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

2025-04-03 05:12:53

宁思荣缓慢走近的时候,原夕仿佛看到浓重的黑色在他身后蔓延开,逐渐加剧的心跳声将原夕的记忆带回到那天,乃至很久以前。

他记得理江桥上远去的身影,除夕夜里缓慢失去的体温,江水灌入口鼻时窒息的感觉,但在这些日子里,他也切实体会到了活着的真实感。

匪夷所思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这一切不容他质疑。

可惜还是被发现了啊。

那他们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宁思荣刚接完电话坐回床边,在他脸上轻轻抹了一下,温声说:好了,别再哭了,我们说说话吧。

原夕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随即接过宁思荣递来的玻璃杯,也不急着喝,只是握在手里,拇指沿着杯壁来回摩挲。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可以问我是怎么发现电脑被动过的,问我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或者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宁思荣此刻看着原夕的眼睛里含着浅淡的笑意,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有些苦涩。

直到现在,原夕才把眼前的宁思荣和在桥上见到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他忽然发现,那时的宁思荣已经不再拥有现在这样精致的外表了,或者说,他太憔悴了。

穿衣习惯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他的表情更少了,下颌的线条愈发明显,就连身材,比起如今的样子也单薄了很多。

一些时候还能在他的身上闻见烟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原夕想不起来了。

他承受不住这样长久的对视,只把脸埋在宁思荣掌心里,闭着眼睛忍住流不完的眼泪——他确实不想一直哭。

宁思荣自问自答道:我电脑扬声器的音量是常年不变的,所以我一打开就知道你动过了。

至于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前一秒吃了药躺下,感觉自己难受得快死了,但是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会所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原夕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重,好像要把玻璃杯捏碎一样。

宁思荣将那玻璃杯拿过来放到旁边,随手抽了张纸,把原夕鼻子底下晶莹的鼻涕几下抹去,接着说:我甚至还想,要是早回来一天就好了。

那天晚上,我一定不让你疼。

不是我。

原夕垂着脑袋,乱糟糟的发顶对着宁思荣,闷声道:他写的日记我都看过,感觉......你们过得很幸福。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别的事情。

宁思荣叹息道:我那是在补偿。

你们很好,是我不好。

原夕小幅度地摇摇头,执拗地强调着他们的不同,手指不安分地搅在一起,他很喜欢你的。

但是现在,想活着的人消失了,想死的人却回来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许是菩萨觉得我们缘分未尽吧。

宁思荣揉了揉他的发顶,松软的头发在指尖划过,原夕赌气一样把头偏到一边。

他将胸前的观音吊坠隔着衣服攥在掌心,颤声问:为什么要拆穿我呢?让我装一辈子不好吗?现在事情又变成这样,我们要怎么相处啊。

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别再想那件事情了好不好?你不是说不会再怪我了吗?宁思荣想抱抱他,原夕身体一缩,将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尤其明显。

他叹着气,再一次问了那个问题。

我们还要这样多久?宣泄过后的悲伤如同阴影,一点点将房间淹没。

窗外夕阳已垂,整片天空展现出一种渐变的橙色,视线所及的最远处被火烧过似的,红得像血,也像神女慈悲的眼泪。

灯忽然亮了。

宁思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开了灯,如同有意将他们之间沉闷的气氛打散。

我看见他只会想,要是我一开始也能好好对你,是不是我们也能过得很幸福,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了?宁思荣坐回到单人沙发上,仰靠着,闭上眼睛,而原夕一直看着窗外,再次沉默下来。

我本来打算和他坦白一切的。

我想告诉他,我对他的好是因为我的内疚,但是醒来的是你……很庆幸是你。

我知道,这对他而言很不公平,但是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我给过他一段很好的回忆,在他的认知中,我是一个很爱他的人,这点是谁都无法否认的。

原夕你听见了吗?我说我爱你。

……这句话是不是迟到太久了?我又该道歉了。

对不起。

原夕像是得了失语症,凝视着天边渐渐淡去的光芒,劲风扫过松林,枝条摇摆,月亮只露出一个灰色的轮廓,悬在那上头。

他早已泪流满面了。

宁思荣点起香烟夹在指尖,在轻薄的烟雾中继续自说自话。

除夕那天上午,我从美国回来。

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买了一幅风景画,可以挂在我们的卧室里。

我想和你说,我和美国那边谈得很顺利,跟款款的这段关系是时候结束了。

我还……还买了戒指,打算在你生日那天向你求婚。

你听到我说这些是什么感觉?有没有遗憾?后不后悔?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把你当做救命稻草。

所以现在你还能救救我吗?别再抗拒我了。

我真的……要疯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抗拒你啊。

原夕在心里这样说。

但宁思荣好像听到了。

别说你没有。

那件事之后,你从卧室搬去了客厅,无论我抱你亲你,你都会紧张,到了疗养院更是……我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的主治医师。

她说,可能是我以前的一些做法,让你将我和施暴者联系在一起,所以才会抗拒我。

她建议我减少去看望你的次数,可以通过打电话的方式跟你交流。

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你都忘了吗?你跟我说,看了什么电影,读了什么书,我都记着。

我还想着如果有天你痊愈了,变回原来的样子,我就带你去电影院好好看一场。

你不是说因为没人陪你,所以不想去电影院吗?我陪你,只要你好起来……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还要我怎么做?宁思荣把这些憋了许久的话全说了出去,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无力感跟随烟雾燃尽,他把烟头戳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扳过原夕的肩膀,端详他流泪的脸,随即将他揽进怀抱,安抚道:不要再哭了原夕。

原夕大概是哭累了,他感觉全身的水分都要蒸发干净了。

过载的大脑没法认真思考宁思荣刚才说的话,疲惫的灵魂似乎从贴近的胸膛汲取到了一些力量。

两个心碎的人的拥抱,原来也是温暖的吗?原夕一只手撑住宁思荣的胸膛,挣出来正色道:......你没看到我写的信吗?什么信?他突然有些急了,语速也变快:我给你写的信啊,我当时还怕自己弄丢了,特意让护工帮我收好的。

她没给你吗?还是弄丢了?宁思荣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从疗养院里拿出来的东西,只有衣服,日用品和一些小说。

他曾经也想过会从书里面翻出原夕随手写的什么东西,但是没有,那些书看过之后就和没看过一样。

我不记得有信,你写了什么?宁思荣问:很重要吗?......没什么。

你要和我说实话。

只是临死前的一些废话而已,现在没死成,就不想说了。

原夕说完这句话,牙齿再次去折磨可怜的嘴唇。

宁思荣吻上去,重新抱住原夕——他依然在紧张,身体肌肉不受控地绷紧。

想念已久的嘴唇热切地贴上去,但只是短促地缠绵一番,就被推开了。

我没发现你之前,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现在接个吻都要推开我。

显而易见,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

原夕,忘记那些事情吧,让自己好过一点。

我发誓我会让那个人付出代价的。

所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房间的门被人敲响,接着护工推着餐车走进来。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圆月当空,松树依然在风中舞蹈。

玻璃上闪着光,病房犹如一座坚固的堡垒,似乎在抵抗那些悲观而且疼痛的东西。

对原夕而言,这一个是用警戒线圈出来的安全空间。

饭菜的香味让他的肠胃不自觉叫出了声。

…好。

距离宁思荣的问题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原夕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但他看见宁思荣夹菜的手停住了。

而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