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晚六点十五分,渡江云城会所。
李广明73岁生日宴。
一群记者和自媒体工作者挤在两人高的黑色铁门前,镜头齐刷刷对准宫殿式建筑的门口。
院内的保镖人数比起平时呈指数增加,使得他们只敢窃窃私语。
之前不是说老董事长都已经没法说话了吗,他还能来参加宴会吗?他说不说话也不要紧啊,反正他儿子会说话。
听说他有个女儿没曝光过,估计这次主要是让大家认认脸。
欸,摄像呢……你到时候一定要挤到最中间的位置!知道了吗?不过他们真的规矩好多啊,虽然采访别人的时候也有注意事项和禁止询问的话题,可这次居然有满满的五页纸!干脆直接发一份采访大纲给我们算了!……这是渡江云城建成以后,首次准许媒体到内部采访。
也许是给李款款造势,又或是澄清之前有人突然消失的谣言,公司为了表示诚意,特意给这几十个人发了正式的邀请函。
宁思荣的车跟在暗红色的迈巴赫后面,缓缓经过这些人,驶进了地下车库,被一个服务生引导着停在预留的车位上。
今天会所不接外客,所有的客人都是来参加生日宴的。
车门打开,一双低跟的黑色乐福鞋踏出来,将车钥匙交给那名服务生,稍一低头向他表示礼貌,而后转身快走几步跟着宁峰玉两人走进电梯。
作为整个电梯间年龄最小的人,宁思荣站在角落里,电梯的门在余光中缓缓闭合。
今天的宾客来自于社会各个领域,其中不乏一些行业翘楚。
有跟老董事长合作过的,想要合作却没有机会的,甚至有些人只是来混个脸熟,为了和上位者说上几句话。
企业家最喜欢宴会,这就是渡江云城会所存在最大的意义。
找到既定的对象,在推杯换盏之间交换意见,最后达成合作或者留下过节——他们称这个过程为社交。
但宁思荣觉得只是一种软性谈判而已,所有人都只是为了利益和目标。
而今晚,他的目标则是揭露光鲜外表之下罪恶的事实。
一出电梯门,就有服务生收走了他们的外套。
宁思荣脱下深灰色的长款大衣,里面是挺括的黑色西装,手落在真丝领带上正了正,最后捏着单襟马甲的下摆轻轻一拽,跟在宁峰玉两人身后进了礼堂大门。
里面早已人声鼎沸,主角还未到场,便开始几个人聚作一团聊了起来。
身穿白衬衫的服务生端着托盘四处走动,水晶吊灯将整个房间照得通亮,墙上宫廷式的壁灯与其遥遥呼应着。
长桌分列在礼堂两侧,那中间是一条红地毯,是寿星即将走过的路。
李款款的母亲陈碧在门口忙于交谈,不远处,一个体态丰盈的女人从人群的缝隙中看着他们进门,而后揣着盈盈的笑意走过来。
宁叔叔,婶婶,你们来啦,好久不见啊!景淑梅松开宁峰玉的胳膊,握住那人的手腕,摆出慈祥的笑脸,惊喜道:子越?还真是有几年没见着了,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也没说一声啊?前天,金时接我回来的。
宁思荣跟陈子越隔空交换一个眼神,算是打过招呼。
她是陈义的女儿,陈朗的姐姐,也就是金时的合法妻子。
因为儿子太不成器,女婿又和竞争对手勾肩搭背,陈义就只能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女儿身上。
好在陈子越听他的话,人又聪明,之前帮助陈义解决了不少事情,近两年还在国外进修。
在宁思荣眼中,陈子越和金时是同一类人。
表面上看起来和善,其实玻璃心里住着猛虎。
手机在内兜里震了震——用来联系阿昆的那一部。
宁思荣不经意地四处一瞟,边走向角落边拿出来看,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服务生发来的。
——宁总,视频弄到那个电脑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好,现在只等磁卡到手就可以行动了。
宁思荣简短地回复一个好字,转头就看见金时站在身后。
从游艇上下来之后,金时被老丈人发配去了国外。
照理说金时离开大半个月,再回来时,见到他应该会觉得面上无光,但此刻金时与他面对面站着,却全然没有羞愤的意味。
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俨然在宁思荣面前碎成了渣,怎么还能以这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是因为伪装太好,还是……宁思荣微微垂眸,他承认自己有些神经敏感,毕竟经手的人都是可信的。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名服务生。
他想再去确认一下。
金时:听说宁总正在全力跟进昌和县的项目?看来还是总公司比较适合您。
宁思荣嘴角礼貌性地翘着,走近几步,我也这样觉得。
他拍了拍金时的肩膀,大步走开,却听礼堂中一片掌声雷动。
复古的白漆门大开着,李广明坐在轮椅上被李数推着进来。
父子两人皆穿着隆重的正装,系同色的领带,李数笑得满面春风,李广明则费力地将手抬起一个角度,向其他人问好。
某一时刻,李数忽然停下,为父亲整理腿上盖着的羊毛毯。
闪光灯对着他们晃个不停,生怕错过这个画面。
在外人看来,无论是装扮还是举止,都证明了他们感情极好。
而真正让人群躁动的,是跟在后面进来的人。
那是李款款吗!?李款款是李广明的女儿?没错了没错了!就是李款款!她也姓李!镜头下的李款款一身庄重的红色礼服,宽大的裙摆需要被提着才能向前走,一脑袋不着调的头发变成黑色,扎在脑后,大方地向媒体朋友们打招呼,如同是在参加颁奖典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女明星身上,宁思荣再一次偷偷低头看了眼手机。
——东西已经送到了。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等待吉时。
宁思荣没有闲下来,像往常一样被宁峰玉拉着四处攀谈,各种姓氏的总认了个遍。
但今天那些人似乎格外黏人,甚至不给他留下离开的话口。
手机在他胸口震个不停,但他没有机会拿出来看。
他的眼皮突突直跳,越来越觉得今晚的事情可能会砸。
直到一位服务生将一块玉观音吊坠送到他手里,指了指门口,说:宁总,有人让我把这个送给您。
那上面还带着薄薄的体温。
一小时前。
原夕抱着一捧鲜花站在私人医院的电梯里。
说是私人医院,但宋沉安的房间和豪华宾馆并没有什么差别,一室一厅的格局,楼下有小花园和活动室,网速流畅不卡顿,让他在这里养老他都愿意。
叩叩!姐。
原夕隔着门喊了一声,得到宋沉安的回答之后才推门进去。
宋沉安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长胖了不少,新长出来的黑色头发快到耳尖,美甲也卸掉了,不过依然很美。
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原夕进来手指在音量键上快速点了几下,接过鲜花仰脸朝他笑:最近来得很勤嘛。
是啊,你都怀孕八个月了,作为舅舅得多刷刷存在感啊。
原夕在沙发边上蹲下来,对着宋沉安圆滚滚肚子说:对吧小外甥。
她怀的是个男孩子。
宋沉安在说这件事的时候拉着原夕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你感觉到了吗?他可有劲了,有时候踢的我都睡不着。
但原夕的想法很悲观。
在夸奖孩子之前,他首先想到的是,金时的老婆还没有孩子,如果宋沉安生了一个男孩,照那些人的尿性,他们母子两人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原夕忽然有些后悔,反问自己是不是自私得过了头。
如果今天的行动没有成功,事情败露,查到宋沉安头上怎么办?可是……他无法停下来。
万一成功了呢?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宋沉安的孩子可以跟金时脱离关系,他和宁思荣能好好在一起,宁家的事业可以步入正轨。
他们都是上了赌桌的人,搏的就是那万分之一。
所以趁着宋沉安去厕所的时候,原夕将钥匙圈上的磁卡换成假的,打开门递给宁峰玉找来的人,叫他送到会所去。
——这是宁思荣的想法,为的就是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那么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事情办完,原夕稍稍松了口气。
宋沉安出来问:刚才是有人来吗?护士来查房而已。
原夕扶着她坐下,我去给你切水果。
片刻后,原夕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过来坐在宋沉安身边,陪着她看完了一集甜宠偶像剧。
忽然一阵尿急,解完手出来的时候,却被厕所门口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吸引了目光。
他问:姐,这是新买的吗?之前没见过啊。
哦,那个啊,是珊姐给的,昨晚才送过来。
宋沉安回答道。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间送画?原夕眉头一沉,直觉告诉他应该好好看看这幅画。
山水画以黑白为主,画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桥流水,应该也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大片的墨色被用来晕染山峰,原夕不免在群山交叠处多看了两眼。
他猛然发现那里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孔洞!那一刻,恐惧如同那墨色一样在他身体里晕染开,令他手脚冰凉,冷汗一瞬间将他的后背浸透了。
进而他看见侧边的题字,两句七言诗的内容他全忘了,落款的名字写得极小,却火一样炙烤着他的眼。
——李珊珊姐,我出去一趟!原夕不顾宋沉安的呼喊狂奔出去,打了一辆出租车。
路上疯狂地给宁思荣打电话,发信息,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知道现在宁思荣肯定在忙,但是他必须要知道,计划败露了!李珊珊早就知道他会去找宋沉安,他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全被针孔摄像头记录下来了。
她和李数是一伙的,他们早就知道他跟宁思荣的关系,知道他们的计划!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那个服务生是他们的人?可是季唯明明说已经调查过身份的啊!原夕越想越心慌,手脚凉得发麻,尤其宁思荣没有任何回应,他无法确定会所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几公里路花的时间好像比早高峰堵车的时间还要多。
终于下了车,原夕飞奔到会所大门,可数十个保镖现在那里列队,他完全不敢靠近。
原夕心急如焚,满脑子完了完了……一筹莫展之时,一个背着相机的男人同他一样,匆匆赶来,跟他同步地弯腰撑着膝盖喘气。
兄弟……你也是,是迟到了吗?男人粗喘着问他。
原夕迅速反应过来,抓住男人的胳膊,兄弟,我…我邀请函丢了,你能不能,带我进去。
各位来宾,亲爱的媒体朋友们大家好。
我是李数,在这里衷心感谢大家应邀前来参加家父的生日宴。
李数和李广明夫妇站在礼堂最前面的台子上。
他俊朗的外表与干瘦的小老头形成鲜明的对比,站在轮椅后面的陈碧手搭在李广明的肩膀上,乍一看很像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
今天是我父亲七十三岁的生日,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我们家的成员,是大家绝对想不到的……李数抿出一抹欣慰的笑,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李款款脸上转了一圈。
这几秒的停顿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李款款。
就连她本人也是下意识地整理仪表,等着哥哥念出她的名字。
李数: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她,甚至仰仗她。
宁思荣将观音吊坠握在掌心,终于将手机拿了出来,看清内容之后身体一僵。
金时在身后的某处凝视他的反应,惬意地倚在旁边,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她就是,我的姐姐。
李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