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技术的进步,导致雇佣劳动者的数量急剧减少,继而,新时代的奴隶制就逐渐在联邦大地建立起来。
奴隶制,不管人文领域的专家、学者怎么看,方然就是这样认为。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出于顶层对劳动者的压榨和掠夺,毕竟这种行为,在历史上一直都在发生,而是出于社会生产的根本动机之判断,今天的联邦,的确正在从传统的资产主义向奴隶制退化。
一切的社会生产活动,归根结底,是为了满足人的生活需要。
但究竟是为满足那些人、那些群体的生活需要,在不同制度下,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联邦,当今时代的世界第一强国,长久以来实行的都是资产主义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全社会一切生产资料都被少数人所掌控,大多数民众除不动产、汽车、家具与生活用品外,事实上一无所有,只能向有产者出卖劳动力,才能得到维持生活的马克。
尽管如此,在资产主义制度下,一切的生产行为归根结底总会以民众的需求为目标。
只有这样,有产者们才能顺利完成商品——马克的转换,继而将出售商品所得的马克投入扩大再生产,去实现(至少是企图去实现)资产的不断增殖。
资产的增殖,不管是不是有产者的有意为之,是资产主义运转的最终目标。
为实现这一目标,至少在表面上,社会生产体系的产品必须得满足人的一切生活需要,否则便无法销售出去,即便有产者组织生产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如此,实践中,也常常演绎出易粪而食的闹剧,但总体来看,资产主义的折线式发展,的确大大促进了生产力的提升,也曾间接促进了科学技术的进步。
但是在今天,新时代的奴隶制在联邦落地生根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间发生变化。
资产主义的终结,正如人类历史上若干制度的被推翻,究竟会怎样发生呢,社会科学研究者往往拘泥于线性外推的僵化思维,认为其必定会像曾经的奴隶时代、封建时代那样,被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所颠覆。
继而,如卡奥*海因里希那样伟大的人物,也一样做出类似的判断,认为资产主义终将被更先进的生产关系所埋葬,被公社主义所取代。
这样的判断,显而易见,在当今时代已被证明是一种谬误。
卡奥*海因里希,毫无疑问,即便在西历1480年代的今天也被认为是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其人与无数后来追随者的建树,令无数人感动、甚至肃然起敬。
置身于联邦社会变革的洪流之中,目睹无数民众生活窘迫,失去工作,生活也随之而崩溃,方然自会赞同卡奥*海因里希的犀利剖析,他深刻认识到,这位社会活动家对资产主义的批判,切中要害,所陈述的资本之滔天罪恶,在当今时代的联邦、乃至世界,也正在真真切切的发生着。
然而,另一方面,结合其所处的时代,方然也格外清醒的认识到:即便卡奥*海因里希这样的天纵奇才,对文明发展的预测,也难免会受到时代的局限。
在卡奥*海因里希所处的时代,人,是社会生产的唯一中轴,任何生产活动都无法脱离劳动力、脱离人而单独存在。
而有产者的布局,也紧密围绕人这一因素而展开,通过雇佣劳动,榨取剩余价值,将资产主义的历史先进性与原罪展现的淋漓尽致。
身处那样的时代,即便海因里希也没办法料想到:有朝一日,人类社会的绝大多数生产活动,可以完全脱离人而存在。
当生产过程脱离了人,无数劳动者被从生产过程的核心一脚踢开,进而,不再掌握先进的生产力、甚至根本不具备生产力,工场主和有产者就无须再顾虑民众的想法,无须考虑民众的诉求,进而,无须在意民众的生存、抑或毁灭。
在人工智能大踏步前进、不断剥夺劳动者岗位的今天,取代资产主义的,也不会是另一种更先进的生产关系。
不会是公社主义,而是形式上更退化、更落后,却更适应时代的奴隶制。
新时代的奴隶制,不管世人怎样看待,这种制度,的确正在埋葬万恶的资产主义。
西历1483年的联邦,这一趋势,正在表现的越来越明显,资产主义特有的扩大再生产、生产与消费落差,乃至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些现象正变得越来越微弱。
社会生产的目标,越来越偏离社会全体成员的需求,而聚焦于顶层的需求。
这一变动的直接后果,是宣告了扩大再生产的终结:社会生产的组织,有了明确而具体的目标,就是满足顶层、有产者、工场主的需求,而这些需求,不论数量、质量还是发展趋势,都相当明确,可以被人工智能武装起来的生产体系所预测、把握,而后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生产活动。
为满足顶层的需求,一方面,apms甚至,是必须要有的。
另一方面,则是目前生产体系对人的需求,从科学研究到工程实践的专业人才,这些人才的需求,也被纳入社会生产的框架体系之内,奴隶们的任务是维持庞大生产体系的运转,获得的报酬,则是自身生活需要的满足。
在此基础上,不论顶层、还是奴隶,无法被ai机器所满足的一切需求,则由奴仆来加以满足。
顶层,奴隶,奴仆,关系怪异的三位一体,构成了今天的联邦社会。
这其中,奴隶为所有人提供产品,奴仆为所有人提供服务,顶层则直接躺赢,歆享奴隶与奴仆提供的产品与服务。
除此之外,不属于以上群体的民众,则被干脆利索的一脚踢开。
顶层坐享其成,奴隶与奴仆日夜辛劳,这样的景象,在资产主义时代的联邦,也是司空见惯的寻常景象。
那么新时代奴隶制与资产主义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在于奴隶制的稳定性。
第292章 第二九〇章 原因(auzw.com)奴隶制度,即便在古老的蒙昧时代,事实上都是一种很稳定的社会态势,倘若没有更先进的生产力、更高效的生产关系发起挑战,这制度完全可以波澜不惊的长期运转,持续时间可以长达几千年之久。
考虑到人类文明的历史,有记载的跨度,也不过才几千年,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残暴、血腥的奴隶制度,究竟会有多稳定;这一问题,无需空想,人类历史的诸多分支就是现成的佐证。
直到所谓现代文明时期的十四、十五世纪,随着科技的发达、人类活动的拓展,许多隐匿在极寒地带、崇山峻岭、茂密雨林中的与世隔绝文明被发现,这些文明,在进入人们的视线之前,几乎都已延续了数千年之久,而当它们被发现时的社会形态,无一例外,全都是建立在暴力统治之上的奴隶制。
对封闭文明而言,奴隶制度,简直就是一个绕不出去的奇点。
除非被外来的力量所摧毁,否则,一个文明可以在这种制度下,平稳运作长达数千年之久,相比之下,反而是从奴隶制度到封建制度的演变,更像是人类文明在某些特定条件下才会发生的意外。
奴隶制为什么会如此稳定,在社会科学界,是一个探讨已久的话题。
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无须刻意搜索,方然也能查阅到很多,结合自己的思考,他很快发现,这是因为奴隶制度下的社会运转目标所致。
奴隶制,本身的实施,往往伴随残酷的暴行,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不过若撇开这一层表象,就不难发现,这些暴行的直接动机,无非是围绕奴隶制的中轴而展开,而奴隶制度的根本目标,则是满足奴隶主、也即顶层的需求。
问题在于,在奴隶制的运行态势下,顶层的需求,是糜烂而一成不变的。
奴隶制度的运转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这并不奇怪,事实上人类文明走过的路,除原始时代外,一切社会制度的运转目标都概莫如此(只有理想联盟勉强算是例外),然而与其他制度相比,奴隶制在目标上的专一性,格外强烈。
奴隶制的目标,是满足顶层的需求。
不仅如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目标,这,才是其稳如狗的关键。
一样生而为人,作为顶层,奴隶时代的顶层,其会有些什么样的需求,是不难想见的。
这些需求,凭借暴力维系的奴隶制度,从奴隶身上获得自己所需的一切,对奴隶主而言,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的其他念头,都很罕有、事实上也并不需要有。
譬如说,研究自然科学,发展促进生产的科学技术,这就是一种多余、甚至危险的念头。
凭借旧时代极其低下的生产力,暴力维系奴隶制,是一种相当容易的操作,手无寸铁、至多只有工具的奴隶,即便人多势众也很难反抗奴隶主的武装,不仅如此,奴隶的文化水平也很低下,因此而很难有组织起来的觉悟,更像是一盘散沙,根本就不足为惧。
在这种态势下,与收益未知、风险未知的探索相比,奴隶主的选择,自然是稳定高于一切。
顶层没有探索的想法,至于奴隶,每天苟活都十分艰难,更不会有时间、精力、资源和兴趣去搞什么科学研究。
顶层无意研究,底层无力研究,漫长的奴隶时代,才会一直在科学方面裹足不前。
在这样的社会体系中,生产,目标十分明确,就是为奴隶主的需求而竭尽全力,此外再勉强满足一些奴隶的基本生活需要,除此之外,任何多余的事都不需要做。
需要多少,奴隶就生产多少,这里根本就没什么扩大再生产。
产出等于消耗,产品百分百对应需求,在经济领域,这是一种很完美的状态。
即便在奴隶时代,也有朝代更替、政-权更迭,旧的奴隶主经常死于非命、被新上位者所取代,奴隶制度本身却还是一如既往。
这种态势,在当今时代的联邦,造就了奴隶制的死灰复燃。
这种新时代的奴隶制,并非继承旧时代的暴力控制奴隶之表象,而是在生产过程的组织上,重走旧路,以顶层需求为唯一的目标,以满足顶层、奴隶与奴仆的需求作为生产的全部意义。
这种新时代的奴隶制,毫无疑问,会对联邦社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奴隶制会如何戕害现代社会,一言蔽之,并不在于人身控制、暴力滥施,而是在当前的生产力水平下,以联邦顶层的寥寥之数,根本就不需要三亿民众来充当奴隶与奴仆。
在资产主义时代,为得到剩余价值、满足自身的需求,联邦的有产者、工场主们,曾经雇佣大量人手,从产业巨头到街头小店的大小经济体,吸纳了一亿劳动力,让联邦民众有起码的收入,进而托起整个社会的运转。
在那时,联邦的顶层,也就是掌控生产资料、无需亲自劳动就能坐享其成者,大约在三十万人左右。
三十万顶层,平均下来,每一个人的生活所需,要有一千名联邦民众来服务。
满足从一日三餐到度假、拔牙的所有需要,在二十年前,顶层与底层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千,但是到了今天,资产主义的大鱼吃小鱼法则,让大量联邦小有产者、小工场主破产,进而被踢出顶层的行列。
西历1483年的统计数据,方然查到的资料,联邦的顶层数量大约为三万,比十年前减少了九成之多。
如此稀少的顶层,在当今时代的生产力水平下,一个人生活所需的奴隶数量,则大幅度降低至约五百人,那么折算下来,联邦顶层所需的劳动者、服务者总数,就将从约三亿骤减为一千五百万。
这其中,直接受雇于公司、实体的劳动者,数量更只有五百万左右。
从一亿到五百万,数字,是冷酷无情的,百分之九十五的劳动力需求萎缩,对应的,则是触目惊心的失业率,和茫然无措的失业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