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荣抬眼看向窗户,外面没有月亮,只有流动的黑色。
原夕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腰侧动了动,再一次陷入昏睡。
可惜他不能听完隔壁房间的好戏。
宁思荣的手机在桌上响过两次,都是李数打来的。
大概是看没人接,又发来一条微信,说在房间等他,要聊一聊合同的事。
陈义会请李数来,这是宁思荣没想到的,更离谱的是李数不带保镖也敢来。
——在得知他想要卖股权之后,宁思荣一下子就成了抢手的热门人物。
不过他们总是这样试探来试探去,从来不会把话放在明面上,也不会说想要你做什么。
就像今天阿昆在船上也绝对不是个巧合。
借着上次陈朗的事情,宁思荣把阿昆的那个大哥带到了陈义面前,陈义给他面子,将那一票闲人收入麾下。
也许是知道他和阿昆私下有来往,所以才特意把阿昆调来船上当保镖。
他没接李数电话也是故意的,为了让阿昆进门的时候能顺利一点。
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他希望阿昆今晚如愿以偿。
铁皮制成的墙面两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场面。
那头的房间里一片被打劫过似的混乱,阿昆用浴袍的带子把李数两手绑在床头,可李数还在挣扎,额角被撞破了还流着血。
阿昆全然不理会,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不住地在那人身上拍巴掌,声音一浪接着一浪。
而这边,宁思荣曲着胳膊枕在耳边,原夕呼吸轻缓,以一个完全依赖的姿势偎在他胸口。
这些声音使他的记忆在头脑中发生了某些替换。
居高临下,冷嘲热讽的人是他,抬手扇人巴掌的也是他,而那个低声下气,赤身裸体,被迫承受的人,是李数。
他迫不及待想要这一切实现,而现在才是第一步。
宁思荣的手掌落在原夕背后,隔着衣服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从前这里有两个圆形的烟疤,如同某种低级的恶趣味,特意和他肩胛骨的小痣围成三角形。
出事之后,他们之间就没再有过床笫之间的温存了。
原夕不让他上药,连换衣服都要躲着他,生怕他看见一样。
即便是他说过不止一次,没关系,我不介意。
宁思荣看着这样熟睡的侧脸,吻了吻他的发顶,随即撑着身体坐起来。
要是平时,原夕一定会醒。
但因为醉酒的关系,他的手只是在宁思荣刚刚躺过的地方摩挲两下,就又睡了过去。
等隔壁完全停下来,宁思荣穿好外套,站到甲板上,找到一个能看到他房间门口的位置靠着。
午夜的江面上风冷得像是深冬,他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拇指在打火机的滚轮上熟稔地一拨,赤红的火焰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摆,而后香烟末端升起烟雾。
被风一吹,他的心情更加畅快,尤其是在阿昆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来的时候。
他急迫地想从阿昆口中听到那个人的惨状,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把喜悦藏在镜片之后。
他将烟盒再一次掏出来,破天荒地给阿昆点了根烟。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抽上宁总亲自给我点的烟,多谢啊。
阿昆夹着烟的手在寸头上摸了几下,凶狠的面相竟然显出几分羞赧,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事,居然真的给我安排上了。
宁思荣低头笑,视频呢?哦对,我发给你。
阿昆趁着低头摆弄手机,闷声说:不过,我虽然爽了,但……怎么?宁思荣沉声问,觉得我手段不光彩?……你们有钱人都这样吗?差不多吧,手段干净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宁思荣背靠着栏杆,头发被风吹得乱摆,一只手肘随意搭在上面,盯着烟头的火星一点点熄灭,随手一折塞进垃圾桶。
阿昆沉默地抽完这支烟,猝然笑了,宁总,我真的觉得我跟你挺投缘的。
宁思荣难得心情好,也就想和阿昆多聊几句,顺着他问:为什么?就直觉呗……我先说明啊,我找不到什么好听的词,你别介意。
宁思荣唇角一弯,给他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昆说:其实在我们正式见面之前,我在酒吧就遇见过你,只不过那时候没跟你说话。
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当时看起来真的很像要弄死李数,但是你俩聊天的时候又能把那些表情藏得很好,我就觉得你肯定是蔫坏的那种人。
所以后来你找到我,跟我说可以帮我搞到他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我觉得你不光是想让我搞他,而且想让我搞死他。
宁思荣听笑了,你接着说。
你别笑啊,我认真的。
阿昆正色道:但是咱俩看人的眼光一点都不一样。
你喜欢原夕那种,我就喜欢比我年龄大的,最好是那种以前不是同性恋的,在床上被我操得直哭,就像李数那样。
你的癖好…宁思荣挑了挑眉,表示一言难尽。
我以前可没这癖好,都是蹲大狱的时候养出来的。
阿昆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看向漆黑的江面,说:我以前跟着我大哥在KTV当服务员,看场子,没事的时候还帮他催催债啥的。
俏俏也在那里,她坐台的,后来跟我大哥搞在一起成了半个老板娘,扫黄大队从来没抓到过我们。
但是有个傻逼在我们店里吸毒,上头了就开始闹事,还把警察给招来了。
这一下子把我们几个人之前的事情全翻出来了,进监狱里蹲了好几年。
多亏俏俏跑了,在外面帮我们处理了不少事情,要不我们还得多判几年。
监狱那地方,除了铁栏杆全他妈是弯的,你是不知道男的想操人的时候,却发现身边都是男人的时候有多可怕。
阿昆摊了摊手,仿佛他的癖好理所应当。
他说:我今年年初出来以后也找过几个对象,都没有那种感觉,多亏了你啊。
不过,你不怕事情暴露了会连累到自己吗?这可是强奸啊。
李数只会把事情归到陈义身上,而且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可以放心。
宁思荣淡然道。
那万一呢?我们怎么办?我们?宁思荣将打火机放在手指间来回摆弄,眼也不抬,低声嗤笑,谁跟你我们。
阿昆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这可是你让我做的!你录音了吗?有证据吗?为什么说是我唆使你做的?镜片之后,宁思荣促狭的笑意眨眼而过,你不说我不是好东西吗?阿昆这才注意到,视频已经发过去了,而宁思荣的手机从头到尾都没响过!鬼知道他是用哪个手机在联系他!阿昆的手在栏杆上越握越紧,低吼道:我现在就把你从船上推下去你信不信?!宁思荣甚至挑衅地向后靠了靠,你不敢,如果天一亮他们发现我不在了,陈义第一个就会找到你。
你——!!阿昆气得嘴唇哆嗦,知识储备极其不充裕的脑子里搜刮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一会儿捶捶栏杆,一会儿跺跺甲板,本就剃短的头发也惨遭蹂躏。
宁思荣看着他这样子抿着嘴笑了半天,才幽幽地开口说:那视频录到你自己了吗?……没有。
宁思荣投去鼓励的眼神,让他自己动脑想。
阿昆后知后觉,一拍大腿,我还戴套了!!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我!他的声量让宁思荣轻轻蹙眉,你最好低调一点。
果然,他还是喜欢原夕那种聪明的人。
阿昆转悲为喜,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得意道:既然这样,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吧。
李数胳膊上有针孔。
他悄声说:他绝对吸毒!风在这一刻突然停住了。
某些一直不得解的事情好像有了解释。
宁思荣想起,他和李数第一次在渡江云城的会所里见面时,李数提前离开了。
那时候李数面色惨白,嘴唇抖动,浑身冷汗,他一直没断过的香烟好像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还有上辈子他狰狞扭曲的表情和癫狂的状态……原来是这样。
跟阿昆见过面以后,宁思荣去了陈义的房间。
如他所料,老人没有睡觉,而是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仿佛就是在等他来。
比我预计的慢了一点。
陈义说。
我做的事情需要一些时间。
宁思荣在陈义对面落座,抬手做出请的动作,您现在可以打开邮箱看看。
陈义鼠标点了几下,电脑的音响中传出一些污秽的声音,几秒钟就被暂停了。
你倒是胆子大啊。
陈义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赞许,摇头评价道:跟你爸那个老顽固一点儿都不一样。
从前的手段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市场了。
宁思荣抿唇一笑,这份礼物陈伯伯满意吗?陈义没有给出确切的回复,略一思忖,说:我想听听,你想怎么帮我对付李数。
很简单,就是恶人做到底。
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永远没办法翻身…陈义微微眯起眼,后面的话他已经猜到了。
监狱。
宁思荣笃定道。
他身后可是有不少人支持的,证据不足的经济犯罪很容易被判无罪。
月末我女儿就要从国外回来了,我已经让金时去接她了,到时候我们可以讨论收集证据……如果是人命呢?宁思荣目光陡然凛冽,盯得陈义脊梁骨一阵发凉。
希望陈伯伯可以考虑这个提议。
在他走后,陈义严肃地皱着眉,看向电脑屏幕没遮没挡的身体,喃喃:这小子到底是胆大,还是个疯子啊……天将明时,宁思荣回了房间。
原夕还没转醒,他带着一身凉气没有直接进被窝,而是去浴室洗了个澡。
一夜未睡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困倦和疲惫,满足感如同这热水一般充盈全身,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不会再有比那个视频再好的投诚礼物了,陈义一定是相信了他。
很快他就能将另外的股份拱手相让,这条后路算是彻底让他铺平了。
他口中的人命其实是指季长安,他在怂恿陈义把这个事情赖在李数头上,这比什么经济犯罪都更实在,顺便还可以帮季有夏查清事情真相。
至于季有夏要怎么对付真凶,渡江云城何去何从,那与他何干?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邪恶的毒液在他血液里冲撞,头脑中一遍遍推演的计划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真的很想让上辈子的原夕看一看,今天这条船上发生的一切,他也会觉得畅快吧。
宁思荣湿着头发出来,原夕已经醒了,正对着他脏兮兮的白色西装愁云满面,欲哭无泪。
见宁思荣出来,原夕苦着脸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穿五位数的衣服啊,怎么就穿成这样了?我昨天应该把它脱了再喝酒的,这不会洗不掉了吧?那就再买一套。
宁思荣想搂着原夕亲一口,却被晃身躲开。
原夕一步窜出老远,捂着嘴说:别亲我!我现在臭死了!宁思荣无奈道:你昨晚吐成那样我还搂了你一晚上呢。
怎么就一晚上了,你明明刚回来不久。
……你知道?原夕倒退着靠近浴室,得意地点头,我只是太困了,没醒过来而已,但我能感觉到你走了。
我出去办了点事。
宁思荣边解释,边扯松了浴袍的带子。
原夕立马转身关门把宁思荣挡在外面。
一片毛玻璃当然是挡不住的,宁思荣也没着急,等里面响起淅沥的水声,再猝然推开门。
此时的原夕已经脱完衣服,避无可避,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宁思荣脱掉浴袍再次挤进淋浴室。
原夕不满意地推他,你不觉得挤吗?这里可没有我们家大。
在蒸腾的热气中,宁思荣不做回答,抬手将无暇的身体拥入怀中,这一夜积攒的愉悦和满足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问:昨晚回房间之后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我酒后胡言乱语了,是吧?原夕迟疑道: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果然,原夕不记得了。
从昨晚开始,他的身体里有两种声音争论不休。
一种吵着要把一切告诉原夕,急于让他也体会这种畅快,而另一种在劝他长眠于这个美妙的梦境里。
他自然是希望原夕不记得那些事情的,但同时他想让原夕知道,他们经历过怎样的四年半。
也许他真的是个败类吧,明明痛苦还偏要原夕记得。
看来以后得让你多喝醉几次。
宁思荣眼眸低垂,炽热的情绪被隐藏其中,你说你很可怜,没有家,叫我不能不要你。
……被抱住的人缓缓抬起胳膊,揽住他的腰,手指在他背上暗暗用力,让这个拥抱更紧密了点。
宁思荣说:我在饭桌上说那些话是假的,我换不了下一个人了。
他毫无征兆地低头吻住原夕的脖子,在显眼的地方留下一枚红色的痕迹,随即走出来重新穿上浴袍,狠心从复杂的情愫中抽离。
原夕那一脸的心猿意马顿时僵住,疑惑地看向宁思荣。
做了坏事的人憋着笑,说:船要靠岸了。
千百句脏话堵在原夕心口,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清晨,江面上水雾未散,一片朦胧之中太阳冉冉升起。
阳光被悬浮的细小水滴晕染开,变成柠檬汁一样的颜色。
宁思荣和原夕出来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刚刚好也开了,他一眼就看见了李数没来得及系好的衬衣之下,暗红色的吻痕。
他率先解释道:抱歉李总,昨晚在忙。
合同的事不用谈了,我回头叫人送去公司。
李数尴尬地点点头,胡乱回答几句抬脚就走——从他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阿昆昨晚到底有多卖力。
宁思荣唇角攀上满意的弧度,拉住原夕的手,十指交错,柔声说:走吧,吃完早饭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