见。

那少年亦是俯身在几案提笔书写,虽然隔得远,厅内透亮,蝉衣可以看到他的侧面,清秀,平静,认真,没有蹙眉甚至没有思索,很快便提笔站直身子。

薛青答完了。

在一旁安静俏立的春晓立刻喊道,双手将这张纸捧起。

等候在一旁的一个知客便伸手接过,蹬蹬的下楼,楼下的读书人们自动避开,看着那知客捧着文走到高台,站到第二架屏风前,小心翼翼的将其悬挂在屏风上,紧挨着题纸。

薛青,又是第一个。

这边也站着知客,大声的喊道,对一旁做个手势,老韩,干活呀。

旁边坐着的一个老者站起来,捻着胡须看着屏风上的纸念道: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注)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儒雅清正。

这老者也是个读书人吧?读的真好听。

外围的民众满眼赞叹敬佩,虽然听不懂念的什么意思,但莫名的听起来看起来都很厉害。

便有人嗤声:什么读书人啊,这家伙是醉仙楼的账房。

又嘿的一声笑,醉仙楼的这些龟公们竟然也有舞文弄墨的一天!那边老账房越发念的陶醉,也不知道读懂多少但在场的读书人听懂的不少,有几个停下笔看着自己手下的文章,神情些许焦虑,更有人摇摇头叹口气,将写满的纸张团起扔了。

那边楼梯上少年并没有在意厅内的动静,提笔看过来,道:下一题。

大厅里的读书人一阵沉默。

这少年声音表情都依旧平静,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这三字以及那提着未放下的笔,就好似横刀立马的悍将,狂吼挑衅康云锦放下手里的笔,抬头道:百姓足,孰与不足。

薛青居高临下点点头,一转身一站定一沾墨一提笔,俯身,他的衣袖已经束扎,没有了以往读书人扶袖的文雅,恍若劳作的粗人落笔,流畅。

好快!竟然连思索都不用!骇人!而那边知客才高喊着报出第三场的题目,又匆匆的写上悬挂在第三架屏风上,屏风上空空,第二架屏风上也只有薛青一篇。

看着这一幕,康云锦握笔的手不被察觉的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继续书写。

还有人要笔墨吗?还有人要笔墨吗?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薛青第三题,第一此文君子之于学,贵有其质而必尽其道也,盖质非威重,所学必不能固也。

然道或未尽,亦岂能有成哉?厅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多,问题声,知客的询问声,老账房抑扬顿挫的诵读声,高台上奋笔疾书誊抄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行,不能随便进。

我们老板说了,要抄薛会元的文得出钱啊,你们醉仙楼不卖春,卖文了吗?过分了啊。

厅内无关的话语争执越来越多,先前令人紧张窒息压抑的安静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气氛愉悦轻松但场中的读书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不是因为嘈杂吵闹,而是因为那始终站在二楼上,转身,停笔,再转身,再落笔的少年。

薛青答完了!薛青,又是第一个!老韩,快念!下一题。

娇俏的女声,楼梯上知客蹬蹬的上下,老账房拉长声调的诵读,少年人淡然简单的询问,一刻未停,一直未停,重复着回荡在耳边。

高台上摆着的屏风越来越多,但其上悬挂的文章越来越少,高台下伏案书写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少。

身边一声轻响,一个儒生将手里的笔扔下,写满字的纸上顿时一片污迹,站在一旁伸手等着接的知客啊的一声。

你,你还交不交了?他不高兴的说道。

那儒生道: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说罢抬袖掩面竟然挤出人群走了。

知客摇摇头,见怪不怪,道:还有谁话开口又停下,身边几案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没人了哎呀他还没玩够呢,抬眼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只是那儒生握笔未动,纸上并没有几个字。

文思枯竭,已经连续做了六篇了就算是会试一场最多也不过作两篇制艺,康云锦握笔的手已经无法受控的发抖,他转头看屏风,而且他作出来的并没有薛青的好。

怎么会这样?他是薛青啊,薛青,怎么可能会这样!康云锦抬头看向二楼,那少年还在书写,动作神情如同最初一般丝毫未变,挥笔行云流水,源源不绝薛青答完了!蹬蹬蹬蹬。

薛青,第九篇,第一个。

此文曰,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咳咳给我来点水啊,我嗓子受不了了下一题。

耳边的嘈杂再次,康云锦听不到,只看到那少年握笔而立,看到自己身边空空,听到那少年再次说出那三个字,看到这三个字如同巨石滚落,高台下四周站立的读书人们齐齐乱乱向后退,似乎晚一步就要被逼站出来出题。

答题答不了,连出题都已经出不了了。

怎么会这么厉害?康云锦呆立原地身若木鸡。

而大厅里的儒生读书人脸上再不复先前的愤愤恼怒不屑,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就像听到薛青说要当场作文以证的时候那样,震惊,难以置信,但此时发生的一切又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不得不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作文章方式。

下一题。

第四遍问出这个话,始终无人回应,薛青将手垂下,视线扫过厅内。

还有人不信我吗?无人回答,沉默,信或者不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敢说出来。

薛青道:没有关系,今日太匆忙大家想出的题不尽兴,日后也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出题?他以前可是连作诗都推却不肯的啊,有国子监的考生想到,现在竟然放出这种话,为什么如此狂妄?因为大家该质疑的是我的才学,不该是会试的公正性,不该是主考的品性,所以,有什么质疑请对我来。

秦梅将袖子一甩,呸了声。

这奸诈的家伙。

他道,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索盛玄还满脸激动兴奋,眼睛亮亮的看着薛青,一怔哎哎:七娘,七娘,怎么不看了?看什么看,看他多得意吗?秦梅头也不回道。

索盛玄看看二楼上垂手而立的少年,再看看这边的阔步衣衫飘飘的少年,最终依依不舍的追了上去。

那些文章真好啊我要回去都背下来不要毁了这一次会试三百多名考生的心血,寒窗苦读走到今日,他们是无辜的。

二楼上少年声音落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甩负在身后。

啪嗒一声响。

不是薛青将笔扔下,而是康云锦手中的笔终于跌落,完了,他想到。

大厅里人群中一阵骚动又有一群读书人走进来。

果然又有来挑战的了?读书人真是好烦啊,春晓撇嘴,谁也没有青子少爷可爱。

为首的一个读书人四十多岁,对二楼的少年抬手,但却又转过身面向众人,道:我是今科会试第二名,我愿接受大家质疑,请出题。

什么?醉仙楼里安静一片,这是什么意思?但没有询问,因为有更多人站在那读书人身边。

我是今科第五名,对我的成绩如有质疑,我也愿以文自证。

我是今科第八名我是第十二名虽然我考的不好我也愿自证或者年幼或者苍老或者沉稳或者青涩声音在场中此起彼伏,这还没完,醉仙楼外亦是响起了应和声。

我是一百八十三我也敢自证哈哈樊兄,你自证万一比不过我呢?怕你怎的,依旧胜过你一名。

质疑我们可以,休要质疑会试,休要毁我科举叫嚷声说笑声恍若浪潮涌涌直扑进醉仙楼。

醉仙楼里原本的读书人神情苍白,再不复先前的愤愤意气,而混迹在其中的朱明德早已溜了出去。

康岱站在人群中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大人,大人,要说什么?身边的侍从追问,趁乱我们可以呵斥了。

说什么?康岱道:什么都不用说。

一甩袖,还有什么可说的!薛青转身,春晓拿着手帕裹住他的手,也不抽出笔就擦拭轻柔,这么久握笔已然酸僵,大厅里嘈杂声浪不断掀起,但似乎又遥不可及。

薛青,此时你在想什么?春晓眨眼握着少年的手嬉笑道。

虽然是读书人,虽然握的笔写的字,但这一幕也丝毫不逊于戏台上说的英勇武将们,提刀杀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想什么?薛青转头看大厅里喧闹的人群,将手抽出,一扬。

啪嗒一声轻响,笔越过春晓的头落在几案上,稳稳的准准的搭在砚台边。

我是主角,别跟我斗。

她道,负手在后迈步向楼道里走去,春晓,上酒。

(注:作者清朝康熙十二年状元韩菼第二百一十四章 后醉醉仙楼里喧闹声声,有不少人注意到薛青转身离开楼梯口,但没有人出声唤住,此时此刻不敢高呼那少年的名字。

薛青。

站住。

薛青站住?谁这么大胆惊扰会元公?厅内的诸人竖眉头恼怒,却见是高台前有人冲向屏风伸手去拿其上的纸,而两边的知客扑过去阻拦。

不许动!站着!薛青的文谁也不许动!凭什么!这又不是你们醉仙楼的。

薛青的文!九篇文!大厅里人也都反应过来了,虽然先前每写出一篇都有老账房诵读,但只读了一遍,厅内嘈杂,又心有杂念,听人诵读哪里有自己读痛快,一时间都向那边涌去。

读书人多,气势汹汹。

什么是醉仙楼的。

这些是我们做的文章。

让开让开。

知客们人少,节节败退。

都给我让开。

高亮的女声从楼顶砸落,同时四面八方有手持棍棒的知客涌来,不由分说一通挥打,大厅里叫声骂声乱成一团,读书人多也扛不住棍棒,很快被挡在高台外,看着膀大腰粗凶神恶煞的知客,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圣训,大家怒骂指责。

吵什么吵!女声再次传来,众人看去,见楼梯上走来风姿卓越的妇人,正是李会仙,手中扇子轻摇,媚眼飞挑,这文章的纸,笔,墨都是我醉仙楼的,又是在我醉仙楼写的,当然是我醉仙楼的。

狡辩啊。

这太荒唐了。

这是我写的,有你的纸笔,我不写文章也没有。

你们醉仙楼这是要抢劫吗?我要去告官。

大厅里立刻响起声讨,读书人们被辱了斯文,怒气冲冲。

李会仙丝毫不惧,含笑摇着扇子,道:我说错了,别去告官呀。

扇子往高台的屏风一指,你们写的文章你们拿去啊,我要你们的做什么,只是薛青薛会元你们不能碰,这总没有错了吧?没理由告我了吧。

这个还真是厅内的读书人气闷。

薛青的也不是你的,你做不得主。

有读书人喊道。

李会仙轻笑,道:薛会元现在在我们醉仙楼,我当然要替他保管好,待薛会元歇息好了,我自会去请示如何处置。

扇子掩嘴,冲二楼一房间瞟了瞟,现在我可不能去打扰他。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看去,想到先前这薛青在青楼与美同欢,适才扔下笔喊着上就而去,现在必然是拥美人醉卧此等不太合适的做派曾备受指责嘲讽,但现在么少年人嘛,难免风流。

还是不要耽于此,要进学。

人家耽于此也比你进学进的好。

我这不是,期望他更好嘛!大厅里嘀嘀咕咕,但安静了下来。

李会仙很是满意,道:当然,我不是不让大家看。

让知客把屏风摆好,高台围着好,先前念文的老账房也继续坐好看一次收十个大钱。

这老鸨,可真黑啊。

听到这话,再看瞬时陷入吵闹喧哗乱乱的大厅,站在门口的楚明辉瞪眼。

她就不怕得罪读书人。

蒋兆子在旁压低声道:醉仙楼王家有股。

楚明辉撇嘴,张莲塘道了声走吧,少年们迈步在人群中挤着向楼上而去,蒋兆子在其中神情激动。

薛青太厉害了。

他忍不住再次说道。

张双桐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了,说三次就可以了。

说三次怎么够,蒋兆子双眼放光,恨不得将这句话喊个不停,等他们挤上二楼,大厅里的人已经开始乖乖的在排队交钱了。

我不看薛青的文,我要拿回自己的,为什么还要掏钱?你说你不看,在哪里挂着呢,你要是看了一眼别人也不知道啊要不你就等等再来拿。

但是大家虽然说要看薛青的,自己的文挂在屏风上,谁又能保证大家不顺便看一眼,做个对比那还是不要了,于是咬着牙交了钱也乖乖的排队等候拿走自己的文,这叫什么事!蝉衣抿嘴笑,挤出了醉仙楼,醉仙楼外也开始排队,这让街上刚走过来的人们看的惊讶。

什么时候进青楼也要排队了?来了新花魁还是天仙?多少钱看一次?才十个钱!快来排队。

街上顿时再次人群涌涌向这边而来,将醉仙楼外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蝉衣低着头笑着碎步跑开了,今天真高兴啊。

当然很多人不用排队也已经看到了薛青的文章。

王烈阳将九篇文都认真的看了一遍,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笑着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侍立在一旁忍了多时不敢开口的男人忙道:相爷,那现在怎么办?康云锦那些考生们都散了,接下来王烈阳摆摆手:散了就散了。

那意思就是不用他们了?当然不用了,用人自然要用最厉害的。

王烈阳道,轻轻拍了拍桌上这九张纸。

男人明白,道:此时康云锦那些考生也不可用了,薛青这一闹将取中的考生也拉了进来,康云锦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因为舞弊的义举,反而成了要坏科举的哄闹,不仅没有得到天下人同情来针对秦潭公,反而引起了取中考生,甚至其他读书人的仇视。

又摇头神情似是无奈不解,竟然变成了这样,这薛青怎么就做到这样了?竟然就这样一站出来就把局面给破了。

王烈阳笑道:这就叫厉害啊。

是厉害,不得不承认,男人点头,只是到底可惜:还想这次能让秦潭公和陈盛吃个大亏呢。

王烈阳却没有丝毫的可惜,道:一个厉害的人抵的十个百个甚至千个庸人,不吃亏啊。

男人立刻就领会了,道:相爷,小的这就安排,务必将薛青收拢。

要快啊,如此人才,秦潭公陈盛岂会不下手?嘿,果然读书人还得读书人来对付。

秦潭公的值房里,宋元嘿嘿笑,在他的面前也摆着一沓子纸,不过他可没兴趣看。

不用我们出手了。

他又冷笑得意,咬啊,你们互相咬啊。

看向秦潭公,公爷,我们给他们加把火,让他们烧的更厉害。

秦潭公道:加把火倒不用,如今火已经很旺了,我们要做的是看着火就好。

宋元肃重应声是:公爷放心,我一定看着不让别人加火。

又问,那那个薛青怎么处置?秦潭公道:薛青吗?少年人不用理会。

宋元应声是,恭维道:相爷说得对,少年人听话就随他,不听话打一顿就是,主要是那些老不死的!恨恨告退,我去看着他们。

事情就解决了,大家不用去了。

陈盛说道,坐回椅子上,厅堂里脚步微乱,要走出去的几人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送来的纸,只是大家也并没有看。

竟然这样简单就解决了石庆堂道,犹自有些难以置信。

陈盛眯眼看着手里的一张纸,道:这可不简单呐。

坐下来的几人便都看向手里的纸,纵然现在诸事繁杂,看到了这种文章还是忍不住心无旁骛默念感受其美妙,好文章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永远难以抵挡啊。

殿下,的确是个读书的人才。

石庆堂感叹道,才华横溢非同一般。

天子血脉果然厉害。

殿下也并不只是读书的人才。

润泽先生道,一力降十会啊,机敏沉稳。

石庆堂道:那现在我们没事做了,康云锦这些人已经掀不起风浪了,大家就就等着点状元吧。

陈盛拍了拍扶手含笑道。

屋中几人也都笑了。

殿下出手,解了我等之忧,大家轻松了。

有此君上,是为臣之福啊。

纷纷点头说道,至少现在当前不用做别的事了,总比原本要做的对上王烈阳维护秦潭公要轻松的多,那样的话难免不得不做些亲者仇者快的事。

这样的君上的确是为臣之福,只是君心不可测让人有些不安,陈盛苦笑,等点了状元,这孩子了了为青霞先生的脾气,必须跟她好好谈谈了。

她现在还在醉仙楼?陈盛问道,捻须又点头,也是累极了吧,那就歇息一下吧。

醉仙楼里此时白日比夜晚还要喧嚣,大厅里看文的队伍还在继续,看了文也有不少读书人没有走,就在醉仙楼要了酒菜吃喝说笑,女妓们也都纷纷出来穿梭各处,文雅与艳情交汇带着别样的风情。

少年们的包厢里并没有什么艳情,虽然笑声不断,春晓的说话声更是不断,讲得自然是别后事,以及追忆长安故乡风土人情,比手画脚叽叽喳喳。

张双桐挖了挖耳朵:春晓啊,你这么聒噪,可能留住客人?春晓嬉笑得意:有了状元公做我恩客,我还愁客人?谁不想沾沾状元福气?说道状元,少年们的视线便都看像一旁,张莲塘的身边薛青侧躺,用袖子遮盖了脸沉睡。

三次郎,别睡了,回去再睡呗。

楚明辉道,这也没喝多少啊。

那少年身子动了动,似乎咕哝了什么。

张莲塘微微拉下少年盖在脸上的衣袖,低头看着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酒色染红的面庞,道:要什么?便见那少年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薄唇蠕动。

要公道公道屋子里停下说笑大家都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蒋兆子神情钦佩,道:青子少爷心中真是有大公道啊!张莲塘笑了笑,拍了拍薛青的头,公道吗?这小子什么公道啊?似乎被拍头不满,薛青晃了晃将头转向内里,再次用衣袖盖住自己,声音带着酒意含糊:公道就是没有人该被当做棋子第二百一十五章 榜点六月天娃娃天,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急雨跌落,长安城内顿时些许慌乱。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街上传来。

这时候又怎么了?避雨的街人在廊下探头看,见街上雨雾中有几个小厮跑过,沿路扔下爆竹,将雨水炸飞。

看到这几个小厮,长安城人并不陌生。

又是郭家啊。

啊,是不是薛青中状元了?五月初的会试,结果怎么样算着时间该传来了,一时间顾不得避雨纷纷开口询问,很快就得知中了榜首成了会元。

不是状元啊。

会元基本上也就是状元了,就差最后一道殿试了。

不懂的询问,懂的解释,嘈杂喧哗热闹一瞬间似乎吓到了急雨,于是云散雨收,街上的人更多了。

这是大三元啊厉害了。

多少不出一个。

而且这个会元拿的惊心动魄,快去,柳家门前有京城来的说书人讲这件事呢。

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涌向了柳家大宅,郭宝儿将身上的蓑衣甩下,恼怒喊道:管他们什么事!好像薛青是他们家的人。

气呼呼向内冲去,郭怀春和郭二老爷三老爷坐在屋子里笑着说话,郭宝儿不理会小厮的阻拦冲进去。

爹你听到了吗?她喊道。

薛青一人战百人吗?郭二老爷拍着扶手一脸得意道,我们听说了。

郭宝儿道:叔,谁管那个,薛青他竟然还跟春晓那小贱人厮混在一起。

谁又管那个郭二老爷捻须干笑两声。

郭怀春瞪了郭宝儿一眼,对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点头道:你们去吧,按照说好的,办好了。

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应声是起身,郭三老爷经过郭宝儿身边时,笑着挤挤眼:宝儿啊你急那个做什么,下个月这薛青就是你的。

郭宝儿哼了声扭头:我才不要他。

郭三老爷咿了声,道:宝儿啊,你这样可不行,薛青为什么总往青楼跑,那春晓温柔话没说完被郭二老爷揪住打断:不要废话了,做事吧。

拉着离开了。

郭宝儿跺脚上前喊了声爹:你看薛青他,没人看着在京城成什么样了!郭怀春道:那我带你去看着他吧。

郭宝儿道:我说让我去你不让你不哎?一怔一瞪眼上前一步,爹你说什么?郭怀春道:我让你二叔三叔去给你采办嫁妆,你和我进京接薛青去。

郭宝儿眼睛蹭的亮了,嘴慢慢的张开,发出啊的一声,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收拾。

话出口人已经三步两步迈过门槛,跳下台阶一溜烟的跑了。

站在廊下等候的丫头们还没回过神。

郭怀春摇摇头,转身向内去了。

脚步声夹杂着小姐小姐的喊声,女孩子们的嬉闹让郭家变得喧闹,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回头看去。

宝儿这性子,可看不住那薛青。

读书人本就奸猾,这薛青更是读书人中最奸猾的你看你怎么能说奸猾呢?那是厉害。

不管什么吧,反正他是跑不掉的。

也对,大哥这次下了血本了,竟然让咱们一起出去采办嫁妆。

是啊,去就去吧,还拖家带口的都去,这也太破费了。

两个老爷说话,但脸上看不出破费的心疼,反而眉飞色舞,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有出门了。

这次就托了薛青的福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相比于郭家,柳家门前喧哗破天,高台上不是柳家最受欢迎的赤膊相扑妇人,而是一个山羊胡男人,此时手握折扇眉飞色舞。

那薛会元横刀立马一般站定在楼梯口谁来?请出题!笔如刀刀刀不停一气呵成拿去说书人站起身来,在几案前摆出写文的姿态,一口的京城话让柳家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听得如痴如醉如亲临当场。

这说书先生可是柳家从京城送来的。

写好的文在屏风上悬挂,诵读说书先生并没有诵读,在场的民众要听的也不是这个。

满座皆惊哎呀,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啊,那书生扔下笔掩面而去看着高台上说书先生夸张的模仿,民众们发出哄笑,坐在最前方圈椅上转着金球的柳老太爷也发出豪爽的大笑。

竟然想要算计这小子,可怜的,不知道这小子是最会算计人的。

他说道。

旁边一个老爷没听懂又要凑趣道:爹你说的谁?柳老太爷瞪了他一眼:蠢样。

春阳吗?怎么会。

那老爷惊讶,又不安,他很乖的,这次被取中了,当进士了这要多亏了爹你啊这次又花了多少钱?柳老太爷道:滚,我们春阳可是自己考上的,从来不需要花钱。

那以前花的是啥?不过那老爷这次听懂了,讪讪缩头向后退了退,身后其他几个老爷幸灾乐祸。

三哥你死心吧不要想父凭子贵了爹只喜欢春阳台上台下柳家民众各得其乐喧闹融融。

因为所好不同,说书人只讲了薛青写文的场面却没有讲述的文章,而在六道泉山下的知知堂,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前方被郭子谦拿出的厚厚的纸张上。

此时大家并没有在草堂里,而是在门口的大槐树下,急雨后,天地一片清澈,大树下围满了人,或者白发或者年少,青衫长袍布衣不等。

郭子谦站在最前方,知知堂的少年们以及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散布左右。

这是薛青作的第一篇大家分别来诵读除了薛青的,其他人作的文章也都有,大家也一起听听,分析利弊优缺。

谁来读第一个?些许骚动有一个少年得了郭子谦的允许,神情激动的接过那张纸开始诵读,因为紧张声音颤抖,不过在场的人并没有嘲笑,而是专注的听。

没有少爷的声音好听,暖暖蹲在草地上想着,然后专心的舔手里的糖人。

有人捏了捏她的辫子。

你踩了我的暖暖咬着糖人说道,话没说完被轻轻拍了头一下。

去那边玩吧。

乐亭道,这里太晒,小心起来头晕。

暖暖哦了声,道:乐亭少爷你也来听我家少爷的文章吗?乐亭看着那边乌泱泱的人群,随着诵读的声音神情或者激动或者若有所思或者凝眉思索我不听了,我现在还听不懂。

他笑道。

暖暖哦了声:那你以后听。

乐亭笑着要走开,山路那边有杂乱的脚步声,是社学里的几个先生,乐亭停下脚施礼。

这是怎么了?为首的周先生问道。

那边正好一个少年读完一篇,也看到这边的先生们便都打招呼。

是薛青当众证会元之才的文章。

郭子谦过来施礼道。

周先生恍然道:这件事啊,我听说了。

其他先生们也纷纷点头。

这便是那些文章啊。

做得好做得好。

不卑不亢自证厉害厉害。

郭子谦热情道:周先生,我已经整理好了一份给你和严先生,一会儿就送去。

周先生和严先生都教过薛青,在场的先生们心里很明白,半真半假的打趣他们两个表示嫉妒,严先生一向不多话,周先生笑着却之不恭。

给我小厮就可以了,我晚间再看。

他道,我看过他在国子监的文章,精进了很多。

那是自然啊,青霞先生教的好。

有先生道,我们六道泉山社学也一同荣光,多么荣光。

最后一句有些咬牙似乎恨恨。

另一个先生叹气道:可是青霞先生不在了。

这话让四周瞬时安静。

周先生打着哈哈道:我们有事先走了。

又看众人点头,薛青的制艺很厉害,你们好好研习,受益良多。

说罢与几个先生走开了。

郭子谦扬声再次重申自己会把文章送他们住处,然后才看向众人,道:先生们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

有一个少年哦了声道:我听说府学要请新的社学先生。

社学里原本有青霞先生负责,就算他不在长安城也担着这个身份,所以大家没觉得有何不同,但现在人亡故不在了,就没办法了。

走的学生多,教习们也走了好几个这样下去社学要散了,府学大人们便要请个有名望的先生来。

有更多的人七嘴八舌说道。

这样啊,这不是好事吗?那这些先生们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嫉妒贤能?不会的,他们只是教习,新先生来了不会影响他们,且能带来更多的学生,这是有利于大家的事不要想了,我们好好读书就是了。

郭子谦大手一挥道,重新走回大树下。

众人也都跟着转过身。

是啊,还是读书吧。

这次薛青状元肯定没问题了。

知知堂这次十个人都取中了,厉害啊。

今年知知堂还收人吗?低低的议论声中又有诵读文章的声音响起,草堂的大树下渐渐安静。

六月十四,是钦天监选的吉日,天没亮的时候,三百多名会试取中的考生们拎着考篮站在了宫门外,这次穿的不再是自己的衣衫,而是礼部统一发下的衣袍冠帽鞋子。

夏日天亮的早,礼部侍郎回头看了眼,老老少少的考生们按照名次排列队伍整齐晨光下很是震撼,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少年,少年英才啊请随我来。

他道,率先迈步。

薛青随之迈步,身后众考生齐齐跟随,穿过宫门踏过白玉桥迈进皇城门。

皇城内比往日多了很多禁军,威猛高大,他们是这场殿试的搜检,比起会试的搜检更简单了,略摸了下腰身,查看烤蓝,以匕首兵器为主,毕竟是这次的考场是皇帝所在的大殿。

禁军们的搜检很快,甚至基本靠目视,大家的脚步几乎未停,很快就穿过了皇城门,前方一排排的宫殿房屋,这里是内阁等等衙门的所在,再向前便是皇宫,此时朱漆大门紧闭。

礼部侍郎上前整了整衣冠,伴着鼓乐声大门徐徐而开,眼前辉煌威严的宫殿恍若从天而降,晨光下炫目。

大门前响起吸气声,还有啜泣声,原本整齐的队列微乱,是有些考生太激动不能自已,这种场面礼部侍郎并不奇怪,且不说曾经看过很多,自己当年也是这般走过来的,略停顿下给考生们平复片刻,才迈步向前,穿过长长的门洞,来到殿前广场。

站在大殿前的是四位辅政大臣为首的百官。

看着远远走来的考生们,陈盛的视线落在为首的薛青身上,越来越近可以看清那少年清秀的面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的步伐从容,仪态丝毫不逊于前方的礼部侍郎。

她迈上了白玉台阶。

她站在了大殿前。

她迈进了大殿里。

她回来了。

陈盛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激动不止他一人,两旁百官中有人抬袖子按了按眉眼,旁边的人看到了低声询问。

康大人你没事吧?康岱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旁边的官员失笑,前边的官员回头示意他们别说话,鼓乐声变了一种,小皇帝由太监们拥簇着走进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朝拜,考生们亦是随之三叩五拜,然后在太监的平身声中起身。

小皇帝不是第一次见到大殿里这么多陌生人,嗯,虽然对于他来说百官们也多数都是陌生人,但三年的时候年纪更小,记忆已经模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些跟官员不同的新人。

考生们都垂头没有与皇帝对视,王烈阳陈盛说了几句常列的话,考生们便按照次序入座,殿内已经摆好了几案,其上笔墨纸砚齐全。

虽然四周百官林立,上方皇帝高坐,但坐下来考生们心里就稍微安定些许,有胆子大的悄悄抬眼打量,看到了龙椅上穿着龙袍小小的皇帝,花团锦簇的太监,揣着手低头交谈的王烈阳陈盛,黑着脸坐在椅子上的御史中丞,以及红袍高大面容文雅的秦潭公。

这就是秦潭公啊。

他垂手肃立,面容柔和,如果不是身上的官袍,就像个儒雅的文官。

他的视线看过来不少考生们都忙垂下视线,倒也不是怕他,只是还不习惯嘛,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的视线很柔和,薛青没有避开,她是试好了眼前的笔墨抬起头来,然后就遇上了。

这就是秦潭公啊,这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他跟秦梅长的不太像,虽然面容儒雅,但气息英武,视线柔和,但柔和有力。

薛青对他微微点头,这是坐姿时的礼节。

秦潭公并没有视线不避的惊讶,神情依旧,微微颔首。

请策题。

王烈阳的声音传来。

薛青的视线看向他,考生们也都抬起头,内侍们捧着一张张试卷涌来,随着试卷的下发,皇帝离开,除了负责殿试的读卷执事官员,其他官员都退去,考试正式开始。

薛青接过试卷,铺展在几案上,认真审读,默想一刻提笔。

晨光在殿内一点点的移动,笼罩着三百多考生,殿内有低声的交谈,巡视走动的脚步,考生们移动纸张笔墨的等等杂音汇集有着别样的安静。

殿试按规矩持续一天,但没有考生会答一天,下午的时候最后一名考生交卷,建元三年的科举结束了。

四日后,阅卷结束,王烈阳亲手写了金榜,小皇帝在太监的协助将皇帝宝印扣上,按理说应该是扣玉玺的只是没有,便以皇帝印替代,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六月二十一的早晨,考生们再次汇集到宫门前,这一次又换了一身衣袍,与上一次的黑色不同,今次皆是大红袍服,再次在礼部官员的引路下走进了大殿。

皇帝升殿,文武百官侍立,金灿灿的榜案摆在殿前,礼部尚书宣读诏书,某年某月某日策天下贡士,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同进士出身。

而第一甲第一名薛青。

殿内回荡着传胪官高亮的声音。

薛青出班。

薛青从考生中走出来,直到龙椅下方,跪下。

小皇帝好奇的打量这个少年,尤其是在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年长的考生对比下,更觉得这个好看。

待三人叩拜后,小皇帝不用太监提醒,主动说了平身。

结束了,虽然这原本不在计划中,站在一旁的陈盛心里松口气,但好歹平顺揭过了,接下来怎么办再安排吧,他不由看向殿门外,待会儿游街的事安排好了吧眼角的余光忽的微动,有什么似乎不对?叩谢了皇帝,一甲两个考生起身,但位于最前方的那个考生没有动,而是再次抬手叩拜。

咿?是记错了吗?还要叩拜一次吗?榜眼探花老爷有些微微慌乱,腿一弯犹豫薛青,请以状元之身换林樾林青霞先生被害真相。

薛青道,俯身叩头,请陛下查真凶秦潭公刑部宋元。

哈?满殿皆静。

噗通一声,榜眼探花跪下来了,并不是心甘情愿,是被吓得。

秦潭公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少年身上,只是这一次,那少年俯首没有与他相视。

少年人,原来是要做这个啊。

秦潭公笑了笑。

陈盛站在原地,只觉得殿内似乎嘈杂又似乎死静,视线看着跪地俯首的薛青。

原来这才是刚开始啊。

唉根本就不是结束!一间屋门被推开,脚步停下,声音微喘,可见奔走的急切。

不好了薛青他在殿前要以状元之身换问罪秦潭公。

来人声音低低又沙哑。

室内珠帘轻响,季重伸手掀起,露出其内坐在几案前的宋婴。

宋婴面前堆着几张纸,手里也正拿着一张看,闻言转过头来,未遮面的脸上些许惊讶。

这样吗?她问道。

来人青衣小帽遮挡面容应声是吗。

宋婴看向手里的纸张,笑了,道:原来如此啊,这脾气可真是不一般的大啊来人上前一步,气息微喘,看向宋婴,道:大人,相爷问该怎么办?(本卷终)第三卷 最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