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向松是洛阳城的太守, 今日约了几个好友来家中做客。
同阶层之人才有可能相交甚密,此番来做客的除了督邮廖平威,还有石向松自己的部?下功曹掾和主簿, 以及平日走得较密的几人。
可以说?,洛阳城最重要的官吏班子, 今儿都聚在?太守府中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其实像今天这般齐人的小会,石向松之前仅开过一回, 众人相聚在?此的原因无他,全因自霍霆山入住洛阳那一日始, 他们?一张请帖都未成功送入州牧府。
石兄,你说?那位是何意?霍幽州入住洛阳已有月余, 却愣是一张宴帖都不接, 咱们?直接上?门拜访也不见,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甭管他卖什么药, 如今无动静就是好消息, 证明?他无换掉咱们?的想法。
也是,现在?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就是福,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事儿来。
我们?按兵不动,说?不准那位见我们?安分, 班底干脆不换了……然而李功曹才说?完这话?, 外头的奴仆匆匆进来,石太守,小公子回来了, 瞧着像是被人欺负了去。
府中何人不知?, 石向松早年和妻子生了两子一女, 结果到了晚年,妻子老?蚌怀珠, 又生了一子。
此子便是石成磊。
幺儿兼之老?来子,小石公子占尽家中宠爱,忠仆自然也会将之视作眼珠子。
因此这会儿石成磊狼狈的回到家,奴仆都心疼坏了。
石太守见儿子灰头土脸,头发和身上?都是湿的,甚至此时还在?朝下淌水,顿时又惊又怒的从座上?起身:我儿,何人欺辱你至此?旁边几个官员连连附和,世侄,究竟发生了何事?廖平威想起自家儿子今日好像是和石成磊一同出去的,于是问?道:你和文?柏今日去了何处?噗通。
石成磊直接跪了下来,面色苍白得很,父亲,我们?闯祸了,不慎得罪了霍幽州……一语惊四座。
那句我们?更是听得廖平威眼皮子直跳。
石成磊今日呼朋唤友,同行之人不在?少数,他儿子廖文?柏也定在?其中。
石成磊小声又难堪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他还挨个说?了同行者?的名字,而每个名字一出,在?场便有一人色变,到最后石太守邀请来的宾客,十之八.九皆是面如死灰。
一个时辰前的回忆截然而止——石太守看着主人家不见踪影的客厅,已松垮的面皮抖了抖。
这州牧府他们?进是进来了,然而却不见那位的身影。
晾着他们?是何意?思绪复杂得很,面上?也忍不住露出焦虑,身为洛阳太守的石向松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仿徨不安了,跟在?热锅上?的油饼似的,煎完这一面,换另一面来煎。
州牧府的女婢看了茶,但石向松等人无一人敢入座,更别说?喝茶了,他们?领着之前已被教训过一轮、此刻鼻青脸肿的不孝子站在?大厅里。
原地站好,直愣愣地等着。
时间缓缓过去,分明?只是过了两刻钟,却愣是让石向松等人度日如年。
终于,在?半个时辰后,一道身影从侧廊走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石向松眼中刚亮起的光灭了一半。
来者?是个青年人,眉骨深邃,凤眸浓黑,长眉几近鬓发,他身着浅青色的长袍,衣襟和袖口处都镶绣着流云纹的金滚边,端是龙章凤姿之态。
石向松消息灵通,自然知?晓霍霆山的长子也在?洛阳,当下他深深一拜,卑职石向松拜见霍都督。
霍明?霁时任都督,职位是上?去了,但具体掌多少权利和处多少事务,还是霍霆山说?了算。
有了石向松起头,其他人纷纷拜见,顿时大堂里响起一片参见之音。
丝毫不提让他们?侯了半个时辰,霍明?霁明?知?故问?:不知?众位今日上?门所?为何事?石向松谦卑又懊悔的说?:今日犬子和一众好友外出游玩时不慎冒犯了霍幽州和州牧夫人,卑职现领这不成器的前来赔罪。
只要霍幽州能息怒,就是打死这孽障,卑职也绝无二话?。
先前父亲交代过此番以退为进,但真切听到要将自己交出去,石成磊还是心惊肉跳。
石向松发话?以后,廖平威等人连连附和。
霍明?霁坐于上?首,勾着嘴角看着下方众人的面色。
他们很明显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石向松为首、身上?有任官职的老?狐狸;另一派是还未得道的小狐狸。
老?狐狸痛心疾首,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身旁的孽障直接打死才好。
而已经挂彩的小狐狸战战兢兢,恐惧又忧心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等他们?说?完一通,霍明?霁才不缓不急地开口,今日家父家母晚归,我还未和他们?问?安,只听卫兵浅浅说?了几句。
不知?晓令郎们?具体是如何冒犯,以至于众位栋梁齐齐登门。
石向松面上的肉一抖,在?心里暗了声小狐狸,然后又骂自己的幺儿。
尽惹事,也不瞧瞧何人能惹,何人不能。
然而面上?石向松极为谦卑,他正要开口,却听上?首之人说?:石小公子,要不你自个说?说?。
石成磊汗流浃背,当时我不知?晓那是霍幽州,故而和他争一艘画舫,言辞间有些不敬……霍明?霁微微颔首,语气冷下来,我听闻你还让家母给你唱个曲儿。
不是我说?的,是廖文?柏说?的!石成磊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有对父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廖文?柏再也站不住,软了膝盖。
霍明?霁淡淡道:既然众位小郎君在?家中学?不好礼义廉耻,亦不懂尊卑贵贱,那就来州牧府学?一段时日。
州牧府有吃有喝,不会叫令郎吃苦头,且府上?守卫森严,寻常毛贼难以进入,石太守尔等无需挂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这回变脸色的可不止是廖平威父子,所?有老?狐狸都不住失了态。
这是直接将人扣了?且府上?守卫森严,寻常毛贼难以进入?为何要还加上?寻常二字,是因为还有不寻常发生吗?众人脸都绿了。
然而霍明?霁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扬声说?送客。
立马有大量佩刀的卫兵从前方侧廊和后面涌出,前后夹击不过如此。
和拎小鸡崽似的,一个卫兵拎一个小郎君,提溜了就走,徒留一众老?家伙干瞪眼。
霍都督!霍都督,这……这不妥。
犬子顽劣,若留他在?此,恐怕会叨扰了霍幽州和州牧夫人。
无妨,父亲最是好客,甚是欢迎众位小郎君的到来,就这般定了。
霍明?霁留下这话?后转身离开。
拎了人的卫兵也迅速离开大厅,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大厅里就剩下石向松这些老?一辈。
石贤兄,这如何是好?有人问?。
石向松足足在?原地站了一盏茶,而后才道:且先回吧。
被抓走的小郎君中,有人是家中独苗苗,如今独苗苗的父亲急得上?火:咱这就不管了?石向松睨了他一眼,管,你想如何管?是冲到里头,跟那位说?把儿子要回来,还是追上?方才那些卫兵,直接把他们?放倒,再将人带回。
那人噎住。
先回吧,此事得从长计议。
石向松说?。
为首的那个决定撤了以后,其他人也只能照办。
很快,大厅里的人影散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
被提拎着来到一处阁院的石成磊等人被推进去,过大江面无表情地说?:你们?暂且住在?此处。
石成磊踉跄一步,脑中此时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按寻常来说?,除了包船,在?水一方的画舫是不需要预定的。
且需知?晓,伊人画舫可不常被包下,如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也得一起凑银钱儿才勉强吃的下。
他们?提前了三日定下伊人画舫,怎的那位就偏偏也选了他们?定船的那日?前后两日不能选吗?包船的人又不多。
咱们?有这么多人,一个院子怕是住不下。
有人小声开口,石成磊的思绪被打断。
过大江冷笑道:你莫不是以为你们?是来游玩的?一个个小少年顿时变成了鹌鹑。
今晚好好歇息吧,等明?日可就没这般的好日子过了。
过大江意味深长道。
石成磊抖了抖,明?日,明?日会作甚?使君,我胸口疼得厉害,能否请个杏林来?说?话?的是廖文?柏,他从之前起就一直捂着胸口,脸色白如厉鬼,人也站不住般摇摇欲坠。
他是第一个挨了霍霆山一脚的,也是被踢得最狠的那个。
而说?完那话?,廖文?柏居然哇的一下吐出一口血来。
过大江皱了皱眉头,没说?请不请杏林,转身走了。
*主院。
听完长子的汇报,霍霆山笑了下,甚好,明?日开始拉练吧,不把他们?练掉一层皮,休想踏出这座州牧府。
顿了顿,霍霆山回忆着问?儿子:那个着白衣,长了双吊梢眼,跟个猴似的少年人是哪家的?霍明?霁思索了下,此人是廖文?柏,督邮廖平威之子。
霍霆山冷笑道:好生照顾此人。
霍明?霁颔首,儿子明?白。
今日晚膳我和你父亲不去正厅用了。
裴莺这时说?。
霍霆山闻言挑了一下长眉,但没说?其他,待长子离开后,男人笑着挪了个位,坐在?裴莺旁边:夫人今日怎的忽然不想去正厅用夕食。
裴莺知?晓他是明?知?故问?,你不难受吗?回去躺着。
这人好面子,不愿在?儿子面前展露半点颓势,方才霍明?霁过来一遭,他是临时起的。
霍霆山:已经好多了。
裴莺看了他的面色片刻,然后把人从软座上?拉起来。
以霍霆山那般的体格,如果他真不想起,两个裴莺都拉不动,但他人起来了,顺着裴莺的力道随她到床榻旁。
你歇着。
裴莺将人一推。
霍霆山顺势倒在?榻上?,但倒下后,他一只手握住裴莺往回收的广袖一角,只揪住一点:夫人是心疼我了。
他直白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怎的有人不舒服时还那么多话?说?。
裴莺被他看得不自在?,给他拿了张薄被盖小腹上?:你歇会儿吧,我去做别的事了。
他还揪着那片衣角不放,何事让夫人这般着急?裴莺试图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无果,反问?他:船只之事你不着急吗?本?以为这人会松手,但裴莺倒是想岔了,他笑道:也不是,确实是急的,秋冬是起战事的最好时机,一旦过了,后续得麻烦些。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粮草备足,且丰收后军农闲多了,打仗正好。
不过不急于一时,得再熬一熬那批老?家伙,这才好让他们?尽心尽力为我办事。
霍霆山笑着说?。
裴莺看着他嘴角边勾起的弧度,忽然有个猜测,霍霆山,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会和那些小郎君起冲突?不然为何他如此气定神闲,好像连后续如何安排都想好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闷笑了声。
裴莺瞬间明?白了。
竟还真是如此。
当时在?渡口,船佣说?要将定金以三倍退还给那群二代,所?以是那些个小郎君先行订了船,霍霆山这人知?晓后特?地去截胡。
他以权压人,画舫的东家肯定不做多想的推了小郎君那边,转而将画舫安排给他。
太守之子在?洛阳横着走惯了,兼之年岁尚轻,正是年少易怒之时,被人抢了画舫,不可能不生气。
一生气就起冲突。
有了冲突,霍霆山也有了名正言顺扣押人的借口。
把那群二代一网打尽,当质子捏在?手里,还怕他们?的父亲不勤勤恳恳给他办事?裴莺一言难尽的沉默片刻,其实你不来这么一出,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们?也不敢不办。
霍霆山用了点巧劲,把人带到榻旁,让裴莺坐下,是不敢不办,但如何办、用时几何,这其中的学?问?大得很。
我们?新占司州不久,且此前在?荆州待的时日更多,这边的班底还未彻底更换成自己人。
而石向松在?洛阳为官二十余载,势力早已渗透到细枝末节,非一时半会能拔出干净,大战在?即,此时不宜有换班底的大动作,只能如此。
若是手段太强硬,难免出岔子,甚至有人会扛不住压,偷偷联系其他州,比如长安那边的势力。
倒不是说?怕长安伸手过来,只是攻打兖州已提上?日程,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裴莺不由?感叹:和你这种人当对手,得时时刻刻把心提起来、把眼睛睁大才行。
能绕着走最好绕着走,不然哪日被算计了都不知?晓。
霍霆山握着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她的指尖,旁人绕着走我不管,夫人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