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 48

2025-04-03 05:12:53

刚才躁动的人们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礼堂中安静得似乎处在真空,只有李数的声音经由麦克风发着使人耳鸣的余响。

宁思荣目光收紧,盯住门口进来的穿旗袍的女人。

直到李珊珊走上红毯,迟来的掌声才三三两两的响起。

在她走向平台的那一段时间里,宁思荣机械性地跟着鼓掌,与宁峰玉对视一眼,随后趁人不注意转身出了门。

不出所料,原夕等在那里。

他正颓丧地靠着墙,眼神落在对面的壁灯上。

运动裤和棒球服让他看起来并不属于这里。

——大概是看他一直没接电话,才贸然跑来了。

宁思荣绷着一张脸,立体精致的五官被冰封住了似的,低调又奢华的礼服转身时带出一丝原夕不熟悉的香水味。

他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抓住原夕的手腕,走向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

这边的卫生间离更衣室比较近,是专门给服务生用的,宴会开始以后几乎没什么人来。

宁思荣知道自己面色不好看,但在人前依旧保持着一贯谦逊有礼的形象,有人路过时还是会微笑点头。

而原夕只是沉默地跟着他走,一路上连头也不抬。

如果李珊珊是李数的姐姐,那么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上辈子为什么会失败,这辈子李数又为什么会答应跟他合作,为什么不带保镖还敢上那艘游艇。

因为李珊珊对会所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因为要给他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放心地交出股权。

因为李珊珊是陈义的义女,手下很多,在船上也可以保护他。

上辈子要是多活几年,也许就能亲眼看到这姐弟两个是怎么把陈义淘汰出局的了。

……所以李数应该知道他和阿昆的关系,而阿昆到现在为止都联系不上,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不知道今晚还会发生什么。

他走不了,但原夕必须离开。

皮鞋在地砖上磕出嗒嗒的声响,宁思荣迈开大步带着原夕到了那个卫生间,将所有隔间的门检查一遍之后,轻吐一口气。

紧接着他被抱住了。

原夕的胳膊横在他腰间,两手扣在一起,一片温热透过山羊绒的面料传到他皮肤上。

怎么办啊?原夕居然有些哽咽,……我不想让你去坐牢。

如果李数真的要他和陈义完全丧失抵抗能力,那确实是要坐牢的。

一切都完了,都完蛋了……那双手终于舍得弄皱他的衣服,五指紧扒着他,关节都显出青白色。

原夕用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颤声问:我还能做点什么吗?宁思荣拍拍他冰凉的手背,用男性富有安全感的声音以示安抚: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现在去地下车库,开我的车,回家。

那你怎么办?原夕松开手,两步绕道宁思荣身前,压着声音着急地说:万一视频放出来就全完了……对!视频,那个视频得去删掉!宁思荣啪地擒住原夕的胳膊,冷静的面具在那一瞬间裂成块,摔碎在地上。

他用了些力气把人拽回身前,再上前一步,头顶灯光落下的阴影压迫性地将原夕笼罩起来。

原夕秀气的小脸白得不寻常,两条眉毛因为惊恐而拧在一起,宁思荣这才注意到他下唇的殷红,可怜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咬出了血,眉宇之间阴云密布,宁思荣狠厉的眼神刺穿镜片落在原夕脸上,低沉的嗓音犹如猛兽的警告: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他感觉原夕的身体一颤,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少顷才缓缓道:…但是,你走不开啊,你还得回礼堂去,这件事情只能我去做。

不用管,李数不会让媒体看到那个视频的。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在憋什么坏招呢?我们经不起差错了宁叔叔,你都已经信错一个人了,这件事得我去做。

原夕的一只胳膊被攥得生疼,却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抚上宁思荣的脸,进而稍稍踮脚,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

像是故意要他清醒。

我会注意安全的,删完视频就离开。

宁思荣当然知道自己去删掉视频是不现实的,虽然他本来是想这样做。

局势已经脱离掌控,李数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全然不清楚,这确实是个不得不规避的风险。

如果李数真的不留情面,他又能护住什么呢?宁思荣这才发现,除了阿昆那句无法成为证据的李数吸毒,他手里压根没有李数的把柄,就连宁峰玉这两年都没能抓住他一点错处。

除了让原夕去,又能怎么办呢?原夕…你要记住,感觉事情不对转身就跑,我有办法应付。

宁思荣搂住原夕的腰,抱住他,将脸上仿佛马上要失去一般的沉痛埋进他的肩窝里。

他说:安全到家,等我回去。

嗯。

时间紧迫,原夕没有在那个怀抱里多做停留,抢在宁思荣看清他的表情之前推门离开。

他还是害怕,怕得要死,害怕会被那些人抓住,说不定还会死。

但宁思荣的谎话太拙劣了,他其实什么办法都没有——如果别无选择,他相信宁思荣不会叫他去冒这个险。

原夕一边走向更衣室,一边捏自己发软的胳膊,深呼吸……希望一切顺利。

宁思荣在原地站了很久,冷静下来之后摸出那部用来联系阿昆和服务生的手机,将它格式化,随后摘下胸针把卡槽打开,取出电话卡掰成两半,扔在洗手池中,冲进下水道。

手机无处可藏,他四处巡视一番,最后还是放进了厕所的水箱里。

萦绕已久的,那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冥冥之中菩萨给予的劝诫,告诉他不要相信宁峰玉那个快刀斩乱麻的狗屁计划。

现在他们的计划完全暴露在对手的视线中。

李数没有留下余地,如同今天也不是他父亲的生日,而是为了给自己扫清障碍的清除日。

这场宴会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预见了是他们落败。

如果李数删除了视频,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股东,削减陈义的势力,还能踢他出局,并用那些证据要挟他永远不能对他不利。

但如果没有删除,那李数的目的是什么?视频曝光给媒体确实可以拉陈义下水,但他自己也是视频中的主角,他就不怕摘不干净吗?下一秒,宁思荣想到了另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那个玉观音吊坠还在他的内兜里。

与此同时,渡江云城一楼大厅。

金时跟宁思荣一样愁云满面,将挺着肚子的宋沉安小心扶到一旁,生气但又不敢呵斥她。

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非得今天来会所干什么!?金时气愤地说。

你没告诉我今天会所办事情呀,昨天珊姐送了我一幅画,我就想着今天过来看看她。

宋沉安说着话慢慢低下头,她害怕金时看出她撒谎。

原夕走以后,她也仔细看了看那幅画,发现里面藏着摄像头。

她也是见惯了这些肮脏手段的人,稍一思索就想到了她房间里唯一有用的东西,那张磁卡。

原夕一定是为了帮宁思荣做什么事,才到她这里来找磁卡的,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被珊姐发现了。

经过短短几秒钟的考虑,她还是来了,来救一个像她弟弟一样的孩子。

她在淙州记挂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她不希望再少一个。

可是她没想到,今天金时的妻子也在这个会所。

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走廊拐角。

玻璃墙上万马奔腾的图案被阿姨们擦得干干净净,但透过它看向那边灯火辉煌的宴会,依旧都是扭曲的人影。

原夕换好了服务生的衣服,推着空的餐车,在路过后厨时丢下,顺着这条过道走到控制大屏幕的房间门口。

他绕到无人的后台,透过那个窗口向房间里看。

桌上堆满了各种宴会上的点心和菜品,对讲机摆在一堆吃食中间。

正对面坐了一个男人, 正专注地看着电话,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偷看。

原夕找到正门口,清了清嗓,抬手敲门,您好,有人在吗?进。

一进门,男人举着的蛋糕还没进嘴,开口问:有事吗?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原夕浅浅松了口气。

他本来还很担心遇见熟人,办事会碍手碍脚来着。

是这样的,珊姐让我来找你,说她有事要交代。

原夕面不改色,将准备好的台词脱口而出。

一听是珊姐找他,男人连忙道谢快跑出门,那块精致的小蛋糕经过短暂的自由落体运动,掉在了地上。

为了便于播放,电脑的界面就是放视频的文件夹。

原夕反手关上门,刚要握住鼠标,可敲门声又来了。

…请进!他赶紧拽着椅子坐下,进来的却不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那人没有穿服务生的衣服,满脸雀斑,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并且完全忽略了原夕的问题,企图越过他直接握住鼠标。

哎!你干什么!原夕有些急了,嗓门也不自觉地提高,一个箭步放在桌前,这是一会儿要放视频的电脑,你不能乱动!老钟不耐烦地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到一边,阴狠道:珊姐让我来的,你他妈别碍事啊,该滚哪就滚哪去!在粗鲁言语的震慑之下,原夕不敢再开口,眼睁睁看着老钟将U盘插在主机上,然后将里面的视频覆盖了原来的那个。

这是什么操作?他说是珊姐让他来的,也就意味着珊姐也有视频想要放给媒体看。

覆盖之前没有确认之前的视频,也没有拍照保留证据……说明他根本不知道原来的视频内容是什么!那姐弟俩到底在搞什么!?处于应激状态中的大脑飞速反应,趁着视频拷贝的空档,他的脚尖缓缓转向门口,进而半个身体都出了门外,突然后背撞到了什么。

原夕心里咯噔一下,正想回头,听见后面有人说:珊姐没有找我啊?你是管哪个区域的服务生?他的头停在一个极其尴尬的角度,与老钟侧目而视。

冷汗在他的鬓角凝成一滴,霎时间湿了一片。

原夕咽了咽口水,见老钟眸色一暗,身体骤然前倾,蛋糕在老钟脚底被碾成泥,原夕转身拔腿就跑!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绝非善类。

原夕本就称不上矫健,极度的恐惧更是令他腿脚发软,奈何后台光线极弱,全是缠绕的电线,他跑得费力,生怕被绊倒。

可老钟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能还听到老钟把正在抓他的事情报告给别人。

眼前的路愈发看不清了,但他记得前面左拐就是楼梯间,他可以下到负一层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前提是,门是开着的。

原夕见到前面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比看见金牌还激动。

他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于自己的手,祈求菩萨保佑。

瘦而纤长的手指握住那满是灰尘的门把手,猛地一拽!——门居然真的开了。

他没有片刻停留,用力甩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因为身后凶狠的男人离他太近了,完全来不及落锁。

消防通道里没有感应灯是不合理的,但也许是为了省电,久置的楼梯间里比外面更加昏暗,呼吸之间都是灰尘和霉味。

你站住!老子让你别跑了听见没有!妈的小兔崽子!被远离的宴会上,众人依旧谈笑风生,但今天的主角似乎从李广明变成了李珊珊。

当然还有李款款。

不过姐妹二人的待遇天差地别。

记者们对李珊珊柔声细语,询问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肯回归家族,是否有埋怨过一直没有承担责任的父亲,以后在董事会里要承担什么样的职位。

而李款款则是在礼堂的另一边,如同她参加过的所有颁奖礼结束后一样,被花束一样的话筒怼着,问题稍显尖锐。

请问您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您跟李家是否存在亲缘关系?为什么从前的生日宴您从来不出席,而这次是例外?早前有人拍到您结束工作以后,提着行李箱去往理江边的别墅区。

据悉集团的另一位股东宁思荣住在那里,请问您和宁总是情侣关系吗?请您正面回答问题。

……季唯气急,扒开人群挤过去,正统的黑色西装将他放荡不羁的气息全都压制住了。

他挡在李款款面前大声宣告:我是重明集团前股东季长安的儿子季唯,款款已经和我已经结婚了!她今天是以我妻子的身份,陪我出席李伯伯的生日宴!宁总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们那天是在聚会,请大家不要乱说……季有夏则站在一旁因阻拦失败而摇着头。

宁思荣站在吵闹人群的最边缘,杯里的酒一口都没喝,只是拿在手里当个摆设。

他看着平台上跟李珊珊上演姐弟情深戏码的李数,那个今晚唯一大赢家,在赌桌上赢走全部筹码的人,若有所思。

不安与焦急的涌动过后趋于平静,他开始冷静地思考整件事情的始末。

从一开始,李数的目的就是宁家的股权。

第一次跟他约在Tipsy见面却是也是试探,但是他骗了李数,刻意隐瞒了原夕的存在,这才有了第二次在会所的见面。

李数特意录下视频威胁他,股权不卖给他就卖不出去,才如愿得到了宁家半数的股权。

之后在游艇上也是去提醒他,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今天这场戏的剧本就如同刚刚登基的皇太子,地位未稳,急着清理叛臣乱党。

但剧本是李数写的,他的举动全都在李数的掌控之中,这让他非常不爽。

视线中,李数刚回答完一位记者的提问,毫不意外地对上宁思荣的眼神,并回以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宁思荣隔空扬了扬酒杯,一口气喝掉半杯。

数秒后,灯光骤然变暗。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大屏幕上播出了一段无声视频。

——夏日的深夜,街道宁静,醉酒的男人准备回家。

但他实在喝得太多了,不得不单手撑在车顶,维持身体的平衡。

身边一个年轻人好心地安抚,去拍他的背,却被他摆手拒绝。

僵持了片刻,一个瘦猴一样的男人突然闯入画面,手里拿了什么东西,往男人身上用力一扎,那男人便开始倒地抽搐,吓得旁边人捂着嘴不敢出声,拼命后退……众人惊呼连连,甚至有人尖叫着捂住眼睛,宁思荣却是觉得奇怪。

这视频跟他们看过的是同一个,但角度完全不一样。

之前的版本有效画面只缩在一角,而眼前这个却是全屏的,从另一侧拍到的画面,清晰度提高了十个档次都不止。

看来李数是为了借他的手,将自己的证据公布于众,跟陈义撇清关系,顺便还能嫁祸给他,让宁家代替他们姐弟承受陈义手底下那些小混混的怨气。

不对。

李数要是想嫁祸,就没有必要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甚至很可能都不知道他换了里面的视频。

糟了!!!宁思荣顾不及看完视频,转身掏出电话,跑着出门。

他这次一定要在十六通电话之内把人找到!在原夕下了一层之后,沉重的脚步声也跟了上来,几乎快要将他的心脏踏碎。

过度的呼吸心跳越来越快,口腔里充满血腥味,肺也快要炸开。

但他只知道往前跑,绝对不能被这个人抓住。

他答应了宁思荣要回家等他的。

脚底碾过细小的水泥碎块,黑暗之中原夕的身体猝然失去平衡,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关节各处的剧痛也无法让他停下来,他站起身,飞出一脚踢开门,深秋的凉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他跑得浑身是汗,在风中打了个哆嗦,但脚步没停,向着宁思荣的车狂奔而去,随即他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车钥匙在服务生手上,而那个人正表情狰狞地跑过来,也要抓他。

刹那间停车场的人变多了,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好些人,都向他伸出手,犹如要拉他入地狱的魔鬼。

一个不留神,他被人抓住胳膊,锋利的爪子好像要把他的皮肉刺穿。

他稍一闪身脱下衣服,往那人脸上一扔,手机跟随动作掉了出来。

但他根本来不及去捡,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在躲过另外一人的甩棍之后差点站不起来。

电光火石间,一辆车闪了闪灯,他在副驾上看见了熟悉的脸。

原夕先是惊愕,随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向那辆车!拉开车门还没等坐稳,宋沉安冷静的声音告诉他:踩油门。

她的手浮肿变胖,指甲剪得极短,单手握着方向盘在人群中冲撞,让那些人不敢靠近。

只等原夕接过手,油门一踩到底,在人堆里破开一个口子,撞飞入口的升降杆,扬起一路沙尘疾驰而去。

原夕的胸口疼得快要炸开,但还是在颤抖的喘着气,问宋沉安:…你,怎么,过来了?宋沉安两手攥着安全带,飙升的速度多多少少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说:我又不傻,看完那幅画我就都明白了。

…姐……对不起。

还要听一句,给你外甥的。

真的,对不起。

原夕心中酸涩,沉痛的头脑几乎令他看不清前路。

他难受得想要流泪,想要说一万次对不起,说把她搅和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

但喉间好像哽着一个化不开的血块,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样有口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