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2025-04-03 05:12:53

水晶灯闪烁依旧,可喧嚣却像是顺着窗缝溢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位不苟言笑的便衣警察。

酒杯菜品的摆置都静止在了人群逃窜出门的瞬间,翻倒的餐车旁边,红地毯上被勾勒出一个白色的轮廓,白手套拿着一块高级布料制成的餐桌布放进证物袋。

小警察在门口一蹦一蹦地穿上鞋套,快步朝着王茂走过去,队长,已经把各位老板请到房间里安排好了,分局的人也到了。

王茂闻言点点头,旁边交代几句,跟小警察一同出来,问:我们来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查清楚了吗?小警察点点头,连忙低头翻出小本子,念:他叫宁思荣,今年26岁,是重明集团的董事之一,宁峰玉的儿子。

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受邀来参加老董事长生日宴的,具体事宜还是要问过才知道。

另外……王茂侧目瞪着他:别吞吞吐吐,有话就说!宁峰玉先生说…他想见你。

王茂脚步顿了顿,稍一思忖,说:那就先去看看吧。

城市的光芒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消弥殆尽,窗前蒙上一层细密的雨帘,玻璃映出宁思荣紧蹙的眉头以及指尖点燃的香烟。

烟草味在三楼的某个房间内扩散开,宁思荣手边透明的烟灰缸里插着两根燃尽的烟屁股——这足以让他冷静下来。

下雨之前,他跟着警察一起从外面回来,然后直接就被带到了这个房间里,身上的手机也全被收走了,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那具尸体的信息。

但无论死掉的人是谁,最大的嫌疑人都一定是李数和李珊珊。

指甲修剪得极短的手指弹了弹烟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第三根也按熄在那里。

他以为照自己的反常举动,一定会成为第一个被审问的对象,但等了很久,也不见什么人来问他问题。

而他最担心的是原夕。

上辈子原夕也遭遇过车祸,不过是在李广明死掉以后,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开着他的车带着宋沉安,和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在理江桥上发生侧翻。

——因为陈子越发现了宋沉安和她的孩子。

原夕不是他们的目标,所以活了下来。

但这次的情况不同。

……叩叩!不等宁思荣说请进,那人自己推门进来了。

男人直愣愣闯进屋里,而后亮出警官证,朗声自我介绍道:先生你好,我姓齐,淙州市局的刑警,我师父让我来给你做个笔录……抱歉稍等,我得先去擦擦头发。

齐栩今年24岁,身高185多,站直的时候比宁思荣还高一点点。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姿挺拔如松,其实无需他开口,只用往那一站,就知道是个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

他说完话就钻进卫生间里,抓了条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大马金刀地往桌边一坐,朝宁思荣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做笔录了。

大概是才从外面回来,外面穿的皮夹克上挂着水珠,打湿的黑色高领毛衣之下,经过长年累月训练的肌肉若隐若现。

宁思荣猛然想起,刑警队长说过,一位姓齐的警官留在车祸现场帮忙了。

齐栩怕宁思荣没懂似的,又认真强调一遍:先生,可以过来做笔录了。

来参加宴会的人都非富即贵,因此所有警员甚至包括刑警队长,对待他们都得是彬彬有礼的,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要被律师找上门理论一番。

但这位齐警官似乎并没有什么敬畏心,俨然将自己与他们放在了一个对等的位置上。

宁思荣拉开另一边的凳子坐下,先开口问:齐警官是刚从理江桥回来的吗?齐栩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狐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许会在那个时段经过理江桥,我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宁思荣手肘搭在桌边,身体前倾,摆出一个急切且非常诚恳的姿态,这样我也好放心,能更好地配合你工作。

齐栩的表情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变得怪异,抬眼打量他一番,悬在屏幕上的指尖犹豫着没有落下,少顷小心翼翼地问:你该不会是孩子他爸吧?什么?先别急,听医护人员说,孕妇有早产的可能。

不过你放心,她现在肯定已经进手术室了,大人和孩子都会没事……宁思荣打断他:我问的是一个男生,十八岁,长得白净秀气,你有看到他吗?齐栩皱着眉想了想,…你这形容也太宽泛了,再说撞车之后满脸是血,谁还能看清长相啊?他是你什么人?是你弟吗?齐栩继续问着,目不斜视,却悄悄打开了录音。

我男朋友。

……齐栩一听这话,霎时间把凳子后撤一步,强颜欢笑道:没事儿,你接着说,你为什么出去找他?齐栩的询问方式完全不按照电视剧中的常规套路。

宁思荣眼睫微微往下垂,将真实意图藏在一小片阴影中。

他目光撇到齐栩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的手机,转而对上那坚毅的眼神。

现在还不能将全部真相说出来,如果李数破罐破摔,首当其冲,宁家是要遭殃的。

而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在警察面前撒谎。

走廊脚步声将近,一个中年男人再次推开门走进这个房间。

师父!齐栩一把拽下脑袋上的毛巾拿在手里,靠墙站得笔直,我正在按照您的要求给他做笔录。

王茂鼻腔里嗯了声,转而他对宁思荣短促地笑了一下,坐在齐栩刚刚捂热的凳子上:久等了宁先生,我姓王,王茂,淙州市总局刑侦支队长。

单看面相,王茂只有四十多岁,却长了不少白头发。

他的个子远不及齐栩那样高,气势没有半分逊色。

如果王茂的年龄再大一点,大概会和宁峰玉成为新一任茶友。

宁思荣再一次表现出诚恳,在正式开始之前,我想让王队长帮我打听一件事。

王茂早就预料到了他要问什么,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淡淡道:你可以放心,医院说,那个叫原夕的小伙子正在手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宁思荣吊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一点,不经意地露出浅笑,意识到这点之后又硬生生地收住,在齐栩鄙夷的目光之下清了清嗓,身体向后靠,您想问什么,王队长?王茂问:死者名叫罗俊,在这里的英文名叫Jason,你认识他吗?我经常来会所,可能见过,但我不太记得了。

死亡时间在今晚七点左右,那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在礼堂,身边的人都可以作证。

王茂朝着齐栩做了个手势,让他暂停录音,说:好了,我知道了。

齐栩:?宁思荣先是一愣,而后表情完全放松了,问:那我可以走了吗?王茂不搭着茬,侧头说:齐栩,你出去帮帮忙,记得检查媒体的相机和手机,还有……齐栩边答应着边走到门口,又拧着身子听后半句。

注意你的态度。

得嘞。

齐栩爽快应下,关门走了。

房间里的烟雾好像消散了一点,然而这场谈话中真正的深意才刚刚体现出来。

宁思荣还靠在椅背里,眸光转动,看向王茂同样波澜不惊的脸,王队长还有什么事吗?其实这桩案子没什么好聊的,会所主动向我们提交了监控录像。

这名服务生是在盗窃过程中被保镖失手打死的,涉事保镖已经被带回警局了。

王茂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宁思荣衬衫边上那块并不明晰的血迹,说:但奇怪的是,会所里所有的监控在罗俊被杀之后都坏了。

而我们在对媒体记者的询问中了解到,在宴会播放视频的时候,突然冒出一段恐怖视频。

有人说,那视频跟重明集团已故的股东季长安有关。

宁思荣听见最后一句话瞬间睁大了眼,惊讶道:是吗?我倒是没看完视频,原夕过来找我,我就出去见他了。

你觉得这视频和季长安无关?王茂拋来两记眼刀。

宁思荣不解地看着他:季伯伯不是死于心肌梗塞吗?房间中静默一瞬。

王茂勾起嘴角,不,他死于吸毒过量。

电光火石间,宁思荣意识到了什么。

——宁峰玉跟他说过,是一位关系还不错的警察告诉他季长安的真正死因。

也许这位警察就在眼前。

分秒过后,王茂原本利如刀锋的眼神中居然能看出一些……慈祥的意味,随即露出憨厚的笑:孩子,我是你远方的表舅啊。

…………宁思荣木着一张脸,其实满脑子问号。

这位不知道表了几表的表舅,他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

事已至此,他只想让表舅早点放他离开,他还要去医院看原夕。

王茂惋惜道:两年前你父亲联系我的时候,你不在国内,所以在楼下没能认出你。

抱歉,我也不认得您。

宁思荣站起来整理一下西装,伸出右手来与他握手,今天您先忙工作,改天我请您吃饭吧。

年轻人,先别着急,事情说完了当然会让你离开。

王茂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而后推到宁思荣面前,这是前一阵子两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妻拿到分局交给我的,说他们的孩子都在这个会所工作,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家里联系了。

歪歪扭扭的字体在A4纸上写满了三页,宁思荣没有仔细看,草草翻过就把手机还了回去:我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我也能猜到,但是我们必须要给四位老人一个交代。

王茂坚定道:这个会所有很多非法活动,嫖娼,赌博,毒品,甚至杀人。

我们都知道这些事情,但是没有证据,我希望……表舅。

宁思荣抬手打断他,我想您误会了,我不想当什么正义使者。

我要做的只是明哲保身,至于其他,与我无关。

而且渡江云城牵扯的东西很多,警察队伍里也有被他们收买的人,不是你说查就能查的。

见宁思荣要走,王茂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让齐栩过来吗?他爷爷是江东省厅的厅长,那些人怎么都不会敢动他的,所以查事情带着他比较方便。

思荣,这对你们宁家也是一件好事啊,你们不是有把柄在他们手里吗?宁思荣挑了挑眉,拒绝不成,换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我考虑考虑吧。

迈出这扇门实属不易,宁思荣在等着警员去拿手机的空档,走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边又点了支烟。

他其实很少吸烟,除非真的烦躁。

雨水将天空洗刷成更浓重的黑色,仿佛黎明破晓之前,下一刻便有阳光划破乌云笼罩的夜幕,蒸干积水,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宁思荣不是很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他刚经历过一场惨败。

大概是真的太想休息,太想念原夕了吧。

以至于连身后有人靠近都没听见。

第一次见你抽烟啊,思荣。

李数站到他旁边也拿出了一支烟,可他的手在发抖,大概是毒瘾要犯了。

宁思荣没想理他,李数也不气恼,看在同样都是失败者的份上,能不能借个火?嚓——限量款的Zippo在背光处燃起一颗小小的火苗。

李数借着宁思荣的手把烟点燃,宁思荣却转手将打火机扔在一旁的垃圾桶盖上。

就这么讨厌我?李数苦笑着摇头,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回国之后见我的第一眼简直像是恨不得马上把我杀了,后来又联合陈义想要拉我下马……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李数又问:我今晚明明可以把杀人的罪名按在你和你那小金丝雀头上,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宁思荣眼底泛起森森的寒气,在李数促狭的目光中缓步靠近,平视着,将烟头按熄在李数领结上,沉声说:因为你怕我一着急,把地下赌场的事情说出去,引起上面重视,永远都开不了张。

待到宁思荣把手拿走,真丝的领带上多了一个圆形的孔洞,宛如子弹穿胸而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李数却毫不在意,继续说:那只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其实宋沉安住的那个医院我们是留了人的,毕竟她是掌控金时的一个重要筹码。

是原夕去的太频繁了,李珊珊才派人去装了那个画框。

我觉得,你可能是很想尽快找到那些证据吧,所以安排人来偷东西,而最好的时机就是我爸的生日宴。

你想让原夕拿到宋沉安的磁卡,然后帮助偷东西的人逃跑。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们今晚选择了同样的做法——把手中的证据放在大家眼前,引起有关部门重视,重启调查,让陈义这老头在监狱里蹲到死。

哦,不,你还想让我也在监狱里蹲到死。

但你没想到我也会这样做,而我的证据恰好能将自己变成无罪的人。

李数诡异地笑了起来,连眼神都变了。

所以我觉得,我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商业伙伴。

宁思荣低下头,脚尖像是在踢着某些假装存在的东西,戏谑道:我并不屑于做你的商业伙伴。

不要急着拒绝。

李数退开两步,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再一次燃起烟,深吸一口顶入肺中,虽然我没有直接杀人,但我目睹了整个过程,所以大概率是要在看守所呆上一阵子。

你可以等到我出来之后,再告诉我答案。

宁思荣沾了烟草味的手指搓了搓下巴,问:你为什么这么憎恨陈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他带领你做项目,你才能进董事会吧?但如果他在带领我进董事会的同时,让我染上毒品呢?如果他在游艇上找男人上我的床……你别这种表情,你不是听的清清楚楚吗?还拐着弯挖苦我来着。

实际上宁思荣惊讶的是,李珊珊居然没有告诉李数,阿昆是他的人。

所以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厚……陈义倒了之后,他主管的项目你随便挑。

而且你现在手上也没有股权了,跟那个赌场没有关系了,不如直接回来为我工作?李数用力在宁思荣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好想想吧。

他走之后,宁思荣狠狠揉了揉眉心。

想,这还要想什么?他必须要答应啊。

李数一天不倒,曾经发生的事情就永远抹不平。

现在倒是可以重新考虑远方表舅的建议了。

宁思荣离开会所的时候雨势不见减小。

可在路过理江桥时,在滂沱暴雨中,他还是看见了被撞弯的防护栏。

愧疚感如同密集的雨滴,爬满他的脊背。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卑鄙,明明什么都记得,却还假装岁月安好,和人家谈情说爱。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就像暴雨过后,玻璃上也会留下肮脏的污垢。

他的灵魂从没有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