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宴一字一句道:吾以朝廷京兆府少尹的身份,想同左拾遗,做一场交易。
这话一落,只见聂远瞳孔骤缩,惊的舌桥不下,京……京兆府?聂远有多震惊,另一边的庞冲就有多震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没想到,这个商家子,竟会是朝中四品大员。
聂远看着陆宴,皱着眉,似是不相信一般地道:你是朝廷的人?陆宴大方承认,是。
聂远不禁喃喃道:这如何可能?陆宴一改方才风流纨绔的模样,神情严肃道:圣人有言,枉法贪财者,必无赦免。
在京流外有犯赃者,皆谴执奏,随其所犯,置以重法,聂大人在扬州做过何事,心里还清楚吗?聂远听着他话中所指,心怦怦狂跳,半晌,他哆嗦着嘴唇道:你想同我做甚交易?陆宴拿起桌上的杯盏,置于唇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
此番他来扬州,最诧异的事无外乎是赵冲对扬州的控制能力,官官相护也好、官商勾结也罢,但总不至于连个突破口都找不到。
直到赵冲派扶曼给他下了药,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刺史大人手里捏着的不止是财权与美色,还有一柄柄横在每人咽喉处的匕首。
陆宴不惜自爆身份,也要捉拿聂远的原因很简单,他本以为只要盯住赵冲,定能找到白道年,谁知这些天过去了,仍是杳无音讯。
他猜测,聂远既然敢背叛赵冲,那一定是服下了解药。
然而依照他对赵冲的了解,他为了制衡扬州现在的布局,是不会给任何人解药的。
聂远能拿到解药,他就一定知道白道年在哪。
陆宴开口道: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下你的性命。
聂远道:什么问题?白道年在哪?这话一落,跌坐在地的庞术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聂远,你若敢说,大人绝不会饶了你!他会将你的妻儿剁成肉酱,撒在瘦西湖中!闻言,聂远身子一抖。
见此,陆宴不禁勾了勾唇角。
他之所以没给庞术下过多的药剂,便是因为他想通过两个人的反应,去辨别话中的真伪。
他在赵冲身边潜伏这么久,早把身边人的脾气秉性摸透了。
庞术这人五大三粗,的确不是个心思缜密的。
陆宴偏头讽刺道:庞从事,你的性命都已不保,何来的本事威胁他人呢?庞冲笑道,我不管你是卫家卫晛,还是劳什子京兆府少尹,老子告诉你,我绝不会背叛赵大人,你就是把我的头割下来,我也不会说半个字。
陆宴挑眉问他,那庞大人的家眷呢?庞大人也不顾念自己的妻儿了吗?庞冲反驳道:赵大人与我情同手足,若是我出了事,他定会照顾好我的妻儿,倒是你!你以为你把我杀了就能平安离开吗!这是扬州,不是京城!只要我失踪,赵大人定会疑上你!陆宴看着庞冲,忽然笑道:那若是庞从事也升官了呢?庞冲心里一沉,皱眉道:你是何意?今夜我便会送你和聂大人一同回京,不出七日,你升官的调令便会传到赵冲耳朵里。
届时,他还会保你的妻儿吗?庞冲听懂了其中的暗喻之后,脸色煞白,双手颤抖着拿起剑,道:小人!你这是挑拨之计……庞冲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小掌柜拿起一把弯刀瞬间挑断了他的手筋。
血流如注。
身为文官的聂远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整个人吓得抖如糠筛。
这时,陆宴又看着聂远道:告诉我,白道年在哪?聂远看了眼身后奄奄一息的庞冲,又看了看陆宴,心里瞬间有了抉择,大人真能保我不死?陆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抵主他的喉咙,一字一句道:你有的选吗?不得不说,杀鸡儆猴这一招,永远都比讲道理来的快。
聂远对上他冰冷的目光,颤声道:就在赵府……刺史夫人内室的橱柜挪开,有一间密室,白先生就在那里。
内室?还是女眷的内室?陆宴眸色一沉,道:你如何能知晓?聂远支支吾吾了半天,仍是不能自圆其说,陆宴失了耐心,手里的匕首慢慢地在脖颈上横向移动,半寸,一寸。
聂远整个人因着紧张而嘴唇煞白,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不能喘气,他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同夫人有过一次私情。
陆宴手劲一停,立即收刀。
在京兆府任职久了,便是听到再荒唐的事,也能做到不以为意。
大奶奶勾搭小叔,街巷寡妇爬墙,头上种着绿头菇的男人多了去了。
绿头菇……陆宴眉头一皱。
一炷香过后,屋内又进来了两个人,他们均是陆宴的暗桩,名为付七、付八。
二人双手抱拳,道:主子。
陆宴嗯了一声,道:你们即刻出发,务必亲手将这二人交到大理寺卿周述安手上。
二人立即将聂远和庞术绑了起来,又熟练地往二人嘴里垫了一块布,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待付七、付八走后,小掌柜道:大人,咱们何时动手?陆宴思忖片刻,道:上元节。
上元节万家灯火,赵冲自然会在赵府大宴宾客,人员繁杂,那是最好的机会。
陆宴又道:一会儿让酒肆散播个消息,就说今晚我在二十四桥找了几个姑娘。
说罢,他将沈甄打横抱起,向楼上走去。
小掌柜躬身应是。
但他只要一想到近来捏造的消息,就不禁汗颜。
世子爷啊,您这风流名声可是越来越响亮了。
御女无数,夜夜直至天明,再这么传下去,怕是要成神话了。
——陆宴将沈甄抱上了小二楼,将她放于一张窄榻上。
小掌柜蹬蹬蹬跟上来,低声道:大人,我这还有降粉,您要吗?降粉,是解迷药用的。
陆宴看了一眼,随后低声道:不用了。
小掌柜见气氛不对,连忙退后,转身下楼。
外面夜色渐浓,雾霭厚重。
陆宴的目光停在了她白生生脸上,眉、眼、鼻、唇,看着看着,他的胸口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火。
喉咙里亦多了味散不去的涩。
陆宴坐在榻边儿,居高临下地看了她许久。
如此纤弱娇楚,同我断了,你又能去哪呢?他先是讥讽地笑了一声,似是笑她的不自量力,又似是笑她的异想天开。
可也不知怎的,他的嘴角竟是僵在了原处。
四周阒然无声。
陆宴静静地看着她,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与平时里那副冷静自持、精明倨傲的模样,截然不同。
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不同。
半晌,他鬼使神差地卷起了她的一缕发丝,慢慢揉搓。
沈甄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隐隐颤动,皱眉,未醒,一个翻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他的手骤然落了空。
密林间的风透过楹窗徐徐吹来,陆宴收回手,食指放于唇上。
闭目沉思,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沈甄缓缓醒来……熹微的晨光刚刚入眼,她便听到一道沉沉的嗓音;知道你睡了多久吗?语气不善,沈甄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她看着外面天都亮了,连忙下地,一脸愧疚道:大人怎么不叫醒我。
陆宴冷嗤一声,我叫你,你得见吗?沈甄脸一红,心道她真的睡的这样死吗?可她定了定神,竟根本想不起来昨夜发生了甚,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宿在这里。
大人,咱们怎么会在这?沈甄抬眼看他。
陆宴不但不答,还抬手拍了沈甄的后脑勺。
十分不耐地道了一句,走了。
沈甄默默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