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怎么回事啊!新郎新娘一个没人接,一个占线,宁思荣一个当伴郎的电话也打不通,今天到底是谁的婚礼啊!是我结婚吗?季有夏靠在卫生间门口,第五次忿忿地按下挂断键。
耳边传来人呕吐的声音,她忧愁的眼神望过去,看见身穿浅粉色裙子的人跌坐在地上,颤抖的五指扒着马桶边沿,吐得直不起腰来。
一直披在原夕身上的西装从肩膀滑落, 季有夏两步走过去,将西装重新搭好,拍了拍他的背。
康砚开门进来,把手里的温水放在柜子上,还贴心地将露在外面的衬衫一角塞回抽屉,有夏,车已经准备好了,等他稳定一点就可以去医院了。
季有夏点点头,靠在镜子对面的墙上,叹了口气,说:这个时间新郎新娘应该去晚宴上陪客人喝酒了,可他们居然在自己婚礼上玩失踪,我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别担心,我再去找找看。
说完这句,康砚安抚性地捏捏她的肩膀,才转身出去。
三楼,某间久置不用的客房内没有开灯。
李款款抱臂站在窗边,俯瞰着庭院中热闹的晚宴。
今天明明是她的婚礼,而她却觉得像是演了场一镜到底的戏,退场后只觉得身心俱疲。
从早上起床到黄昏傍晚,她都是一位幸福的新娘,而到现在,她才又变成了李款款。
手中的小小提包上全是亮片,冷光照耀之下闪光熠熠。
那月光在她身后投下一片阴影,一双高跟鞋踩在影子的边缘,转而慢悠悠地走到墙边。
李珊珊从手包里翻出香烟盒,点上一根女士香烟。
李款款余光瞥见她的动作,目光敏锐地在包里捕捉到了属于护照的一角。
香烟的味道很快在空气中散开,沾染在罩着家具的巨大白布上。
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反正陈碧阿姨不是也决定不加入董事会了吗?既然不想趟浑水,交给其他想的人不是很好吗?李珊珊的手指一抖,烟灰簌簌地落到地上,你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爸的遗嘱里面李数分得的部分那么少吗?还记得吗?从一开始,爸就不想让李数进董事会,他是通过陈义的关系硬挤进来的。
李款款眼神一滞,你什么意思?李珊珊挑了挑眉,淡然道:我是说,李数根本不是爸的儿子,真正姓李的人其实只有我们姐妹两个。
你以为一开始陈碧阿姨是真的想怂恿你和宁思荣结婚吗?她难道不知道你喜欢谁?她一个宅家富太太,从来没有接手过家里的生意,只需要按照遗嘱拿好属于自己的钱,安心养老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进董事会?肯定都是爸授意的啊。
为了让公司的掌控权在自家人手里,他让陈碧阿姨进董事会帮你,把宁思荣从国外叫回来,以女婿的身份陪着你......你看不懂这些不要紧,反正爸现在也说不了话了,把属于你的那部分交给我就好,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李款款原本不太明白她说的事情,听见一家人三个字嗤笑一声,说:在结婚前夜特意来告诉我,我老公曾经吸过毒。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妹妹的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季唯到底背着你干了什么事,我做错了吗?你怎么不问问我,他以后来没来过吗?我会信你?李款款步步走近,低声说:爸还没走呢,允诺给我的那部分股份只存在于遗嘱上,你现在就来找我要是不是太心急了?你不怕我去报警吗?李珊珊将烟头随手按熄在窗台上,纤长的睫毛缓缓抬起一个角度,眼神轻蔑地望着李款款,李数现在处处监视我,如果不是你办婚礼,我根本没法和你说上话。
我想为自己争取应得的利益,我心急怎么了?我不急一点,等遗嘱成真以后我再进董事会,又有谁会支持我呢?你还要报警?你要和警察说什么,我在会所贩毒?相信我,你的电话会被所有警察局当做一个恶作剧。
媒体的报道也只会写‘当红女星新婚丈夫吸毒成瘾’,不会提到会所半个字。
你......!李款款支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下文。
李珊珊继续说道:你以为来渡江云城吃喝嫖赌抽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要是真的敢去举报,我保证你的下场一定很惨。
李款款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长这么大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虽然感情路上有点小波折,但还可以承受。
念书的时候身边成绩不错,因为家里的关系事业顺风顺水,甚至算得上小有成就,人情世故也不需要她刻意维持,她完全想不到事情背后会有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
由于长相和气质过于贴合,李款款在电视剧和电影中演过几次心狠手辣心眼多的角色,可现在没有了剧本,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案。
压下眉头的一瞬间,她想起了宁思荣发的消息,而后眼梢微微扬起,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爸的遗嘱是我妈全权负责的,你应该去找她聊。
我知道她不会同意,所以需要你帮我。
我不会帮你的。
李款款晃了晃脚,像是在某块并不存在的石头上踢了一下,抬头说:我在娱乐圈里也有些人脉,你想曝光照片的话,随意,我有能力压得住。
那照片是我从监控视频里截下来的,这视频的内容一旦放出去,你确定你也压得住?李珊珊往前凑近,近到可以看见眼角的细纹,我今天说的话你一定要传给陈碧阿姨听,让她联系我,知道吗款款?李款款丝毫不遮挡眼中的厌恶,退后一步,不如今晚就谈吧,我想快点结束这个事,然后好好跟季唯去度蜜月。
话一出口,李珊珊抛出了一个质疑的眼神,随即摇头道:等回了淙州我们再谈,到时候我会将我的条件细化,尽量保证你的利益不受损。
那好吧。
我明早的飞机,去希腊,得一个月以后回淙州,你能等吗?等?李珊珊浅笑说:我希望我们能在一个礼拜之内解决这件事,否则我要采取其他手段了。
她那语气乃至神情都极为平静,可总有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说:别让我做到哪一步,你会后悔的。
我该走了,晚上八点的飞机回淙州,我们往后再联系吧。
眼看着李珊珊婀娜的身影往门口去了,李款款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包。
......哐哐——!款款!你在里面吗!?哐哐哐——!老婆,你听我解释啊!事实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木制的门板被拍得叮咣乱响,把手疯狂扭动着,门外人急切得几乎想要撞门进来。
李珊珊并未后退,而是拧开门锁,将门打开一条缝。
季唯满脸是汗地站在门外,一手握在门把上,另一手高高扬起,保持着将要拍门的动作。
见他冷静,李珊珊拉开房门,轻慢的眼神从季唯身上一扫而过,迈开步子从他身侧的空隙中离开。
你别想走!季唯扯住李珊珊的胳膊,猛地用力将她拉回房间里,砰地关上门。
这股巨力令李珊珊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堪堪站住脚,拢了一把头发,恨恨地说:你疯了吗!?你才疯了吧!你要是个男的我这会儿就打死你,你到底给款款看了什么!?因为极度的气愤,季唯的呼吸很重。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包着红色手机壳的手机,熟稔地用指纹解锁,将亮起的屏幕怼在李珊珊面前,质问:这短信是你发的吧?李款款夹在我们相册里的照片是你给的吧?他越说声音就越发地不受控。
我他妈换完衣服出来怎么都找不到款款,去她更衣室里却看到她根本就没换下一套裙子!感情是被你找到这里来了?你够急的啊,款款手机都来不及带。
你要拿照片要挟款款做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就去过那一次!又没上瘾,能怎么样?季唯一通乱吼,自己越说越气,李珊珊却皱着眉捂起耳朵,等他说完才慢慢说:你别以为姓氏上头比李字多了一撇,就可以管到别人的家事。
说的什么屁话?我跟款款已经结婚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季唯吼得脖子通红,这才心虚地看向李款款,委屈道:老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李珊珊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你慢慢和她解释,我还要赶飞机,就不旁听了。
李款款得意地撇了撇嘴角,高跟鞋在地面磕出愉快的声响,逆光走过来,阴影慢慢爬上李珊珊的脚踝,向上延伸,如同电影中两方对峙的尖峰时刻,输赢在季唯进门的那一瞬间就确定了。
她说:那正好,去谈事情吧,反正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李珊珊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李款款将手包背到身后,歪着头说:老公,帮我拉着她去见见我爸妈。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的保镖留在楼下,他们会报警的!一直镇定的李珊珊终于开始慌乱起来。
她再厉害也是个女人,力气远不如季唯,挣扎的过程中还崴了脚,长发也变得蓬乱不堪,被连拉带拽地拖到三楼最尽头的一间房。
那是整个城堡最大的房间,甚至有电梯直达,是李广明和陈碧的住处。
门口左右各站着两名黑衣保镖,纷纷对李款款和季唯点头鞠躬:小姐,姑爷晚上好。
李款款嗯了一声,将李珊珊推给他们,这位是我姐姐,她想见一见我爸妈。
几位保镖之间相互看了看,最后一位手持金属探测器的人站出来:这位小姐,想要进董事长的房间,需要检查。
请您交出手包,张开双臂,配合一下我们。
李珊珊迅速整理了一身的狼狈,飞出一记眼刀,恨不得从那对狗男女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却也乖乖地照做。
保镖把手包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认没有危险物品之后交还给她。
房间大门打开,李珊珊在一群人的注视下换掉高跟鞋,摘下金属耳饰和项链,才进了门。
季唯也跟在后面,声称要在岳父岳母面前做好解释。
方才番手包的那位保镖双手奉上一本暗红色封皮的护照。
李款款接过来,随即翻出自己手包中的手机,把那通打了很久的电话挂断了。
与此同时,他们刚才待过的房间对面,一扇门被打开了,宁思荣表情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似乎重新拨通了一个电话。
宁思荣是这一场戏的导演。
先是通过发消息的方式告诉李款款照片背后的真相,又教给她一番说辞,最后让她拿到季唯的手机,和李珊珊碰见之前打通电话放在手包里,再把季唯一路拉到楼上,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了制造一种他找了李款款很久的假象,让季唯做了五十多个俯卧撑再去敲门,交待说,如果款款没能让李珊珊去见董事长,就由刚为人夫的他强行带着李珊珊去。
导演本人也觉得这样的步骤太繁琐,可是现在还没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
况且,他对李珊珊刚才的话心有余悸,不想惹祸上身。
宁思荣的电话是打给季有夏的。
她在进行计划的时候来过几通电话,而微信消息是他在李款款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才收到的。
季有夏说,原夕好像在晚宴上吃坏了什么东西,一直在吐,她要带原夕去趟医院。
不是吃坏东西,应该是遇见李数了,想到这里,宁思荣脚步加快了些。
他接过李款款手里的护照,道了声谢,转身下楼去了。
听筒里是季有夏的声音,她应该已经回到了晚宴上,周围充斥着鼎沸的人声。
跟别人打电话怎么打这么久?快回房间去看看吧,原夕这孩子都吐成那样了,也不肯跟我去医院。
晚宴上事情多,我在门口给他留了个侍从,就下来了......可宁思荣在门口并没有看见侍从的影子,大概是被原夕打发走了。
他简单平复了呼吸,转动把手,却发现门锁了。
叩叩!宁思荣屈指在门上轻叩两下,原夕,是我。
门里传出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随即锁芯一弹,木门开了一条小缝。
——原夕已经摘了假发,换下裙装,单薄的睡衣外面仍旧披着那件外套。
妆也卸掉了,冷水洗过的小脸是惨白的,淡色的唇上被咬出一道血痕。
那双眼总是殷切地望着他,此刻却全然没有神采,见到他的时候,只是唇角多了些笑意。
在疗养院的时候原夕常常是这样的状态。
宁思荣心中一紧,单手拉住原夕,目光着急地在他身上检查是否有伤口,另一手则迅速关上门,像是害怕门外的凉气飘进来,或是担心门里的人飘走似的。
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的。
原夕晃了晃头,将脸埋在宁思荣胸口,两条手臂紧紧攀着他的背,仿佛伸出枯槁的根系,在他身上用力汲取着什么。
西装到底还是从他肩膀上掉到了地上,原夕没有哭,也不肯开口说话。
宁思荣第一次感觉到原夕的力气竟然这样大,胳膊越收越紧,手指似乎想要将西装挖出十个洞,再深深刺进他的皮肉里。
原夕…声声呼唤也没有让原夕醒过来,柔软的身体将他抵在门板上,宁思荣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但仍然承受了这个窒息般的拥抱。
他没见过这种状况,有些手足无措,安抚性地摸着焦躁的脊背,又揉了揉原夕的后颈,想要尽力缓解他的情绪。
时间流淌的速度在沉默之中变得缓慢,原夕渐渐体会到了胳膊上传来的酸痛感,进而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正用力的抱着一个人,随即灵魂归位一般,猛地清醒过来。
原夕茫然地仰起头,看见宁思荣正双眼含笑地望着他,他终于听清了那低沉悦耳的声音。
感觉好点了?有了实感,原夕的胳膊才没有那么用力了。
他重新把脸埋进宁思荣的西装里,闷声哝喃:我应该......没有耽误婚礼的进度吧?你没有,是我耽误了。
宁思荣松了口气,稍向后仰,后脑轻轻磕在门上,对着天花板说:不过问题不大,我临时叫新娘新郎帮忙做了件事,导致他们在婚礼上消失了一阵子。
原夕笑道:这样问题还不大啊?是啊,起码别人没有吐得差点进医院。
......还好我这次没有出去乱走。
愿意和我聊聊吗?宁思荣向侍从要来红酒,果汁和一些糕点,放在圆桌上。
原夕抱膝坐在靠墙角那边椅子上,眼神跟着宁思荣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看着他将果汁倒在玻璃杯里,放到他面前。
显然那瓶红酒没有他的份。
我进门时说的话你应该没听见,那我再说一次。
宁思荣在他对面坐下,拿半满的高脚杯碰了碰他的,对不起,把你扔在那里是我不好。
原夕拿起小叉子戳了戳蛋糕,却没动那杯果汁,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是有事情要忙。
话是违心的,之前宁思荣每次来疗养院看他,他都会这么说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宽慰他,还是自己。
季有夏走了以后,原夕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了很多。
他真的觉得自己还在那纯白色的病房里,日复一日地盼着宁思荣来看他,陪他说说话,亲昵厮磨,给他一夜好梦。
他也是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幸好季有夏的电话没有给宁思荣造成什么困扰,否则要是耽误了他的事可怎么办啊。
那以后呢?宁思荣还有自己的事业,他没办法要求宁思荣总是在他身边。
上辈子是这样,现在还是。
为什么总是在拖累自己爱的人呢?总是需要宁思荣来迁就他,照顾他,连说话都要留意他的情绪。
从前都是他在小心观察宁思荣的脸色,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发生了倒转......叮——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将原夕的注意力重新扯回到圆桌上。
宁思荣喝了半杯酒,单手将眼镜扯下来放在一边,问:我在说我刚刚让季唯他们两个做的事情,你在想什么?原夕沉吟片刻,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宁思荣指了指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蛋糕,坦诚。
其实我们谁都没有从那天的阴影中走出来,对吗?原夕的手指在玻璃杯上交合,继续说: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宁思荣从他问出那个问题开始,表情就僵住了,只有细细打量他的眼神还稍显灵动。
但是那眼神更令他难过。
我也是个男人,我想为自己的心上人做点事情,帮他分担烦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给他找麻烦。
就像今天,李数过来问了我两句话,我就他妈趴在马桶边上,吐得站都站不起来!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脏话,将原夕体内潜藏的恨意全都带了出来。
原夕将玻璃杯重重一放,橙色的果汁溅在手背上,可他没去理会,脏手胡乱抹去掉下来的眼泪。
我恨死他了,他不去死啊?我应该陪着你一起去惩罚他才对,为什么我他妈就是害怕呢?至于怕成这样吗!?我不想让你总是抛下自己的事来找我。
在疗养院的时候是我太自私了,我现在不想了,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呜呜呜……宁思荣看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被果汁沾满,手里早就准备好了湿纸巾,等到他抽噎得连话也说不全了,才越过那块可怜的蛋糕,替他擦眼泪。
原夕用自己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他,宁思荣就走过去将原夕抱进怀里。
半小时过后,红酒和果汁都被无情抛弃了。
地上四散着衣裤,坐在桌旁的两个人早已经滚上了床。
原夕红着眼跪坐在宁思荣两腿之间,解开他的腰带,手上套弄起那根硬物。
今晚还是别做了吧?发问的人靠在床头,衬衫被扒开,领带散落在一旁,昨夜原夕在他心口留下的吻痕依旧红得艳丽。
原夕随即俯身含住他胯间硬挺的东西,费力地吞咽起来。
宁思荣露了一声轻哼,口腔内的高热让他不自觉弓起腰,骤然暴涨的欲望正牵引着血液往身下涌去。
好了停下。
原夕,我说停下。
这是他最后的理智了,再让原夕口下去,他害怕自己会顾不得原夕的身体,真刀真枪地弄他一次。
宁思荣不得不坐起来,强制让原夕那要人命的唇舌离那里远一点。
适当的情绪宣泄是很重要的,原夕现在看起来好了不少。
宁思荣炽热的目光落在原夕微张的嘴唇上,用手指把水痕擦去,喑哑道:我以为你只是想和我接吻。
我脱衣服的时候你可没拦着我。
原夕捉住那只手,将指尖湿润的部分搭在自己胸前的点上,不继续了吗宁叔叔?……我们都没赶上晚宴,我叫点吃的来吧。
宁思荣克制地收回手,从原夕身下挣脱出来,又被不依不饶地拉住衣角。
我其实是有事想求你。
原夕问:我们是明天下午的机票回淙州是吧?宁思荣抿唇回头,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原夕翻身下床,白袜踩在宁思荣脚背上,抱着他说: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哦。
那就别说了,听起来我一定会生气。
宁思荣在心里回应几句,表情上却没露出端倪。
原夕讨好地在宁思荣身上蹭了蹭,我想在佛罗伦萨……多留几天。
不行。
甚至没有等到天字完全说出口,宁思荣就不讲情面地拒绝了。
他说: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能放心你自己留在这里?不可能,你明天必须跟我一起回国。
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我再带你来。
宁叔叔~不,行。
叫什么都没用。
短短几句交流就让宁思荣身下的火焰熄灭了。
他一把扯下旁边挂着的浴袍,进了浴室。
冷水倾泻而下,凉得他打了个冷颤。
他真的生气了,需要降火。
原夕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遇见解不开的事就要丢下他先逃跑。
宁思荣仰起头,水流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
我只是没有办法接电话啊,我不是故意的。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回到除夕夜的理江桥。
他当时也很想解释给原夕听: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事情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他从李珊珊电脑里找到了很多东西,也许会有洗钱的相关证据,会省下不少功夫。
陈子越虽然没有接到婚礼邀约,但也在淙州帮忙盯着昌和县的项目,他们的合作很愉快。
而项目本身,目前进展顺利。
如果可以联合警察把在炼钢厂的毒品仓库一窝端了,再嫁祸给李数和李珊珊,就可以让陈子越越过他们和毒源接上头,彻底让那李家姐弟万劫不复。
一切都在计划当中,原夕却说想多留几天?他没说确切的时间,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刚才那是要打分手炮吗?他想都不要想!浴室的门把手猝不及防地被拧了两下,紧接着原夕哀怨的声音从门缝挤进来:洗澡干嘛还锁门啊,防我?宁思荣正在气头上,不想理人,将水调热了些。
刚才跪得我腿都疼了宁叔叔,你是不是看我腿上的疤太丑了,所以都不在意了啊?怎么不问问我?我好饿啊,小蛋糕都被我吃完了,果汁也喝光了,那个红酒……原夕故作停顿,你不出来,酒我可不敢喝啊。
宁叔叔,我快要晕倒在浴室门口了。
……咔哒!听到解了锁,原夕忙不迭地开门进去,只见宁思荣若无其事地站在满是雾气的镜子前,用毛巾擦头发,两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抹开水雾。
你别生气嘛,听我把话说完。
原夕穿了一件宁思荣的衬衫,倚在门边,守住这唯一的出路。
他说:你得承认,不管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心里面还是有驱不散的阴影。
我不想一看见他就发病,你也不想每次见面跟他聊起我就过度紧张,对吧?我在日记里都看到了。
在游艇上他以为你是晕船了,后来又说你和那位李总应该是有过节,气场不合。
再想到我每次呕吐的时候,你的样子……越是在意这件事你就越会记得,会落下心病的。
复仇当然要,但我们也得忘记那些痛苦的记忆呀。
你想想,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再把仇人一脚踹下深渊,这多痛快啊。
宁思荣安静地听完,将毛巾挂在脖子上,侧身问:这就是你想离开的理由吗?我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不回淙州了。
宁思荣踩着水花走过来,巨大的阴影将原夕笼罩在内,暂时代表多久,三天,还是半个月?下礼拜就过年了你知道吗?在分别这个话题上,宁思荣总是带着几分孩子一般的执拗。
就像上次他们分开的时候,就算他说我不怪你了,也还是陪着他一块死了。
所以他那时候才不想告别啊……被阴影笼罩的时候,原夕没有害怕,他知道宁思荣不会伤害他——就算宁思荣在进浴室之前,定定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领带。
那瞬间原夕听见了他的心声。
——啰嗦什么,干脆绑回去算了。
如果还想跑,就把他锁在家里,他的眼睛只许看我一个人。
但是宁思荣什么也没做。
原夕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我一定会在过年之前回家的,我说话算数。
……谁要信你?骗子。
宁思荣将脖子上湿漉漉的毛巾挂到原夕脖子上,走回床边,拿座机给楼下打电话,让他们送吃的上来。
骨子里那种和原夕较劲的幼稚想法又冒了出来,他抓过手机,企图改签两个人的航班。
干嘛,要改签?这么急着走?原夕端着两盘意大利肉酱面站在宁思荣身旁,诧异地盯着他的手机。
宁思荣上下扫了一眼,原夕的深色内裤在白衬衫里面一览无余,细长的两条大白腿毫不遮掩地露在外面……你就穿这个去门口接的餐!?那什么,我没注意,而且送餐的是个女生……宁思荣二话不说直接确认改签,把手机一丢,凌晨两点半的飞机回淙州,我再给你一点时间考虑!原夕把盘子放到桌上,笑道:都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不做这幼儿园小孩才做的事?我二十六周岁。
宁思荣不屑地哼一声,拿起叉子,冷着一张脸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不能生气,对胃不好。
宁思荣还是优雅地,慢条斯理地,吃饭。
我十八岁就跟了你了,你到底为什么不信我?宁思荣抬眼看他,小幅度咀嚼着,又喝了一口旁边的红酒。
原夕挑起一点面条送进嘴里,含糊道:…现在说我爱你是不是有点刻意?…!宁思荣被噎了一下,转而拿起手绢捂住嘴,疯狂咳嗽。
他急着问:你什么?你…你再说一遍?爱你啊。
原夕眼神乱瞟,借着擦嘴的功夫,又说了一遍。
…我没听清。
宁思荣废了番力气才忍下咳嗽,手伸到桌下,抓住原夕屁股底下的凳腿,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拉,要求道:你再说一次。
行行行!今晚让你听个够。
原夕哐啷扔下金属叉子,贴在宁思荣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我爱你,听到了吗?气息拂过宁思荣耳旁,原夕久久没有离开,他是在掩饰自己红透的脸。
一双有力的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腰,宁思荣贴在他耳旁。
回以同样的声量,所以一起回去吧,好不好?宁叔叔,求你了,让我再多留几天吧。
我真的很担心你的病。
原夕说:没关系的,之前在医院,在别墅我都没发病啊,这一次也不算严重,一定没事的。
原夕…还不信我啊?我真的会在过年之前回家的。
他们磨磨蹭蹭吃完意面的时候,那面条已经凉透了。
宁思荣在收拾行李之前去找了一趟李数,将李珊珊的护照给了他。
李数还问起原夕的情况,宁思荣正烦着,回了一句不劳烦李总操心便匆匆回了房间。
他已经开始后悔改签机票了,不然他还可以有一整晚的时间和原夕相处。
而现在,原夕帮他收拾完行李,他就应该出发去机场了。
原夕说要送他,他也没拒绝。
与爱人分别的时候虽然没有烟花,却有满天繁星相送。
到机场以后,原夕先他一步跑去后备箱拿行李,将箱子送到他手上时对他说:我把我的裙子也塞进你箱子了,虽然有点脏了,但是让它代替我陪你一阵子吧。
宁思荣并不稀罕什么替代品,他只是想要原夕陪他一起回家。
可是原夕在机场大厅里又送了他另外一样东西——观音吊坠。
他合理怀疑,原夕是为了去天主教堂找那位牧师而做准备。
白玉吊坠与他大衣里面黑色的内搭并不相称,于是原夕在众目睽睽之下挑开他的衣领,把吊坠放了进去。
那上面还带着原夕的体温,可还是无法冲散分别带来的苦涩。
宁思荣抓住原夕即将落下的手腕,抿紧了嘴唇,心说:现在就带他走吧,行李什么的丢在城堡也无所谓,把他带上飞机就好……原夕笃定地说:我一定会陪你回家过年。
宁思荣无法给出任何答案,转身之后也没再回头。
无论原夕怎么说,他的心中仍然存疑。
宁思荣的性格就是这样,他不相信原夕真的可以一直陪着他。
明明离开他就可以过得更好,不是吗?登上飞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左手边空荡荡的,宁思荣心里也空了一半。
原夕不是救命稻草,而且将他钉在地上的一根钉子,确保他不会被骤然吹起的大风掀到天上去,是他实实在在可以抓住的人。
他本能地不想放原夕离开,但这次他打算给原夕一次机会,如果他跑了,大不了费点力气再抓回来。
……许久之前的那场离别又重新上演,那墨色的夜空仍然只是他一个人的归途。
航站楼外,原夕靠在路灯旁边抽烟,看着宁思荣的飞机从月亮上飞过。
机翼划出的弧线犹如眼泪的痕迹,风吹过后就消失不见,但原夕仍然盯着月亮。
他在心中对妈妈说。
我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去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