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的思考,在一旁监督的女助理看来实属寻常,以为他在斟酌题目。
但既然是开放性的问题,答案,洋洋洒洒的写一写也就可以,且不说这一环节的价值想必寥寥,并不会对获得offer有多大的帮助、或者多大的阻碍,方然没理由在这上面费神,何况他现在扮演的还是安生。
此时此刻,他真正在揣摩的,是接下来一段时期、也许是很长一段时期内的大方向。
追求无限长的生命,路,方然很早就看得清楚,躬身钻研生命科学并没有用,当永不下车的神迹降临时,只有掌控网络体系,进而掌控绝对暴力的那个人,才能铲除一切威胁,继而一把将票攥到手中。
it,才是未来,这一点他始终确信。
但是这宏观上的判断,此时此刻,却无法给出一个明确而具体的选择:以盖亚之大,人类之多,即便只考虑联邦的三亿人口,在it领域各类岗位上工作的人,差不多会有数百万,前途是明摆着的,这几百万潜在的竞争者中,至多只有一个能笑到最后,那么什么样的岗位、什么样的领域才最有利,赢得残酷竞争的概率最大呢。
这个问题,涉及到it领域的全局,不仅他说不出,连本领高强的asa也答不上来。
眼前的问卷,不论选择哪一道题目作答,其实都可以;国际商用机器这样的大企业,也不见得会仅仅根据一纸答卷来给他指派岗位。
但题目所涉及的计算机,人工智能与fscim这三大领域,却正好对应it的几个细分领域,无意间引发了方然的思考。
多年来在it领域摸爬滚打,凭经验判断,方然一开始的念头,是锁定人工智能。
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理由,看起来很有说服力,就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一度陷于停滞的人工智能研发再度如火如荼,不仅催生了民众熟悉的自动驾驶、实时翻译等应用领域,在ai的理论研究上也有一些突破。
在或许并不遥远的未来,颠覆现有规则、摧毁现有秩序的,必定是ai,即便这ai仍然被某一些人、甚至某一个人所掌控。
从这种角度出发,研究ai,似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的推理,他会有,其他追寻永生的竞争者,想必也一样会有。
如果结合实际情况来考虑,投身ai领域,也就意味着最高的风险,或许,就在将来每一天的工作中,身边的上司,同事,乃至打交道的相关人员,里面就会潜伏着磨刀霍霍的同类,在等待着机会。
作为永生的追寻者,方然对这终将到来的一场自相残杀,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他也明白,同类之间的生死斗,显然不会在号角吹响时才正式开始,遥想未来,他完全能想象得到,火并必然最先发生在it领域,人工智能领域尤甚。
距离目标越近,风险也随之而越高,利弊的一番权衡还真伤脑筋放任思绪游荡了一会儿,方然集中精神,告诫自己现在是托马斯*安生,把脑海里事关永生、火并的念头都藏好,然后斟酌字句,把自己对第二道题目的认识、分析,写在洁白的a4纸上。
人工智能全面超越人类,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太可能的。
再怎样强大的人工智能,本质上,仍然由人创造,其之所以出现的唯一意义,是为创造者的意志而服务,而人创造人工智能,坦率的讲,显然不会是为了创造、然后跪拜‘新的上帝’,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意图,完成自己的目标。
从这一角度讲,即便未来的人工智能,在所有领域都将人远远抛在身后,在‘自我意识’这方面,却还是根本无法与人相提并论;为创造者、而非自身的意志所掌控,这样的ai,注定不会有自我意识;永远无法与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相比,注定只是一种工具。
黄昏时分,从社区服务中心回到家,游过泳的年轻人洗了一个热水澡,从微波炉里取出加热好的营养晚餐,坐到地下室的电脑前,一边吃饭,一边顺便浏览些联邦和国际上的时事新闻。
白天在威斯汀酒店的面试,自我评价为良好,方然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距离目标又进一步,这,是值得高兴,但其实就算拿不到国际商用机器的offer,也没什么大不了,it领域独步盖亚的联邦,业界的大公司、大企业可不止一两家,对安生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起点。
浏览国际新闻,至少,要在紧张忙碌的日常之余,多少关注一下世界。
这不仅能略为放松紧绷的神经,对方然而言,也可以验证他对人类文明发展趋势、直至最终结局的推断,准确度究竟怎样。
抱着这样的心态,浏览新闻,方然不太在意公开渠道的讯息。
因为这些讯息的来源,基本上,并不怎样靠谱。
联邦也好,世界上其他国家也罢,但凡想要以一种组织形态长期存在,对媒体的管控就是必然,程度轻重有别,本质上却都差不多。
但即便如此,讯息,多少总还是要基于事实;信息时代的凭空捏造,容易穿帮,今天的联邦民众,也不像上一代人那样好忽悠。
至于说,从基本与事实相符的报道、节目里,能读出什么样的讯息,就需要多方比对、独立思考,才能洞悉这些讯息里隐含着的,制作者、决策者想要达到的效果,继而去伪存真,窥破那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
一边吃饭,一边浏览页面,联邦快讯的报道引起了方然的关注。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准确地讲,在自己结束面试、坐车前往社会服务中心的那段时间里,联邦航空航天局、fasa主导的近地轨道项目又迈出了一步,使用大推力的delta-iii型火箭,向近地轨道部署了新一代近地能源中转站。
航天领域的一则新闻,配上的视频,无非是火箭点火、隆隆升空的熟悉画面。
但看着页面,回忆起之前看过的几条新闻,能源中转站一词还是让方然警觉,他打开了历史记录。
第202章 第二〇〇章 核武(auzw.com)(防d设置,很快恢复)但既然是开放性的问题,答案,洋洋洒洒的写一写也就可以,且不说这一环节的价值应属寥寥,并不会对获得offer有多大帮助、或者阻碍,方然没理由在这上面费神,何况他现在扮演的还是安生。
此时此刻,他真正在揣摩的,是接下来一段时期、也许是很长一段时期内的大方向。
追求无限长的生命,路,方然很早就看得清楚,躬身钻研生命科学并没有用,当永不下车的神迹降临时,只有掌控网络体系,进而掌控绝对暴力的那个人,才能铲除一切威胁,继而一把将票攥到手中。
it,才是未来,这一点他始终确信。
但是这宏观上的判断,此时此刻,却无法给出一个明确而具体的选择:以盖亚之大,人类之多,即便只考虑联邦的三亿人口,在it领域各类岗位上工作的人,差不多会有数百万,前途是明摆着的,这几百万潜在的竞争者中,至多只有一个能笑到最后,那么什么样的岗位、什么样的领域才最有利,赢得残酷竞争的概率最大呢。
这个问题,涉及到it领域的全局,不仅他说不出,连本领高强的asa也答不上来。
眼前的问卷,不论选择哪一道题目作答,其实都可以;国际商用机器这样的大企业,也不见得会仅仅根据一纸答卷来给他指派岗位。
但题目所涉及的计算机,人工智能与fscim这三大领域,却正好对应it的几个细分领域,无意间引发了方然的思考。
多年来在it领域摸爬滚打,凭经验判断,方然一开始的念头,是锁定人工智能。
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理由,看起来很有说服力,就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一度陷于停滞的人工智能研发再度如火如荼,不仅催生了民众熟悉的自动驾驶、实时翻译等应用领域,在ai的理论研究上也有一些突破。
在或许并不遥远的未来,颠覆现有规则、摧毁现有秩序的,必定是ai,即便这ai仍然被某一些人、甚至某一个人所掌控。
从这种角度出发,研究ai,似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
只不过这样的推理,他会有,其他追寻永生的竞争者,想必也一样会有。
如果结合实际情况来考虑,投身ai领域,也就意味着最高的风险,或许,就在将来每一天的工作中,身边的上司,同事,乃至打交道的相关人员,里面就会潜伏着磨刀霍霍的同类,在等待着机会。
作为永生的追寻者,方然对这终将到来的一场自相残杀,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他也明白,同类之间的生死斗,显然不会在号角吹响时才正式开始,遥想未来,他完全能想象得到,火并必然最先发生在it领域,人工智能领域尤甚。
距离目标越近,风险也随之而越高,利弊的一番权衡还真伤脑筋放任思绪游荡了一会儿,方然集中精神,告诫自己现在是托马斯*安生,把脑海里事关永生、火并的念头都藏好,然后斟酌字句,把自己对第二道题目的认识、分析,写在洁白的a4纸上。
人工智能全面超越人类,我个人认为,这是不太可能的。
再怎样强大的人工智能,本质上,仍然由人创造,其之所以出现的唯一意义,是为创造者的意志而服务,而人创造人工智能,坦率的讲,显然不会是为了创造、然后跪拜‘新的上帝’,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意图,完成自己的目标。
从这一角度讲,即便未来的人工智能,在所有领域都将人远远抛在身后,在‘自我意识’这方面,却还是根本无法与人相提并论;为创造者、而非自身的意志所掌控,这样的ai,注定不会有自我意识;永远无法与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相比,注定只是一种工具。
天色,渐渐暗淡,从社区服务中心回到家,游过泳的年轻人洗了一个热水澡,从微波炉里取出加热好的营养晚餐,就坐到地下室的电脑前,一边吃饭,一边顺便浏览些联邦和国际上的时事新闻。
白天在威斯汀酒店的面试,自我评价为良好,方然现在的心情不错。
距离目标又进一步,这,是值得高兴,但其实就算拿不到国际商用机器的offer,也没什么大不了,it领域独步盖亚的联邦,业界的大公司、大企业可不止一两家,对安生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起点。
浏览国际新闻,至少,要在紧张忙碌的日常之余,多少关注一下世界。
这不仅能略为放松紧绷的神经,对方然而言,也可以验证他对人类文明发展趋势、直至最终结局的推断,准确度究竟怎样。
抱着这样的心态,浏览新闻,方然不太在意公开渠道的讯息。
因为这些讯息的来源,基本上,并不怎样靠谱。
联邦也好,世界上其他国家也罢,但凡想要以一种组织形态长期存在,对媒体的管控就是必然,程度轻重有别,本质上却都差不多。
但即便如此,讯息,多少总还是要基于事实;信息时代的凭空捏造,容易穿帮,今天的联邦民众,也不像上一代人那样好忽悠。
至于说,从基本与事实相符的报道、节目里,能读出什么样的讯息,就需要多方比对、独立思考,才能洞悉这些讯息里隐含着的,制作者、决策者想要达到的效果,继而去伪存真,窥破那潜藏在水面之下的真相。
一边吃饭,一边浏览页面,联邦快讯的新闻引起了方然的关注。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准确地讲,在自己结束面试、坐车前往社会服务中心的那段时间里,联邦航空航天局——fasa主导的近地轨道项目又迈出一步,使用大推力的delta-iii型火箭,向近地轨道部署了新一代近地能源中转站。
航天领域的一则新闻,配上的视频,无非是火箭点火、隆隆升空的熟悉画面。
(防d设置,很快恢复)第203章 第二〇一章 破坏(auzw.com)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整体而言,对破坏的承受力,理应随科学技术的进步而一直提升。
科学的发展,让人掌握的技术手段越来越先进,越来越强大,应对外来威胁的能力也会水涨船高,而诸如地质灾害、火灾、瘟疫这样的威胁,形式与烈度则有一定之规律,在科技进步面前,自然渐渐的相形见绌。
然而对自作孽的战争,人类文明的承受力,就未必如此。
早在文明的蒙昧时期,人类之间的战争,残酷而又野蛮,但是其对人类种群、乃至世界的破坏力却有限,即便发生屠城、灭族这样骇人听闻的暴行,某些种群遭遇了灭顶之灾,由于早期人类社会各自为政的特性,非但没可能导致整个人类世界的灭绝,甚至,连给予其沉重的打击都做不到。
漫长的人类历史上,经常是,当位于某一片大陆上的国家、文明之间,正厮杀的难分难解,失败一方甚至永远消失,另一片大陆上的文明,却正好整以暇的与邻邦交往,发展文化与技术,而对远方的血与火一无所知。
对早期的人类而言,盖亚,十分广袤,星星之火般的文明点缀在陆地,即便经常会在闪烁不定后熄灭,却无损于人类世界的整体命运。
这种情形,差不多直到三百多年前,尤洛浦的航海家们开始探索更遥远的大洋、发现了新大陆后,才渐渐被改变。
被贪婪和欲-望驱使着,兼具探险家与殖民者身份的尤洛浦人,逐渐将自身文明的触角伸向盖亚每一个角落,从那时起,世界不同地域的文明之间,才越来越紧密的联系起来,直到第二次盖亚大战。
正是在那场旷日持久、席卷全世界的战争中,人类第一次意识到,遍布世界各地的不同族群,社会,乃至文明,事实上都是人类大家庭的一份子;进而,共同构成了人类文明这样的命运共同体。
也是从那时起,随着国家之间、国家组织之间的联系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紧密,经济的纽带将全世界拉近在一起,人类文明才真正驶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在短短几十年时间里,取得了远超过去一切历史年度总和的惊人成就。
文明的发展,剧变,方然十分关注。
但他现在所想的却是,这种紧密的联系,对人类文明的破坏承受力,会产生什么影响。
当盖亚表面的人,全都被视为、也的确成为了一个整体,这样的整体,即便掌握着前所未有的科技成就,在面对人创造、使用的、在战争中显露狰狞的暴力时,防御力与承受力,反而会比之前所有下降。
一场大规模的现代化战争,即便不动用核武,也将对世界造成无法承受的巨大损失。
凭借更发达的科技,今天的人类社会,对战争等暴力破坏的承受力却不及以往,根本原因在于当今世界已成为了一体,即便在发达的联邦,从基本物质资料生产到衍生服务业的所有领域,彼此间都互相依赖,互相牵连,物资与信息的联系不仅在联邦境内盘根错节,甚至会延伸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经济的纽带,链条,并非每一根都至关重要。
譬如钻石,出现在联邦珠宝市场的昂贵货品,大部分均来自海外,但显而易见,这种链条的维系、抑或断裂,对联邦经济、社会的运转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
相反的案例,则是石油、矿产、尖端设备与集成电路,这些重要的战略物资,涉及到从能源、冶炼到制造、信息产业的各个方面,是整个社会经济循环的基石,和平时期还好,一旦因战争而中断海外运输线,则联邦的经济运行会立即停滞,甚至陷入严重衰退。
不仅如此,基于追逐利润的集中原则,现代社会的生产体系,越来越依赖高效而单一的物质、能量与信息传输渠道,联邦的庞大输电网络,石油运输管线,铁路,公路与海运航线,乃至从海底铺设到其他大陆的光缆,高悬天际的卫星,都无法确保在战争时安然无恙。
一旦线路被截断,短时间内又无法修复,就会酿成大祸。
坐拥远比几十年前更发达的科技,承受战争的能力,却不如以往,这看似是一种反常表现。
但换个角度,任何一个体系的运行效率与抗打击能力,原本就是彼此互斥的。
早在几十年前,理想联盟轰然解体,联邦最大的安全威胁一夜间不复存在,产业部门也摆脱了沉重的国防压力,逐渐从备战体制脱离,继而,以经济效率为导向,从有利于战时生产的大而全转向有利于高效产出的大而专。
这样的转变,一方面提高了生产效率,另一方面却不利于备战。
在这一过程中,即便联邦当局的某些部门、某些专家,对经济的战时维系力深感忧虑,大多数民众却不以为然,并认为联邦的强大武装力量,能击败任何对手,确保远离其他列强的北大陆不受袭扰。
但他们却根本没经历过、也不会明白,今天的联邦社会究竟是怎样运转的,生活中随处可见、理所应当的一切,都需要极其庞大而门类齐全的现代化产业体系来支撑,而现代化的工业、农业与服务业,不仅需要一大批专门人才,还需要来自联邦、乃至世界各地无以计数的物质与信息支持,才能够正常运转。
如此庞大复杂的体系,一旦遭遇重创,自我修复的能力则值得怀疑。
当盖亚大战爆发,核弹从天而降时,破坏,并不仅仅是指城市化为了一片火海,虽然那确是恐怖如斯。
而是如此剧烈的暴力破坏,会打散社会的组织、运行架构,切断无数经济体之间的紧密联系,继而,造成一场自反馈的、甚至会让人类文明倒退至原始时代的莫大灾难。
纽带的切断,会破坏经济循环,经济运转的迅速崩溃,则将进一步摧毁社会秩序。
一旦社会秩序瓦解,人类文明,这坐拥眼花缭乱盖亚的存在,重建秩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更可能将多年来积累的一切先进科技成果,都倾注到争夺残存利益的内斗之中。
第204章 第二〇二章 职责(auzw.com)当秩序荡然无存时,智慧、体魄甚至能力,作用都很有限,只有狡诈、残忍而拥有暴力的人,才能生存。
然而这些气势汹汹的暴徒,在对抗大自然的战斗中,却又是百无一用。
混乱,会产生逆向淘汰,按社会研究机构的模拟推演,一旦文明掉进这螺旋下降的厄运之中,就很难挣脱自我强化的秩序崩溃,最终将丧失大部分已取得的技术成就,甚至退化到蒙昧的原始时代。
大战既然无可避免,这恐怖的一天,迟早会来天下大乱,形势何等险恶,但思考着这一切的方然却无动于衷。
研究机构的模拟推演,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即便如此,联邦军工巨头的最新进展,被delta火箭送上近地轨道的能源中转站,还是让他又一次倾听到了盖亚大战的脚步声。
永生,无限长的生命,一切是没办法赶在战争爆发之前;直到熄灯就寝,黑暗中的年轻人还在沉思,如果,自己必须要在那未来的乱局中,掌握绝对的暴力,那么进入国际商用机器公司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想方设法,进入这家it巨头的什么部门,才能最便捷的达成这一目标呢。
时间,可能已没有多少了罢。
面试顺利,在等待了约一个星期后,方然才接到国际商用机器的正式offer。
时间拖延的挺长,原因,方然也不太清楚,不过他随后就接到一通肯*汤普森打来的电话,项目负责人在电话里说到,他基本认可自己的能力,但根据答卷内容,觉得自己并不完全适合待在ibm,所以才迟迟没发offer。
汤普森也表达了意愿,如果在此期间,有其他公司投来了橄榄枝,希望方然能一概将其拒绝,还是来国际商用机器比较好。
一会儿说不合适,一会儿又让他拒绝别家,肯*汤普森的话让方然困惑。
但既然有offer,思来想去,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特别是所作所为要符合托马斯*安生的既往特质,方然就含糊的答应下来,一边暗自决定,要对这位项目负责人进行更全面、更细致的背景调查。
一旦工作确定下来,对很多学生,这就是彻底放松的开始。
方然显然没时间、也没心思这样做,相反,他从西历1478年的元旦之后,就重新制定了一份日程计划,结合国际商用机器发来的邮件内容,对自己即将在几个月后前往的工作地点,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市,进行挖地三尺般的调查。
从校园到企业,身份的转变是一方面,居住地与生活模式的变化,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挑战。
虽然早在很多年前,遥望未来时,方然就明白他迟早要迈出这一步,从相对安全、单纯的校园环境离开,进入五光十色的联邦社会,但直到现在,实实在在的成为国际商用机器的准员工,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意识到自己多年来走过的道路,将会指引他通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夏洛特,一座周边植被茂密小城,也是国际商用机器某研究机构驻地。
调查即将前往的地点,一切工作,方然还是通过网络来进行,此前公司还发来邮件、要求提前几个月去参加培训,被他以毕业事务繁忙的理由拒绝,不过网络上与新部门的一些联系、交流,他倒还乐于去做。
在前往夏洛特之前,至少,他总要弄清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aide,人工智能研发工程师,职位的名称,还是有一些模糊,刚毕业的研究生也不可能被委以重任,在这一领域,自己的知识积累和实践能力应该足以应付,但方然的调查目标并不在此,他想知道,夏洛特的ibm研究机构与联邦军方之间,联系的密切程度怎样。
一门心思扑在调查上,与此同时,多少拨出些时间精力,完成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毕业流程,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但每天忙碌时也罢,晚睡前,方然却时常有些心神不宁。
忐忑的感觉,会影响睡眠质量,他一开始认为这担忧来自于匿名者,但仔细想想,却分明又不是。
匿名者,身份成谜的同类,方然怀疑此人并未死亡,而是还活着。
但这种模糊的怀疑,即便是真的,一时间也对自己毫无妨害,就算匿名者是诈死,现在也仍然在被同类们追踪,此人忙于隐匿行踪、掩饰身份还来不及,自然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甚至对他方然不利。
心情忐忑的真实原因,下意识的回避,方然心里一清二楚:时间过得很快,几个月后,他就要前往ibm的研究机构报到,可进入国际商用机器之后又该怎样做,才能逐步接近永不下车的终极目标呢;到现在,他还一点谱都没有,更不用说制定详细的计划。
从追寻永生,到在浩劫中幸存,进而必须掌控绝对的暴力,这一条线是清晰的,方然从未怀疑。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要如何掌控庞大的暴力体系呢,一切都指向ai,那么加入国际商用机器搞ai研发也没错。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他却会不自觉的紧张;从ai研发工程师,到攫取系统最高控制权、进而掌控暴力体系的那个人,中间,肯定还有一系列的步骤,方然现在还无法想象清楚,这不要紧,但直觉却在提醒自己,这条路,事实上几乎每一个永生追寻者都能看透的路,却潜藏着莫大的危险,不仅危机四伏,更有不慎掉落车外的可能。
因为这分明就是一座独木桥啊。
盖亚表面的人口,近乎无尽,联邦的三亿人口数量,也的确很庞大。
但再怎样庞大的人口基数,这其中,从事核心ai研发、部署与运维的人,却注定只是人群中的极少数。
但凡有一个冷静、清醒的头脑,对永生的追寻者而言,迟早都会明白ai研发是何等关键的一步,但正因如此,ai核心研发,就会成为永生追寻者彼此倾轧、踩踏的重灾区。
同类的威胁,平时每一天的日常活动,哪怕擦肩而过也认不出,风险是可以忽略。
但是到了ai研发的核心团队,同类潜伏的概率,可想而知会有多高,这时的风险还能一概忽略掉吗。
第205章 第二〇三章 律条(auzw.com)投身尖端ai研发,等于就是在和一群同类共事,风险是毋庸置疑的。
这时候的风险,也不再是与方然原本估计的万中无一,即三亿联邦人口中那不到0.01%、甚至更少比例的永生追寻者暗斗,而是在潜伏者比例极高的核心ai研发团队里,与所有潜在竞争者的明争。
争斗,方然一点都不擅长,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有限,就和在很多领域一样。
但同类之间的战争,可不会像转身拔枪的西部牛仔那样,如果是在网络上、系统中一决高下,他还是有起码的自信。
不知道其他永生追寻者,是何时觉醒、踏上这条路,至少对他自己而言,五岁时就笃定了矢志不移的信念,多少年来,没有一天没在为此而竭尽全力,现在掌握的黑客技术已可比肩优秀的网络安全专家,甚至进入nisl、国家信息安全基础实验室供职。
相比之下,人工智能的研发,还算不上自己最擅长的领域。
或迟,或早,总得和一些同类狭路相逢,怕也没用的,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至于一番惊心动魄的激斗后,谁能留在时间的列车上,决心,能力,意志甚至运气,都会让任何预测成为不可能。
不到那一天,谁也不会知道结局。
思虑至此,方然认为、至少自以为他是想清楚了这一切,于是埋头工作。
但不久后的某一天,浏览新闻时,看到联邦储备银行技术主管东窗事发、锒铛入狱的消息,他才心生异样,继而,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简直就错的离谱。
乔丹*贝尔福特,供职于联邦储备银行信息技术部的跨行业人士,过去十年间一直负责金融决策系统的开发与衔接工作,其伙同下属、利用职务之便,通过篡改ai决策网络、拦截数据,甚至直接伪造系统输出结果的手段,以各种形式在金融市场与影子银行牟利,联邦调查局已核实的案值即超过二十亿马克。
二十亿马克看一眼屏幕上的数字,方然在默数,那将0间隔起来的逗号有几个。
这家伙还真贪呐,二十亿,自身经历有限的年轻人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巨款,但同时他也知道,和充斥联邦金融体系的大鳄们相比,这数字岂但不值一提,即便来源,也会被资深玩家们所嘲笑。
十年时间,才弄到2,000,000,000马克,结果还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但凡身居金融公司、机构的高位,甚至只是一个掌控庞大资金池的基金经理,给他十年时间,也不难毫发无伤的弄到这些,最重要的是干净,哪怕联邦调查局和监管机构一起来刨根问底,也可丝毫无惧。
这些钱,所对应的社会资源,没有哪怕一芬尼是金融产业所创造,完全是在巧取豪夺。
即便被金融圈子一干老手所鄙视,方然注意的,却不是乔丹*贝尔福特案的案值,或者媒体添油加醋的纸醉金迷生活,而是这位攫取了二十亿马克的技术主管,受到的惩处,只不过是十四年的监禁和罚没财产。
十四年,外加罚没一切财产,贝尔福特的糜烂人生就此完结。
即便今后出狱,与时代严重脱节、兜里又没有马克,这样的家伙一时也很难翻身。
但考虑到二十亿的惊人数字,倘若没被查处,会对联邦社会造成多么严重的损失,这样的惩罚却又太轻,几乎毫无震慑作用。
贪婪,占据着无数人的心灵,为饲喂这心魔,他们究竟愿意付多高的代价;以前没彻底想过,现在,被新闻提醒,方然才意识到自己(以及同类们)与盖亚的芸芸众生相比,看待事物的出发点根本不同。
大抵凡人,在思考某件事要不要做,权衡做、与不做的收益和损失时,都会有一个损失的上限,就是死亡:生命的消逝终究难免,那么,这损失也就天然的有限,面对超出这损失的巨大收益时,任何人间律条,都无法彻底断绝铤而走险的念头。
说白了,对任何一桩恶行的惩罚,施加于凡人,震慑力都注定是有限的。
在野蛮的旧时代,还可以对罪犯滥施酷刑,震慑力往往超过了死刑,但显而易见,这在今天已成为了一种骇人听闻、至少无法公开实施的非常手段,凡人的刑罚上限,止步于死刑,这是任何法条都无法逾越的上限。
更不用说,在莫须有的怪异想法主导之下,联邦社会的废死呼声,越来越高,一些州甚至已在程序上、或者事实上取消了死刑。
取而代之的,则是终身监禁、不得假释,对犯罪的震慑力大打折扣。
不论犯下怎样的罪行,惩罚,在当今时代以死为极限;然而另一方面,铤而走险的潜在收益,却随着文明的变迁而越来越高,几乎没有上限。
在久远的过去,一个胆大包天的不法之徒,哪怕抛弃底线、肆无忌惮的攫取财富,甚至将国库据为己有,也绝对无法获得今日蟊贼们所获的巨大利益,即便劫夺再多黄金,也没有将其兑换为今天这般优裕生活的物质基础。
一言以蔽之,面对高度发达的现代文明,作奸犯科的收益,乃至能用赃款兑换到的极致享受,几乎无穷无尽。
然而这罪与罚的另一面,对恶行的惩罚,却从酷刑退化到死刑,甚至退化到监禁。
利益与损失的天平,完全失衡,又怎能制约那贪婪的心呢。
当然,要制约恶行,除高压态势的严刑峻法外,还可以依赖一系列的制度。
但再怎样严密的制度,制定、实施、监督的仍然是人,这就决定了其不可能没有一丝缺陷,现实中,更经常会千疮百孔、漏洞百出。
正是因为这样的困境,在今日的联邦,要完全杜绝凡人们的贪念、根除任何犯罪行为,根本就没可能;不仅在实践中没可能,即便凭空幻想,能百分之一百抓获所有罪犯、百分之一百执行惩罚的理想情况下,也一样的没可能。
第206章 第二〇四章 内斗(auzw.com)事大不过一死,贪婪却无止境,在人类社会,这是一个现阶段根本无解的矛盾。
凡人的这种思维方式,甚至,由此而引发的犯罪行为,站在追寻者的立场,方然根本不可能认同,但他却不难理解,这些寿命短暂、几十年光阴一晃而过的庸庸碌碌之徒,面对死亡恐惧与奢靡诱惑时,会有怎样的内心活动。
正是这种心态,令乔丹*贝尔福特铤而走险,即便身陷囹圄后,也没有一丝悔悟。
后悔,悔不当初,贝尔福特之流想必也有,但后悔的却并非不劳而获、巧取豪夺,而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笨拙,被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找上门来。
他们只是在后悔被抓,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与几乎朝生暮死的凡人相比,永生追寻者,即便明知最终只会有一人胜出,在浩劫降临前的人生中,却会遵循完全不同的生存法则。
因为对方然和同类而言,人间的刑罚,尤其死刑,代价根本就大到无法承受。
正因如此,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才会一直谨小慎微的苟活于世,不仅规避任何风险,还特别避免碰触到联邦法律的红线,只在必须彻底隐匿身份时,才冒极大的风险诱杀了托马斯*安生,迈出那无法回头的一步。
身而为人,即便躯体一模一样,永生追寻者,和凡人,根本就是两类不同的生物。
那么从这点出发,对进入国际商用机器ai研发部门后的情形,自己的设想又错在哪里呢;方然这才明白,他对今后路上的风险评估,大错特错。
遥望未来,进入国际商用机器也好,其他it巨头也罢,只要自己还心存永不下车之念,凭借超卓的技术和能力逐渐接近、参与,乃至掌控盖亚表面的庞大网络,那么他就必须做好准备,与征途上遭遇的每一个人殊死战斗。
每一个人,是的就是所有的人,面对掌控盖亚、对人而言简直就等于掌握了一切的诱-惑,试问又会有谁不动心;面对死亡,不论追寻者,还是麻瓜,都是一样的极度恐慌。
无论是被巨大利益诱惑,还是不想如蝼蚁般被杀掉,面对执掌盖亚网络、事实上就等于执掌了自己和其他一切同类命运的机会,哪怕白痴都知道该怎样做。
这种念头,注定压倒意识中的一切,绝非任何人间律条所能控制、拦阻;争斗,更绝不会仅仅在追寻者与追寻者间展开,而会演变为空前混乱而残酷的世间大乱斗,演变为以系统最高控制权为唯一目标,突破任何底线、不择任何手段的人间大逃杀,演变为以活下去为目标、因此而自相残杀的,所有人与所有人之间最后的战争,一切人与一切人之间的生死相搏。
和所有人的威胁相比,同类,永生的追寻者,带来的威胁简直就微不足道。
甚至,因追寻无限长生命而极端畏惧死亡,行动因此被束缚的同类,在这场末日之争中的表现,恐怕还不如那些自知必死、时日无多,因而抛却一切人间法则的麻瓜。
既然如此,对国际商用机器的研发机构,究竟会潜伏着多少同类,还有必要关注吗;反正都是对手,同类,还是麻瓜,在这一点上根本就没区别。
触类旁通,忽然间念如闪电的想到这些,方然呆坐在电脑前很久,手指微微颤抖。
踏上永生不死的无尽征途,他原以为,在盖亚表面的人类文明这样一个竞技场上,自己要面对的,只是数量不定的竞争者,只要提防、消灭所有同类,就能稳操胜券、将永不下车的票一把攥住。
可实际上呢,觊觎那个人之位的,却并非只有同类。
这已不再是一个人,对抗一个、或几个同类的内斗,而是一个人孤立无援,面对寥寥几名竞争者,和一万个丧心病狂麻瓜的疯狂厮杀。
麻瓜,曾几何时,这是方然从文学作品里借用出来,扣在庸碌凡夫头上的一种称呼,虽然没有蔑视的成分,但,他也从没认为这些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家伙,会是永不下车之路上的麻烦,更不用说威胁。
可是现在,这种麻烦、威胁,却实打实的浮现在了眼前。
事情是明摆着的,但凡头脑清醒、预见到文明消亡的那一天,哪怕只是为了活下去,任何人都必须参与这场你死我活的竞争。
出于不同的动机,选择却完全一样,凡人的存在,对方然而言是极大的困扰。
他无法想象,当人类文明跌跌撞撞的走向终点,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不惜一切的要掌控网络、暴力与ai体系时,放眼望去,那曾经容纳了数十亿生命的世界,所有成员抱团取暖而维系着的文明,会变成什么样。
前景,如此可怕,比他曾想过的更可怕。
可又能怎么办,难道,去指责那求生本能驱使的、为生存而竭力挣扎的每一个人吗。
他们,只是不想死,只不过是想活下去啊。
求生,是人的本能,任何生命皆有的烙印。
指责这种本能,是很无稽的,方然也没有这样的无趣念头。
正相反,毫无征兆的在某天想到了这一切,人类文明的未来,竟比他预想的更加一片狼藉,作为永生的追寻者,面对前路的阻挡,他并没有任何愤怒之类负面情绪,反而时常想起时,会心生一丝感伤。
盖亚,生命的摇篮,是圈径逾四万公里的庞然大物。
生而为人,拥有这样一片广袤的家园,盖亚的生物圈,乃至盖亚本身,原本可以为人的生存提供一切必要的资源。
一点四亿公里之外的恒星,提供能量,物质资料则完全依赖盖亚,即便当今世界的人口已超过了七十亿,人类,原本是完全能够凭借盖亚母亲的恩泽,让人类文明的每一位成员,都享受到千万年来积累的科学与技术成果,过上有意义,有尊严的美好生活。
然而现实却是,人类文明,仿佛迷途的行者,跌跌撞撞在盖亚上跋涉了几千年,几万年,却始终没找到这样的一条通途。
为追寻这通途,无数人、乃至文明都不惜一切的求索过,却均无果而终。
这不禁会令人生疑,继而,内心深处疑窦丛生:文明的通途,它,真的存在吗。
第207章 第二〇五章 规则(auzw.com)人类文明,究竟从什么时候诞生;没有任何记载,也不可能有任何记载,这注定是一个谜。
但自有文明以来,除蒙昧的原始社会时期,其本质上的运行规则却始终未变:围绕压迫与被压迫,奴役与被奴役组织一切社会活动,用暴力强迫、或谎言欺诈的手段,才能维持起码的社会生产和生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从奴役,到被推翻,再到新的奴役,自有确切记载的数千年来,人类就仿佛孙行者,任凭怎样奔逃,却始终无法跳出这样的周期律。
究其原因,在于组成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有思维和头脑,继而,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当彼此间的利益相抵触时,如果没有强效的协调机制,让双方达成妥协,一致对外来与大自然作斗争,人类社会则无法存在,人类也无法延续下去。
监督,协调的机制,必须存在,然而另一方面,这套体系的运行者,又必然是人:同样拥有思维和头脑,同样拥有自身利益诉求的人。
私心,人皆有之,并无法通过再加一层、两层,甚至无穷多层监管而完全杜绝。
最后的结局,不论什么样的社会体制,都难免会蜕化为身居高位之既得利益者的工具。
这体制的一举一动,也将服务于掌控者、管理者的利益,而非其本应捍卫与协调的社会总体利益而服务。
为求生存,抱团取暖而形成社会,继而塑造了文明,然而这文明却难逃周期性的腐朽与崩溃,不仅如此,哪怕经历再多次的腐朽与崩溃,前车之鉴也从未成为后事之师,人,人类,乃至人类文明,仍然逃不脱这样的周期律。
在坍塌旧世界之上建成的新世界,最后的命运,也还是和化为废墟的前辈们一模一样。
从这一角度观察,人类文明,前景似乎是极度的黑暗。
然而如果认识止步于此,就很难解释,为什么蒙昧时代的人类文明,还能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点点积累、完善,直到发展至今天的空前高度。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科学。
科学,曾经被认为是第一生产力,这当然不能算错。
但,正如石油的价值,将其燃烧做功乃是极其低级、极其浪费的用途那样,科学对人类文明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提高生产力,而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应用,始终都在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社会的面貌。
任何社会,任何严密的体制,脱离科学技术所赋予的观察、记录、分析与行动手段,都将成为沙上之塔,空中楼阁。
任何严格的规则,任何严密的体制,归根结底,也无非只是一套从观察到反应的逻辑链条:对体制所想要规范的对象,首先进行观察,倘若发现其有了违背规则的行为,便进行记录,随即展开分析、确定其性质,最后通过行动上的反馈,或奖或惩,以便维系规则、体制的尊严。
这链条上的每一步,可想而知,如果完全脱离科学技术的帮助,以现代社会而言,就是脱离了从监控头到互联网的先进手段,那么,当今时代的绝大多数规则,乃至法-律,都将因为无法贯彻、实施,而沦为一纸空谈。
譬如杀人,如此严重的罪行,任何社会体制都必须严厉打击。
但倘若没有了现代科学,完全依赖人的体力和智力,那么,一旦摄像头、数据库与监控网络失效,很多这样的案件,甚至根本就无法及时被发现。
即便及时发现了案件,没有从现场勘查到网络通缉的先进手段,也很难抓到罪犯。
罪犯伏法,接受审判,这反而是科学技术作用最小的一个环节,也正是在这一类科技难有作为的领域,人之逐利本性表现的淋漓尽致:law从业人员最擅长的,就是摇唇鼓舌、卖弄文字,用云山雾绕的条款和上下其手的操作,假规则之名为嫌犯开脱罪责,继而以维护规则之名得到丰厚的利益。
在这一过程之后,则是广而告之,以儆效尤,毫无疑问,如果没有现代科学提供的媒介、宣传手段,低科技含量的游街、公审,也根本无法达到告诫天下的作用。
规则,表面看来,是维护人类社会的准绳。
但这所谓的准绳,其发挥作用的每一个环节,却必须直面现实,借助彼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成果,才能发挥其有限的作用,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而略尽绵薄。
从这一角度,事实上,人类社会的任何规则,本质上无非都是客观规律的具象。
而认识、分析、利用客观规律,则是科学才唯一有能力做得到。
既然自有文明以来,科学技术,总体上始终在发展、完善,在不断探寻通天之塔的更高一层,那么,对人类文明未来的发展,方然扪心自问,他是不是该报以乐观的态度呢;想法很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科学,无所谓善与恶,所谓科学是人类的灯塔、甚或人类的奴仆之类想法,对理解科学技术在人类文明史中的地位,并无多大的帮助。
科学,是客观世界的抽象;而客观世界,并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
科学技术的发展,从古到今,表面上一直是由人来推动,但倘若意识到人、人类、人类文明,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份子,那么科学技术的发展,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在任何生命演化过程中,或迟或早,都将假借智慧生物之出现而演绎的必然。
并非人类创造了科学,而是,科学假人类之手,渐渐从客观世界的运行中浮现。
一旦认识到这点,就不难明白,所谓科学技术始终是人类文明推动力的判断,绝非有理有据的断言,而仅仅只是一种假设。
即便回顾历史,可以说,在人类文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科学技术的应用,都在维护、促进人类文明的延续和发展,也并不能简单粗暴的将观测结果线性外推到未来,认为未来世界的科学技术,一定会像过去那样,甘愿为人所用。
第208章 第二〇六章 线性(auzw.com)(防d设置,很快恢复)人类文明究竟从什么时候诞生,没有任何记载,也不可能有任何记载,注定是一个谜。
但自有文明以来,除蒙昧的原始社会时期,其本质上的运行规则却始终未变,始终围绕压迫与被压迫,奴役与被奴役组织一切社会生活,用暴力强迫、或谎言欺诈的手段,才能维持起码的社会生产和生活。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从奴役,到被推翻,再到新的奴役,自有历史记载的数千年来,人类始终无法跳出循环的周期律。
究其原因,在于组成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有思维和头脑,继而,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当彼此间的利益相抵触时,如果没有强效的协调机制,让双方达成妥协,一致对外来与大自然作斗争,人类社会则无法存在,人类也无法延续下去。
监督,协调的机制,必须存在,然而另一方面,这套体系的运行者,又必然是人,是同样拥有思维和头脑,同样拥有自身利益诉求的人。
私心,人皆有之,并无法通过再加一层、两层,甚至无穷多层监管而杜绝。
最后的结局,不论什么样的社会体制,都难免会蜕化为身居高位的既得利益者之工具。
这体制的一举一动,也将服务于掌控者、管理者的利益,而非其本应捍卫与协调的社会总体利益而服务。
为求生存,抱团取暖而形成社会,继而塑造了文明,然而这文明却难逃周期性的腐朽与崩溃,不仅如此,哪怕经历再多次的腐朽与崩溃,前车之鉴也没办法成为后事之师,人,人类,乃至人类文明,仍然逃不脱这样的周期律,在坍塌旧世界之上建成的新世界,最后的命运,也还是和成为废墟的前辈们一模一样。
从这一角度观察,人类文明,前景似乎是极度的黑暗。
然而如果规律止步于此,就很难解释,为什么蒙昧时代的人类文明,还会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点点积累、完善,直到发展至今天的空前高度。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科学。
科学,曾经被认为是第一生产力,这当然不能算错,但,正如石油的价值,将其燃烧做功乃是极其低级、极其浪费的用途那样,科学对人类文明的意义,绝不仅仅在于提高生产力,而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应用,始终都在从根本上改变人类社会的面貌。
任何社会,任何严密的体制,脱离科学技术所赋予的观察、记录、分析与行动手段,都将成为沙上之塔,空中楼阁。
任何严格的规则,任何严密的体制,归根结底,也无非只是一套从观察到反应的逻辑链条,对体制所想要规范的对象,首先进行观察,倘若发现其有违背了规则的行为,便进行记录,随即展开分析、确定其性质,最后通过行动上的反馈,或奖或惩,以便维系规则、体制的尊严。
这链条上的每一步,可想而知,完全脱离科学技术的帮助,具体来说,以现代社会而言就是脱离了从监控头到核心网的先进手段,那么,当今时代的绝大多数规则,乃至法律,都将因为无法贯彻、实施,而沦为一纸空谈。
譬如杀人,如此严重的罪行,任何社会体制都必须予以打击。
但倘若没有了现代科学,完全依赖人的体力和智力,那么,一旦摄像头、数据库与监控网络失效,很多这样的案件,甚至根本就无法被及时发现。
即便及时发现了案件,没有从现场勘查到网络通缉的先进手段,也很难抓到罪犯。
罪犯伏法,接受审判,这反而是科学技术作用最小的一个环节,也正是在这一类科技难有作为的领域,人之逐利本性表现的淋漓尽致:law从业人员最擅长的,就是摇唇鼓舌、卖弄文字,用云山雾绕的条款和上下其手的操作,假规则之名为嫌犯开脱罪责,继而以维护规则之名得到丰厚的利益。
在这一过程之后,则是广而告之,以儆效尤,毫无疑问,如果没有现代科学提供的媒介、宣传手段,低科技含量的游街、公审,也根本无法达到告诫天下的作用。
规则,表面看来,是维护人类社会的准绳。
但这所谓的准绳,其发挥作用的每一个环节,却必须直面现实,借助彼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成果,才能发挥其有限的作用,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而略尽绵薄。
从这一角度,事实上,人类社会的任何规则,本质上无非都是客观规律的具象。
而认识、分析、利用客观规律,则是科学才唯一有能力做得到。
既然自有文明以来,科学技术,总体上始终在发展、完善,在不断探寻通天之塔的更高一层,那么,对人类文明未来的发展,自己,是不是该报以乐观的态度呢。
想法很好,但很遗憾,事实却并非如此。
科学,无所谓善与恶,所谓科学是人类的灯塔、甚或人类的奴仆之类想法,对理解科学技术在人类文明历史中的作用,并无多大的帮助。
科学,是客观世界的抽象;而客观世界,并不会以人的意志而变幻。
科学技术的发展,从古到今,表面上一直是由人来推动,但倘若意识到人、人类、人类文明,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份子,那么科学技术的发展,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在任何生命演化过程中,或迟或早,都将假借智慧生命之出现而演绎的必然。
并非人类创造的科学,而是,科学假人类之手,渐渐从客观世界的运行中浮现。
一旦认识到这点,就不难明白,所谓科学技术始终是人类文明推动力的判断,绝非确定的断言,而仅仅只是假设。
即便回顾历史,可以说,在人类文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科学技术的应用,都在维护、促进人类文明的延续和发展,(防d设置,很快恢复)第209章 第二〇七章 困难(auzw.com)人类长寿公司可能在端粒上碰壁,对此,方然并不感到意外。
从端粒磨损的现象出发,探索衰老的奥秘,试图找到一种延缓衰老的技术手段,这种想法是有其合理性。
但是另一方面,衰老,表征极其显明、背后机理却极复杂,虽然媒体的宣传让民众有了这样一种认识,端粒磨损是衰老的原因,但实际上,dna因端粒磨损而出现致命的复制损伤,只是导致衰老的直接原因之一,或者更不如说,只是与衰老同时出现、彼此间应该有联系的某种现象。
一个人的身体衰老,并非大部分细胞的dna端粒都磨损殆尽后,才会发生,而是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
人体最早的衰老迹象,一般而言,可追溯到十八岁左右的年纪,这时候别说dna端粒,身体的绝大部分都还状态良好,细胞遗传物质的损伤也还很轻微,但衰老却已不期而至,这难道也能归罪到端粒头上吗。
端粒的磨损,归而总之,只是一种衰老过程所伴随的现象。
即便将其阻止,也不可能借此而战胜衰老,正如汽车上的油量警示灯,燃油将尽时会亮,却并不代表将电线剪断、令其熄灭,就能避免燃油耗尽后抛锚的麻烦,根本呃策略,还是要找地方加油才行。
要战胜衰老,端粒磨损的停止、甚至逆转,是一项表征,却不适合作为直接的突破口,这一点,人类长寿的研发人员应该最清楚。
所以在研究中碰壁,进展迟缓,都十分寻常,这本来就不是能轻易达成的成就。
即便如此,如果以延长寿命而非永不下车为目标,研究端粒磨损还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查询之前积累的资料,方然发现,文特尔的公司早就开展过这方面的研究,事实上,还曾经申请过相关治疗方案的i、ii期临床试验,但因为存在未知的生物安全性风险而一直未被批准。
看起来,基于端粒磨损的延寿研究,也会遭遇不小的困难。
困难在哪里呢,视线挪到第一类长寿研究的探索、也就是从零开始构建长寿生物的研究方向上,方然大概能猜测到,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科学家们,恐怕也在思考和自己所想一模一样的难题:要拥有更长的生命,从零开始与医治人类,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能永生不死的生命呢,不同的立场,给出的答案也不尽相同。
如果从严谨实证的角度出发,迄今为止,人类尚未发现任何不死的生物,但如果从理性推断的角度出发,正如阿尔贝*雅卡尔所言,极早期的原始生命,却很可能是永生不死、至少在外界条件适宜时能够永存的。
这两种彼此矛盾的推断,原则上,是没办法在理论层面上辨明真伪。
正因如此,对延长人类寿命的研究者而言,更多思考的就是一个现实层面的问题:以盖亚生命的共有形态,基本架构,倘若不拘泥于四十亿年演化的已有成果,而是凭借人类的力量,从零开始,能否创造出一种永生不灭的新生命。
在这一方向上,人类长寿公司的synthia,虽然也是生命科学的里程碑,价值却是寥寥。
辛西娅工程的目标,方然记得很清楚,从一开始就并未是为了探索衰老、死亡乃至永生,而是作为人造生命的铺垫工作来进行,dna极其简洁的辛西娅1.0、2.0等版本,都是在朝所谓最小必需基因组而努力,而不论怎样删减、编辑其dna,所使用的基因片段,依然取自盖亚上已有的生物遗传物质。
利用盖亚生物已有的基因组,逐一尝试,能否拼凑出永生不灭的新生命呢;这一难题,现在还无人能够回答。
最近几年来,出于追寻永生的需要,方然的主要精力放在了it领域,对生命科学的最前沿进展,并不是太熟悉,而且现在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活动,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在网络上查询这一领域的信息。
作为与世无争、专注it领域的宅男,关注生命科学领域,是暴露身份的高危行为。
但即便一时无法紧跟生命科学的脚步,想到衰老,和想必紧跟其后的死亡,方然的紧迫感却比之前淡漠了些,他知道,自己现在才二十五岁,即便不采取任何措施也仍然拥有几十年的时间,至少在数学期望上是这样,那么关于衰老,关于疾病,甚至关于死亡,与依稀在望的文明末日相比,根本就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事。
只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这样想,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
永生,追寻无限长的生命,即便目标一模一样,从零开始、架构崭新的生命形态,和背负着四十亿年演化积累的人,实现起来的难度根本就天差地别。
今天的生命科学,就他所知,连凭空制造出永生不灭的生命都还未做到;又怎能奢望其一步登天,探索出彻底改造、重塑人类躯体的神迹,让人类摆脱衰老与死亡的宿命呢。
躯体的衰老,人身体上的死亡,是导致意识下车的根本原因。
而这具活的躯体,要在维持其运转的同时,改造为不会衰老、不会死亡的崭新形态,这样做的难度,不论是从宏观的身体机能层面、还是微观的化学过程层面,对现有的科学技术而言,都是无法想象的艰巨任务。
端粒磨损的直接原因,并不复杂,科学家们早已查明。
由于dna双链的结构,复制,也就是将其中一条连续链拼凑对应的碱基、形成新的dna双链,必须有一个起点来进行。
作用仅为复制酶提供手柄的起始片段,本身没有意义、复制后会被酶切除,而负责将切除后的片段连接起来的dna聚合酶e,具有校正作用,无法凭空将染色体头端的悬空部分补齐。
端粒在切短后无法复原,这,就是端粒磨损。
第210章 第二〇八章 改造(auzw.com)观察细胞dna的复制过程,很容易发现,所谓端粒磨损甚至细胞的衰老、凋亡,就是一种生命自身的设计缺陷。
然而亿万年的演化,却让这有缺陷的设计一直延续至今。
对人而言,尤其对憧憬着永生的人而言,即便不想接受现实,也徒唤奈何。
生命的演化,根本上讲,无非是外界环境对无规律基因突变的筛选,本身没有意图,没有动机,更没有预设的目标,从这一角度而言,四十亿年演化的结果,是今天的盖亚生物圈、而非其他更匪夷所思的存在,似乎就是概率决定的偶然。
但方然的想法,早在很久之前就超越了这一观点。
凭借对科学的求索,和缜密的思考,他意识到,生命的衰老、消亡,并非是在演化的最初期运气太差、踏错了关键的一步,而是任何自然选择过程都会指向的必然。
盖亚生物圈的生命,数量,何其庞大,然而其中并无任何一种,能逃过死亡的宿命。
不仅如此,向前追溯到久远的过去,人类掌握的所有资料,证据,线索,也没有发现过任何永生不灭之生命的迹象,至于更久远的,没有任何遗迹留存至今的远古生命,学术界并未达成共识,至多也只有一部分学者认为其可能不会衰老,但不管怎样,那些古生命都没能熬过严酷的自然选择,而悉数灭绝,这才是铁一般的事实。
不会衰老,不会死亡,却逃不过环境的摧残,对盖亚表面的一切生命而言,永生,就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除非像人类这样,能有意识的改造周遭环境,终结突变被环境所筛选的演化过程,结果就是,在强大的现代科技面前,所谓自然选择的作用,几乎就不值一提。
只要身体自身的条件允许,原则上,一个人完全可以想活多久,就活多久,而不必担心从山火爆发到猛兽掠食的任何干扰。
从人,到人类,再到人类文明,人类社会的发展,让永生不灭真正成为了可能。
然而在有能力排除一切外来威胁,至少是理论上有能力排除后,人类才发现,衰老,疾病,乃至死亡的发生,并非运气太差、或者环境恶劣,而是人和盖亚上一切物种与生俱来、无从挣脱的宿命。
死亡,不管怎样抵制,最终都一定会来敲门。
自现代科学繁盛以来,数百年间,无数智慧的头脑殚精竭虑,都不曾破解过这一难题。
那么这是不是说,永生,无限长的生命,对人而言就是一种不可能;是盖亚表面的碳基生命,原则上就无法实现的、仿佛永动机那样的空想和白日梦呢。
这种问题,不到永生神迹降临的那一天,是不会有确切的答案。
永生一天不实现,上面的问题,就注定不会有答案,这涉及到证实、或证伪一个否命题的逻辑步骤,要证伪碳基生命不可能具有永生不灭的构造,只需一个反例,而要证实这命题,则需要极其严密的逻辑证明。
严密的逻辑证明,在数学、哲学领域,或许还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在以物理学为基石的实践科学领域,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譬如刚才的命题,要证实,怎样才能办到呢,必须从理论上否决一切赋予碳基生命永生不灭构造的可能性,为此,仅仅论证人类有史以来积累的科学技术,能否做到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从原则上论证未来的一切科学成就,也无法赋予碳基生命任何永生不灭的构造,才算证毕。
然而什么是未来的科学技术,倘若今天便能一眼看穿,那还是未来吗。
想到这里,方然的思路已十分明晰,他不假思索的断定证实这命题是不可能的,继而更迅速的联想到,对这个至关重要的命题,人类,岂但是无法将其证实,事实上,也根本没办法将其证伪。
提供一个碳基生命的永生不灭构造,就能断定碳基生命无法永生是伪命题吗;不能,什么是永生,定义上必须延伸到无限远的未来,暂时的存活,哪怕观察的时间再长,距离严格意义上的永生,仍然有无限远。
碳基生命(原则上)能否永生,纯粹的思考,逻辑的分析,都无法给出答案。
之前一段时间,方然并未全身心投入生命科学领域,但凭借对这一领域前沿成就的跟踪,理解,他也不难看到,时至今日,表面上发展迅速的生命科学领域,对从零开始构造生命,都还处于初期的探索阶段。
至于永生不灭的生命,不用说实践,甚至在理论上都没一点着落。
人类现有的能力,与目标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展望未来,方然并不认为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时间里,包括人类长寿有限公司在内的研究机构、行业巨头,能真正制造出永生不灭的生命形态。
永生不灭,放宽到细胞层面,倒可能会有一些突破性的成果。
可一想到永续分裂、毫无廉耻的坎瑟细胞,就会明白,细胞层面的永生不灭,根本就不稀奇,而是一种生命早已实现的丑陋过程。
从永生的细胞,到永生的宏观生命,这两者的距离有多远呢;与从坎瑟细胞、到永生的宏观生命一样遥远。
宏观生命的永生,从人类迄今为止掌握的能力出发,距离竟如此遥远,在西历1478年初春想到了这一层面的方然,就未免有些情绪低落。
这种情绪低落,并不完全是因为永生对碳基生命的遥不可及。
而是许多天来的思考,在提醒他,横亘在脚下与永生之间的鸿沟,比想象中更宽阔,更深邃。
数量,也比想象中更多。
从细胞层面到宏观生命的永生,天堑,固然极其宽广,简直一眼望不到对岸。
但凭借思考和直觉,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却分明能感受到,就在这极难逾越的鸿沟之后,还横亘着又一道更宽、更深,也更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
第211章 第二〇九章 紧迫(auzw.com)细胞层面的永生不灭,在盖亚生物圈中,并不稀奇。
分裂生-殖的单细胞生物先放一边,单论坎瑟细胞,大部分的确有无限分裂、永存不灭的劲头,这些细胞的行为固然很邪恶,但其本身并无任何意识,也不明白这样下去,最终必定会让自身与宿主一起毁灭。
但是从微观细胞,上升到宏观生物的层面,永生,就一下子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从单细胞到五十万亿细胞组成的人,跨度太大,人类长寿有限公司的研究者们肯定很清楚这一点,想必也知道单细胞生物的永生,对其研发的主要目标——人的永生,几乎毫无帮助,甚至没有参考的价值。
要探索永生,实验,总归要一步步来,从辛西娅3.0开始并无不妥。
从原始的单细胞生物开始,窥破永生不灭的奥秘,继而,将其应用到更复杂生物的制造上,假以时日,或许,还真能制造出如同人一般复杂的生物,且具有永生不灭的特质。
归根结底,以碳基生物的基本架构,能否实现永生,这种事现在没人能说得准。
那方然怎么看呢;扪心自问,凭现有的菲薄学识,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回答这一问题。
但他的想法是,无限的生命、也就是永生,对现在的人而言的确还无法企及,可是永生这状态本身,就生命活动而言,却并没有任何违背物理定律之处。
换句话讲,对人类掌握的科学技术水平而言,永生极端困难和永生无法实现,这两个命题至多只是相关,而绝不等同;倘若人类文明的科技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这神迹必将会降临。
至于说,从单细胞生物开始的研究,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拓展到宏观生物、乃至于人的层面,综合生命科学领域的前沿论文、报告与业内公司的内部文档,方然粗略的认为,大概就在未来二、三十年,这一领域就会出现突破性的进展。
到那时,关于创造生命,人类将不仅能扮演上帝的角色,甚至还能做的更好。
二、三十年,对尚年轻的方然而言,显然是一种相当乐观的预期。
但是在做出这判断的时候,二十五岁年轻人所想的,却不是什么乐观,而更多是受紧迫感的驱使。
他正被这一显明的事实所困扰:从创造永生的人类,到实现自己的永生,还有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创造永生不灭的人,或者,让现存活的人永生,前者差不多是从零开始,后者则是在人的基础条件之上加以改造、调整,一般人或许会认为,做到前者要比后者更困难,方然的看法却与生命科学界的主流认识一致,认为后者比前者困难得多。
从头开始,用这一词汇形容克罗格*文特尔的公司、或其它研究机构之工作,并不准确,事实上不论辛西娅还是类似的其他工程,基因编辑、组织的基本单元几乎完全取自盖亚生命,形象一点的比喻,就像是在利用盖亚生物圈提供的各种积木,按自己的意愿,去搭建出全新品种的生物。
不需要自己造积木、即基因片段,研究者便可专注于基因的排列组合,或者特定基因的结构与功能,这极大节约了时间。
从永生不灭的定义上讲,要实现永生,不能单凭盖亚生物圈这一庞大基因库的存货,事关新陈代谢与细胞分裂的基因片段,都需要重写,而编写和测试这些新片段的功能如何,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工作。
但不管怎样,这种事,以人类的生命科学研发水平,还勉强可以期待。
可是与从零开始相比,改造现有的人、使其得以永生,则是另一个差异极大、更难解决的难题;而这才是方然真正需要的。
西历1478年春,临近毕业,短暂得闲的方然,内心的紧迫感却在加剧。
二三十年里,窥破碳基生命的永生奥秘,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讲,这样的研究速度都很难横加置喙,但是对方然而言,却仍嫌太慢。
解决这一问题后,如何将其应用到现存者身上,所需的研发时间很可能会更长,甚至,会长到让等待者无法接受的地步。
改造现有的人,使其永生,这样做的难度远高于创造一个新的永生者,个中道理,随便想想也不难明白。
譬如城市建设,和扩建新城区相比,改造旧城区的麻烦显然会多得多。
新城区的占地,眼下还是荒野、或者耕地,对城市规划者而言就是一张白纸,设计与施工的掣肘都很少;而人口与建筑密集的旧城区,除非彻底推平重建,否则,就难免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更加费时费力。
城市建设,对年久的旧城区,还有彻底铲平这一种选择。
但是对活生生的人,即便有永生之术,要在维持躯体新陈代谢、保证意识活动连续的前提下,将其改造成一具永生不灭的躯体,难度简直就高得无法想象。
当今时代,细胞层面的dna编辑,已经是一种寻常的生化操作。
但要改变一具躯体的基因,将其五十万亿个细胞的dna尽数编辑完毕,就完全是不可思议。
再甚至于,在进行这五十万亿规模的dna编辑(乃至替换)时,还要维持躯体的新陈代谢,保证栖居其中的意识持续存在,这简直就是一种妄想。
全身基因替换,哪怕最荒诞的幻想作品里,也未见得会出现这样一幅场面。
但倘若没办法这样做,那么,历尽艰难、得到永生不死之术,对追寻永生者的意义又是什么;永生,不管本身多神奇,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任何渴望着它、憧憬着它的追寻者,总归是抱着要让自己永生不死的执念,而非钻研科学、探求真理之类的念头,才去拼命努力的,难道不是吗。
假如,仅仅是假如,永生不死的奥秘明天就会大白于天下,却仅能用于新生者,而已经降临在这世上的一切生物、包括人在内,都无法从中受益;那么这样的永生,和根本没有永生,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212章 第二一〇章 时间(auzw.com)思考,得出了惊悚的结论。
而结论,又让方然渐生一丝恐慌与厌恶。
当一个人的毕生信念,被蒙上厚重的阴影时,反应大抵如此,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窥破永生的奥秘,或多或少,总还要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即使自己耐心等待,这世界也幸运的一直运转如常,越过这道天堑之后,所面临的也将是另一道更宽、更险的深渊,要越过这样的深渊,又需要多少年;哪怕以二十五岁的年龄,自己的人生,总还会有数十年那样漫长。
可就算他等得起,人类文明却未见得能撑那么久。
倘若到了那一天,文明大限将至,同类自相残杀,当一切尘埃落定时,最终胜出的那个人,却发现眼前并没有什么永不下车的票,又待如何一切都靠自己吗,也许是这样。
然而到那时的那个人,年纪,会有多大,在被死神的镰刀扫过之前,又有多少时间,以一人的微末之力,去尝试撬动那沉重之极的命运呢。
毕业季将近,闲暇时关注一下生命科学领域,所见所想,让方然心烦意乱。
这种情绪,本质上还是来自于恐慌。
永生,抛开技术上的一切细节,本质上是永远在迫近、却无法达到的动态过程,要无限接近永不下车的终极目标,就要一直活着,换言之,也就是要一直与手持镰刀、步步紧逼的死神拉开足够远的距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寿限,越来越近,这是现阶段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即便死神越来越近,也没什么,一旦找到了延长寿命的方法,就能打破藩篱、继续在时间长河之中漂流,并不需要、事实上也不可能完全甩脱死神,而只要保持身位在其之前,就可暂时得以喘息。
永生,固然一劳永逸,但既然眼前还做不到,那就退而求其次。
续命之法,当今的生命科学领域,已经有一些技术方案可以提供,从肠道菌群调整到即将出现的基因编辑疗法,都可以提升统计意义上的人类寿限,虽然效果不像动物实验中动辄30%、甚至50%那样显著,却也是实打实的。
在这方面,方然无意对生命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们指手画脚,他也曾攻读过这一领域,深知其中的难处。
目光收回到眼前,前往夏洛特的日期越来越近,他没必要事必躬亲、况且也未必有足够的能力去继续探索生命科学,而只能选择相信行内人士,相信他们在利益、或者理想的驱动下,能对工作竭尽全力。
话说又怎会不竭尽全力,怕死,有这一条理由还不够吗。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在制定下一阶段计划时,方然想起了这句话。
虽然联邦乃至世界范围内的生命科学研究机构,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更不受自己指挥,但,如果从追寻永生的通盘计划来考虑,这句话却描述的十分到位。
所有这些研究机构,其中的人员,乃至成果,未来究竟会属于谁,会为谁而效力呢;所有权,到那时是没用的,甚至隶属、指挥的权力也一样没有用,只有实打实的暴力,明确的事实掌控,才是唯一有效的控制途径。
人类世界,从古到今,一切环境资源与社会资源,如何分配,都遵循着这条规则。
区别只不过在于,大多数时候,为避免公开展示、甚至动用暴力的高昂代价,社会成员之间达成默契,基本按参与各方的实力来进行分配,甚至还总结出一套规则,才会给很多人以错觉,认为社会的资源配置,不是靠实力,而是靠规矩。
然而对拥有实力者而言,只有当规矩对自己有利时,才认可它是规矩。
当规矩对自己不利、而对另一方有利时,除非为树榜样、表姿态,否则,规矩分分钟就会变成厕纸,被无情的抛弃。
对这一原则洞若观火,方然才会在面试时选择了第二题,想要进入ai研发部门。
但是在几个月后的今天,他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西历1478年初夏,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主校区,顺利通过研究生论文答辩的方然,在举行毕业生典礼的现场稍作逗留。
毕业典礼,对一名多年寒窗的学子而言,意义当然非比寻常。
但是在当下的联邦,如此人群聚集、场面喧闹的场合,又是恐怖袭击的高危目标。
对自身安全的极度关注,让方然远离现场,他在六月天里仍一身长袖、长裤的衣着,掩饰里穿的纤薄凯夫拉防弹衣。
除此之外,隐藏式防护帽和防弹泳镜,也是外出的标配。
近乎全副武装的出现在校园,之前方然还会顾忌身份、稍作收敛,避免被周围的觉察到异样,进而承担一些不必要的暴露风险,但是现在,很快他就将离开费城,前往遥远南方的夏洛特,毕业生的出格行为千奇百怪,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毕业,求学路上经历过好几次,和以往的感觉大致仿佛,看向远处的演讲台和熙熙攘攘的一大群同龄人,他心有所感,却分明又有些隔阂。
人,短暂的一生,重要的时刻其实就那几次;其余的忙碌日子,都是过渡。
以托马斯*安生的身份,经历特殊的一天,这样的切身体会,仿佛是与名为方然的自己无关,毕竟对以无限长生命为终极目标的人而言,生命中经历的每一件事,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为这目标而服务。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即便经历与一般人别无二致,内心的感触,也根本是天差地别的。
道理原本如此,可为什么置身于隆重而热烈的现场一隅,遥望广场的人山人海,却又能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跳在砰砰加速呢。
珍惜这一切吧,他暗自告诫到。
生而为人,思考与行为却是别样,既然选择了走上一条迥然不同的路,这样的场面,今后,不论是从埋头工作,还是追寻永生的角度,恐怕都会很难看得见了。
即便有一天,或许,在成为了那个人之后,他会重新踏足这里;但这世界,却注定不会还是现在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