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2025-04-03 05:12:53

厨房尚留有燃气灶关火后的余热,尖叫哭喊如同饭菜的香气般萦绕。

宁思荣拇指在手机上一点,声音戛然而止。

事情就是这样。

他说。

旁边坐着的两个人以及视频参会的李款款,默契保持着安静。

宁思荣唇角向下一抿,声音低沉:我不知道俏俏会被带去哪里,但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

原夕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眼眸中染上担忧的神色,嘴唇翕动,喃喃道:…她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事情啊…季唯哐地一拍桌子,他们居然还敢杀人!我们怎么办?还要找人去报警吗?没用的,上次报警的人还被关在拘留室里呢。

宁思荣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一团纸,里面包着一个细长的透明塑料壳,看起来像是注射器的针帽。

他问季唯:你认不认识什么药物研究所或者制药公司的人?我猜这东西是从凶手兜里掉出来的,你去问问,看能不能化验出来他们给人注射的是什么药。

叮咚——!季唯刚刚收好东西,门铃就响了。

嗯?除了我俩还有人来你家?李款款在视频里问。

我去开门。

原夕小跑着去门口。

外面站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老年人。

女人保养得很好,穿着端庄,虽然没有什么显眼的奢侈品,依然看得出贵气。

而一旁的男人个子不高,鬓发透着银白色,不耐烦地看向别处,有些许不怒自威的气质,眉宇之间……和宁思荣有几分相像。

原夕心跳停了一拍,随即意识到来的人是谁,立马打开门。

宁峰玉的目光刀子一样从他脸上刮过,转而兀自进了屋。

那瞬间,他切实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场,两句问好的话被囫囵着咽回肚子里。

——他终于理解了季唯为什么说宁思荣他爸生气吓人了。

谁啊……我去!!!季唯刚从厨房走过来,见到两人一个急刹车,跑回去汇报敌情。

几秒钟后,宁思荣匆匆走过来,问:你们要来怎么也没提前说?我来我儿子家还要提前预约吗?宁峰玉的眼神如鹰隼一般凌厉无比,扫视一圈,锁定在一个摆件上,手里随意摆弄几下,再放回原处。

宁思荣用眼神告诉原夕,先上楼回卧室里待着。

宁峰玉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板着脸说:都已经撞见了还藏什么藏。

你和季唯,现在跟我去书房。

说罢就往楼上走。

宁思荣很想告诉他爸,他的书房已经没了,现在是家庭影院……果不其然,推开门后目睹一切的宁峰玉面色铁青,厉声问他:你平时都在哪办公?客厅啊。

宁思荣随口答。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老人不情不愿地坐在懒人沙发,感觉手没地方放,脚也不舒坦,后背挺得笔直,狠狠瞪着坐在旁边小皮墩上的两个人。

宁思荣先开口问:爸,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你和季有夏那点小伎俩早就被我看穿了,真觉得收买几个我手底下的人就能瞒过我?宁峰玉这次没有拔高嗓门,所以宁思荣觉得,他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大方承认: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没拦着我,就说明你也赞同我的计划,应该退出董事会。

宁峰玉嘴角不屑地一撇,呵,你的计划是什么,让警察到会所去巡逻?你没想过这样做很可能会把宁家拖下水吗?行事风格这样鲁莽,我教你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为了让你知道,那地方迟早会被警察一窝端了。

既然你和我想法一样,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也就不费这个劲了。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父子间心平气和的交谈,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不谈交流沟通,只谈合作,争执之中谁都寸步不让。

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宁思荣的大半张脸都隐入阴影。

他曲着长腿坐在皮墩上,身体自然前倾,手肘撑住膝盖,十指交叉叠在一起,眉间皱出一条浅痕。

三人落座的位置呈三角形,漫长的沉默之中正上演着一场拉锯战,只有茫然又不知所措的人在父子之间探寻究竟,欲言又止。

宁思荣过了良久,重新开口问:是不是因为我提出来的逃跑计划不符合你在董事会的一贯形象,所以你想让我自己去做?还是说,你只当我是个探路的人,失败了就对外称那些事都是我自己做的,跟你无关?他语速加快,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那你起码应该告诉我,把宁家拴在公司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绕这一圈,为什么不能直接退出?陈义跟李数从没向我提过你电脑里的加密文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有这东西!厚实的床帘将光线挡得死死的,仿佛这房间的四面都是墙,挤压得让人喘不上气。

宁峰玉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无奈:这还需要问我吗?渡江云城也是集团的产业,盈利经过一系列的洗钱流程,最终都会转到股东账户里。

宁思荣:赌场不在任何明面上的文件里,属于违建,赚的钱自然要算给建赌场的人,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宁峰玉:为了保障安全,赌场当然是以董事会的名义建的,所有股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退出也无济于事,我们已经赚了脏钱,他们肯定会留有证据的。

你以为季长安出事以后我没想过退出吗?第一,我当时手里还有其他项目。

第二,我要是退出了,老大哥的人命案子有谁能查?而且他们也不会让我走……宁峰玉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向被冷落已久的季唯,语气终于缓和了:那天晚上他出事的时候,我的车刚好经过。

我其实看见了陈义和李数。

但我那天喝多了,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也记不清细节,所以什么都没做……我真的很后悔。

季唯啊,别怪叔叔。

你爸爸是我的朋友,老师,是赏识我的人,没有他就没有宁家的今天,他的恩情我会记一辈子。

我知道有夏也会查,她拿着一段监控视频来找过我,求我帮她,但这件事情很危险,陈义毕竟是手上沾过血的人。

你爸已经不在了,我必须要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我没答应帮她调查。

宁峰玉顿了顿,转向宁思荣:我确实有意让你探路,但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叫你跟宁家割席分坐,这只是在给我们一个容错的机会。

季唯听了半晌,缓缓举手打断两个人,发颤道:……宁叔叔,我就想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一个关系还不错的警察告诉我,他的死因是吸毒过量导致的休克。

宁峰玉似乎陷进回忆,心中五味陈杂,表情也渐渐压不住了。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警察说,这样的话就算是案子被重新翻出来,重点也会放在毒品上。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宁思荣抓住头脑中一闪而过的信息点,语气少见地激动起来:我知道了,李数吸毒!所以,珊姐是李数那边的人,俏俏她们,所有被灭口的人,一定是看见了他们在一起!宁峰玉鼻腔里哼了一声,很快就否定了他的结论:珊珊不可能是李数的人,她是陈义的义女。

去年渡江云城建好以后,他们决定把会所的管理权交给当时在淙州有些名气的珊珊,可后来调查发现,珊珊竟然是陈义的义女。

李数是因为这个才跟陈义分道扬镳的。

但好在珊珊还是有合同意识的,处理事情不偏不倚,所以一般的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安排你去丰远管投资这一块。

如果丰远真的被金时掌握了,我们会很被动,等老董事长咽气的那一天就会成为地上的皮球,被人踢来踢去,还无法还手。

……那我们要怎么办?我爸的事情到底要怎么查!季唯痛苦地捂住脸,进而揪住头发,崩溃道:我只是想知道凶手是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给我爸偿命!那些人为了赚钱竟然可以随便杀人,跟魔鬼有什么区别!宁峰玉垂下眼,坐过去拍拍季唯的肩膀,孩子,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

我有一个方案,既能让警察重启调查你爸爸的案子,还能让宁家彻底走出这个泥潭。

两个年轻人一齐定定地看向宁峰玉。

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开一合,沧桑的嗓音有种让一切尘埃落定的坚毅:几天后是宁思荣的生日。

再过三天,就是老董事长的生日宴,陈碧会在席上当众宣布李款款是李广明之女。

当天会有很多媒体到场,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那段监控录像被媒体看见。

宁思荣两根食指碰在一起,轻轻搭在下唇,陷入沉思。

碍于李款款的演员身份,所以她一直没有公开自己和重明集团的关系。

上辈子是借着他们的婚礼宣布的,而现在她在公司甚至没有一个公开的身份。

老董事长病入膏肓,她确实需要一场发布会来证明自己在重明的地位。

而且就像宁峰玉说的,将监控录像曝光给大众,再引导社会舆论,就完全不需要借陈义的手做什么。

不管李数是真凶还是帮凶,都必将万劫不复。

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实质上的股权在手,只剩下渡江云城里,那个所谓的证据了。

宁思荣问:你肯定知道证据在哪儿吧?我得到的消息是,所有重要文件都在珊珊的办公室里。

生日宴会在渡江云城举行,我需要一个人,趁着当天人多眼杂去找到这些文件,把它销毁。

宁峰玉将目光遥遥落在宁思荣身上,话里的重音似乎在有意提醒:这个人需要对宁家有效忠的决心,对会所结构极其熟悉,而且能接触到珊珊身边的人……原夕盯着厨房的开水壶发呆。

宁峰玉三个人上楼以后,客厅里就只剩下他和景淑梅两个人。

宁思荣的妈妈虽然看上去没有他爸那样把嫌弃写在脸上,但大抵上还是不喜欢他的。

所以他找了个烧热水的理由躲到厨房里。

他没想到片刻之后景淑梅也跟了过来!原夕瞬间脑补了一堆,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之类的烂俗情节,可是女人只是站在不远处审视他,问:你还在上大学是吗?原夕机械性地点头。

她又问:你,很喜欢宁思荣吗?原夕侧头对上景淑梅的视线。

那眼神没有半点情感,冷冰冰地落在他脸上,疏离和淡漠经由空气传向他——宁思荣经常有这样的眼神,不过多数都是在看别人。

原夕欠了欠身,说:伯母,我知道您要说什么。

我确实喜欢他,但我的去留并不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

宁总他……他是家里的独生子。

……我们家只有他一个孩子,我是想劝你,你还年轻,不要对什么事情都太认真。

你得明白,宁思荣迟早是要结婚生子的,这是家里的态度,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虽然我跟他爸算是比较开明的人,但是让他娶个男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的儿子我了解,我相信你也一样,你知道怎么才能让他放弃你。

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笔钱。

她们这种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强制性,语气不知道是劝解还是在警告,轻飘飘说出口的话,竟也带着刺骨的凉意。

原夕下意识咬住嘴唇,一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妇人叹息着说道:趁我现在还能好好和你对话,你最好先应下来。

不然等他爸爸来了,就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你在会所里待过,应该听说过很多富人家里类似的传言。

何止很多,他在会所期间基本上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八卦。

那些人都幻想着有天会被一个帅气多金的金主看上,一夜之间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安心享乐,吃喝不愁。

他们为达目的手段玩得花样百出,得到的后果自然也有千万种。

但所有迷乱的,围绕着金钱肉欲的故事,几乎都以悲剧结尾。

原夕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比那些人更纯粹,所以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却没想到他的性别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烧水壶的开关跳了一下,热腾腾的水蒸气从壶嘴处溢出来,可原夕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份温度。

冷汗把他的鬓角湿透了,景淑梅也注意到了他的紧张,柔声细语道: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要听听看吗?……我不同意!宁思荣霍然起身,起伏的胸膛与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我不可能让原夕去冒这个险!怎么?他不是喜欢你吗,这点事情都不肯做?宁峰玉轻轻向后靠近松软的垫子里,淡然道: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自己?如果他愿意呢?宁思荣不再听他说下去,在转身离去的刹那间,头脑中生成了无数个不成熟的计划:让阿昆去,随便找个什么小混混,买通其他的服务生……只要不是原夕。

他不想有风险,哪怕是一丁点。

宁思荣脚步倒换得飞快,生怕楼下空无一人。

原夕——!下到一楼四处一望,客厅里没有人。

他的心脏剧烈收缩一下,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原夕?忽而脚步声匆匆,原夕从厨房适时地冒出一颗头,纳闷道:干嘛呀?我在和伯母说话。

宁思荣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过来。

这两个字跟随心跳落下,他将原夕扯过来抱进怀里。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恐惧却没有因为相融的体温消减半分。

原夕却只是沉默着环住他。

景淑梅站在厨房门口满面愁云,蹙眉看着两人一言不发。

短短几步的距离似有一根无形的引线,宁思荣警惕地回望,视线牢牢锁定在景淑梅脸上,像只护食的猎犬,只等敌人主动来犯,便能将其一击拿下。

身后一串窸窣的脚步声踏来,宁峰玉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很久,直到季唯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才离开。

引擎的轰鸣声扬长而去,一切归于沉寂,相拥在客厅里的两个人还紧贴着彼此。

原夕整张脸都埋在宁思荣胸口,擂鼓般的心跳声同景淑梅刚才的那番话交织在一起,响在耳边。

很显然宁思荣并不想让他答应那个条件。

伯母跟我讲了一个计划,说如果我答应了,就不反对我跟你在一起了,还会给我一笔钱。

原夕问:你想让我去会所吗?宁思荣喑哑的嗓音带起胸腔的共振:我哪都不想让你去。

我想把你锁在家里,每天只许跟我见面,只陪着我。

他倒是第一次听宁思荣这样说话,唇角轻勾,那听起来好可怕啊。

所以我没有。

原夕知道他紧贴着的皮肤之下,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灵魂。

因为长辈的耳提面命,不得不将一些东西藏进血液中,不受伤,就不会有人发现汩汩流淌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只有他看见了宁思荣的伤口,也只有他才能接纳那些不被别人允许的东西。

原夕不觉得宁思荣真的会听从安排,老老实实地回家结婚。

而且从他童年的经历来看,他也不会想要一个孩子。

所以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结不结婚很重要吗?他的出生才是婚姻的原罪。

十八年的人生没有教会他爱与真诚,自私亦是刻在他骨头里的。

原夕只知道自己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并且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想这样过。

宁思荣不会有任何抛弃他的机会。

原夕感觉到放在自己后背上的手移上发顶,用力将头发揉乱。

他将那身体抱得更紧了一点,说:我都听你的。

而后听见宁思荣轻笑一声,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