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中灯光晦暗,男生们在泛着幽蓝光亮的鱼缸前一字排开。
银龙鱼在他们身后来回游弋,似乎在巡视他们衣装,而精致的面容与暴露的衣着都隐匿在暗光里。
那些男生无一不是满心憧憬的,原夕也是。
他站在最边上,身体的线条被勾勒的格外明显,透明衬衫几乎融化在了光影之中,他的眼神分外赤裸,迫切地望着刚刚落座的宁思荣。
宁思荣只是浅淡地看了他一眼,偏头温声问:凯哥叫来这些人这是为了照顾我的喜好吗?那位被称为凯哥的人闻言偏过头,说:宁总今天特意请我过来玩,我一定得多替你考虑了......当然,我本人最近恰好也好这一口。
哦?款款可没和我提过你对男人也有兴趣。
钱凯的年纪应该比宁思荣大一点,体型微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肉都颤了颤,话语中的意思却不憨厚:体验过几次,还挺带劲的。
宁思荣嘴角亦是微微弯着,眼神似有若无地在原夕身上略过,交叠的双手从桌上移下来,垂落到大腿上,两个拇指在钱凯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磕了几下。
这些小动作全被原夕看在眼里。
他不知道这个凯哥是谁,有什么样的来头,居然能让宁思荣有了这种提防的姿态。
不等他多想,荷官推门进来,跟在后面的服务生将筹码堆放在落座的两人手边,在一旁久候的经理客客气气地开口催促他们可以选人了。
钱凯面向鱼缸前的一排带劲的男人,既然是宁总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
原夕立马错开视线,目视前方,生怕一个不小心跟钱凯对视,然后被选走。
余光里,钱凯的指头从队伍的另一边扫过来,最终在原夕身上隔空点了两下,就你吧。
他好像看出了原夕的不情愿,故意要跟他作对似的。
对着钱凯,原夕也是脸庞带笑,却始无法向他走出一步。
钱凯挑了挑眉,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淡然道:宁总,该你了。
宁思荣单手推了推眼镜,你现在的喜好...跟我的未免有些太像了。
居然这么巧啊?钱凯朝原夕站立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经理推搡了原夕两下才将他推出队伍。
其余的人在经理打开包厢门之后窸窸窣窣地走光了,钱凯扯住不情不愿走近的原夕,拇指在他手腕内侧皮肤上摩挲着,会所还在规划的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做这里的常客,可是转眼这都开始营业一年多了,李总从不肯让我过来,叫我不要在明面上跟会所有牵扯,这样对我们都好。
但是这次既然是宁总主动来找我谈事情,不如干脆好人做到底,把他让给我,如何?两道冰冷的眼神刺向他的手腕,原夕只觉得自己左半边胳膊都麻了。
钱凯这话听起来就和做生意让利是同一个道理,不管他和宁思荣要谈什么,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要抢占上风。
宁思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名气虽说抵不过李数,但好歹也是刚刚做完惊天动地一件大事,讨论的声音一定不小,钱凯敢这样有恃无恐,说明他手里掌握的筹码足够重要......或者他就是故意的。
那不如我们的赌注再加他一个。
宁思荣抬眼的时候已经收敛了眼神的冷意,你不缺钱,来这里是为了找乐子,赢走一个人是不是更有趣一点?钱凯凝眉思索片刻,会意一笑:有趣,宁总看来是赌桌上的老手了?算不上。
宁思荣打了个响指,对桌子另一边的荷官招呼道:你可以出去了,我想让这位...先生,做我们的荷官。
他?钱凯诧异地看向原夕,你会吗?打火机甩出轻响,随后嚓的一声,香烟在宁思荣手指间燃起了火星,低沉的声音跟随雾气喷薄而出:我说他会,他就会。
还有,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妆也卸掉,十分钟之后干干净净的出现在这里。
听清楚了吗?听......听清楚了。
原夕赶紧把僵硬的手腕从钱凯的掌心抽出来,推门跑出去。
钱凯尴尬地定在原处,分秒过后摊了摊手,嗐,你看把人吓的,跑这么快。
早知道宁总这么喜欢,我让给你就是了。
我不需要你让给我。
如果不是我,你连渡江云城的大门都进不来。
宁思荣弹了弹烟灰,连眼神都吝啬给予钱凯,我虽然已经不是重明的股东了,但陈总仍然是,我这次代替她来找你的,想谈谈贵公司的资金流动问题。
我确实应该给你些面子,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开价。
钱凯一哂,我还以为宁总也对影视投资感兴趣......宁思荣不留情面地打断他:我本来以为我不需要强调来意,现在看来,你连局势都没搞清楚。
这不重要,你有眼睛可以自己去观察,我没有给你补课的义务,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我的赌桌。
我不仅要让他做荷官,还要让他坐庄,如果他赢了,他可以决定自己今晚的归宿。
赌局仍然是公平的,我们各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率,你觉得怎么样,钱凯?钱凯脸上憨厚的表情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像是肯定了某种猜想。
他点头说:那就照宁总说的办吧。
十分钟后,原夕准时出现在包厢内。
他卸了妆,换好衬衫和西裤,站在赌桌的另一边,闷头整理手里的东西,不理会对面两人之前诡异的氛围。
黄头发和白衬衫的搭配有些不伦不类,和他这半吊子菜鸡荷官一样。
上辈子他陪很多人上过赌桌,大多数的规矩都心领神会,暗门子也是略懂,在换衣服的时候在两个袖口里分别藏了牌。
第一次做荷官,原夕也没把握,但他实在不想让宁思荣输——即便他清楚,就算是输了,宁思荣也不会允许钱凯带他离开。
原夕有样学样地开口说:请问两位想玩什么?我们娱乐为主,就玩些简单的。
宁思荣做出请的手势,21点吧。
钱凯双手交合放在桌上,顺从道:都听宁总的。
原夕戴好白手套,拢起一副扑克牌。
下面我来为两位介绍一下规则。
玩家应在发牌之前下注,拿牌时可按轮次加注。
庄家为每位玩家分得两张底牌,均为明牌,再给自己发两张牌,一明一暗。
手牌中,2至9按原点数计算,10、J、Q、K都算作10点,记为T;A牌可作1点,也可作11点,由玩家自行决定,其中手牌AT点数和为21,称为黑杰克。
底牌发放结束后,玩家可选择拿牌,停牌,加倍,分牌或投降。
如果选择拿牌,则后续只能选择拿牌或停牌。
发牌过程中,如果玩家牌的点数和超过21,则玩家输,庄家赢得赌注。
当所有玩家停牌后,庄家翻开暗牌,并持续拿牌至点数不小于17。
如果庄家爆掉,则玩家赢得一倍赌注,否则比点数大小,更接近21的获胜。
若为平局,玩家均可拿回自己的赌注。
原夕手指收拢,按住洗好后的牌面:规则说完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宁思荣将一摞黑色筹码推向前,随即白手套将他的底牌翻开——6和K。
点数和为16,今天的运气着实不好。
宁思荣盯着牌面,在心里暗暗盘算。
在21点的游戏中,这种不大不小的点数和最让人头痛。
如果他选择继续拿牌,爆掉的概率略小于2/3。
但钱凯一定会拿牌,若他此刻停牌,钱凯的点数和很可能会超过他。
还好,原夕的明牌是一张Q,赢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思荣并不担心最后的结果,因为只要原夕站在赌桌那边,他们的胜率就永远大于钱凯。
实际的赌局也差不多是这样,很多正规的赌场都会培养有能力作弊的荷官控制玩家胜率,平衡赌场营收。
这与商业博弈本质相同,看似公平的规则背后是早已倾斜的天平,两端的筹码毫无意义,那双操控规则的手才是输赢的所在。
选择21点正是因为好操控,他怕德扑太过复杂,原夕算不明白。
钱凯的手伸到宁思荣眼前,叩了叩桌子,宁总,人家问你呢,拿牌还是停牌。
宁思荣将两张底牌随手一丢,停牌。
他选了止损。
等到钱凯叫停牌的时候,点数和已经到了18。
这时原夕伸手按住暗牌背面的黑白花纹,反手掀开——方块10。
宁思荣挑眉看了原夕一眼,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欢喜。
然而这短暂的宽慰过后,他的心绪又一次沉淀下来,在怒火中慢煨。
原夕不在的这几天,宁思荣胸口始终闷着一股气,隐而不发的脾气像是一座休眠火山,不间断的愤怒如同低烧一般令他内心煎熬。
他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今天应该去见齐栩,聊聊孔心涟的案子,看看是否找到钱凯的把柄,还得调查几天。
可他一听到李数来会所的消息就坐不住了。
唐医生给原夕做的心理评估已经送到了他手里,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一想到这里他就脑子一片空白。
宁思荣无法将原夕和李数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没法想象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更不清楚李数是否会为了报复,像之前一样对待原夕。
他很庆幸原夕没事,但同时又怪原夕自作主张,让自己又一次落在这种境况里。
一开始的输赢没有影响钱凯的兴致,他仍旧情绪高涨......即使他在往后的20局游戏中输掉了12局。
按照正常规则来讲,钱凯其实是赢了的。
要不是宁思荣执意拉原夕上桌,原夕真的会被他输掉。
不过,他不相信钱凯真的对原夕有意图,也不信钱凯是真心实意地来跟他谈事的。
来之前李款款告诉过他,钱凯这人并不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正正经经地交过几任女友,喜欢清纯美女的类型。
所以当钱凯说出他想来会所体验各种服务的时候,宁思荣就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尤其是看见原夕出现在包厢里之后。
——凭钱凯和李数多年的合作关系,钱凯不可能不知道他和原夕的关系。
那么钱凯刻意做出的亲密举动是为了替李数试探什么,还是,只是单纯地想要激怒他?原因又是什么?宁思荣一时拿不准主意,他头一回在没有确切计划的情况下就约人出来详谈。
商人最看重自己的利益,而陈子越才是现在得势的人,要是往后还想跟重明集团做生意,就得选对边。
在缺乏谈判筹码的时候把事态放在钱凯眼前,这是宁思荣现在唯一能做的。
钱凯仿佛也知道这点,无论是在赌场,还是后来去楼上喝酒玩乐,始终不提有关公司的事,就好像他这次来纯粹是为了享受。
会所里的很多客人原本也不是好色之徒,但并不耽误什么。
比如现在,钱凯正搂着女人的腰,挤在屏幕前齐声高唱《盗心贼》。
......宁思荣坐在沙发上,将半满的酒杯放回原处,因为肩上赖着一个人,他的动作难免有些僵硬。
钱凯是各个酒会上的常客,不仅酒量好,劝酒技术也是一流,原夕喝了不少,现在整个人都有些发蔫,凭借着满身的酒气,肆无忌惮地将脸埋进宁思荣的肩窝里小幅度地蹭,紧搂着他的胳膊不留任何抽身的余地。
钱凯虽然给原夕灌了不少酒,但宁思荣很清楚他的酒量,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至于醉成烂泥。
尤其原夕还欲盖弥彰似的小声嘟囔:头好晕啊,我们还要陪他多久?我看他都迫不及待想跟美女共度春宵了,咱们是不是该走了?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迫不及待一点。
从赌桌上下来之后宁思荣没有和原夕说过一句话,现在也不打算回应什么。
他的心里还在计较。
——瞒着我跟陈子越联系,骗我要去意大利结果转头就来了会所,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看见他穿暴露的衣服,却还是把那破布似的衣服往身上套......一桩桩一件件,没那么容易原谅。
还想轻飘飘地就把事情揭过去?门都没有!原夕突然抬头,问:你干嘛不理我?他的眉毛轻轻拧在一起,嘴唇离宁思荣的脸不足半厘米。
可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太冷淡了,原夕想了又想,才在他脸颊上讨好地亲了一下,委屈地控诉道:你冷暴力我。
宁思荣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错了。
吐气——我以后都听你的,别生我气了。
......晚点再说这个。
我怕一会儿没有外人在,你就不听我说了。
原夕的手臂收紧了些,下巴抵在宁思荣肩头,小声说:我只是觉得陈总说得对,计划中的每一个人都承担着相应的风险,没理由我要置身事外。
撕心裂肺的高音持续攀升,但原夕肯定宁思荣一定是听见了他的话。
宁思荣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随即偏过头,但是这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你......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将剩下的话咽回去。
音乐声在这时戛然而止,无异于火上浇油。
宁思荣扯着原夕的手腕站起来,对举着麦克风意犹未尽的钱凯客气地道了声:今晚所有消费都记在我账上,还有什么想体验的就让她们陪你吧,我先失陪了。
他连麦克风里怪腔怪调的一句这就走了啊都没理会,扯着原夕径直推门而出。
夜晚是会所最忙碌的时候,走廊里全都是人,宁思荣拉着原夕的手从人群里走过,眉目温和,步伐轻松。
可只有原夕知道宁思荣现在有多生气。
宁思荣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管住即将失控的情绪。
手背亦是青筋暴起,将原夕的手捏得生疼。
原夕听见宁思荣压着嗓子问:你房间在哪?那边...3...313。
声音和原夕举起来的手指一样颤颤巍巍。
而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几秒钟之前还鬼哭狼嚎的房间里寂静一片。
钱凯将房间里所有的女人都打发走了,一个人坐在大沙发上,拿着手机发消息。
很快,李数推门走了进来。
钱凯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朝他扬了扬酒杯:恭喜,宁思荣的弱点算是被你捏住了。
李数靠在门边的墙上,笑着摇摇头:我以前还真不知道宁思荣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是什么人我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钱。
涨分红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提起这个,李数眼神一凝,继而说: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一个人没办法拿主意。
等这次的事情过去,我们再商量。
钱凯的笑容意味深长,我由衷地希望,事情快点过去。
李数只回答说:祝你今晚在会所玩得愉快。
近来事情太多,李数的头脑中总是千头万绪,否则他不会感觉不到背后一直盯着他的,一双贪婪的眼睛。
阿昆手里拿着一瓶加了某种助兴药物的酒,看见李数和钱凯一前一后从包厢里出来,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他本来是打算把酒送进去,静等发了情热的李数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然后扛回房间吃干抹净,却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阿昆心想,拿一分钱就要办一分事,这得讲给陈总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