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天拨的这座宅子占地?面积很大, 装修华美,其内玉阶彤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干云蔽日令人不知东西南北。
熊茂走进其中,不禁瞠目结舌。
他未来过洛阳, 不知洛阳内竟繁华至此,每处用料都如此讲究。
如果?说幽州是粗犷豪迈的旷野, 那么洛阳就是精雕细琢的楼阁,每一处都值得欣赏。
李啸天笑道, 这是洛阳城内排得上?号的大宅子,不知霍幽州觉得如此?霍霆山:甚好, 李司州费心了。
李啸天目光扫过幽州这方?的随行队伍, 他只?看见?辛锦和水苏,忽略了着骑马装、身形高大的武南然, 惊诧道:霍幽州军中竟只?有?女婢两人, 我拨些女婢给令正和令媛使唤如何?不必了,内人不喜太多人伺候。
霍霆山拒绝。
今日不同往日,哪怕是伺候的女婢,他也?不会将外人放入自己院中。
霍霆山和李啸天在交谈, 一旁的裴莺也?和李啸天的夫人在聊天。
李司州的妻室姓庄, 名?曼香,洛阳本地?人士,和她交谈了两句后?, 裴莺觉得这位庄夫人看起来挺和蔼的。
是的, 仅是看起来。
霍霆山会和她谈政, 也?不拘她知晓他行军打仗之事。
因此裴莺知道,在一年?多前?, 也?就是三州共诛蓝巾贼的期间,她如今的夫君砍下了李司州女婿刘百泉的右臂。
将心比心,如果?她囡囡往后?的夫婿被人砍了手,她肯定会恨死那个罪魁祸首。
但对方?此时却和颜悦色,仿佛之前?无事发生。
裴莺虽然也?在笑,但暗自提高了警惕。
寻常的寒暄两句后?,庄曼香笑说:洛阳是个好地?方?,古往今来多少名?家为其繁华赋诗作歌。
裴夫人既说先前?没到过洛阳,不如后?日我带你和令媛去游肆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裴莺适时露出遗憾的神情,先行谢过庄夫人好意,只?是息女向来苦于舟车远行,如今好不容易来到洛阳,只?怕她只?想大睡个三天三夜,将精神气速速补回来才?好。
庄曼香侧头看向孟灵儿。
方?才?没留意,如今这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小姑娘确实脸色微白,瞧着蔫哒哒的。
庄曼香一顿,那确实得好好休息。
裴莺笑着说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似乎初见?面的妇人家话题都是那么几样,有?子女在就聊几句子女,再说说路上?见?闻,最后?将话题转到衣服饰物上?。
裴夫人这只?黄玉镯柔和如脂,好生细腻,我见?过的上?等?黄玉镯不少,但和夫人这只?相比,皆落了下乘。
庄曼香看向裴莺腕上?的黄玉圆镯,目露惊叹。
对方?情绪很少这般外露,裴莺正想着如何应对,庄曼香这时伸手过来,轻轻拨了拨裴莺腕上?的黄玉圆镯。
裴莺稍怔。
她和庄曼香不久前?才?认识,对方?这种超出社交距离的接触未免也?太唐突了些。
这个念头刚起,庄曼香已退了回去,仿佛方?才?只?是一时兴起才?来看看。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这一行抵达洛阳城时是申时,从城外到城中,再到后?面的入宅,一路走来时间来到了酉时。
晚膳在府中设宴。
霍霆山和李啸天都是州牧。
前?者?身上?还有?朝廷亲封的将军头衔,若是真算起来,霍霆山的分量比李啸天的要重一点。
但如今在司州洛阳,这是李啸天的地?盘,霍霆山独坐上?首并不合适。
于是干脆开设了并桌,两人同坐上?首,只?不过李啸天居于右,霍霆山居于左。
在下首,先是庄曼香,过来是裴莺和孟灵儿。
接着是幽州和司州这方?的武将交错而坐。
这顿夕食是李啸天安排的,膳食全从洛阳城有?名?的食肆中订购,八珍玉食,美酒佳肴。
天色渐晚,宅中却明亮如昼,推杯换盏间,幽州将领和司州那边聊得热火朝天,宴中言笑晏晏,仿佛彼此间从不存在龃龉。
上?首在聊天,庄曼香和裴莺在拉家常。
令媛定亲否?庄曼香问。
裴莺眸光微闪,我和她父亲正在为她挑选夫婿,不过她今年?才?十六,不急。
十六都未定亲,竟还说不急。
庄曼香很快明白对方?是有?更大的野心,虽说如今是冬日,比不得三月花似锦,但冬季也?有?冬季的风景,洛阳有?处负有?盛名?的梅园,改日裴夫人和我一同赏梅如何?裴莺叹了一口气,梅园我自是向往的,只?是如今不是时候。
裴夫人何出此言?庄曼香惊讶。
裴莺压低了声音,没有?多少负担的把锅甩到霍霆山身上:此番来洛阳是为结合你们?司州共同伐荆,来之前?我向我夫君许了诸多保证才得以随军,他不许我和女儿游山玩水的。
庄曼香没想到里面还有这茬,她细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赏梅在城中,算不得游山玩水。
裴莺遗憾摇头,虽然我与庄夫人所见?略同,但此事我说了不算。
庄曼香无话,她看着身旁美妇人的侧脸,手中的帕子暗自捏紧了不少。
裴莺将话题转向美食上?,和她聊洛阳美食。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宴席上?了酒,有?寻常清酒,也?有?裴氏佳酿。
两种酒混着喝,喝到最后?似有?些醉意的李啸天感叹,娇妻在侧,子女聪敏懂事,掌下还有?三州,霍幽州还是你好福气,好到令人生妒。
霍霆山拿着酒樽摇了摇,我也?觉得我命好,旁人比不得。
李啸天哽了下。
这场晚宴持续了很久,直到临近宵禁,李啸天才?领着司州人马离开。
裴莺回到主院,刚洗漱完霍霆山就进来了。
男人一身酒气,随着他进屋,酒气在室内氤氲。
裴莺被他熏得退后?了两步,霍霆山,你赶紧去洗漱。
这人吸了吸鼻子,我觉得也?不是很大味道。
不要你觉得。
裴莺把他推进耳房:香皂在匣子里头,你用你自己那块,不许再偷偷用我的。
夫人与我生分。
裴莺是服气的,这是卫生问题的。
等?他进耳房后?,裴莺回到榻旁,将几颗打了孔的夜明珠悬起来当小灯泡。
待挂好后?,裴莺将青竹荷包拿出来。
这个荷包从启程南征开始绣,一直绣到现在才?收尾。
长针刺穿墨绿色的锦料,墨绿的线一圈圈绕在针头,按紧再将线拉长。
就当裴莺想找剪子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美妇人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但很快继续起身寻剪子。
霍霆山绕过屏风,第一眼看到榻前?无人,第二眼移到小柜前?的裴莺身上?,见?她拿着小剪子,他若有?所思,转头再看床榻。
榻上?赫然放着一个熟悉的荷包。
只?不过比起之前?的半完工状态,如今只?差剪个线就完工了。
霍霆山,你自己剪线。
裴莺见?他闲,干脆把剪刀递给他。
霍霆山拿着小银剪扬眉,都道二人齐心,其利断金。
我与夫人同心至此,只?用来断线未免大材小用。
裴莺:……剪个线而已。
那边很快响起咔嚓一声,而后?霍霆山拿起荷包。
他刚沐浴完,此时只?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衣上?并无鞶带,挂不住荷包。
他便拿在腰上?位置比了比,很是满意,夫人绣工一如既往的好。
裴莺沉默了,一时难以分辨他这话是在嘲她,还是在真心赞她。
许久未听裴莺说话,霍霆山转头,见?她一脸复杂,夸你你还不乐意了?你那是夸赞吗?裴莺怀疑。
霍霆山笑道:怎的不算?夫人绣的荷包举世无双,旁人不知晓,总之我是甚是喜欢。
裴莺别开眼,耳尖微红,你喜欢就行。
舟车劳顿一日,晚上?还出席了宴会,裴莺困了,先行上?榻。
霍霆山站在榻旁,手里还拿着荷包,带着厚茧的长指慢慢摩挲过荷包上?的青竹。
他方?才?说的不是假话,她绣的荷包确实独一无二,选图都比旁人别致三分。
谁不喜欢衣食无忧?反正他喜欢。
夫人,方?才?我观你和李啸天的妻室相谈甚观,你们?聊的何事?霍霆山问。
没有?相谈甚欢。
裴莺低声道:一开始庄夫人约我去游肆,我以囡囡不适为由拒了,后?来她又邀请我赏梅,我也?拒了。
我觉得她太热情了些,倘若囡囡的夫君被旁人砍了手,我才?不会和仇人之妻谈笑。
榻旁的男人原先目光含笑,只?是如今眼中的笑意迅速退去,她几番约你出去?裴莺嗯了声。
还聊了些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如实说:旁的没什特别的,只?聊了美食和司州的见?闻,对了,她还问过囡囡定亲否。
夫人,洛阳城不似幽州,我在此地?的势力?算不得深厚。
倘若往后?有?人邀你出去,除了我和你同往的,其余一律拒了。
霍霆山将荷包挂木架上?,和明日的玄袍子放在一起。
裴莺:我知晓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过大江的声音,大将军,顾潭求见?。
霍霆山一顿,拿了木挂上?的外袍穿上?,夫人先安寝,我去去就回。
……书?房。
霍霆山来到踏入院时,便见?有?一人在院中候着了。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来,月光落在他的面庞上?,映出一张貌若好女的脸,他拱手作揖:见?过大将军。
清淮不必多礼。
霍霆山喊着顾潭的字。
两人进书?房。
霍霆山上?下打量他,乐了:当年?离开幽州你还颇为不情愿,七年?过去,白了,也?胖了些,我看你如今在司州是如鱼得水。
顾潭笑了笑,不混得如鱼得水,任务难以开展。
七年?前?,他领了一项秘密任务,领着一批人离开幽州来到司州。
这项任务最初鲜少人知,长话短说就是:当暗桩。
在司州组建属于幽州的关系网。
这张看不见?的关系网经过七年?的铺开,已远非当初可比。
可能街口一个卖烧饼的小贩,高门大户中的某个家丁,乃至官衙中的小捕快,都已是顾潭这方?安排的人。
且不论这七年?如何困难重重,单是耗费的人力?和财力?便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清淮何时来的?霍霆山又问。
如今已是宵禁,对方?肯定不是刚来。
顾潭:酉时,从侧门进。
酉时,恰好是幽、司二州人马从正门进后?不久,这个时间点黑甲骑也?入住周围四个方?位的宅子,周围都是幽州军。
说吧,怎的今日急匆匆地?来了。
霍霆山直入正题。
今日是他入洛阳的第一日,当天都未过完,顾潭就寻上?门来。
若没要事汇报,顾潭可以滚回幽州了。
顾潭正了神色:大将军,在您抵达洛阳的前?一个月内,有?两批人先后?拜访了李司州的州牧府。
霍霆山手搭在案几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哪两批?顾潭:第一批是莫家,这莫家也?算得上?当地?一个小豪强。
当家主人莫平根原先是幽州人士,听闻二十年?前?举家搬来洛阳,其女意外救了当地?大豪强的嫡子,嫡子对其一见?钟情,纳莫女为妾。
莫平根借着冯家的势,筹备十余载后?成为当地?的小豪强。
莫这个姓氏算不得很大众。
霍霆山稍作回忆,没想起幽州内有?豪强或豪强姻亲姓莫的。
第二批呢?霍霆山问。
这话落下,他看见?顾潭面上?出现凝重之色,大将军,第二批人马从西边来,私以为这批人马应该来自长安。
霍霆山敲着案几的手指顿住,长安,你确定?顾潭点头又摇头:只?有?七分把握。
当时一个弟兄从西边城门回洛阳,进城时偶遇一队人马,他见?马车虽朴素,但那些随行的、似镖师的人打扮却不一般,其中一个更是衣着讲究,气度与常人有?异。
那弟兄如今干商贾行当,接触过不少南来北往之徒,他觉得那行人的口音听着像长安那边的。
恰好那兄弟也?不着急回店铺,便一路尾随他们?。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不能缺的就是好奇心。
霍霆山静听着。
本以为是哪家高门来了长安的远亲,却未料到那马车队竟一路行到州牧府。
顾潭说,而通报过后?,是州牧府到管事先行出来接应。
李司州为一州之长,整个司州最有?权有?势就是他了,别看管事仅是个奴仆,但跟了那般的主子自然水涨船高。
州牧府的管事走出去,旁的高门都要主动?相迎。
此番他亲自迎客,可想而知这批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霍霆山若有?所思:马车之人可看清楚了?顾潭颔首:看清了,那弟兄说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女郎,她身形高挑,梳着妇人坠马髻,皮肤白皙,身段妖娆。
霍霆山定住。
长安,庄氏两度邀约。
身形高挑,白皮肤,身段妖娆的美妇人……男人的眼瞳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