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风光无限,天气甚好。
成元帝大清早携京中百官启程,一路马快加鞭,来到了青云观。
陆宴坐在马上,对着暮山远眺,绿油油的山草无穷无尽,偶有一两只白兔穿梭在杨柳之间,一切生意盎然,与他梦境中的一切,一般无二。
山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众人纷纷下马。
青云观的大门一关,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帝王一声令下,几个內侍帮着布阵,葛天师用左手捋着胡须,缓缓走到大殿中央。
就在这时,郑京兆捂住了胸口,直愣愣地栽倒下去,呼吸一声比一声弱,整张脸被憋的青紫,似是要停止呼吸……四周霎时慌成一片。
陆宴眸光一滞。
这两日郑京兆的饮食他都派人注意过,并无异样,若还在此时发病,只能说明,郑大人确实有心疾。
陆宴将目光移到葛天师身上。
果不其然,葛天师推开面前的一个內侍,径直走到郑京兆面前蹲下,对着郑大人的胸口便开始摁压,随即又是贴唇吹气,半晌后,郑京兆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官员,皆是目瞪口呆。
喧哗过后,葛天师瞧了一眼更漏,随即盘腿而坐,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念着些什么。
陆宴不耐地用食指敲了敲桌案。
要开始了。
半晌过后,成元帝道:不知天师看出什么来了?贫道不敢言。
成元帝道:你但说无妨。
葛天师皱眉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庆元十七年,晋国将有四场大劫。
周围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嗤笑、有人质疑、有人倒吸了一口寒气。
陆宴抬头,与周述安四目相对,随后环顾四周,看到了六皇子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些他前世不曾注意到的,现在看来倒是愈发清晰了。
天色渐渐,山雨欲来,葛天师起了身子,抖了抖道袍,双手举高,逐字逐句道:庆元十七年六月,长安城会爆发一场瘟疫。
声音又拔了一个高度,喊道:七月!黄河沿岸会发生一场水灾,这次洪灾不比以往,一旦发生,会维持数年。
然到了九月……葛天师话还没说完,洪御史拍案而起,大声嗤笑,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九月蜀地还有还一场地动!此话一出,葛天师的眼睛明显闪过一次慌张,神神叨叨的步伐都不由来了一个踉跄,你、你如何知晓!成元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沉下面容,凛声道:洪御史,你怎么还测上国运了?洪御史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一介文臣,自是不敢置喙国运之事,但此人!臣敢断定,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江湖骗子罢了!成元帝的抖了抖眉梢,道:此话怎样?微臣昨日于卯时归家,一进门,家中小儿嘴里便嘟囔着这位葛天师方才所测的‘国运’,臣大惊,家中幼子不过七岁,哪能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便立马派人去查,想堵住这流言,可流言就如瘟疫,一传十,十传百,根本防不住,眼下长安城内,想必是都知晓了。
百官交头接耳,连连点头,附议,似是有许多人都听闻了此事。
成元帝大力拍打桌案,怒道:那为何不早说!此事蹊跷,且尚未查明,微臣本想在调查之后,于明日早朝禀于陛下……成元帝缓缓道:朕问你,这流言最初是从何处传出来的?洪御史道:臣只知道,南门的赤地坛新来了一位姓朱的道士,流言便是从此传出来的……其余的,还尚未调查清楚。
闻言,葛天师连连后退,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陛下!葛天师颤声道:贫道方才所言,皆是上天的意思,句句属实!够了!成元帝对着周述安道:此人妖言惑众、故弄玄虚,即刻将他关入大理寺狱,施以绞刑!一听绞刑二字,葛天师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陛下饶命!陛下!贫道绝无半句虚言,陛下不信频道之言,大可等上一等,若是六月京城并无瘟疫蔓延,陛下便是将贫道凌迟处死,贫道也绝无二话。
洪御史笑道:即便是京中真来了天灾,那也是赤地坛中的朱道士测出来的,于你有何干!周述安给身边的楚一使了个眼色。
楚上前一步,将葛天师摁倒在地,葛天师拼命挣扎,楚一只好用了力气。
大殿之上,传来了一道骨头错位的渗人声响,葛天师不断哀嚎。
六皇子的脸色铁青,握紧了双拳,父皇本就多疑,横生了这事,葛天师根本无法再取得帝王信任,可偏偏母后说过,此人是他能否登上大宝的关键。
无奈之下,六皇子只好给李棣传了纸条。
李棣从內侍手里接过,用袖摆挡住,缓缓展开,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人身上疑点重重,还应细细盘问一番才是,毕竟……他方才还施以法术,救了郑大人一命。
这下,众人又将目光转移道郑京兆身上。
郑京兆祖祖辈辈都是京城人,又是成元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为官多年,清廉正派,断不会与这些歪门邪道之人相互勾结。
就是!葛天师睚眦目裂,咬牙道:你们若是不信,那敢不敢把那朱天师叫来贫道对质!陆宴目光一暗。
此人,决不能给他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反复思忖后,陆宴也起身出列,盯着葛天师的眼睛道:我只问一句,那些预言,可是你今日摆阵所测出来的?他特意将今日二字咬的重了些。
葛天师抖着下唇都:自然。
确定?贫道确定!葛天师吞咽了一下,道:方才的预言,皆是仙人贴着我耳边说的!陆宴点了点头,随后对成元帝道:启禀陛下,倘若这些预言皆会成真,臣以为,那位赤地坛朱道士的道行显然要比这位高深些,毕竟这预言,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洪御史不屑道:依臣看,他就是个无耻之徒,将旁人的预言拿过来据为己有!葛天师一急,连忙反驳道:你才是无耻之徒!什么朱道士!什么赤地坛!全是胡扯!这些预言我早在年初之时便测出来了!陆宴面目肃然,道:我再三问你,那些预言是否为你今日所测,你是如何作答的?葛天师话中的矛盾,在场之人皆能听出来。
成元帝眼睛微眯,一时间恨透了这些魑魅魍魉,对着周述安道:还等什么,给朕压下去!李棣握拳,还欲再言,却感觉有人轻点了他的肩膀。
他知道,六皇子这是叫他不必再插手了。
蠢成这样,被人几句话就下了套,确实没有再扶持的必要了。
——今日之事很快传进了宫中,许皇后对着六皇子大发雷霆,摔了一地的茶碗,颤着手指道:你为何,为何不保下葛运!六皇子起身道:母后怕是梦魇了!今日那情形,儿子怎么保!青云观内,众人群起而攻之,左一句,右一句,除了洪御史是东宫的人,其余皆是陛下信臣!儿子再多说一个字!就等于告诉世人,这葛天师是儿子找来的!许皇后双手揉着太阳穴,低声喃喃,可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六皇子一笑,我瞧着,母后八成是被这人给骗了!你知道什么!许皇后道:阿娘的探子自去年遇见他,便发现此人神的厉害,不但医术高超,能测天下事、甚至还能制‘地雷’,烨儿,那‘地雷’威力甚大,一经燃爆,可至上百人重伤,还有……够了!六皇子坐到许皇后身边,儿子知道,母后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母后,他若真是有这得天下的本事,为何要来帮我!许皇后道:葛运若是进不了宫,那你便要无休止地同东宫对峙下去,你父皇……六皇子低声道:母亲耐心等待便是,等瘟疫出现,何愁扳不倒东宫?你我皆知,这瘟疫……本就不是天灾。
——彼时天色已暗,皓月当空,周围灰蒙蒙的云,好似荒烟,瞧着不免有些凄楚。
陆宴回府后,坐在榻上,燃了灯,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