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粉色的宾利GT从地库冲出来,轮胎扬起的灰尘在地面上甩出一条弧线。
车窗外,路灯的光晕将前方照亮,远处的星空更是证明——他们已经逃出生天了。
然而危机并没有结束。
后视镜中,一左一右两辆黑色越野车紧追不舍。
原夕眉头紧锁,猛踩油门,车速瞬间飙升至200码!他头也没偏,说:姐,你抓紧了。
经过刚才剧烈的运动,他喉咙充血,发出的声音轻微,几乎淹没在引擎的声响中。
原夕汗湿的手紧握着方向盘,额角青筋爆出,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混合着一种土腥味冲击他的味觉神经。
如果仔细看,原夕的手正微微发着抖,脸上沾染的灰尘下是惨白的皮肤。
——他从没开过这么快的车,更何况他的技术本就不怎么样。
但车上载的人是个孕妇,他必须要冷静下来。
副驾上,宋沉安一手抱着肚子一手紧紧揪着安全带。
侧面飞速后退的倒影让她眼晕,极其强烈的推背感更令她无所适从,只敢盯着前方,不断通过深呼吸来缓解躁动的心跳,遏制住尖叫。
滚下楼梯所带来的疼痛姗姗来迟,胸腔里好像灌满了沙石,连呼吸都是快要将胸腔撕裂般的疼。
这痛感却让他想起一个绝佳的去处——医院。
淙州最大的省级医院就在理江桥的另一边。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原夕将油门一踩到底,宾利轿跑如同一颗粉色的流星,闪过几辆来往的车,朝着理江桥疾驰远去!宁思荣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最后顺着手机的定位找到了会所的二楼。
当屏幕上一红一蓝的两个点重合时,宁思荣走到了休息区,一胖一瘦两个黑衣保镖靠在室内喷泉旁边聊天。
他脚步没停,迅速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一切整洁如初,没有一丝发生过争执的样子。
可仅凭眼前所见,根本无法判断之前发生了什么。
宁思荣走过去,而后肩背挺直,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扬起头,以一种极其高傲的姿态站定。
小宁总!您怎么来了?两人慢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宁思荣点头哈腰,懒散的样子不像是会所里经过正经训练的保镖。
宁思荣冷着脸问:他人呢?胖子一步上前,您问的是谁?身后的瘦子借着掩护迅速将手机揣进兜里,向旁边移了两步。
宁思荣目光锁定,可怖的戾气裹挟着他的身体,一步一步走近那个人。
他两手抓住西装的领子向后一拉,将那件庄重的礼服脱下来搭在一边。
随即灯光在镜框上闪过,他摘掉眼镜放在西装上,眉头低压,手掌摊平,眼神里的狠厉再也藏不住,阴冷道:手机给我。
胖子赶紧走过来,抬手抵在宁思荣肩头,沉声道:宁总,现在会所里有很多人,我们不应该在这时候发生冲突。
宁思荣一把将油腻的脏手推开,在衬衫上担了担,我的人在哪儿?宁总,你的人现在已经回去了,他的手机是上车之前掉在这里的,珊姐让我们带回来给他……他掉了手机自己没发现吗?你们要抓他?抓他做什么?宁思荣单手揪住胖子的衣领,每问出一个问题,手上的力气就重一分,硬生生将他扯了个踉跄,逼迫他仰起头。
回答我!宁思荣低吼道。
胖子兴许是想让宁思荣放心,但讲着讲着却说漏嘴了,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拧出一个滑稽的形状,犹豫半晌,讪讪地说:……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找他。
宁思荣松开他,摆手示意他让路。
胖子是老钟的手下,也是见过这位小宁总几面的。
在他的印象中,宁思荣是那种很斯文的人,言谈举止皆有风度,可如今这副样子却一反常态,粗鲁至极!看来那个逃跑的男生对他确实很重要。
但他也不能实话实说啊。
也不知道那小男生看见了什么,惹得珊姐派了两车人去抓他,这要是被宁思荣知道了,还不得闹得整栋楼都知道?挨千刀的!胖子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领着宁思荣路过一排餐车,拐进游泳馆,瘦子则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因为不接外客,今天的会所除了四楼之外都异常冷清。
游泳馆里甚至连灯都没开,惨白的月光经过玻璃墙的折射照在微微起伏的池水上,眼前似有一层淡蓝色的薄纱,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消毒水味。
胖子半个身体都已经踏进泳池大门,宁思荣却停住了脚步,命令道:带他出来见我。
……胖子身体一僵,目光徒然变得凶狠!伸手去拉宁思荣,借着力量往外面冲,想把宁思荣一个人关在这里。
但紧接着他的手腕被宁思荣反握住,膝盖上重重挨了一脚,瞬间失去平衡跪在地上!宁思荣飞出一脚踢在胖子堆满脂肪的后背正中,那人哎呀的惨叫着,狗啃屎一样面朝下栽倒在地上。
他动作飞快,一手抓住旁边窗台上的锁头,又拉回半开的门。
咔嗒!在胖子一串的叫骂声中,将回形锁挂在了双开门的把手上。
下一秒,余光里闪过一道森森的银光,耳边劲风忽至!宁思荣侧身躲开,就听身后当啷一声巨响——甩棍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砸在了金属制成的把手上。
瘦子收回武器,嗤笑道:宁总,在别人的地盘上就要听别人的规矩。
您今晚最好老实一点,不要惹事。
宁思荣听着这话实在好笑,忍了又忍,却还是笑出声来。
我们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珊姐不会允许你在会所里撒野的,就算你是宁思荣,也不行。
宁思荣解开袖扣,右手抓住领结,将领带扯松,不加掩饰的目光带着寒气落在瘦子身上,我只是想知道原夕去哪儿了,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他?我哪知道为什么?肯定是珊姐怕他坏事啊。
我告诉你实话,你就能老老实实地回礼堂去了?瘦子顿了顿,戏谑道:有个同伙来接他,他开车跑了。
但是跑了也没用,也许你以后都见不……!不等他说完,宁思荣抄起窗台上的花瓶向瘦子拋过去。
哗啦——甩棍的重击之下,玻璃碎片和半满的水在空中爆裂开来!瘦子一时分神,宁思荣倾身向前,紧握的拳头砸在瘦子脸上,瘦子登时口水飞溅,栽向一旁。
宁思荣两手揪住瘦子的衣领,按着他的头用力掼到墙面上。
哐!哐!!身后,胖子使劲地在晃门,宁思荣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肉体撞击墙面的声音,还是回形锁不堪重负的叫喊。
此刻他站在一地的碎玻璃中,花朵被踩成烂泥,上面还沾着谁的血,灯光明亮的走廊一角,却如同地狱。
他的眼底猩红一片,动作可谓残暴,手里拎着的人口鼻流血,在空中甩出几条不平行的线,染红了他的白衬衫。
计划全都被打乱了,原夕还不知去向,宁思荣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原夕加入进来。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错事,他的软肋会再一次在对手眼里暴露无遗——但他听不得瘦子的后半句话。
要是原夕真的出事了,等他将李数送进监狱的那天,还有谁会跟他一起见证呢?原夕现在显然是不在会所了,否则他们大可以带着他去找原夕,将他们关在一起,免得他们坏事。
瘦子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得从这个人嘴里问出具体位置来。
连续的巨大冲击力将甩棍也震得脱了手,宁思荣终于停了下来。
瘦子没骨头似的倒在地上,而宁思荣捡起甩棍,蹲在他旁边,用棍子戳了戳瘦子的脸:怎么联系去抓他的人?瘦子呼吸尚且困难,更是无法给出任何反应。
回答我。
胖子停下了对门锁的猛烈攻势,而是在打电话着急地说着什么。
瘦子沾血的嘴唇蠕动,宁思荣附耳去听。
…我…我手机。
宁思荣从他口袋里翻出两部手机,将原夕的手机放进内兜,按亮另一部手机的屏幕,没有密码,微信显示有32条未读消息。
正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四五个穿着同样黑色衣服的人匆匆赶来。
宁思荣凝视着向他冲来的几个人,点开语音放在耳旁,倒退几步,而后跑向另一边的走廊。
那前面是厨房,门口摆着好几台餐车,宁思荣随手将餐车摆乱,关上顶灯,还顺走了放在一边的西装和眼镜,脚步加快,去寻找下楼的入口。
一群骂骂咧咧的黑衣人跑过,餐车被弄得更乱,桌布七扭八歪。
少顷,服务员们端着饮品走出来,见到这样混乱的场面,将那群臭男人骂得狗血淋头。
其中一位服务员抢先将自己手里的托盘放在一辆稳稳停在墙角的餐车上,先所有人一步推着进了货梯。
礼堂如同桃源,人们沉醉于美食和温馨的音乐,交谈中喜笑颜开。
可他们谈话的内容却是刚才播放的视频。
虽然李总说那是误放的恐怖片桥段。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几个人的脸,有些人还留下了视频和照片。
高挑性感的美女服务员将餐车推进人群,上面的饮料一杯接着一杯被拿光了。
她推车转身,却不小心磕到了一位先生的脚。
一句抱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下个瞬间,餐车底下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栽了出来。
以餐车为圆心几步之内的人都注视着这一情况。
先是靠近顶部的地方隆起一个包,进而那东西将整张桌布都压住了,倒在地上的时候餐车也跟着倾翻。
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深红色的桌布之下,赫然是一双成年男人的脚!啊啊啊啊——服务员刹那间发出高分贝的尖叫声,更多的人也看了过来。
有胆大的人掀开桌布——那是一位服务生。
媒体人的八卦神经瞬间觉醒了,对着现场疯狂拍照,闪光灯顿时闪成一片。
季唯从人群中艰难挤过来看,确认那是自己介绍给宁思荣那个服务生之后,下意识抬头看向他以为的凶手。
李数和李珊珊两人面不改色,但是肢体略显僵硬。
俯仰之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报警!夜幕之下,路的尽头,理江桥上的两个圆拱露出一半。
借着逐渐密集的车流,他们终于将身后的两个跟屁虫甩出一段距离。
原夕稍微自在了一点,车速也变缓了。
再过一个路口,他们就可以上桥了。
姐,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哑透了。
宋沉安肯定是吓到了,声若蚊蝇:…还好。
我们快到了。
原夕放缓车速,踩下刹车停在路口,眼睛紧盯着红灯。
今晚他的体力消耗太大了,要知道,他可是一个连高中体育测试都是擦着及格线过的人,跑了那么久,又跟人打架,再来飙车……这简直太疯狂了。
回家以后一定要旷课睡上几天,让宁思荣带他吃几顿好吃的。
原夕这样想着,嘴角攀上笑意,在绿灯的瞬间,平缓起步。
理江桥上永远灯火通亮,川流不息,粉色的轿跑上流动着漂亮的光线。
……哐——!身后毫无预兆地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稀里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炸成一片。
原夕点了一脚油门,问:后面怎么了?宋沉安回头看,瞳孔瞬间扩大!原夕!后面出车祸了!他们,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原夕脑中嗡地一声,可前面车流密集,完全没有超车的缝隙。
妈的!原夕用牙齿狠狠咬着破裂不堪的嘴唇,一辆黑色越野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窜到了他左边,后视镜在剐蹭中咔嚓一声碎裂,紧贴的两个车门发出刺耳的声响!坐在越野车副驾驶的人摇下车窗,邪恶的笑着,随即伸出一根银色的甩棍。
这群人是疯子吧!原夕向右打方向盘,可不等他远离——砰!驾驶位的车窗登时碎裂成蛛网状,车身剧烈颠簸。
那人再一次举起棍子,原夕心一横,转动方向盘。
呲——原夕——!!宋沉安尖叫出声。
高速行驶的情况下,过大角度的转弯使车辆失控。
后面的车子一脚急刹车,宾利贴着他们车前灯刮过,撞向防护栏!慌乱中,原夕看向宋沉安。
在那万分之一秒内,身体再一次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右转!轰——车身与防护栏相撞的瞬间发出惊天的巨响,靠近驾驶位的那一面车头完全凹陷,引擎盖自动弹开,黑烟从某处冒了出来。
车窗的玻璃彻底碎裂,原夕一阵耳鸣,一股鲜血顺着鬓角流下来。
他的脸被闷在安全气囊里,他能感觉的自己的感官逐渐变弱,意识旋转下沉离他远去,疼痛在身体各处叫嚣着,将他淹没。
那窒息感令他仿佛置身于江水中,水流如同母亲温暖的怀抱。
他曾做过很多这样的梦,他觉得那是他的归处。
是现在吗?现在就要死了吗?我要……食言了吗?水流给他无力的身体注入一丝能量,依托着他浮出水面,而后他看见星空上一弯粉红色的月亮。
不远处,有人背对着他站在江水中,被水面掩住胸口以下,长发垂肩,瘦削的背影像是一个姑娘。
耳边尽是水流涌动的声音,那姑娘低下头,缓缓转过身。
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