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州牧府。
霍明霁站在窗牗前,透过明净剔透的玻璃窗,看院外的景色。
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积雪消融,春来百花开, 院角长出了喜人的嫩绿小芽儿,随着微风拂过轻轻摇曳。
柔和的日光穿过玻璃映入室内, 映出一室明净。
望长坝之战获得胜利后,霍明霁从州的交界返回了洛阳城。
父亲伤情逐步好转, 军中已不需要他,而洛阳城里事务堆积甚多, 除了更?换洛阳城的本土势力以外, 裴氏商行新出的商品也即将上架售卖。
青年抬手,指尖触上面?前的玻璃。
触感微凉, 平整且坚硬, 与?墙壁有几分相似,唯独不似墙壁那般能遮蔽视野。
它?能遮住呼啸的风,也能挡住瓢泼而下的雨,却没有挡住明亮的光。
大公子, 一切安排妥当, 午时?便开始售卖玻璃。
卫兵道。
霍明霁笑道:甚好,一切按母亲的计划行事。
*午时?。
铛铛铛——!裴氏商行大门前有铜锣敲响,引得路过的行人注目。
让让, 快让让。
别?挤, 明明是我先来的。
啊哈?你居然还挤, 知晓我家恩主是何人吗?识趣的赶紧退一边去。
围观的不仅有布衣,更?有各家豪奴。
权贵们此前收到消息, 今日裴氏商行有新奇物售卖,于是各家纷纷派出奴仆。
裴氏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裴氏,从来都只有他家东西脱销,而非卖不出去香皂知晓不?白糖与?红糖知晓不?什么,都不知晓?那你万万别?自称上流人士,否则着实是贻笑大方?。
而在今日之前,裴氏商行便放出风声,有一奇物要上新。
此物晶莹剔透,可凭主人心意做大做小,若是镶嵌于阁院的窗牗上,可遮风挡雨的同时?,还可将日光无遮拦的引入室内。
听?到后面?,众人不由疑云重生。
这又是遮风又是挡雨的,说明定然有遮挡,可若是遮挡了,怎的还能引入日光呢?许多人下意识觉得荒唐,然而裴氏商行此前有过太多的荒唐,样样都险些?惊掉人的眼珠子,再来一回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此时?,裴氏商行里走出一个青衣男人,这人生了双纯良鹿眼,气质很是亲和,他站在商行门口扬声道:鄙人慕容庶,现任洛阳裴氏分行的掌柜,感谢众位今日来捧场。
此时?有人等不及了:慕容掌柜,今日上新的究竟是什么奇物,能否拿出来让我等开开眼。
掌柜的,求您别?卖关子了,让我速速看看宝贝。
我也想开眼,看看此物是否能持续‘裴氏’一贯的稀奇作风。
裴氏商行向来不缺买家,因此慕容庶不像旁的店铺那般吊足胃口再揭秘,他笑着拍拍手,来人,卷帘迎客。
随着他话音落下,哗啦几声同时?响起,原来是裴氏商行临街的几处窗牗同时?收了竹帘。
而随着竹帘上卷收起,众人看到了站在窗后的小佣,每窗一个,立于窗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围观群众起先不明所以,却见这些?小佣此时?齐齐露出笑容,而后展臂往两边伸,扣住了什么,再手臂收拢往回。
看,有金色的字漂浮在上面?!有人哗然。
这人口中的金色的字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裴,金灿灿的,霸道又富贵。
有人站位较为巧妙,恰好是玻璃的折光点,旁人猛地一看只觉是透明,他则清楚并非如此,不是漂浮,是黏在上面?。
先在纸张上写了字,再将纸糊在窗上,那窗牗上镶嵌了东西。
有了他的提醒,众人定睛细瞧,顿时?大呼惊奇。
这是何物?好生奇怪啊,我看着与?琉璃有几分相似。
才不似琉璃,琉璃未有这般巨大,更?未有这般剔透。
确实剔透无比,那小佣站于窗后,我竟也能清楚看到他的神情,无怪乎之前‘裴氏’公然说能将日光引入室内。
有宝贝如此,引光并不难。
掌柜,此物售价几何?若是今日预定,几时?能送至府上?我恩主是王家人,他要预定此物,还请速速登记上。
我也要预定。
……商行前骤然炸开了锅。
预约的,询问的,赞叹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声声入耳。
此时?裴氏商行对面?的茶馆二楼,包厢的窗户被推开,从此处可见临街之景和对面?裴氏商行的盛况。
霍明霁看着如火如荼的局面?,满意地勾起嘴角。
一如所有人所料,玻璃的出世震惊了整个洛阳城的上流圈子。
玻璃的订单如雪花似的纷纷扬扬飘入裴氏商行中,同等大小,一块玻璃的售价比之黄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州,江王府。
……如今益、雍、荆等地被朝廷拿下,加之纪羡白挟幼帝,可号令各州,做许多事都名正言顺。
柯左严肃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陈世昌颔首:他们出师有名啊。
就如现今实行羁縻之治的交州,因其?势弱,只能依附于强者。
朝廷虽已经名存实亡,但好歹还有个名不是?交州会选朝廷,他们毫不意外。
霍霆山坐于上首:依权水所言,有何高见?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羊胡子,沉默许久,而后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幼帝今年不过十岁,正是懵懂之年,难辨是非,易受蛊惑。
有纪羡白这等奸佞在侧,着实影响幼帝的成长,主公为大楚忠义之臣,合该逐君侧之恶人。
这番话翻译下来,其?实就简单的三个字:清君侧。
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用天子当幌子;那我就以天子年幼为由,需为其?锄奸逐恶。
霍霆山仔细思量了番,大喜道:权水之良策令我甚是安心。
报——!门外陡然有急报。
话毕,那卫兵竟不等传唤,径直阔步入内:大将军,扬州牧薛洪兴于春分时?日称帝。
春分时?日,距今已有五六日了。
这赫然是扬州的暗桩刚得到消息,立马快马传回。
书?房内一静,众人无不惊愕。
霍霆山眉梢高高扬起。
柯左将自己的小羊胡子捻了又捻:这是等不及了啊……徐、青二州现如今被主公收入囊中,而幽豫二州即将联姻的事也没捏着藏着,只要有心打听?都知晓。
上方?的并、冀、幽等几州连成一片,毫不夸张地说,如今整个北方?都是霍霆山的天下。
所谓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
而扬州的广陵城则是个粮仓地,它?位于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该地气候适宜,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用于囤粮再适合不过。
其?实也仅是囤粮,扬州的地势不似荆州多山,也注定了并非险地。
想来薛扬州也知晓,若是再不称帝,他便永远没有机会喽。
柯左摇头感叹。
以纪羡白为首的朝廷势力已在中西部盘踞,剩下的基本皆是他主公的势力,两方?并立的局面?初现雏形。
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扬州,柯左只觉得那位想要名留青史的薛扬州疯了,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亦或者……他还有别?的小心思?好吧,暂且不知,但柯左不认为他如今跳出来能落得好。
霍霆山已有决策:扬州那边暂时?不必理会,我稍后传信给?雷成双,此地交给?他处理。
咯吱。
书?房门打开,议事完毕的谋士们依次从书?房中走出。
柯左走出书?房后,站在书?房门口侧方?,回首看窗牗上镶嵌的玻璃,小羊胡子欢喜地翘了翘。
此物甚好,又是一笔大进?账。
兵精粮足,哪怕再将战线拖长些?,也不惧断粮之危。
金乌西坠,绚烂的橙色铺满整个苍穹,城中各家相继有炊烟袅袅升起,吆喝的小贩陆续收摊,一脸满足地带着今日赚得的银钱归家。
霍霆山亲自去陶姓工匠那处取了个盒子,而后才改道回主院,中途遇到匆忙入府的卫兵,接过对方?从荆州捎来的厚厚的一包家书?。
一手拎着一样东西,男人踏进?主屋。
裴莺听?到脚步声,从一堆账本中抬首:囡囡和陈渊去城中游肆,不在府中用晚膳,晚间我们在房中吃。
行,夫人说了算。
霍霆山将信件给?她:霍二写信来,呵,这小子的家书?一次比一次厚。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般粘人成何体?统。
这个冬季,霍知章一共往这边寄过三回家书?。
初时?是他们忧心有人打时?间差,利用霍霆山阵亡的消息作妖,故而主动给?沉猿道那边传了信。
信是裴莺和孟灵儿一并写的,除了说要事之外,信中还有裴莺的一些?日常叮嘱,和孟灵儿给?二兄分享的趣事。
结果?这封信一去,本来就喜欢给?家里写信的霍知章备受鼓舞,家书?一封接着一封送过来,且一次比一次大包。
裴莺将信件的包裹打开,哗啦啦地滑出近十封信件,每一封都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止两三页。
信封上有标注具体?日期,裴莺从远及近的开始看。
霍知章什么都写,有时?候在外看到美景,也会写下来和家人分享,洋洋洒洒一页纸。
不过看到日期较近的一封信时?,裴莺细眉微挑,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男人:霍霆山,知章说前些?日救了个女?郎,对方?后来自称交州士家女?……话说到一半,裴莺发现这人似乎没认真听?,他在捣鼓那个他拎回来的木盒子。
那木盒甚是大,与?餐盒一样分了数层,每一层有一到三个格子不等,五层算下来,足有是十来个格子。
裴莺:?这人在做什么,她给?他说正事呢,怎的没反应。
或许是裴莺停顿的时?间较长,那边的男人终于侧头看过来,交州士家女?,然后如何?裴莺展眉。
哦,原来他有在听?。
于是她继续道:知章说他是领兵出巡时?遇到那个小娘子的。
那时?对方?正被一伙人追杀,他当时?只以为是山贼作妖,便救她于危难中。
而后来才知晓那伙人似乎并非山贼,小娘子也似乎不是普通的小娘子。
再后来,士姓的小娘子主动坦白,说自己是交州士家女?,是为了逃婚才从家族里逃出来。
不过对于对方?的话,知章表示存疑,想问问你如何是好?荆州南北甚是辽阔,兼之荆州并非霍霆山的地盘,跨越整个荆州去交州取证,只为了核实一个无关的小女?郎的身?份,这未免太费人力物力,霍知章觉得没必要如此。
霍霆山,交州的士家在当地很出名吗?裴莺好奇。
南方?以宗室为首,尊威无上。
这士姓宗族便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族,若她父亲是族长,夫人可将之对标雷家三娘子的身?份。
霍霆山笑道:不过我猜多半不可能。
裴莺:为何?哪有放着好日子不过,不惜远走千里亦要背井离乡的道理?他如此说。
从交州到荆州北部,那可不止是千山万水,还有路上的重重危机。
如今世道乱,壮汉结伴上路说不准也会丢了性命,更?罔论是小娘子。
除非是,她活不下去了。
但族长之女?,怎么可能在当地活不下去?裴莺若有所思,径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回神,想问霍霆山如何是好,让他给?点意见,结果?发现这人又去捣鼓他那木盒去了。
那木盒放在柜子上,霍霆山站在侧。
受视觉角度限制,此时?坐着的裴莺看不见木盒里装了什么,哪怕霍霆山将盒子一层抽出来也瞧不见。
你那盒子里装了什么?裴莺很少见他这般稀罕一样东西。
霍霆山稍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木盒阖上,一些?小东西,晚些?再给?夫人过目。
他语气平淡,于是裴莺的好奇心落了下去。
现今已是饭点了,裴莺让人摆膳,其?余的事在饭桌上聊。
霍霆山主动提起:夫人,再过五六日,我们启程回荆州。
徐、青二州已入囊中,且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清洗,局面?基本稳定下来,而在扬州称帝的薛扬州交给?雷成双,无需他理会。
如今重心在中部。
裴莺则想到了其?他,也好,知章今年二十了,是该及冠了。
及冠这种要事,做父母的哪能不在身?侧。
听?裴莺说起及冠,霍霆山不由笑了:还是夫人记得清楚,我都险些?忘了。
裴莺无语:……你还好意思说。
此番去荆州,顺道将那小子的及冠礼办了。
霍霆山将事情提上日程。
寻常来说,及冠礼会请有声望的名士。
此类人并不好找,需各种托关系、约日程,不过这对于现今的霍霆山完全没难度,他军中就有一批顶尖的名士。
裴莺应了声,又问他士家女?的事: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霍霆山给?她夹了一筷子河虾,春日河虾鲜美可口,用铁锅炒一炒能香掉舌头:她既是逃婚来,定然还未成婚。
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成婚后让她暂且在旁边小镇住下,又或者回幽州。
军中有些?男儿尚且年轻,人生大事还未办,来个年轻的小娘子给?他们当妻子也好。
裴莺听?他这和挑小白菜无二的口吻,嘴角抽了抽。
又开始了。
他那点大男子主义又冒出来了。
什么叫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他问过人家小娘子的意见吗?但裴莺懒得很他争论,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说不准等他们回到荆州北部,那位小娘子已经离开了。
退一步而言,就算没离开,到时?再阻止也不迟。
一顿饭用完,裴莺让辛锦撤了器具,一转头又看见霍霆山在捣鼓他那个多层的木盒子。
你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这回裴莺的好奇心止不住了。
霍霆山招手让她来,夫人来看看喜欢否?裴莺疑惑地靠近,而后便见他拉开了一层的小抽屉。
黄昏的余晖斜斜地映入房中,落在盒子内,将其?内之物照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是那一条异常漂亮的金项链。
项链主圈嵌有各色的宝石,每颗宝石下缀有细长的流苏,扭金丝的流苏与?隔壁相连,形成镂空的小网。
而因着工艺精致,兼之除了主圈项链外其?余并不粗壮,这条项链谈不上笨重,甚至流苏如水,非常柔顺。
它?静静地躺在盒中,网住一小片灿烂的夕阳。
好看否?他问。
裴莺没多想,点头说好看。
确实好看得紧,古代虽无机械,却亦有卓绝的手艺人。
他笑了,随即再度拉开其?他层,裴莺看到了许多金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织金的发带,镶了珍珠的金手镯,细长的、不知晓该用于何处装饰的金链子,还有两个多圈金臂钏……裴莺眉心一跳,下意识转头看他。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浸入男人的眸中,与?他眼底的暗色交融,形成一片烈焰燎原的赤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