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冷得像是深秋,凉风能透过单薄的衣服吹进骨头缝里。
原夕穿着半袖和破洞牛仔裤,手掌在冰凉的胳膊上来回磨蹭,举着那把黑色的伞站在路边,等宁思荣接他回家。
即使走路时很小心地避开了水坑,雨水没有在裤脚上留下痕迹,但布鞋前端还是不可避免地粘上了泥土,原夕低头看了看脚尖,嫌弃地撇撇嘴,心里祈祷宁思荣快点来。
公交车从他面前过去了两趟,没等来宁思荣,却看见马路对面一个微胖身影向他跑来。
原夕赶紧背过身,假装没看见那个人,可是没过一会儿那只胖手还是落在了他肩头。
原夕!你还记得我吗?解昙和善地朝他笑,我,之前在旗袍店遇见的那个学长。
原夕干巴巴地说:啊......是你啊学长,好巧好巧。
不是巧,我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解昙大概是个自来熟,正说着话还激动地在他肩上拍了两把,我为了找到你的班级姓名在表白墙上翻了好久,又托人打听了一大圈才问到你的课表,但是去教室没找着你,我就想着在校门口等。
果然看到你了!原夕头顶凭空冒出六个圆点,后退一步躲开那只手,你找我有事吗?宁总的助理刚才联系我了,我们的申请通过了!那恭喜你啊。
原夕往马路上瞄了一眼,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车。
这多亏了你啊原夕!要不是你,我们那小工作室就要散伙了。
我们老板让我来找你,想着请你和宁总吃顿饭呢!不用了,我什么忙也没帮上,都是宁总自己决定的。
原夕连连摆手,你们还是直接请他吃饭吧,别梢带上我。
解昙憨厚的脸上神采飞扬,手掌正义地一立,那可不行!要不是因为你是宁总男朋友,他根本就不会看我们的企划书。
学长,我都说了我不是……原夕眼珠一转,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什么?他其实,是我叔叔。
原夕把手掩在嘴边,小声对解昙说。
?解昙愣了半晌,将信将疑,他是你叔叔?嗯,亲叔叔。
原夕严肃地点点头,我的身份其实还挺敏感的,所以希望你不要乱说。
解昙恍然大悟,明白明白!你们有钱人的事情是很复杂的,我不多嘴。
这一句有钱人简直叫到了原夕心坎里,他重重在解昙肩头拍了两下,心想,技术宅确实好骗。
——呲!原夕手还没等放下来,黑色大G一个脚刹停在路边,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憋着一口气,抬头想骂,却从降下来的车窗里看见了宁思荣的脸,一张宛若被冰封了的脸。
……原夕连忙放下手,靠到车门边上,大着嗓门:宁叔叔,我学长说要请你吃饭。
是请你们!解昙这个没眼力见的,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为了表达和原夕的友好关系,抬起胳膊挎住原夕的脖子,宁总,我和原夕都是校友,您就别和我客气了。
我们老板说了,为了表达感谢,一定要请你们吃饭的……也许解昙感觉不到宁思荣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但是原夕从镜片后渐暗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丝不悦。
原夕想躲,但是解昙还在热情邀请,时不时还要原夕应两句,生怕宁思荣不去赴宴。
好啊。
宁思荣嘴角带笑,那就今天吧。
解昙未出口的话瞬间噎了回去,犹豫道:今天啊……宁思荣敲了敲方向盘,往后的时间就不一定了,我很忙。
好!我马上联系我老板!解昙终于松了手。
上车。
宁思荣只对原夕说了淡淡的两个字。
原夕收伞上了车,趁解昙没注意,将手上两滴水珠蹭在宁思荣裤子上,小声说:你刚才把我裤子都弄湿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娇嗔,另一层意思显而易见。
宁思荣轻哼一声,不为所动——原夕哄人的方式不管在哪辈子都是一成不变的。
他偏头对站在雨中打电话的解昙说:你先上车吧,我们去饭店等。
解昙颔首道谢,坐上后座,感慨似的说:宁总这么忙还亲自来接侄子下课啊。
侄子?宁思荣余光瞥向原夕,那人干脆坐在副驾驶装死。
很好。
宁思荣一脚油门踩出去,路过行人的时候贴心地点了两脚刹车,毕竟他对弄湿别人没有兴趣。
车身掠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跑车,驾驶座上的人目光紧盯着他们经过,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停在相机的拍摄界面。
陈朗今天白白挨了金时一顿骂,本来是想着来学校弄清楚到底是谁没事乱嚼舌根,可是到门口就看见原夕在等人。
他刚想下车问问,就看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过去找他。
俩人说了没一会儿,有一辆奔驰停在旁边,最后一起上车走了。
暴雨中看不清楚开车的人长什么样,拼命拉进镜头也只能看到依稀的影子。
但直觉告诉他,这辆奔驰G级车并不属于一家饭店老板。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比较平价的饭店。
解昙大吃一惊,宁总,我们就吃这个?我给你们投资,不是为了让你们请我吃饭的。
宁思荣喀嗒解开安全带,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解昙先反应过来,抓着伞就开门下车,宁总,我来接您!犯蠢的人突然有了眼力见,平时脑瓜转得比谁都快的人反而宕机了。
没等宁思荣的眼神扫过去,原夕如梦初醒一般,嚷着让我来让我来,下车从前面绕到另一边,准确无误地把伞罩在宁思荣头上。
原夕个子比宁思荣矮,打伞的时候得故意举得高一点,这个姿势胳膊很不舒服,一会儿就酸了。
宁思荣自然地从他手里把伞接过来,温热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擦过。
总裁的脾气好得简直不是一星半点,不愉快的情绪丝毫没显露出来。
脏兮兮的帆布鞋和一尘不染的高档皮鞋一路踩着水花走进餐厅。
他们依然被带进了包房,点菜的空档,贺新阳气喘吁吁地来了。
贺新阳很瘦,个子比原夕还要矮一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眼镜度数应该比较大,看人时总像眯着眼睛。
看来也是个技术宅。
贺新阳热情地朝宁思荣伸出手,宁总您好,我是长新科技的创始人,我叫贺新阳。
宁思荣淡然地应下,你好。
今天约你们来,主要是想在正式会面之前,进一步了解一下项目内容以及你们公司的内部结构。
这是我回国之后的第一个项目,所以我想尽善尽美。
没问题宁总。
我带了电脑来,一会儿可以一边讲解,一边给您演示。
贺新阳从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高端键鼠,再熟练地接上一块板砖那么大的硬盘,手指一顿操作进入了一个界面,把旁边服务员小姐姐看得一愣一愣的。
原夕也好奇,电脑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字母和数字,连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懂。
所以他觉得贺新阳特别厉害。
要不是因为理科实在学不懂,他一定要去学计算机,当程序员多赚钱啊!宁思荣问了几个问题,贺新阳讲起专业问题来滔滔不绝,专有名词一个接一个,偶尔还能用蹩脚英语蹦出几个单词。
但是这顿饭宁思荣吃得异常沉默。
贺新阳的话也不多,整个包间的气压有些低沉,活跃气氛全靠解昙。
我们三个其实都是校友,我们老板也是淙州大学毕业的,网络工程专业第一名,年年都拿国家奖学金,八千块呢!我们工作室成立两年多了,一直是靠外包服务赚钱贴补公司账务的。
现在是大家都觉得这个项目可以成型了,才出来找投资的。
真的很感谢宁总能关注到我们……宁思荣只在几处一定要他答应的地方回了话。
上辈子他没有跟进过这个项目,不过现在听起来,说贺新阳存在抄袭行为并不合理。
他们只是一群创业的大学生,满腔热血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业,而剽窃是违背初心的。
所以问题出在金时身上,很可能是他把项目的源代码偷走交给了别人。
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把一只剥了壳的虾放在他盘子里。
他偏过头,正对上原夕的眼神,那意思是,吃饭啊,想什么呢?趁其他两人没注意,宁思荣垂下手放在原夕腿上捏了捏。
宁思荣越来越觉得上辈子做的事情简直太愚蠢了。
明明只要退一步,不仅是原夕和宁家,甚至是其他萍水相逢的人,都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今天在办公室里对金时说的那番话,势必会激起金时的反抗。
他一定会快速解决好陈朗的事情,再想方设法的证明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
所以,等到他们明天正式在公司约见之后,金时一定会开出比他更合算的条件,投资或者入资长新。
贺新阳和他工作室里其他人,会得到更好的发展,而他也将借着这个由头正式退出丰远。
饭后,贺新阳用ppt讲解了项目的基本内容,又分成各种情况在电脑上演示一遍。
宁思荣思索一阵,简单分析了市场形势和相关政策,点出几个问题,告诉他们回去调整ppt内容,在宣讲时注意主次。
贺新阳和解昙表示受益匪浅。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路面的积水大小不一,映着乌云散开之后月亮粼粼的光。
送别了贺新阳和解昙两个有志青年,宁思荣和原夕也要回家了。
陈朗在不远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原夕他们进去之后不久,他也跟过去了。
从服务员口中得知,那个男人并不是饭店的老板之后,他又回到这里等。
此刻雨过天晴,陈朗将男人清楚地拍了下来发给金时。
几秒钟后,男人的身份就有了定数。
好啊原夕,你敢骗我!陈朗狠狠锤了一把方向盘。
车子抗议似的叫了一声,将车顶树叶上残留的雨水惊落,几滴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滑行的痕迹,像是一记惊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