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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上界(auzw.com)

2025-04-03 05:14:58

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的一大片阳光明媚,理查德*费曼有些怅然。

为什么要对方然讲这些,动机,或许只是想倾诉,即便作为理论物理学家,平时打交道的圈子里,也没有几个人会对文明的命运感兴趣,更谈不上深邃的思考。

这并不是在说,研究基础科学的、几乎是最聪明的那一些头脑,会对人类的命运,文明的前途无动于衷,而是作为科学研究的先驱者,每一个物理学家都会按自己的方式预言世界末日并非笑谈,而是某种程度上的事实。

至于严肃的探究,甚至,撰写并发表论文,更是完全意义上的天方夜谭。

世界的趋势,文明的变迁,按道理是每一个活在社会中的人该关注的领域,但人类社会的教育、研究体系,有没有专门负责这领域的高等院校、科研机构甚至政府部门呢,不出意料的,根本就没有。

人的活动,乃至社会的运行,最首先、最紧迫的着眼点必然是眼前,至多再延伸到并不久远、可以预期的将来;而对更长远的,看似缥缈、却终将实打实降临的未来,则一概漠不关心。

想一想也并不难理解,诸如裁军进程,气候大会,乃至贸易谈判之类的凡此种种,这些与现在和将来密切相关,和盖亚上绝大多数人利益息息相关的事,往往都会以争吵和制裁结束,又如何能指望一个这样的世界,有能力去思考那远到与眼前的生活、这辈子的苟且没任何关系的未来呢。

一边说话,一边放松的思考,思路又有些流于批判的趋势,费曼教授挥了挥手,把这些念头驱赶掉。

然后接上话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曾经,作为一名研究者,我持有着少年时形成的信念,认为科学,是人类的灯塔,它将照亮漫漫前路,指引我们,走向遥远而灿烂的未来。

但是现在,从事了几十年的研究后,我却禁不住在怀疑:科学,究竟会不会永无止境,退一步讲,即便客观世界的真理没有穷尽,以人类的智慧,人类文明的能力,又能将其求索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即便思考了很长时间,询问过许多人,我却始终没找到答案。

所以我有时候才会想,假如科学的发展有其极限,或者,即便科学没有这样的极限,人类能触碰到的科学却会有一个上限,那么,这上限很可能就在不远处,甚至今天的人类文明,会不会,已经异常接近了这上限了呢。

费曼教授的语气,十分平缓,方然却听得毛骨悚然,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

科学的极限,他,又何尝没有思考过,但是和初出茅庐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理查德*费曼这样在基础科学领域躬身数十年的学者,眼界,见识,显然远胜过自己,结果他也对这一前途命运如此悲观,就格外令人不安。

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甚至,站在教授的立场,科学若有其极限,这,当然会是一个令人失望的坏消息。

但是对方然,这消息,只会更让他绝望。

伫立在不远处,一边聆听,方然的心思转的飞快,而教授的话还在耳边飘荡:如果这猜想成立,那么,对每一个信仰科学的人,都将是沉重的打击。

这种打击,并非是动摇了信仰、或者对科学感到失望,而是意识到一个人,一个文明,乃至盖亚的任何生命,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这小小的蓝色星球上,不仅如此,即便他们的后代,延续到哪怕再遥远的将来,这种困境,也没有希望被打破;一旦意识到这点,进而,在漫长而没有结果的求索中逐渐相信了这一点,人类文明,从某种程度上讲,就将不再具有生机,不再具有继续前进的动力,变成随盖亚在宇宙中流浪的,活生生的死文明。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挂上树梢,时针指向十点,又到了熄灯就寝的时间。

伴随生物钟的精准感觉,滴滴的提示音响起,方然一下子从忙碌的工作中惊醒,意识到时间不早,他立即起身洗漱。

精确的作息时间表,不容打破,即便事务繁忙、或者满腹心事也不行。

多年来养成的这种习惯,在方然,早已培养起一套精确到不像话的生物节律,但他还是设定了提醒程序,原因无他,对于长期稳定度不佳的生物钟,需要外来的时刻,才能一直保持起码的准确性。

作息规律,但在洗漱时,头脑中会想一些什么,就并不确定。

白天与理查德*费曼交谈,教授的观点,在年轻人的脑海中徘徊不去,方然一边刷牙,一边尝试梳理思路,他想知道费曼教授的猜测是否正确,但同时也很泄气的想到,以费曼教授的头脑,都答不出的问题,他更是再怎样努力也白搭。

何止是一位教授,这问题,整个人类文明恐怕都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人类对这一问题的判断大抵如此,但对普通人和追寻者而言,同样的判断,引发的感触却截然不同。

科学是否有极限,文明是否有上界,这种问题,凡人的想法差不多都一样。

对悲观者,即便心里默默接受这一事实,想想反正也活不到答案揭晓的那一天,身后之事,当然无需烦恼。

对乐观者,哪怕心里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也只会用走着瞧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这种事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倘若没有水落石出,那就更好,文明始终向前发展、却碰不到叹息之墙,这不正是最妙的情形吗。

但是对永生追寻者而言,一切,都将褪去了面纱。

人类文明时日无多,这一假设,现在也只能是一个假设,却是方然笃信的未来,不仅如此,他也相当有把握的断定,其他同类的想法也大致仿佛。

如果说对一个永存不灭的文明而言,科学的极限、自身的上界,尚不明朗,那么对人类文明而言,这一假设,却已经被推理所证实。

当文明本身都不复存在、化为时间长河的一缕轻烟,科学,又如何能继续发展,继续探寻那未可知的极限,这简直就不可想象;倘若没有了科学的支持,永不下车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第182章 第一八〇章 报名(auzw.com)永生,必将灭亡人类文明。

文明的灭亡,将让科学的发展无以为继。

而科学发展的后继无着,又将使永生本身,变为幻想,成为一座矗立在沙滩上的危楼。

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盖上被子的方然却难以入眠。

没办法,过去多少年的人生经验,和书本上的叙述,都让他明白入睡并非一件完全受意识掌控的行为。

一个人,每天要进行的日常活动里,也就是睡眠只能完全的碰运气。

就像今晚这样,心事重重,入睡时间的推迟也在所难免,这种事对保持健康、追寻永生,是很大的妨碍,但与助眠药物的副作用和风险相比,方然宁可这样静静地躺着,放任思绪漫无目标的飘荡。

所谓活着,和每一天睁眼即来的劳碌相比,思维的徜徉,仿佛还更真切些。

细细咀嚼费曼教授的话,现在的他,并没有在妄想,妄想着要看见那那无人能够洞悉的科学之边界,而是在揣摩那通向永生不死的长路上,又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可能是绝对无法穿透的高墙。

科学的极限,如果这极限真的存在,人类,距离它究竟还有多远呢不知不觉,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从科学最初的萌芽畅想到今天,乃至可以预期的未来,此时此刻的方然,格外意识到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是何等匮乏,即便身在当下,借助从古到今无数科学巨擘的肩膀,穷极目光,他也还是看不清楚,那天际线处的影影绰绰,究竟是新的大陆,还是在那之后,一无所有的绝对疆界。

看不见,不管是现在,还是在将来任何时候,科学的边界,倘若有的话,恐怕也不会是人能触摸到的东西。

那么退一步,人,人类,人类文明,又能触摸到哪里。

假如,仅仅只是假如,倘若人类文明的任何一个成员,都不曾有永不下车的念头,永生不死的执念永远被封印,人类文明,是否就能无限制的延续下去,甚至,无限制的延续这发展变迁的势头,终归能像走出盖亚那样,走出恒星系,走出银河,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上一直延续到永恒。

思考,持续不辍,思绪越来越纠结,终于被困倦所压倒。

只是在进入梦乡前,模糊的念头,一时浮现:不要再犹豫了,没有用的。

难道无人追寻永生,it领域的发展就会因此停滞,就不会一步步的,将这世界拖进自动化和智能化的陷阱,文明,就不会掉进那黑暗的深渊了吗文明终将消亡,这,无关乎于永生;而是任何一个熵演化的过程,最终,必然会到达的奇点。

与费曼教授谈话后不久,钟声敲响,小城伯克利迎来了西历1477年的元旦。

西历1477年,具体是什么时候还说不好,但在方然的身份隐匿计划里,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年份。

具体的讲,现在,他必须尽快脱离方然,转而扮演安生。

计划早已制定,关键的一步也迈了出去,但,正仿佛一个收拾行装、准备远足的旅行者,事到临头时,方然才发现,预先制定的行动方案还不够详尽,随着准备的进行,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疏忽和麻烦蹦出来,耽误掉他的时间。

即便如此,在大半年的铺垫后,1477年4月初,坐在寝室里的年轻人最后一次核对项目清单,检查行动计划和相关设置,一边看着asa3.0轻车熟路的更新社交状态,一边敲击键盘,向远在宾夕法尼亚州的网络服务器发送指令,在为年轻人举办的某次郊游活动中,为托马斯*安生报了名。

托马斯*安生,要接替这一身份开始新生活,方然的计划非常谨慎。

首先,最容易想到、也最不安全的途径,是从伯克利离开,一路穿越辽阔的联邦腹地直达波士顿,用复制好的门卡开启安生住处的大门。

这样做,眼前没有太大的风险,至少以自己的it能力,可以不着痕迹;但考虑到借用托马斯*安生身份的动机,是为了隐匿自己的存在,避免在竞争者的内斗中处于不利态势,直接走伯克利——波士顿路线,就是一种十分愚蠢、会将长久以来努力完全葬送的莽行。

火并之时,即便安生那边一时还没头绪,对方然这一高危身份,不远的将来,却必将遭到竞争者们的缜密调查。

一旦查出方然与安生之间的联系,身份暴露,就会被杀出局。

正因如此,借助asa系统权衡利弊、度量风险,方然才会进行这一部署,让安生的身份出现在波士顿之外的地点,尽可能抹除其与方然之间的任何联系,避免追踪者产生任何的联想。

新身份的设置告一段落,接下来,方然还要规划自己的行程。

和寻常旅行者不同,所谓行程,远不是查询线路、订购车票和准备行囊,而是要确保一路上的安全。

安全,永生追寻者最看重的特质,真追求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有这方面的丰富经验,事实上,已安然无恙、近乎于零风险的在盖亚生存了二十四年之久,回顾过去,方然有相当的自信,他知道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之所以现在还活着,无非只是运气使然,而只有自己(哦,还有其他的竞争者),完全是靠本事一直活到今天。

但是这二十四年的人生,待在住所、室内的时间很长,外出的次数,却着实寥寥。

多年来沉浸于网络世界,每一天都在奋斗,方然虽竭尽全力、没有丝毫懈怠,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却终究有限,对外界,对庞大的联邦,乃至规划路径上的寻常元素,他都会时常感到陌生,从motel到联邦大气监测站,都会让他费一些时间查阅资料,然后,还发出些许的感慨。

自1453年上车以来,他又一次见到,这一趟疾驰的时间列车,车厢里,岂但是惊人的广阔,其复杂程度,同样也会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