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2025-04-03 05:23:10

且说郑京兆心疾突发后便告了假,孙旭又以避嫌为由拒审百香阁恶意伤人一案,此案便落到了陆宴手里。

升堂审讯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七。

此案要在初七公开审理的消息一出,惊动了不少长安百姓,为了听审,天还未亮,众人便已拥至衙前。

毕竟,现任工部尚书之女告前任工部尚书之女,这样的案子,可比街上卖的画本子有意思多了。

陆宴在签押房中拿起杯盏,抿了口水,淡淡道:人都到了吗?杨宗低声道:小夫、沈姑娘和楚先生及证人已到,孙家二姑娘还在来的路上。

文知录、王书吏和司法参军都到了吗?已在候着了。

陆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拿起桌上的乌纱,去了堂内。

——孙宓这边已经动身,马车向光德坊行驶。

她的心,没由来地跟着辚辚之声,一沉再沉,伸手挑起幔帐,看向外面刺目的阳光,喃喃道:蕤蕤,今日这案子,沈甄翻不了身吧。

王蕤道:阿宓你多虑了,宋先生可是日日与衙门打交道,油滑的很,你将他都请来了,还有甚怕的?再说,不是还有我给你作证吗?孙宓牵起王蕤的手,你放心,我定会叫我爹找机会提拔你三哥的。

王蕤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我帮你,与我三哥无甚关系。

半晌过后,孙宓的目光移到不远处,京兆府三个字,赫然在目。

姑娘,到了。

马车停稳后,婢女将孙宓搀扶下来。

宋景文见她面色发白,不由低声安慰道:鄙人替人声辩多年,还从未败过,再说,咱这人证物证皆在的,二姑娘根本不必忧心。

孙宓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能在今日给她定罪,你的酬金,你再翻一倍给你。

宋景文作辑,那鄙人先谢过二姑娘了。

他们越过堵在门前的百姓,进了京兆府。

肃然的堂威声从两侧传来,孙宓与沈甄一个站左,一个站右,身边分别站着各自的讼师。

孙宓看着沈甄身边的讼师气宇轩昂,容貌不凡,一时间不由皱紧了眉头。

宋景文低声道:二姑娘放心,沈家请的那位讼师,鄙人见都没见过,想必只是个无名之辈。

孙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依晋朝晋朝律法,开堂之前,皆要禀明身份。

宋景文上前一步道:鄙人宋景文。

说罢,他看了一眼右侧。

沈甄身边的男子上前一步道:鄙人楚旬。

话音一落,有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

楚旬?没听过啊。

楚旬、楚旬,这名字实在是有些熟悉,瞧我这记性,话道嘴边,就是说不上来!莫不是扬州楚氏?l听到这,宋景文不禁皱了眉头,扬州楚氏?不可能吧……不过他一想到沈甄罪眷的身份,终是放下心来,扬州那位大家,怎可能替一个罪臣之女来辩护?想必并不是同一个人。

陆宴喊了一声呈证物,差役便将那些瓶瓶罐罐端了上来。

孙宓红着眼睛道:大人,我与沈家妹妹也曾是极要好的,万没想到她会因那件旧事,而恨我至此!语毕,孙宓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陆宴照例问询道:那件旧事,是何事?孙宓咬了咬唇,故意道:去年十月,沈家获罪被抄家,后又欠下巨债,沈家妹妹曾上门找过我,希望我能施以援手,可我一未出阁的女子,上哪能拿出八千贯来,且当时还受了风寒,就并未见她,哪知,她竟说我们孙家踩着沈家肩膀上位。

缓了缓又道:我真是想不到,她会如此记恨我!孙宓说此话的目的,就是要用身份的调换,突出她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好让大家在第一时间认定,沈甄对她,含怨、含恨、含妒。

而这,就是沈甄下毒的动机。

沈甄听了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这下她算是领教了厚颜无耻的最高境界,去年十月,别说去过孙府,侯府出事后,她根本未与孙宓说过任何一句话!这下,周遭的百姓仿佛在刹那间恢复了记忆,接连出口大骂沈家,市井的糙话,本就难听,沈甄一忍再忍,终究还是红了眼睛。

父亲明明是含冤入狱,她却一句也不能辩解。

陆宴心口顿时一紧,不由蹙眉看向沈甄。

见她眼眶通红,惊堂木啪地一拍,还未喊一声肃静,聒噪声便戛然而止。

男人那双严肃又薄凉的眼睛落在孙宓身上,去年十月?十月的哪一天?你可有沈甄曾去找过你的证据?孙宓一顿,小声道:时间久远……陆宴直接打断道:无凭无据之事,你也敢放到公堂之上来讲?宋景文冲孙宓摇了摇头。

孙宓闭了嘴。

杨大夫,验物证。

陆宴道。

杨大夫验过物证后,当场说明了毒性,宋景文在一旁呼喊道:用胭脂水粉毁人容貌,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陆宴冷嗤道:宋先生,今儿这案子,是你判,还是本宫判?宋景文脸一红,忙躬身道:鄙人不敢。

见此,门外的孙旭同鲁参军悄悄道:咱们陆大人现在审案子,火气都这么大了?鲁参军摇了摇头,陆大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别不是同那位宋先生有过节吧……孙旭扬起下巴,摇头道:得了,我还是走吧,这一会儿要真的行了刑,你说我拦不不拦?鲁参军看了看他,孙大人真能置身事外?求情这种事,有一回就有二回。

你待会儿同陆大人说一声,就说我也犯了心疾,需要回家静养,先走了。

这案子的始末孙旭不好说,但凭借多年断案的经验,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无奈地谈了一口气,心道:此事若能给孙家长个教训,也是好的。

半晌过后,开始请人证。

王蕤缓缓走上来,一一说明后,陆宴开口道:作伪证乃是坐赃罪,按照晋律,轻则五十个板子,重则一年徒刑,你可知晓?这些王蕤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陆宴叫人当场审讯王蕤。

官府辨别口供真伪,一般都要用采用五听之法。

所谓五听,便是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司法参军会通过观其出言、察其颜色,观其气息。

观其聆听,观其眸子视来判断,这口供是否能用。

然而这些套路,宋景文可谓是一清二楚,所以,王蕤十分顺畅地就通过了审讯。

司法参军回头道:暂无伪证之嫌。

孙宓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案虽是诬告,但眼下人证物证具在,还通过了勘验,再加上宋景文颠倒黑白的本事,她已是胜利在望。

与此同时,宋景文看楚旬的表情,也不由多了一丝不屑。

陆宴用食指叩了叩桌案,对沈甄轻声道:你可认罪?沈甄抬眼道:回禀大人,我不曾做过这些事,孙姑娘方才说的,并非事实。

后面有不少百姓低声嗤笑,还有人骂沈甄是恶妇。

就在这时,楚旬对宋景文道:楚某有几个问题想问,烦请宋先生说的仔细些。

宋景文道:楚先生直言便是。

沈姑娘家中尚有一位生着病,等着要钱看病的弟弟,为何会为了毁孙二姑娘的脸,砸了自己经营甚久,口碑上佳的招牌?恕我直言,此事根本不合乎常理。

常理?兴许沈姑娘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宋景文笑道:楚先生看看那放在眼前的物证!那日若不是孙姑娘命好,今日毁容的便是她了!这是常理吗?楚旬翘了下嘴角,说到命好,楚某就更不解了,百香阁也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香粉铺子,胭脂水粉,琳琅满目,既然命好,孙姑娘怎么就能一眼选中这带毒的水粉呢?宋景文眼睛一眯,反驳道:一派胡言!这水粉,明明是沈姑娘亲手交到孙姑娘手上的!楚旬轻笑,宋先生可知,我朝向来严惩代书诬告他人之行为,若是虚告,依诬告反坐论处,若是受雇人收了百贯以上的钱财,不禁要以坐赃论处,还有加二等处罚。

宋景文冷笑,楚先生还是担心自己吧。

紧接着,楚旬也叫了两个证人来,这两个女子,都是出现在百香阁的客人。

她们也通过了当堂审讯。

且口径一致———是孙宓亲自选了水粉,沈甄并未碰过瓶身。

宋景文到底是老油条,见他们想以此脱罪,不慌不忙地又叫上来一个人。

这位贾姓女子,上来就跪下,捂着红肿腐烂的脸道:大人,两日之前,奴也去过一次百香阁,奴在平康坊做婢女,身份低微,水粉昂贵,奴买不起,一时鬼迷心窍,便偷拿了一个,谁知用了没两次,就毁了容。

还请大人看在奴自首相告的份上,从轻处罚。

两日之前?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百香阁里还有毒粉?是,大人大可派人去查。

沈甄低头看着又一个被毁容的女子,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孙宓为了害她,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西市与京兆府离得甚近,陆宴派出去的衙隶,很快就返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两箱的香粉,一经查验,其中一箱,确实有剧毒。

沈甄这才恍然明白,为何那人会同她说,百香阁的账本不要提前拿出来,因为一旦提前拿出来,眼前这位假人证,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沈甄缓缓道:不知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这箱子里的瓶子?陆宴点了点头,派人将一堆矮口瓶给递给了沈甄。

沈甄接过,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声道:大人,这位姑娘手上拿的,和这箱子里的,根本不是百香阁的水粉。

你还想抵赖不成?贾姓女子道。

沈甄拿出一个账本,翻到三日前,一字一句道:百香阁每一瓶水粉,在瓶底都有个印记,与账本上一一对应,每卖出去一个,便划掉一个,并签上客人的名字,这些账本上均有记录,这些还请大人过目。

宋景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一句不好。

忍不住上前道:依大晋律法,证物是要在之前一天便呈报官府,沈姑娘现在拿出来,谁知道是不是连夜制做的假账!陆宴低声嗤道:是否为假账,本官自有决断,岂容你在此放肆?宋景文一噎,若那账本是真的,衙门只要挨家挨户去勘察,立马就会将其认定为铁证。

毕竟物证,一向比人证要重要。

下一瞬,陆宴便低头拿起笔,誊写了一份名单,命衙隶立即挨家挨户去传唤。

一个时辰后,衙隶带着几位京中贵女进了京兆府,逐个问询后,皆证实了沈甄所言非虚。

孙宓一慌,对宋景文怒道道:你快说话!等什么呢!宋景文对大晋律法十分熟悉,在这样的铁证面前,府尹会怎么判,他心中已猜出了个大概。

他一旦被判诬告罪,今日能不能离开京兆府还两说。

须臾,陆宴阖上账本,直接定案:今日之案,铁证如山,实乃诬告,是本官派人行刑,还是你们自己交代。

孙宓双手微微颤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宋先生,我乃是尚书之女,不该说的,你若敢说,我保证你绝走不出京城半步。

宋景文面露难色,这些年他捞的钱已然够多了,此时他身边的若不是当今工部尚书之女,他定会想办法替自己减刑,此后远离京城。

可正如她所说……孙家确实有让自己出不了京城的本事。

孙宓一言不发,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晋朝律法对世家大族本就宽待,此案即便是真的判了她诬告,她再扯出一个人顶罪便是,或者交些金银布匹……万不用低头认罪。

陆宴见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嘴死,便道:既如此,便上夹棍吧。

衙隶刚走过来,孙宓便道:我乃是工部尚书之女,你们谁敢碰我!见衙隶不动。

又回头对着外面道:快去叫我阿娘来!今日审案的要是别人,兴许还真的会留有余地,可偏偏是陆宴,他可没什么不敢的。

便是工部尚书来了,又能怎样?他能对陛下的亲外甥发火吗?况且京兆府依法判案,本就无错。

陆宴冷声道了一句动手。

京兆府的差役将宋景文的双腿拖出,撕下鞋袜,套上麻绳,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就将绳收紧,咯一声响,鲜血直流,宋景文登时大叫一声。

沈甄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不由闭上了眼睛。

反复收绳两次后,孙宓和王蕤这边也用了刑,板子一声声落下,才第三下,两个姑娘就吓得直接晕过去。

没过一会儿,孙家夫人和王家夫人便接连赶到了京兆府,她们不仅将此事硬说成了奸人挑唆,带人顶了罪,还呈交了不少银钱。

陆宴当然不会过度为难两家,十个板子都没打完,就放了人。

在世家大族眼里,钱财远没有脸面重要。

京兆府少尹在公堂之上对孙家、王家嫡出的女儿动了刑,不论轻重,这便是根本没给脸面。

——许四娘听闻此事,不禁冷冷发笑,我还以为孙宓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将此事办理的如同笑料一般!公堂之上哭爹喊娘,多新鲜啊!丢死个人!许意清道:四姐姐不必生气,左右此事,许家丁点都未沾。

许四娘道:你知道沈甄那日的讼师是何人吗?这倒是不曾知晓。

是扬州楚氏,楚旬。

我可听闻,楚旬和陆家那位的关系匪浅。

有这样的事?既然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做陆家的宗妇,陆宴的事,你还是多打听打听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