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Chapter 38

2025-04-03 05:12:52

这房间里的气压如同一壶反复烧开的水,剑拔弩张的对峙时刻可以瞬间沸腾,分秒之后便能凝固成冰块。

而此刻无人说话,静得连一滴水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宁思荣对于视频中的内容没有太多惊讶,稍稍偏头,视线一瞥,落在原夕身上。

那张秀气的小脸紧紧绷着,面色与白瓷茶碗如出一辙,手指不安分地攥着袖口,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安与恐惧。

宁思荣将原夕的手握住,在他掌心摸到一层凉薄的汗。

原夕到底还是十八岁的少年,没有亲眼见识过利益斗争的惨状。

而他现在这样的做法,相当于把原夕当做筹码,放在了赌桌上。

赢了便是赢了,如果输了,他们的下场可能会比上辈子还要凄惨。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想要赢,筹码和底牌都应该握在自己手里,这是金时在赌场上教给他的道理。

我拿到这个视频,是在我爸去世的一周之后。

季有夏把平板放下,给几个人倒上茶。

褐色的液体从壶嘴灌进瓷白的杯中,水波的形状一圈一圈荡漾开,季有夏的声音却平静如常,我那时候在外省出差,得到消息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我问过李数,他说我爸是心肌梗塞,酒后猝死的。

季唯一拍桌子,震得茶水一荡,怒吼道:放他的屁!爸虽然快七十岁了,但身体一直很健康,又没有心脏病,怎么会猝死呢!!宁思荣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如果真的是猝死的,为什么着急火化呢?我去找他问清楚!季唯扔下一句话,气冲冲地往外走。

宁思荣喊了几句都不见他回头,收回视线时猝不及防又对上原夕的眼神。

我去看看。

原夕说。

这完全是原夕下意识的反应,而宁思荣默默松开了手,显然也希望他跟上去。

他刚要起身,季有夏却悠然道:不用,康砚在外面会拦着他的。

他只能又坐下来。

原夕现在切实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是什么感觉。

那段监控录像带给他的视觉冲击不亚于一部恐怖电影。

宁思荣给他讲过的那些人名在他脑中忽然有了样貌体型,能与视频中的人物一一联系起来……这比屏幕上扭曲的脸更加可怕。

从心底生出的寒意令他手脚发凉,就算被宁思荣温热的手掌握住,也没有得到半分的缓解。

那可是人啊,活生生的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堆死灰。

他怎么会不害怕呢?宁思荣偏过头温声安慰他:回家我再给你解释。

原夕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看向视频的拥有者。

季有夏甚至嘴角带笑,她接回刚才的话题,说:我当时问了和季唯一样的话,但是李数笃定了这个死因。

所以后来我就开始自己调查。

那家饭店在出事以后就关门了,门上还贴了转租告示。

我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约老板见面,见到的却是陈义的人。

陈义说饭店老板是他的老朋友,所以托他帮忙转租。

但其实,那个饭店的老板才三十多岁,他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

他还说,我爸从饭店出来就念叨身体不舒服,一直按着心口的位置。

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视频里能看出,他从饭店那边走过来没有身体上的不适。

一定是李数和陈义做了什么,他才会死。

宁思荣浅嘬一口热茶,丝丝的苦味攀上舌尖。

他又拧着眉头放下杯子,问:那这段视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他们把现场周围的监控都删掉了,陈义还派人跟着我,妨碍我调查。

所以我拜托了康砚,他在附近小区找到一个摄像头,截下了这段视频。

季有夏顿了顿,眨眼之间目光里有些凌厉的东西不见了。

她接着说:我私下里一直在调查,包括那天一起吃饭的人,饭店的服务员,经手案件的警察,甚至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我都去问了。

但他们说的和陈义完全一致,就像是被检查背诵了很多遍一样。

两年了,我查不到任何相关信息。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了。

季有夏看向宁思荣的眼神中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进入这间房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放低了姿态,我从季唯那里听说了陈朗的事,也大概了解你的计划。

我想,既然你跟李数已经搭上边,又要和陈义合作,不如帮我个忙?你是想要一个真相?季有夏笃定地嗯了一声,拿过宁思荣放在桌上的U盘。

宁思荣说:这个里面是我爸收集的,关于陈义自家产业偷税以及在董事会期间私吞公款的证据。

还有一段音频,大概是饭局开始前,季伯伯和我爸说感觉他预感到陈义他们要搞小动作。

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收获。

看样子你是同意帮我了?季有夏拇指在U盘的边缘划过,说:你放心,宁叔叔跟我签了合同,也就有了我公司的股份。

虽然现在还没上市,但我一定不会叫你们亏钱的。

宁思荣颔首点头,陈义最近要约时间跟我吃饭。

一旦定下来,我会看着办的。

空气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宁思荣面前的茶没再动过,原夕的那杯已经喝得见了底。

季有夏贴心地给他再倒上,问:不觉得苦吗?听我们说这些是不是吓到了?原夕轻咬了咬嘴唇,抬眼看向宁思荣,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夏姐是朋友,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宁思荣鼓励道。

季小姐……我,我以前在会所的时候也就是听听有钱人之间的八卦,家族恩怨,商业竞争什么的都不是我能听的。

所以我今晚的表现可能不太好,你不要介意。

原夕说着就红了耳朵,眼尾稍垂,下巴微微收着,天生惹人怜爱的模样。

季有夏又拿给他一块茶点,含笑说:我有什么可介意的?你不要把自己放的身份那么低,你现在已经是他男朋友了。

目光顺着涂了裸色指甲油的手指看过去,原夕不好意思地望向宁思荣,感觉自己今天给他丢人了。

前一秒宁思荣还笑吟吟地与他对视,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坠,张口问:所以,签了保密协议的人都是听到过那些事?原夕点点头,应该是吧。

我姐告诉我,如果签了就相当于把自己买给会所了,所以我当时没签。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会所有两个服务生消失了?但…也不会和季先生的事情有关吧?毕竟渡江云城是去年才建起来的啊。

三个人揣着不同的用意,目光在桌案上相互交锋。

原夕第一个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拿过瓷盘中精致的茶点,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两条眉毛不听话地蠕动,心里告饶。

放过我吧。

我就是贪点财,好点色,我可不想跟人命案子搭上边啊……原夕憋着一肚子的埋怨,吃完了所有的茶点。

临走时康砚还给他包起来一份,让他带回家。

季唯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听见他们出来也没有起身送。

宁思荣婉拒了季有夏送他回家的提议,拉着原夕出门。

秋天的晚风不似夏夜一样温柔,吹得原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的一只手被宁思荣捂热,另一只却是冰凉的。

于是就换了一边,重新把手塞进温暖的掌心。

夜幕低垂,城市流光溢彩,车水马龙。

路边乔木的树叶快要掉光,光秃的枝桠支出天际,两双白色的运动鞋并排踏在人行道上。

身边时不时有人骑着共享单车擦身而过。

对面走过来的人穿得都比他们多,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断。

原夕低着头看向康砚塞给他的茶点盒子,闷声问:我今天,是不是给你丢脸了?有什么好丢脸的?宁思荣低声笑了笑,兴致转而低沉下来,问:倒是你,不怪我吗?是我自作主张地把你扯到危险的事情里来的。

原夕一怔,偏头看向身边高大健硕的人。

那人镜片后的眼神模糊不清,表情浅淡得看不出情绪。

原夕说:……怎么会怪你?我以前说过了啊,是我主动惹了你,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算我自找的。

原夕低下头,暗处亮晶晶的眼睛继而被睫毛挡住,委屈地扁着嘴:但我确实有点怕,我没想到你们有钱人居然玩得这么大。

这才是我正式做你男朋友的第一天啊……宁叔叔会保护我吗?他知道某些字眼会惹得宁总心花怒放,所以之后每天都要让宁思荣这样过。

既然真正在一起了,就要让宁思荣离不开他,觉得没他不行。

这样才能保证他的爱情,还有人身安全。

果不其然,宁思荣想也没想,说:当然!语气少见地急切,并且力道十足,不像一句回答,倒是像在发誓。

原夕得意地抿着嘴唇,随手一指路边摊的烤鱿鱼,宁叔叔,我想吃那个。

宁思荣二话不说拉着他走过去,气势如同要把那小摊位收购了一样,但原夕只想买一串。

成为情侣的第一天好像有些糟糕,但他的心情因为这一串火爆大鱿鱼好了不少。

他们似乎走到了闹市区,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原夕需要宁思荣护着,才能保证鱿鱼签子不会捅穿嗓子。

宁思荣的气质跟这周围的烟火气息完全不相容,却看得人心头一动。

一直以来他们的相处都在密闭的空间里。

车里,别墅里,甚至是包房,犹如与外界隔了一个塑料壳子,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随时都会破裂一样。

直到现在,才感觉魂魄附体,众神归位。

原夕忽然觉得,宁思荣要是没那么有钱,好像也还不错。

他举着手把没咬过的另一边拿给宁思荣,后者咬了一小口,拇指讲究地擦了擦两边的嘴角。

原夕还是想把话说出来:宁叔叔,我忽然觉得你要是没有那么有钱也挺好的。

宁思荣不可置信地挑着半边眉毛,还是有钱安心一些。

原夕知道宁思荣是怕他见钱眼开,跟人跑了。

但也许不会啊。

他从头到尾想要的都不是钱,而是一个能安心睡着的地方,一个属于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