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日,城堡大门敞开。
鲜花拱门撑在石板路两旁,绿藤搭在木架上做成长廊,草地上摆放的艺术雕塑错落有致,大槐树的枝头才发了芽,一串串彩色贝壳从上面垂下来,小朋友正围在那周围玩耍。
喷泉旁边的阴影中站着一男一女,机械性地微笑着,跟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打招呼。
这本该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做的事,可是季唯家里只有一个姐姐了。
而李款款的母亲陈碧女士得时刻跟在她父亲身旁照顾,脱不开身,所以季有夏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还是得和李数站在一起。
为了配合应景,她今天化了浓妆,身穿抹胸长裙,披着西装外套,脚踩一双恨天高,跟平时的她看起来完全不同。
李数在旁偷偷瞥了她好几眼,等到没人经过时才问:你不冷吗?不出意外地没有回答。
李数也不气恼,有意无意地走近了一点,含笑说:有夏,今天是你弟和我妹的婚礼,以后就是亲家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和平相处吗?……季有夏转过身翻了个白眼。
李数迈开腿,快走几步迎上走来的一对夫妇,堆着一脸笑容说:叔叔,您和婶婶这边请。
他将那对夫妇引到预留的位置上,自然地站回到季有夏身旁,对她的侧脸说:麻烦你,最起码在今天,对我也像对其他人那样笑一下吧。
季有夏将短发拢到耳后,连眼神都吝啬给他,冷哼道:我也麻烦你,站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李数哂笑着,还想说些什么。
宁叔叔。
季有夏捣着碎步,面带微笑地走到迎面而来的宁峰玉身侧,婶婶不一起来吗?她要先去款款那边帮忙。
宁峰玉说话间对一旁的李数点点头,对季有夏说:季唯应该已经来了吧?宁思荣在哪呢?季有夏顿了顿,他这时候应该在......城堡房间内,原夕穿着一条淡粉色的裙子,站在全身镜前刷睫毛。
他的假发刚刚戴好,长发分别垂在两边。
身后有一只手的拇指按着他的腰窝,另一手捻住隐形拉链的锁头,沿着脊沟向上,一直拉到后颈,将突出且美观的蝴蝶骨藏了个严实。
宁思荣的手指径直垂下,眼睫缓缓抬起,在镜中看着原夕涂涂抹抹。
相对于那条红色的裙子,这条一点都不称原夕的气质,俗气又寡淡。
领子把锁骨遮住一半,手臂全裹在纱制的袖笼里,长裙一直到脚踝……说实话,不好看,几乎是把原夕自身的优点全都掩盖了。
这已经是设计师改过三四次的版本了——照宁总的意思改的。
短裙改长,短袖变长袖,后背拉链的拉头从蝴蝶骨正中央延长到脖子。
宁思荣对于现在这个样式非常满意。
反正宾客都是来参加婚礼的,目光自然是要放在主角身上,至于别人好看不好看......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原夕抿了抿刚刚涂好的口红,在镜子里与宁思荣对视,问:你来这里陪我换衣服真的没问题吗?你放心把季唯交给狐朋狗友?可是拉链设计在背后,就是要有人替你拉的啊。
宁思荣在心里反驳,嘴上说:他们还是很靠谱的,都把头发喷成黑色了,再说康砚也在外面帮忙呢,暂时应该不需要我。
原夕若有所思,在自己平坦的胸前摸了一圈,顿了顿说:那你说我要不要垫一垫?垫什么?……胸啊。
垫它干什么?我这什么都没有,肯定会被人一眼看穿的。
我会让你穿成这样出门?宁思荣抿唇笑了笑,随手拿下一件自己的外套,罩在原夕身上,现在不明显了,走吧。
......宁思荣架起手臂等着原夕来挽他,快点。
顾忌到原夕的腿伤,李款款送来的高跟鞋并没有派上用场,他是穿自己的小白鞋下去的。
原夕觉得自己的穿搭非常糟糕,所以化了一个比较精致的妆,让人们可以少注意他的衣服和鞋。
路过镜子时,他忍不住飞快地瞥了一眼,立马蹙起眉头。
这套衣服差劲得不是一星半点,宁思荣躲进卫生间里把自己收拾地清清爽爽,身边却像是领了一个行走的鸟笼!原夕越想越气,趁机在他手背上轻轻拧了一下。
怎么了?宁思荣偏头问。
原夕小声嫌弃:这是我第十三次说这句话,这条裙子真的太丑了。
宁思荣抿着一丝不具名的笑意,我觉得挺好。
踏出大门,微风袭来,在宁思荣的搀扶下,原夕提着裙子走下楼梯,周围有几个人的目光已经被他们吸引。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像是在梦里一样。
宁思荣向其他人介绍,这位是原夕,我的伴侣。
伴侣这两个字在他心上狠狠敲了一下,原夕随即笑起来,跟对着他伸出手的人礼貌性地握了握指尖,然后听着别人说,他们很般配,简直郎才女貌。
——虽然他是个男的,还穿了这么丑的裙子,但原夕听了也只有欢喜。
如果陈子越和他说的是真的,那么今天来的人里面肯定有知道他真正性别的,所以夸奖……十句里面总有一句是真的吧?宁思荣和别人打趣道:我也觉得很般配来着,他非说这裙子太丑不愿意穿出来。
可惜他在来的路上感冒了,现在扁桃体发炎没法开口说话,否则一定会忍不住吐槽的。
……原夕挽着宁思荣在人群里走过,直到对上宁峰玉的视线。
老头像平常一样穿着唐装,面色铁青,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原夕下意识地手指卷曲,随即宁思荣也注意到了。
不好意思,我们失陪一下。
宁思荣说完,拉着原夕的手就往宁峰玉的方向走去。
惊恐之余,原夕也顾不上装哑巴这回事了,脱口而出:干嘛!?虽然那声音很小。
宁思荣不答话,硬是拉着原夕走到眉头紧锁的老父亲面前,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原夕不明所以:嗯?叫人。
原夕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喊了一声:伯父…宁峰玉两眼一闭,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喷发的怒火。
宁思荣没察觉似的,继续说:看到这样满意了吗?为了您的面子,特意让他穿裙子来的。
刚刚别人都在说我们般配,所以一会儿我们坐一起的时候,希望您能收一收自己的脸色,在外人面前真的很不好看。
宁峰玉对着从他们身后走过的人又是点头,又是招手,最后才收起笑脸,对他们轻轻吐出一个滚字。
心满意足地拉着原夕离开宁峰玉身边之后,宁思荣把他安排在搭好的平台旁边坐下,随手将他肩上的西装往中间拉了拉。
他说:人越来越多了,我现在得去帮忙接待宾客。
你在这里等证婚人来,是一位牧师,年龄有些大,应该很好认的,你可以跟他聊聊天。
如果不想坐在这里了,也要待在我一过来就能看到的地方,嗯?原夕摆口型说:知道。
宁思荣在他的手指上揉搓几下才放开,似乎有意要将其他人的触感驱散,走了。
阳光正盛,将土地中的水分缓慢蒸发,过程中带出一丝淡淡的青草香。
李珊珊是在李广明被推出来之后才坐到自己位置上的。
那张一整排的椅子上只坐了她一个人,拿着一个精致的手包,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环顾四周。
接待宾客的伴郎伴娘与推着餐车的侍从脚步匆匆,宁思荣才把李珊珊送到位置上,回头从缝隙间瞄了一眼她的背影。
李珊珊是带着两个保镖一起来的,现在身边没人,就意味着李珊珊很可能是把保镖留在房间里了。
宁思荣从侧门走进城堡内部,上了二楼。
城堡的走廊一通到底,侧头就能看见走廊末端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黑衣人。
他只在楼梯口稍作停顿,抢在黑衣人看过来之前踏上去往三楼的台阶。
鞋跟磕在石阶表面,发出轻响,宁思荣在把手揣进裤子口袋之前推了推眼镜。
李珊珊的房间是他今天早上重新安排的,刻意挑了一个走廊尽头的房间,窗外是城堡后面的一片荒野,楼上则是一间久未开启的储藏室。
而他要做的,是从三楼窗口翻进屋里找护照。
他小时候几乎没干过调皮捣蛋的事情,上树下河这一套更是不了解,要不是李数说得太晚,他也不至于制定这样粗糙又危险的计划。
宁思荣带了白手套,用手绢捂住口鼻,另一手驱散在面前飞舞的灰尘,进门后将西装外套简单折了一下挂在门把手上。
等到灰尘差不多沉淀下来,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鞋套穿上,慢慢走向窗边。
储藏室里光线昏暗,窗玻璃污迹斑斑,老旧的窗口布满蛛网,被推开时发出难以承受的咔咔声,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了。
窗台边的角落放着一尊落灰的铜塑,那下端绑着一根登山绳——这就是他陪原夕回房间换裙子的目的之一,找时间来三楼放绳子。
而另外一件事,就是换掉伴郎服配套的衬衫和裤子。
宁思荣探头往下面看了一眼,随即贴着墙边甩出绳子,长度刚刚好垂到一楼的地面。
长期打拳锻炼形成的肌肉终于在用在了正确的地方。
他屏息着,右手缠住一圈绳子,脚上借力翻到窗外,毫不费力地悬在二楼窗边,确定里面没人之后才推开窗进去。
房间里很干净,只有行李箱放在墙边,床上甚至都没有躺过人痕迹。
周围静得都能听见门外的保镖聊天的声音,宁思荣小心地把箱子放平在地毯上,花了点时间,用昨晚从网上看来的方法开了锁。
里面除了两件衣服,以及日常用品之外,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不急着找护照,而是把手伸向了电脑。
之所以会答应李数,宁思荣有自己的理由。
贺新阳给他做的几个小软件都在随身带着的U盘里,这是一次难得的,能查看李珊珊电脑的机会。
宁思荣把U盘插进电脑,只等几秒钟锁屏就自动打开了。
电脑桌面和房间一样干净,只有一些常用的办公软件,浏览记录为空,就连恢复之后也什么都没有,他查看过网络连接记录,才知道这台电脑从没连过网,硬盘里的文件也都是备份和副本。
可如果只是这样,李珊珊为什么大老远带着电脑来佛罗伦萨?宁思荣在各个文件夹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名字是KH。
经过程序解码发现,那里面有一千多个文件,但时间紧迫,宁思荣根本来不及细看。
他把东西全都拷贝到U盘里,趁着复制的时间,将滚动条从头拉到尾,最直观的东西只有一张图片。
直觉告诉他,应该打开看看。
——是季唯,围在一群男女中间吞云吐雾,左下角还有时间显示,应该是监控画面里截下来的图片。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宁思荣迅速把电脑变回原样,将行李箱的内兜全都翻了一遍,没找到护照也不多做停留,细心地将带来的灰尘用袖口擦干净,从窗口原路返回。
回到储藏室后,他解开登山绳,随手一卷丢进纸箱里,转身从门口拿下外套,关门离去。
设置为静音的手机上有很多个未接来电,大概都是催他回去帮忙的。
不过现在他无暇顾及那些,大步往楼下走去,转手拨了李款款的电话。
原夕站在鲜花气球旁边,听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讲话。
仔细看的话,就会察觉到原夕的紧张。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两只手从里面紧紧拉着西装的衣领,像是害怕被人看破似的。
Pietro神父是附近教堂里最有威望的人,见证过很多新人的婚礼,被他祝福的人婚后都会越来越恩爱。
面对这样的人,原夕没办法放松自己。
宁思荣大概是忘记了,在圣经中,上帝是不容许同性恋存在的。
所以他要怎么和神父聊天呢?神父大概会在心里给他判上一个死罪吧。
Pietro神父身穿圣衣,坐在原夕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微微仰着头,慈祥地对他笑,声音中气十足,远不像看上去那样苍老,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吗?原夕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即便是尽力夹着嗓子说话,每次只说几个单词,也还是逃不过神父的眼睛。
原夕垂着脑袋,用原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骗您,我穿裙子来参加婚礼,是有原因的。
Pietro神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十字架也跟着动作来回晃荡,没关系,我当然会原谅你,你不需要这样害怕我。
原夕耸了耸肩,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是一名同性恋者,很难不害怕……对于这种挤牙膏似的对话方式,Pietro神父显得很有耐心,害怕我会认为你是个有罪的人吗?原夕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孩子,神爱世人。
一只苍老又褶皱的手扶上原夕的肩头,安抚性地拍了拍,安慰道:神平等地爱着每一个遭受苦难的人。
您认为我也是?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得出,你正处于苦难之中。
你的生活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吧?Pietro神父的眼睛是很深沉的蓝色,没有一丝浑浊,澄澈得像一面镜子,任何肮脏的东西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原夕怔愣地望着那双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瞬间,他想到了妈妈的骨灰随风飘过,全都撒进河里,想到在疗养院的病房里,从窗口看到的无垠天空,想到自杀那天汹涌的江水……Pietro神父仍然微笑着凝视他,而原夕却几乎快要在这样的眼神里落下泪来,面对这张和蔼可亲的脸,他竟然第一次主动冒出了想要倾诉的念头。
不需要疗养院的医生一遍一遍地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愿不愿意说说从前的经历,能不能在纸上画出一幅画。
只是这样静静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就有一种想把委屈讲给他听的冲动。
Pietro神父又划了个十字,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Roy,您也可以叫我原夕…如果顺口的话。
原夕念自己名字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语速。
我记得你了,丸细。
Pietro神父被自己发出的声音逗笑了,抱歉,你们国家的人名真的很难念。
原夕跟着笑起来,鼻尖的酸涩也渐渐消散,您还是叫我Roy好了。
神父和他讲起圣经,短短几分钟,原夕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洗涤了。
大学课堂里虽然有简单地提到过圣经,但也仅限于寥寥几句,远不及神父讲得深刻。
原夕感觉自己像是听故事一样,入了迷,直到神父被其他人叫走,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慢慢走远的背影。
以至于宁思荣来的时候,原夕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宁思荣屈指敲了敲原夕的额头,需要我提醒你,你脖子上还挂着观音菩萨吗?…我没说要信天主教呀。
原夕强调说。
回家之后给菩萨上柱香。
宁思荣将手机转了一圈放回口袋里,说:别看了,回头陪你去教堂,辛苦你先帮我办件事吧。
嗯?宁总又有任务交给我了吗?宁思荣毫不避讳地摸他的脸,李款款现在不接电话,你帮我去找她一趟,让她给我发消息。
她在哪?宁思荣抓着原夕的肩膀,将他推到城堡正门口,进门右转,左手边第一间房。
原夕提着裙子走出几步,转身问:然后我去哪里找你?宁思荣扬了扬下巴,我就在这里等你。
得到准确的回答,原夕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城堡。
正厅里有几位伴娘还在做最后的布置,原夕靠近宁思荣说的那间房,看到李款款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
叩叩!他敲了敲门。
李款款被惊到了似的,回过身来,低落的神情一晃而逝,转而挂上一幅笑脸问:你怎么来啦?李款款的婚纱很特别,听说是她自己设计的。
裙摆有五米长,头纱配合着短发的长度,抹胸裙子里面还穿了一件极其单薄的白毛衣。
原夕的手在裙摆上抓了抓,有些不好意思,进门时脚步踟蹰,见没有别人,低声对李款款说:宁思荣说你不接电话,让我来过来看看。
奥奥,今天太忙了,我没顾得上看手机。
李款款在桌上乱摸一气,从彩带中翻出手机。
与其说在找东西,不如说是在故意把桌面弄乱,就好像刻意地在掩饰什么。
原夕犹豫着开口:你还好吗?是不是有点紧张啊?是啊,很紧张呢。
李款款短促地笑了一下,又立马低下头,你回去告诉宁思荣吧,消息我看到了。
听出了想让他离开的意思,原夕也没有多留,回去将李款款的话如实告知,随即被宁思荣安排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离他两个座位的地方就坐着宁峰玉,他们谁都没有想聊天的意思,所以一直沉默到季唯和李款款双双出现在古堡正门口。
这次由陈碧女士亲自介绍李款款的身份,她的女儿,和李广明的女儿。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季唯扶着李款款从弧形楼梯上慢慢走下来,身后的人替她摆好婚纱,摄影机跟随他们的身影移动,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李款款笑得温柔,季唯却开心得像个傻小子。
原夕身边空着宁思荣的位置,看着一对新人缓慢走到平台中央,不由自主地拿上辈子那场海岛婚礼做对比,顺带怀念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毫不意外宁思荣会和李款款结婚这件事,不管是商人还是赌徒,都会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前进。
由于妈妈的痛苦经历,原夕曾经想过要告诉李款款,她的丈夫有外遇,而且是男人,但是他没有任何能接触到李款款的途径,只能作罢。
后来李款款来他住的地方找宁思荣谈事情,他发现李款款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存在。
等她走了以后,原夕问宁思荣:她不是你妻子吗?宁思荣的眼神一寸都不肯偏离电脑屏幕,挂名的而已。
…哦。
吃饭吗?好。
时间久了,宁思荣来找他的次数逐渐变得频繁,平淡的相处将原夕心里那点抗拒慢慢融化成了期待。
当再次看到李款款的婚礼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先生,你愿意娶这位小姐为妻吗?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开直到永远吗?Pietro神父的声音在麦克风中响起。
我愿意!季唯坚定地回答。
李款款低头笑了下,才说:我愿意。
交换戒指之前,季唯到底还是说了准备好的那番话,引得客人们频频发笑。
但他说得很对,只有李款款一个人哭得厉害。
等到李款款稳定了情绪,接过麦克风,长出一口气,颤抖着说:感谢大家不远万里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其次…我并不知道仪式还有这一部分,所以我并没有准备演讲稿,这点要请季唯原谅我。
小事儿~季唯离话筒远,声音依然收了进去。
李款款说:季唯已经陪了我很多年了,就像他说的,他生命的五分之四都有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
还是我的。
我脾气不太好,小时候他一惹我,我就会发火,总是跟他打架。
抓破了他的胳膊,他不哭也不告状,还是只会对我笑。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我……很离谱,那时候才五六岁。
后来读中学的时候沉迷打电动游戏,还偷偷去网吧,每次逃课都会提前告诉我,今天不要等他回家了。
电玩城赢的毛绒玩具都送给我,在游戏里有了很厉害的战绩也会告诉我…我真的很开心能嫁给他,我希望……李款款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希望季唯以后还可以是我的季唯。
不要骗我,瞒我,编瞎话糊弄我,要永远爱我,你能做到吗?季唯特别响亮地吼了一嗓子:能——!!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迫切程度,季唯的声音经由话筒,又被风吹着,在周围的树叶草尖上转了一圈,再回到这里时已经换了古典音乐。
华尔兹响起,新婚夫妇已经换上了更轻便的衣服在平台上跳舞。
黄昏的辉光坠满李款款的裙角,天空的云彩全都向一边倾斜,优美壮观的火烧云昭示着年轻人之间火热的爱情。
原夕靠在桌边吃东西,宁思荣刚拍完大合照,向他提议:我们去跳舞吧。
我不会欸。
原夕嘴里嚼着水果,声音含糊。
宁思荣故意装没听见,拉着他走到平台上,与Albert和Connie站成一排,大有一赛高下的意思。
我真不会跳,在会所没学这个!原夕挣扎无果,手被宁思荣按在肩头,还使坏似的贴在他耳边说:我教你。
话音刚落,原夕就踩了他的脚,见宁思荣没什么反应,原夕释然道:…要跳就跳呗,反正你的鞋可比我的鞋多了好几个零。
宁思荣笑说:那就在踩烂它之前,把你教会。
飞扬的裙摆之下,原夕的小白鞋跟着宁思荣的皮鞋一起交换舞步。
他被搂着腰,身体贴在沉稳有力的臂弯里,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地方让他觉得更有安全感。
隔壁Albert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专业的,不但只会简单的步伐,还会转圈,转好几个圈。
原夕好奇多看了几眼,宁思荣的手就重了几分力气,问:你在看谁?我在学Connie的步子。
原夕认真回答。
宁思荣略微不满地垂眸,我不是在教你吗?你不要乱看,会让别人觉得他们也有机会跟你跳舞。
裙子这么丑,还没穿高跟鞋,哪里有别人肯邀请我跳舞啊……原夕仰头反问:那我有这种机会吗?他对宁思荣的挑逗是习惯性的,只要他们之间越过安全距离,他就会有这种念头。
比如此刻,宁思荣只需要低下头,他们就能在这浪漫的音乐里,来个法式热吻。
他们其实不太适合跳舞,只适合接吻。
这样的场合不太对,他可不想在别人的婚礼上把宁思荣古板的老爹气到医院里去。
原夕猛地低头,小声嘟囔:过瘾了吗?我腿都疼了。
最终他们甘拜下风,在Albert得意的眼神下退出舞台。
在跳舞的时候,宁思荣四周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李款款和李珊珊的影子。
她们应该已经见面了。
他想,护照一定在李珊珊随身带着的手包里,但是李珊珊并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所以手包根本不离身。
而且现在已经五点多了,如果她要坐晚八点钟的飞机离开,最迟六点钟她应该出发去机场了。
不能只寄希望于李款款留得住她,他还得准备第二套方案。
——他得去找季唯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宁思荣在原夕的长发上摸了两下,原夕,我有事要离开一下,你是想待在这,还是想回房间?再待一会儿可以吗?还没吃饱。
原夕问:你多久回来?…不一定。
原夕:那我就和有夏姐待在一块好了。
宁思荣把原夕安排在季有夏身边,承诺说他很快回来,转身走向人群聚集处,扒开两个头发黑色快要掉光的狐朋狗友,揪出正在喝酒的季唯,你过来,我有话说。
季唯现在应该喝了不少,听宁思荣说话越听越迷糊,只在他提到毒品两个字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
季唯不耐烦道:你不是带我去检查过了吗!报告也有了,我根本没有上瘾,你怎么还提这事啊!不是我要提,是李珊珊,把你的吸过毒的事情告诉款款了。
季唯这下彻底醒酒了。
太阳即将淹没在地平线上,温度一点点将季唯的表情变得僵硬。
宁思荣捏了捏他的肩膀,接下来,好好听我说。
原夕一边吃着小蛋糕一边问:有夏姐,你弟都结婚了,你和康老板都不着急吗?我?季有夏浅笑着摇摇头,我其实还没和康砚确定关系。
啊?原夕一时忘记了咀嚼。
根据日记里的描述来看,有夏姐和康老板明明就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怎么会还没确定关系呢?但是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现在太忙了,要操心的事情很多,顾不上谈恋爱。
那你喜欢他吗?季有夏想也不想地说:当然。
那个茶社老板的儿子?一个突兀的男声闯进这片温馨的氛围。
声音来自原夕身后,你觉得他比我好?原夕后背一僵,身体本能地颤抖。
小蛋糕一不小心滚落到地上,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那张脸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季有夏说:李数,你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一定要这么幼稚吗?我们之间是谁比谁好的问题吗?严厉的声色没能将原夕唤醒,李数绕到他面前,眼神在原夕身上扫了一圈,所过之处像是结了冰一样无法动弹。
原夕根本无法直视这张脸。
在婚礼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有刻意避开李数,在他经过时低头,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时候自觉看向别处……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避免了,为什么还要找过来呢?是原夕啊,宁思荣怎么把你扔这了?他人呢?李数提出了两个问题,原夕都无法回答。
他觉得自己又坠入噩梦里,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尤其是胃,翻滚着想要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他在宁思荣宽大的外套里捂住自己,听见季有夏问:原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要去医院……声音越来越小,如同被一层隔音板包裹住了,原夕的脸色是纸一样的白,不得已撑在旁边的餐桌上,保持平衡。
女人的长指甲刮的他很疼,皮肤上的痛感让他能暂时保持清醒。
原夕想把混乱的记忆赶出脑海,他安抚自己,现在是在李款款的婚礼上,他不能毁了别人美好的婚礼。
可是…好疼啊。
宁思荣去哪儿了?宁思荣呢,他刚刚不是还在这里?我要找他。
原夕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求助声音。
……原夕在说什么季有夏完全听不清。
他一只手撑在餐桌旁,将桌布攥得褶皱不堪,另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看起来极度痛苦。
她叫来康砚,把原夕抱起来送回房间。
只在这时她才听清一句:姐姐,你让宁思荣来找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