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的冬天一向冷的不得了,不下雪的时候就刮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辕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躲在燕京大学门口的避风处。
呼出来的气白花花一片,霎时间就被吹散在风里。
等了一会儿,门口跑出来一个人。
来人大约是个学生,身形单薄,穿着灰蓝的缎子棉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
围巾缠绕在脖子上,几乎埋住他半张脸。
辕子冲他招了招手,林阮,这里!林阮跑过来,扒拉了两下围巾,问道:辕子哥,找我有事吗?辕子揣着手道:佟伯让我来叫你回去,爷发了电报,说今晚就能到。
林阮圆圆的眼里有些惊讶,不是说明晚到吗?辕子道:提前了呗,我也不清楚,反正佟伯挺着急的,叫你赶紧回去。
林阮揉了揉脸,道:现在就得回吗?辕子点了点头。
林阮犹豫了一会儿,道:那我回去请个假吧。
快些。
林阮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跑,路上遇见他的同学孟真。
林阮跑的呼哧呼哧的,我家里有事,要先回去了,你帮我请个假吧!孟真拉住他,下午有演讲比赛,你得上台演讲呢,你不去啦?去不了啦!林阮冲着孟真摆摆手又跑开,我真的得回去了。
林阮跟着辕子回了兰公馆。
大门两边伸出去两道白墙,路边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眼下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大门是一片花园,望去能看见新式的一栋洋房。
沿着一条石子路绕过花木就到了洋房门口。
大门敞开着,佟伯站在门口,指使着仆人打扫屋子。
他是个很严肃的老头,穿着考究的对襟黑色绸缎褂子,胸口垂着一条银链子,挂着一个小怀表。
一见林阮回来,佟伯皱起眉,道:晚上爷回来,他爱吃你做的樱桃肉,你去厨房帮曹妈。
是。
林阮低着头应了,绕过佟伯往里面跑去。
佟伯见他是跑开的,又呵斥了他两句,说他一点规矩都不懂。
林阮的房间在一楼,不大的屋子带一个洗漱间,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红木的柜子,柜子上头放了两个描金的箱子。
书桌上散乱的摆放着一些书,那是林阮为了演讲比赛做准备的时候找的资料。
林阮推开窗子,冷风糊了他一脸,他赶紧又关上了,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褂子就去厨房帮忙。
樱桃肉就是把肉切成小丁,加上作料,与鲜樱桃一起装在罐里煨,搁在炉子上足足煨上五六个钟头,樱桃的色味与肉融合在一起,食之如天上珍馐。
曹妈单给林阮准备了炉子,叫他守在炉子前把握火候。
林阮搬了个小板凳,靠着炉子暖和身子。
这是林阮在兰公馆住的第十年,此前,他在醇亲王府住了两年。
相比于庭院深深的醇亲王府,林阮还是比较喜欢这个精致的兰公馆。
兰公馆的主人叫湛晞,是满清后裔。
湛晞是他的名,他不喜欢提自己的姓,久而久之的,也就没人提了。
湛晞十七岁去了德国留学,后来又去了西方各国游历,这一去就是五年。
天色渐渐暗下来,佟伯吩咐人去车站接湛晞,余下的人依旧守在兰公馆。
樱桃肉差不多好了,佟伯看了眼从厨房走出来的林阮,叫他过来。
林阮走到佟伯面前站好,佟伯上下打量他片刻,道:去屋里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我昨天给你的那身衣裳。
林阮称是,他这回得了教训,面对着佟伯轻轻退了两步,才慢慢转身走开。
林阮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佟伯给的衣裳。
月白色的对襟长衫,绣着浅碧色的花纹,外头罩了天蓝色的马甲,领口挨着脖子的地方有一圈风毛,十分暖和。
这是上好的绸缎裁成的衣裳,穿在林阮身上,显得他也是个出身优渥的人。
天昏黑了,外头路灯亮了起来,客厅内外都亮着灯。
佟伯领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所有人都在等湛晞回来。
寒风一阵一阵的,但在佟伯眼皮子底下,没人敢做出多余的动作。
佟伯是个很重规矩的人,缩脖子跺脚这样的动作不能叫他看见。
林阮看着路灯落下来的暖黄色的灯光发呆。
不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佟伯精神一振。
没多一会儿,汽车过了花园在门口停下了。
佟伯赶紧上前,车门打开,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湛晞从车上下来,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外面穿了一件大衣。
相比于林木的清秀,湛晞的一张脸可以用俊美来形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深邃不已,像是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
时下人都喜欢忧郁斯文的男人。
湛晞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眉眼生的凌厉,谈不上斯文,通身总有一种矜贵的气度,更与忧郁无关。
但他绝对是一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林阮本想上前,一对上湛晞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停住了脚步。
那边又从车上下来一个人,绕到车后去拿行李。
他是佟伯的儿子世宁,跟着湛晞一道出国的人。
门口候着的所有人向湛晞行请安礼,湛晞摆摆手,从林阮身边走过去,走进屋里。
佟伯跟着湛晞走进去,路过林阮的时候皱起眉头,很是不满意他的怔忪。
湛晞走进屋子,脱下手套和大衣,佟伯推了推林阮,林阮赶紧上前接过。
佟伯道:爷用了饭没有?厨房里备着饭,爷用些吧。
湛晞摇摇头,道:在火车上吃过了,天色不早了,我先上去休息,余下的事明天再说吧。
湛晞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但又透着些懒散,有些漫不经心的矜贵。
林阮心想,要是用这样的态度跟老师说话,一定会被罚留堂的。
湛晞走上楼梯,忽的又停下来,对世宁道:你不用跟来了,这么久没回来了,跟佟伯说说话吧。
是。
世宁应了。
林阮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跟着湛晞上去。
湛晞的房间在二楼,推门进去是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一边是书房,另一边有一扇门,里面是卧房。
湛晞在沙发上坐下,林阮去卧房收拾湛晞的行李,不多时林阮收拾好了走出来,站在门口看湛晞。
都收拾好了,少爷还有别的吩咐吗?湛晞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放热水,我要洗澡。
林阮应了,走进洗漱间,挽起衣袖往浴缸里放热水。
他一只手还撩着衣裳,心里有些感叹,果然穿了什么衣裳都一样,都是伺候人,这一身还不如他的蓝布褂子舒坦。
林阮胡思乱想完,一回头,湛晞就倚着浴室门口看他。
林阮下意识的就瑟缩了一瞬。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湛晞声音淡淡的。
林阮没敢吭声,湛晞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声音懒懒散散的,出去吧。
林阮退出湛晞的房间,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一回头,正好看见楼梯旁边站着的佟伯。
佟伯皱着眉走过来,背要挺,肩要直,不许瑟缩着。
林阮下意识的挺直身板,佟伯皱着眉,对着他交代了几句。
林阮一一应了。
回到自己屋里,林阮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是一套很单薄的绸衣,月白色的衣裳松松的套在林阮身上,显出一副年轻单薄的身躯。
林阮穿着这身衣裳走上楼梯,走进湛晞屋子里,在床边挑了一块比较厚实的地毯,跪了下来。
浴室里头时不时的传来水声,林阮百无聊赖的揪着地毯的毛毛。
不一会儿,浴室里头的水声停了,湛晞从浴室里面走出来,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绸睡衣,目光漫不经心扫过来,很有压迫感。
林阮下意识的挺直了身体,佟伯让我来伺候少爷。
林阮当初卖到醇亲王府,是因为合了命数,来给湛晞当童养媳的。
但是林阮出身低,所以府上人都知道,莫说嫡福晋,林阮连个侧福晋都不是,顶到天只能得个侍妾的名分。
后来皇帝没了,湛晞带着林阮几个人搬出了王府,嫡福晋侧福晋的就没人再提了。
只有佟伯,守着从前的规矩,记得林阮是给湛晞做房里人的。
林阮垂着眼睛,他能感受到湛晞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自己。
林阮身子有些僵,不自觉的攥着地毯上的毛。
过了半晌,湛晞挪开目光,道:去暖床。
林阮愣了愣,是。
他从地上站起来,爬上床,缩进被子里。
被子是晒过的,很蓬松,有些后花园松树的味道。
林阮搓了搓手,好半晌,冰凉的手脚才暖和起来。
林阮躺在床的一侧,躺的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床边忽的一沉,是湛晞掀开被子上了床。
林阮一下子醒过来了,还不等有什么动作,湛晞伸手把床头的灯关了。
林阮眼前瞬间暗了下来。
黑暗里,一只手落在林阮脖颈上,在脖子上打了个圈儿,一点一点的抚过锁骨,然后解开绸衣的盘扣,抚摸他的胸膛脊背。
他的动作肆无忌惮,却又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只有手掌的温度毫无阻隔的传递到林阮身上。
林阮身子越发蜷缩起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摆件,任由湛晞端详把玩。
作者有话说:开新文了,走过路过的停下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