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传言甚嚣尘上。
办公室的百叶窗关得严丝合缝,李数坐在旋转椅上一言不发,手中紧攥着手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要不是怕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他真的很想摔点什么泄愤。
亮起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那封邮件。
几分钟前,助理告诉他,发送匿名邮件的IP地址暂时查不到,技术人员还在努力,不过希望不大。
助理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颤颤巍巍地说:李李李李李总,我们公公公关部已经通通知下去了,会发通知下去,说那是AAAI合成的!您不要担心!话一落地,李数不耐烦的眼神转而落到助理身上,小助理身形一紧,随即闭上嘴。
良久,他摆摆手,等助理走远之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长时间,慵懒的女声才在电话那头响起:……大少爷,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李数随手拿起一支钢笔在手上摆弄,直奔正题,邮件你收到了吗?我还没睡醒,你说呢?李珊珊反问道。
钢笔磕在桌上发出嗒嗒两声,李数不由得想起了宁思荣昨天说的话。
他承认虽然宁思荣大概率是在说谎,但还是干扰了他的判断。
因为金时确实是打听过昌和县项目的具体情况,只是无法确认李珊珊是否参与其中。
而这个邮件多半是陈子越发出来的,如果他们两个真的达成了某种合作……那么只剩一个宁思荣可以拉拢了。
李珊珊丝毫不留情面,不说话就挂了。
等等。
李数揉了揉眉心,之前让你找的,那个叫阿昆的男人,还没找到吗?还没有,他大概经常犯事,躲起来还真不好找。
李珊珊长叹一声,他爹妈都有了新的家庭,也不管他死活,就留下几套房子供他收租用。
找了快两个月,只堵着他一回,还让他跑了。
怎么?邮件跟他有关?李数摇头苦笑: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就别从我这里听了。
你就没想过,阿昆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吗?比如?李珊珊说:我那时候给你的消息有误,这个阿昆,从你房间里出来之后和宁思荣有些交流,有可能阿昆就是宁思荣安排在陈义身边的人。
要是昨天听到这些话,李数也许还会掂量一下有几分真假,但现在听来,很难不怀疑李珊珊是在挑拨离间。
在李珊珊看不见的地方,李数手撑住额头,用力按着太阳穴。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信不信由你。
李珊珊说完,电话那头就只剩忙音了。
自从认了李珊珊的身份,她的野心就放在了明面上。
真是……一点都不懂隐藏啊。
——哐!手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屏幕在地面上磕得粉碎,李数点上一支烟,重重靠进椅背,将质量上乘的旋转椅砸得吱呀一声,一口烟雾呼入烦躁的空气中。
那天下船之后,他带着些许保镖直奔渡江云城,冲进李珊珊房间里。
一个裸男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擦着保镖的身体跑出门去,随即房间清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珊珊将被子裹在胸口,点起一支烟靠在床头,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我们以后不要再在会所见面了,处理起来真的很麻烦。
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要不是看在李珊珊还有用处,李数简直想现在就掐死她!是李珊珊说,自己在游艇上有人手,万一出事可以应急,他才上了船——因为他要亲自确保和宁思荣讲好的股权不会出任何问题。
可结果呢!!?没和宁思荣聊上就算了,怎么会遇上鸡奸这种离谱的事!浑身都在痛,尤其是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那个男人简直跟疯狗一样,咬人,还打人,抓着他的腰只知道往里面顶,丝毫不管他疼不疼,做到后来他竟然晕了过去。
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别说他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就算是有,也不会是被人压在身子底下的那一个!那天李数和李珊珊大吵了一架,最终气冲冲出了会所。
晚些时候,李珊珊又打电话过来,但不是阿昆的消息,而是说,有个女人看到了他们见面,又得处理一个人了。
……羞耻的画面涨潮似的向他袭来,攀上他的裤脚,李数仍然能回想起身后被操弄过的地方曾是怎样的痛感。
他叹了口气,思绪回溯。
李珊珊和宁思荣,要信哪一个呢?午休过后,公司内部发通知说,邮件视频是AI合成的,并且正在调查是谁发的恶搞视频,最后定会追究其法律责任。
还要求大家删除邮件及其缓存内容,不要以讹传讹。
办公室内,午后的阳光热烈又隆重,正跟宁思荣的心情相符。
看到这条声明时,他都替李数觉得害臊。
明明自己做过那么多违法的事,还扬言要追究别人的法律责任?异常旺盛的分享欲在这一瞬间终于压抑不住了,宁思荣给原夕打了个视频电话。
接通后就见原夕缩在被子里,眼睛眯开一条缝,干嘛?宁思荣勾起嘴角,你又要睡了?嗯,要午睡的。
原夕理所当然地合上眼睛,这样伤口好得快。
宁思荣的精神正亢奋,而原夕和他在两个极端。
原夕是平静的,仿佛他今早只是在键盘上敲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符。
宁思荣不太理解这样的反应。
他问:你不想听听现在的公司里是什么氛围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在乎?原夕说:我在乎啊……没人会在经历过那件事还会完好无损的,我们已经在他心上捅了一刀,我很满足。
宁思荣诧异道:这样就满足了?原夕不答,他似乎是在通过假寐的方式来逃避对视。
摄像头所呈现的只是二维画面,宁思荣只能看见原夕不时颤动的睫毛和不太安分的手指。
这违背了他的本意。
原以为原夕亲自发送邮件之后,能体会到大仇得报的快感,一种释然。
但宁思荣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好像忽略了原夕与他不同,原夕是个内心柔软的人。
这样的做法大概是让他想到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吧。
宁思荣将手机戳在桌子上,我发现我们的对话经常是我问,你答。
嗯?原夕再次睁眼。
镜头拉远,宁思荣两手放在桌上,十指交叉,露出腕上精致的表,俨然一幅谈判的架势。
他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来着?……要坦诚。
原夕好像将这三个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才开口说:我觉得你做的很对,也希望李数受到惩罚,被整得很惨。
我应该是很开心的,只是,会联想到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原夕才把被子拿开,乌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看起来完全不像宁思荣那样心情大好。
原夕继续说:会想到自己当时有多疼,然后会觉得恶心,是生理上的,我一看到那个视频就会这样。
早饭已经全都吐出去了,中午也没敢吃东西,我没让阿姨去叫医生,所以就回卧室里躺着了。
……宁思荣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
在宁思荣的认知里,复仇就应该是以牙还牙。
但是对于原夕而言,却相当于一种无形中的提醒,一次次告诉他,他也曾经历过可怕的事情。
见他不说话,原夕又把脸埋进被子里,这些话听起来很矫情,对吧?……这不是矫情,我…我给你叫个医生吧。
宁思荣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满桌子找手机,却发现手机在和原夕打电话。
原夕抿起唇角笑了笑,真的不用叫医生,我已经好了。
宁思荣想说回家,可他还得等在公司,等李数主动来找他谈事情。
原夕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我困啦,要午睡了。
宁思荣让手机靠着笔筒,摆成一个正好可以看见他的角度,睡吧。
那我挂了。
宁思荣手指戳戳屏幕,指挥道:不许挂,放旁边。
啊?直播睡觉?原夕大惊失色。
睡不着你就看着我工作。
宁思荣说完最后一个字,把自己设置成了静音,并且用手势警告他不准挂电话。
这样至少你不会胡思乱想,就算睡着了,应该也不会做噩梦吧。
这一整天,除了桑娜就没人进过宁思荣的办公室。
而原夕一直在他笔筒底下靠着。
一开始原夕大概是不想睡的,时不时就要睁眼看看,可时间一长也有了困意,直到最后原夕的手机没电关机,才结束了将近200分钟的通话。
这是他们之间打得最久的一通电话了。
下班之前,陈子越发消息问事情进展如何,他如实回答,李数并没有来找他。
发邮件是他们昨晚商量好的。
为此,宁思荣还对贺新阳威逼利诱,让他加了个班,做一个能发匿名邮件的程序。
宁思荣是想让李数看清楚如今的局面,在李数接受调查无法工作的时间里,很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掌控,只有跟他合作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原夕……他无法驱散内心的阴影,也就没法按照他设定好的轨迹去复仇。
也无妨,原夕在身边就好。
让恶人不得善终这件事,应该由他自己来做。
晚饭后宁思荣的手机依然静默。
显然李数还在犹豫,而且犹豫的时间相当之长,再联系时已经是三天后。
周五午休的时候,李数特意叫助理来问宁思荣晚上有没有空,想吃什么,态度相比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宁思荣还是存了戒备,在去之前打电话给齐栩,告诉他餐馆的具体位置。
但在去餐馆的路上,他又收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