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原夕不情愿的声音在电波信号中停顿几秒,就挂断了。
镜中,宁思荣阴沉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一点。
他放下手机,另一手捏着烟搭在水池边,轻轻出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疏忽大意了,居然没想到金时会弄这一出。
好在这次金时只是给他一个警告,原夕应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
否则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如果再来一次,他会不会也疯掉。
他所筹划的一切不只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原夕。
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不过金时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那李数也肯定会知道吧。
遮遮掩掩都没有用,还是把原夕带到了那些人视线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一根烟燃尽后,宁思荣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他出来之前,贺新阳已经讲完了所有的ppt,坐回位置上等着签约。
但等他回去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桑娜一个人了。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宁思荣问。
您走以后金总跟贺新阳简单聊了一会儿,还把我们之前准备的那版合同推翻了,直接让他的助理接手。
桑娜不屑地将高马尾甩到另一边,说完话又埋头收拾桌子上东西。
金时去哪儿了?宁思荣问。
金总大概……回办公室了吧。
宁思荣鼻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推开会议室大门。
皮鞋磕在地砖上的嗒嗒声和写字间中机械般敲击键盘声音相契合,宁思荣单手解开两颗西装外套的扣子,脚步不停,杀气腾腾。
身后的桑娜觉出不对,连忙追了出来,跟在后面小声叫了宁思荣好几次他都没回头。
声音虽小,但还是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
职员从过道里纷纷伸出头来,径直望向他们的目的地——金时的办公室。
宁思荣不打招呼地推门进去,金时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喝咖啡,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他两手一撑按在桌子上,垂眸看向金时,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阴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金时?我?我只是在履行一个上司的义务,给你的第一个项目把关而已。
等合同修改完,我会发给桑娜的。
我没想跟你抢项目。
金时笑吟吟地放下杯子,声音透过咖啡蒸蒸的热气,还是说,你不是因为刚才开会的事情来找我的?不只是开会的事情。
金时点点头,兀自下了定论,看来那个小男生对你而言还挺重要。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了?宁思荣握住咖啡杯,缓缓举到键盘上方,揶揄一笑,你错了金总,他在我心里什么也不算,玩够了弄坏了换一个就是了。
但是你今天的行为,让我很生气。
手中的杯子一点点倾斜,哗地一下将键盘里里外外淋了个透。
棕色的液体不可避免地溅到金时的衣裤上,宁思荣再一松手,桌上的玻璃摆件与瓷杯撞在一起,磕得粉碎。
我不干了。
他冷声说,除非李总让你混蛋。
哗啦——!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汇聚于此,门外的桑娜更是第一时间想冲进去。
哪知宁思荣在她之前拉开门,冷漠的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人们,而后对桑娜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等我通知。
周围的人被他这一看,瞬间打了个哆嗦继续工作,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宁思荣没做任何停留,回办公室抓起车钥匙就走。
电梯停在底下一层,门一打开,迎面撞上一个声音。
宁总!!!贺新阳抱着双肩包一瘸一拐地向他奔来。
你还没走?贺新阳点点头,锤了锤发麻的腿,感觉今天不是很顺利,而且那个金总跟我们说了一些话,跟您说的不太一样,我就有点......有点没谱。
不管他说什么,反正你是要找投资,不是吗?宁思荣将就着贺新阳的步伐放满速度,你放心和他签约就好。
其余的,等以后你有了资本,再跟他交涉。
贺新阳愣住了,和我们签约的不是您吗?从今天起我就不在丰远了。
宁总......宁思荣拉开车门,眼神慵懒地一抬,上车吧,我送你回公司,顺便有些事情要找你帮忙。
一路上,贺新阳欲言又止,坐在后座上一会儿换一个坐姿。
宁思荣看了几次后视镜,终于在某次不经意的对视之后,贺新阳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宁总,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的项目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我,我真的......对不起!想多了,与你无关。
宁思荣淡然道。
但毕竟也是因我们而起啊,我和解昙都觉得这事挺不好意思的。
还有原夕,他没什么事吧?他的事我会去处理。
如果心情好的话,宁思荣可以给贺新阳上上课。
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才是公司里真正说了算的那个人。
今天这事要是落在他身上,都不用旁人提醒,他也会按照金时的要求修改自己的产品以及业务方向,并且主动和金时再约一个时间,重新谈谈签约的事情。
而不是浪费时间在停车场等一个与项目无关的人。
做一件事的时候总要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比如现在,他帮助贺新阳是因为想要破解宁峰玉电脑里的加密文件。
而他不愿意废话是因为,他急着要去接人。
原夕跟着阿昆来到了一家音像店门口。
现在这个年代里,如果不是逼格高,客流量大的那种店,一般来说都是不赚钱的。
而这家叫FEI的音像店,门脸很小,招牌也只有普通商店的二分之一那么大。
里面的装修却精致奢华,色彩浓烈,阿昆叼着烟在吧台里霓虹灯管前坐下,举手投足像极了古惑仔。
原夕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老式的香港电影里。
畏惧感渐渐褪去,他摸着一旁的留声机问:这是你的店吗,感觉好厉害。
阿昆显然不太愿意跟他搭茬,眼睛都没看他,随手翻出一个盒子,想看什么电影,去后面的屋子里自己放。
原夕瘪瘪嘴,抱着盒子去找阿昆说的那个房间。
房间就在楼梯的正下方,连天花板都是倾斜的。
暗淡的灯光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狭窄的空间汇中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只有沙发和空白的旧版投影屏。
也许是因为在宁思荣家里住久了,他竟然有些嫌弃这种房间——明明自己小时候住的地方比这也大不了多少。
原夕进门之后反手就上了锁,坐在沙发上,手指快速的拨过碟片封面,从一堆封面搔首弄姿的日文电影中找到了一部还算正常的《剪刀手爱德华》。
宁思荣说过,如果你觉得是巧合,那就只能证明我是故意的。
这就是以后我们的相处模式,我希望我们会有这样的默契。
他猜是因为自己总在没事的时候放电影看,宁思荣以为他喜欢,所以才找了一个这样的地方让他待着。
但其实电影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他只是不喜欢周围太安静,顺便,看看以前想看但是没有去看的电影。
至于没看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去电影院。
一个人捧着爆米花和可乐,看周围的人全都出双入对,想想都觉得孤独。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电影太老了,还是阿昆盗刻了光盘,画面在大屏幕上十分模糊,看得他眼睛生疼,索性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电影放完了很久都没起身。
快到下午四点的时候,店里忽然来了一群人,外面顷刻间就吵闹起来。
原夕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开过豪车吗你?坐五个人都可宽敞的那种!还有豪宅啊卧槽!这么大一个游泳池!我以为他家开游泳馆呢。
你说咱们兄弟以后真能在有钱人手底下干活吗?阿昆是用不着了,人家收租过日子。
七嘴八舌中,阿昆的声音尤其冷静,那是封口费,拿到手了就闭嘴,懂什么啊一个个的。
那些人短暂地沉默了。
原夕还想继续听,可紧接着,有人从外面用力拽了拽门,吓得他一下子窜出两丈远。
卧槽?阿昆,家里藏人了?阿昆不咸不淡地说:嗯,你离那门远一点。
你不会是……把上次酒吧那个什么总裁高管拐回来了吧?人家没把你打死啊?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打死你。
阿昆大概是看那个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嘱咐道:我没开玩笑。
屋里那个是宁总家的,离人家远点。
哦~脚步声这才拖着长音远了。
原夕本人在像个壁虎一样贴在门对面的墙上,生怕门外的人闯进来。
光是看今天陈朗和蒋胜博被抓走的架势他就知道,这大城市的小混混可比他们家那边凶狠多了。
这种时候,他就越发想起宁思荣来。
虽然他今天没人把他怎么样,但是宁思荣电话里短短的几句话还是救了他的命。
中学时期他就无数次幻想过,在自己被欺负的时候能有人站出来保护他,或者,只是帮他说上几句好话。
也许曾经有过一次,但也只有一次。
而如今说起安全感,他想到的是,有温度的怀抱,鼻尖淡淡的檀香味,还有攥在掌心发烫的玉观音。
原夕也觉得惊讶,自己对宁思荣的依赖已经到了,宁思荣轻飘飘说一句很快的,他就能安心在这种小混混聚集的地方待到现在。
房间外的异动被他的思绪淹没。
破旧的门再一次被敲响。
原夕?是宁思荣来接他了?——咔哒!原夕拧开锁,将门打开一条小缝。
宁思荣站在门外,还是熟悉的装扮,笔挺的站在门外,表情依旧是淡漠的,但是眼神的涌动令他十分安心。
他的手握在门把上,无意识地动了动。
如果说直到刚才为止,他的情绪还可以保持稳定,那么此刻……宁思荣说:发愣呢?来接你回家了。
就如同走失的动物再一次见到主人一般。
原夕拼命克制住了那种想扑进他怀里哭的冲动。
宁思荣拉着原夕的手走出来。
刚才聒噪的人全都消了声,阿昆跟在他们身后出来,送他们上车。
原夕一言不发地进了副驾驶,阿昆敲了敲车窗,凑上来说话,内个今天,对不起啊。
宁总告诉我演得真一点,我太入戏了,吓着你了吧?刚刚降下车窗的原夕一脸茫然,……啊?他……阿昆点点头,带着痞气的脸转向宁思荣,宁总,答应我的您别忘了啊!说完,他衣服后面背着一个显眼的鞋印,匆匆回了店里。
宁思荣也坐上来,强制地把车窗升上来,在封闭的空气中沉声说:他演得真,别人才会相信我不会把你的事放心上,你才安全……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原夕不懂宁思荣的用意,更是被他一句对不起砸得发懵。
他说:不用,不用对不起。
我不也没怎么样嘛。
可是在电话里听起来,你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原夕嗤了一声,我才没有……过来。
宁思荣不容分说地将原夕正在系安全带的手抓过来,稍一用力把人带进怀里,宽厚的大手安抚性地在他后脑摸了摸。
熟悉的共鸣从宁思荣胸腔传来,我也不喜欢别人碰你。
所以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原夕埋在宁思荣的肩头,回应的声音闷得如同下雨前的天气,嗯。
现在,才是真正的想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