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夕躲在二楼房间的窗帘后面,一根指头挑起缝隙,向楼下看。
宁思荣一身休闲装,闲庭信步跟着一位黑衣保镖上了一辆低调而奢华的车,车牌尾数是嚣张的668。
他依照宁思荣的吩咐,从枕边翻出另外一部手机,和他自己的手机型号相同,看上去很新,屏幕都没有什么划痕。
9、8、2、6、9、4。
他照着宁思荣告诉他的密码一个一顿地按下去。
宁思荣给他的银行卡密码也是这个,原夕还调侃似的问是不是有钱人只会设置这一种密码。
他还问密码是什么意思,宁思荣却绕开话题,直接开始讲下一个步骤。
手机的通讯录里只有三个人,俏俏,阿昆,还有一位季小姐。
而原夕这次的任务就是,在宁思荣被接走之后,给这位季小姐打电话。
指尖一触,电话随即拨了出去。
几秒钟后,一道清冽的女声在听筒中响起。
喂?声音短促有力,他猜季小姐应该是那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
季小姐您好,我是宁总的助理,宁总让我跟您说......车窗外霓虹初上,暗红色的迈巴赫随着车流在高架桥上疾驰。
这城市的光影流动在宁思荣的镜片里,余光下手机屏幕猝然亮起来,是原夕发来的一个ok手势。
宁思荣推了推眼镜,转而看向车前排的两个人,微微低头藏住嘴角嘲讽的弧度。
昨晚宁峰玉又是打电话又是发消息,让他立马回家。
宁思荣推脱说自己和季唯在外面喝酒,宁峰玉这样要脸面的人自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强硬地要求什么,只好同意明天酒醒以后再派人去家里接他。
至于原因,一定是金时向宁峰玉告状了。
车子稳稳停下,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香火味。
宁思荣刚换了鞋,木制的屏风后面什么东西被重重一摔!哐!!!比关门声还要响。
上次你说你不想在丰远做了,我跟你说什么了宁思荣!?宁峰玉洪亮的声音不假掩饰,前几个字勉强能降低音量,后面全是靠本能吼出来的。
他黑着脸坐在沙发里,两只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盯着宁思荣。
但是事情我已经做了,难道还要我去给金时道歉吗?宁思荣越过菩萨的神龛,径直坐到沙发上,闲适地翘起二郎腿,不可能的。
你……!宁峰玉离他有两个身位的距离,再往前一点那愤怒的指尖就要戳进他眼睛里。
而宁思荣的眼神落在茶几上,把红木茶几砸出响声的,是一沓照片,大概有一个披萨那么厚,照片上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是原夕。
他伸手把照片拿过来,随便翻了翻。
宁峰玉找的人显然已经跟了他们很久,场景多变,旗袍店,送原夕上下学的路口,与贺新阳会面的饭店,在车里短暂的吻……还有闹别扭那晚,他把原夕按在二楼卧室的窗前。
窗前那张角度刁钻,层层树叶遮挡,却还是把交叠的他们照得一清二楚。
如果偷拍的人能进得来院子,昨晚沙发上那场好戏想必也是不会错过的。
给我看这些干什么?你要是觉得他碍眼,我也可以换一个。
宁思荣淡然地将照片放在一旁,直视着在爆发边缘的父亲,这婚是接不成了,一切等我进了集团再慢慢计划。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宁家亏本的。
宁峰玉气得呼吸越来越重,颤抖又苍老的手在照片上悬着,又嫌弃地不肯点下去。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把正事放在心上了吗???当初就不该依着你,你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宁思荣,你是宁家的独生子知不知道,哪由得你这样胡闹!宁思荣苦笑着反驳道:我怎么了?我是十恶不赦吗?我只是没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事而已。
宁思荣不明白,景淑梅既然喜欢有风度涵养的男人,为什么能和宁峰玉这样的假绅士过这么多年。
和宁峰玉的交流总是这样的,充斥着怒吼,灌输性思想,还有强制的惩罚措施。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宁思荣的叛逆期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晚。
高中过了一半,才在季唯的撺掇之下申请了学生宿舍。
有一次同宿舍的男生约好了逃课出去打游戏,季唯和宁思荣说了好几次,他才同意一起去。
他在网吧玩得很开心,后来又跟着他们去了电玩城,烧烤店。
那种勾肩搭背的少年情谊,让他觉得心里安慰。
他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和大多数男生不同。
他喜欢的是男生。
但同时心里又会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种妒忌。
刚刚起了点旖念,就在那人跟别人接触的时候被自己掐灭了。
这使他无法轻易喜欢上什么人。
所以和那些人只能是朋友。
可是但凡逃课,永远躲不过被抓,就算他是年级前几名也不例外。
最后被老师找了家长,还被罚写检查。
因为是第一次在学校闯祸,回家后又被宁峰玉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再回宿舍,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计划出国的事了。
后来他在国外完全做到了经济独立,甚至已经想后半生都这样过了。
但是李款款忽然来找他谈那些事情,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国。
宁思荣想证明自己有能力,证明宁峰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做到。
他想让他严厉的父亲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对他指手画脚什么。
所以他想出了这一整套的计划,可因为这份不及野心的自大,上辈子他还是输了。
踏踏的拖鞋声从楼梯处传过来,景淑梅裹着枣红色的披肩,塞了一杯蜂蜜水到宁思荣手里,柔声说:儿子,这次真的是你做的不对了,你怎么能不跟家里商量就做出那样的事呢?她坐在父子两人中间,劝和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想一想怎么挽救吧。
还能怎么挽救?金时今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说话很客气,但我能听出来他很气愤。
宁峰玉冷哼道:流氓才会不讲道理地倒人家一桌子咖啡,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宁思荣还想辩解些什么,门铃忽然响了。
景淑梅绕过两人走去开门,随后惊讶地提高了嗓门:有夏来啦?我可好久没见你了啊!婶婶好久不见,好像又年轻了呢。
景淑梅笑得合不拢嘴,亲昵地搂着季有夏进屋。
她齐耳的短发比原夕长出一点,对称的珍珠耳坠垂在两侧,连体工装显得整个人精神飒爽。
和宁思荣隔空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她放下手中的礼物,颔首向宁峰玉打招呼。
宁峰玉一见她来,眨眼间就换上一张和煦的笑脸,有夏啊,还带礼物就见外了啊。
我可不是见外啊宁叔叔。
您也知道我一个人管公司,挺忙的,这两年没什么时间来探望,就连思荣回来我都没抽出空。
季有夏颇为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这不?手上的事一忙完,我就想着过来看看。
季唯这小子可总来我们家,谁来都一样的。
景淑梅说。
宁思荣找个机会闪人,直奔宁峰玉的书房。
早前,他把季长安遇害可能跟陈义李数有关的事情告诉季有夏,但是季有夏并没有做出回应。
他猜季有夏肯定知道隐情,却不知道她对于合作在顾虑什么。
他的要求只是让宁家入资她的公司而已。
这样能保证在转让股份之后,宁家还能有钱进账。
季有夏答应他的这个时间节点也很奇怪,是在他和陈义李数两边都搭上关系之后。
她在盘算什么,宁思荣无从得知,但既然她也想查清楚她父亲的死因,他们就拥有相同的目的,可以合作。
宁思荣将贺新阳给他的U盘插入电脑,把手机摊在桌上,以便及时看见消息。
他不知道上次他偷偷来过之后,宁峰玉有没有发现什么,所以格外小心。
打开电脑的cmd命令窗口,将U盘里的几行代码一一复制执行,再把一个橙色标志的可执行文件拖动到加密文件夹上。
鼠标松开的一瞬间就弹出了一个绿色的进度条,几乎只用了一秒钟,就运行到了100%,紧接着文件夹的内容就显示了出来。
宁思荣握着鼠标的手滑动滚轮,所见的内容令他眉头低沉。
在一堆的图片与文件中有一段音频。
他本想将这些都复制到U盘里,手下一滑,却将那音频点开了。
好一阵翻阅纸张的哗啦声之后,老年男人的声音从音响里放出来。
宁老弟,我觉得这个项目推进不下去了。
他们已经开始在我身上动心思了……别墅外,季有夏的车里。
季唯在后座上四仰八叉地玩手机,原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远远望着那带花园的三层别墅。
原来宁思荣以前住的房子比他们的别墅还要大得多,看起来很气派,里面的装修也一定很豪华吧。
有钱真好。
原夕暗暗叹了口气。
宁思荣让他告诉季有夏,今晚她可以直接带着合同去宁家的老房子。
而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季唯。
宁思荣前脚刚走,季唯就拎着烧烤和啤酒来家里。
欸?是你啊,宁思荣呢?季唯略过他径直进了屋,丝毫不意外他的存在。
当着外人,原夕特意纠正了称呼,宁总刚走,他被接回家了。
啊?啊……对,听说他又犯事了。
真是可惜了我带的美食。
我敢打赌,这绝对是淙州最好吃的烧烤。
季唯晃着一头发根发黑的黄毛,自己找到冰箱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去,遗憾地摊了摊手,既然他不在,那就留给你们吃吧,我走了。
原夕忙不迭地去送客,哪知季唯在门口盯着他看了半天,问:你想跟我一起去找他吗?……所以他就来了,免费给季小姐当了司机。
欸,原夕。
季唯一个鲤鱼打挺从后座上弹起来,把原夕吓了一跳。
季少爷?他楞怔怔地回头。
你不用叫我少爷,跟宁思荣一样,直接喊我名字就成。
季唯和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上下打量他,而后摇头道:我姐已经下车十分钟了,你怎么不跟我套套近乎呢?啊?原夕吓了一跳,侧过身躲着季唯。
我意思是,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问什么?关于宁思荣的事啊,你都不好奇他以前的事吗?原夕自然是想知道的,但是他不确定宁思荣想不想让他知道。
可是季唯完全不顾及这些。
他就是太闷了,想找个人说话而已。
他讲宁思荣从小在幼儿园搞独立运动——所有小朋友鼾声如雷的时候,宁思荣不午睡而是坐在板凳上写田字格。
又讲宁思荣孤僻成性,只有他和李款款两个好朋友,并且终于在他俩在一起之后光荣地成为了基佬。
原夕本来不想听,但是看季唯越说话越多,这件事还没说完,又想起了另一件,也转过头,兴致勃勃地听他说。
季唯说:宁思荣之前一直没交男朋友,后来在国外遇见一个白人男生,比他还大两届,刚认识就对他展开猛烈追求,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终于摘走了宁思荣这朵小白花的初恋。
原夕听到这些,心里不免有些泛酸。
好可惜啊,宁思荣可是他的初恋呢。
但是,好景不长,他俩在一起三年多,那男的就出轨了。
说到这里,季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前男友我见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认识一天就说喜欢,刚在一起俩人就睡了,有男朋友还跟别的野男人眉来眼去,一点儿责任感都没有!……原夕越听越不对味,感觉季唯是在拐着弯骂他。
季唯:他和那个前男友分开的时候,我该担心他失去初恋伤心难过,结果人家啥事儿没有,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个男朋友一样。
我一想也对,毕竟是人家主动追他,可能还是没有那么喜欢吧。
原夕嘴角抽搐两下,季少爷……我说话可能不好听,但是我没有别的意思。
季唯身上那股不着调的劲瞬间收敛了,随即正色道:要是照以前的性格,会所那种地方的人他是不会碰的。
但是他不仅碰了,还把你捞出来了……我就觉得,他可能是动真格的了。
我不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也不是拿你和那个傻逼前男友相提并论。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和我们这种纨绔子弟不一样,他不是那种随便玩玩就算了的人。
他有感情洁癖你知道吧?之前你还在会所的时候他就托我打听过你的消息,怕你因为钱不够花又上了谁的床。
宁思荣对你真的挺上心的原夕。
季唯稍微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希望你别辜负他,最起码,不要在他最爱你的时候离开他。
原夕在话尾重重地点头。
他在那一刻没有其他的念头,只当自己赌对了,宁思荣真的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怎么会离开他呢?等他解决完这一切,他们就真的可以过平常的日子了啊。
原夕再次回头看向那个三层建筑,怎么看也不像是可怕的牢笼。
所以自由也是可以被爱束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