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睡得太多,原夕当晚又做梦了。
眼前,漆黑的水面什么都看不见,他顺着水流,漫无目的地飘向很远的地方。
这次的梦似曾相识。
遇见宁思荣之后,他似乎总是梦见自己沉在水里。
醒来时往往天空将明,而对于梦中的细节,他概无所知。
宁思荣今天倒是比他醒得早,但是依旧一动不动地搂着他,目光沉在房间一角,隔很久才眨眨眼。
原夕盯着宁思荣浓密的睫毛看了一会儿,装作才睡醒的样子动了动胳膊,哑声问:醒这么早啊。
嗯,你睡得好吗?他靠近宁思荣,有力的心跳就在耳边,清晨里男人沉闷的声音听得他心里发痒。
他回答说:还好。
那以后都在这里睡吧。
……哦。
起床收拾收拾,待会儿我送你去学校。
天空的颜色像早餐时喝的柠檬汁一样。
原夕满脸餍足地坐在副驾驶上。
宁思荣是个不错的司机,一路稳稳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下车之前他还与宁思荣浅浅地接了吻。
美名其曰是告别吻,其实不然。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骗子,既然感情已经越了线,这种频繁又腻歪的接触,自然是能要多少就要多少。
他不像宁思荣,他才不做亏本生意。
此后几天也是这样,宁思荣似乎对于送他上学这件事乐此不疲,虽然有时早高峰会害他上班迟到,宁思荣也毫不在意。
就好像……送他上学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原夕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是妈妈在世的时候——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被妈妈依赖,所以童年里他就放弃了可以肆意撒娇耍赖,索要东西的权利。
在感情这方面,宁思荣真的像个傻子,也就是他心地善良。
这要是换了别人,早被骗得倾家荡产了!某天倾盆大雨,原夕握着宁思荣给的黑色大伞,目送他的车离开时这样想。
夏天的温度在雨水冲刷下陡然而逝。
宁思荣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滴水未沾的黑色皮鞋从容地踏出来,缓步走向电梯大门。
拿到贺新阳资料的当晚,他就让助理桑娜上班时去公司的资料库里找到这个项目。
他完全可以私下里联系贺新阳,但是他没有。
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要让金时知道,他要签这个项目。
果不其然,桑娜上午才联系上贺新阳,金时下午就过来找他。
金总来找我,是要谈长新科技的项目吗?宁思荣坐在办公桌前,手指收合,拇指在掌中绕了两圈。
金时与他面对面坐下,见他这样问,也不再掩饰。
他说:没错。
那个项目我也简单了解过,我觉得没什么投资的必要。
他们的项目主要针对网络安全。
自己设计插件功能,制定安全策略,为其他网站提供外包服务。
我倒觉得挺有前景。
国内市场中网络安全方面的市场几乎被大公司垄断了,这种刚成立的小公司根本不会有出头之日的。
更何况他们的项目负责人大学毕业还没到三年,我并不认为他们做出来的东西会好成什么样。
宁思荣冷哼一声,哂笑着靠在椅背上推了推镜框,金总是在我说初出茅庐,目光短浅,所以还不能自己带项目?思荣,你误会了。
金时耐着性子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国内国外市场差别很大。
或许项目在国外行得通,但是国内的行情不同,这钱就算投出去也是打水漂。
宁思荣固执道:他的项目策划已经很完美了,只需要我们再推他一把,就能有市场。
因为暴雨,办公室里灯光昼亮,零星的光亮从百叶窗的缝隙透出去,紧张的气氛全然被圈在房间里。
金时微微垂下头,经年挂在嘴边的笑容也不见了,宁总不如有话直说。
嗯?宁思荣皱着眉,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知道你和李总已经聊过了,我们也算是同一阵营的人,难道不应该通力合作,互通消息吗?为什么?我是和李总达成合作,又不是跟你。
宁思荣握住桌上半满的玻璃杯转了两圈,随后按住旁边的电话,桑娜,帮我泡一杯咖啡。
所以你现在想干什么?我想赚钱啊,想把你从丰远踢出去。
窗外强光一闪。
轰隆——!!雷声响过之后片刻,桑娜端着咖啡进来放在宁思荣桌上,对金时置之不理。
宁思荣抿了一口咖啡,淡然道: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你别忘了,这公司是宁家的。
你没资格在我家的公司里,指挥我做什么。
他故意没去看金时的表情。
对于他这样自尊心极强的人,忽略才是最打击人的。
宁思荣单手端着咖啡杯,另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通力合作,信息共享,但是你们也没有对我坦诚相待啊。
你指什么?宁思荣的目光骤然锐利,季长安到底是怎么死的?金时脸色不好看,转而避开他的眼神,……李总应该和你说过了。
他只说了一半。
那我也只能说一半。
金时摊摊手,大家都不是什么清白的人,总得有些腌臜事攥在人家手里,你得理解我。
腌臜事。
宁思荣重复一遍,笑意渐浓,那你猜我知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呢?……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金时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起身想走。
宁思荣缓缓开口:我讲座那天,陈朗和人打架了吧。
金时终于沉不住气了,拧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亲眼看见的,他就在地下车库。
但其实,是他根据原夕的叙述,自己推断出来——那天在地下车库和别人发生争执的,就是陈朗。
宁思荣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所以按照你的说法,我也可以对你发号施令了吗?……好,关于季长安的死你不说也可以,那我来问问别的。
你岳父陈义,有没有让你来找过我?此刻金时极其恼怒。
他一个快四十的人,居然被宁思荣这样一个初入世事的小子逼到这个份上!但他也只能回答:……有。
那你和陈义叔叔怎么说的?金时按了按鼻梁,我把他回绝了,说你已经选择好了。
说得到没错,多谢你帮我拒绝,也省得我自己为难。
宁思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大家现在站在同一边,我自然会按照李总的吩咐办事。
至于你,不要妄想爬到我头上。
宁思荣微扬着下巴,眼皮轻轻往下一搭,那是一个非常轻蔑的眼神。
他与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样子截然相反,连金时都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懂了吗,金总?他嘴唇微张,刻意咬中了最后两个字。
等到金时不情不愿地点头,他才摆摆手,先下去吧。
窗外暴雨如注,可是繁荣的城市里总有洗不清野心和欲望,外面萧条的一切似乎预兆着秋天的来临。
宁思荣单手插着口袋,站在窗前喝了一口咖啡,眉头仍然沉着。
贺新阳是他退出丰远,进入重明集团的机会。
金时的说法,则是印证了陈义有与他合作的意愿。
到目前为止,所有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但宁思荣并没有放松下来。
在达到目的之前,他不会松懈。
李数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宁思荣紧绷的脸放松了一点。
喂?你还在公司吗?这个时间原夕应该刚刚下课,背景喧闹,他的声音不经意也提高几度。
嗯,我还没下班。
宁思荣说。
你把车里的伞给我了,自己是不是没有伞了啊?要不然,我等你一起回家吧。
这会儿下得挺大呢。
我公司的伞架上不知道有多少伞呢,明明就是自己不想坐地铁,还说什么等我回家。
看透了他的小心思,宁思荣还是说:好。
原夕怕他反悔一样,紧着说:那我先找个教室上自习,等你来接我~另一个同样大小的办公室内,有人也在打电话。
什么叫家里人要报案!?我不是让你放蒋月回去吗?金时忍了又忍才没将桌上的笔筒丢出去。
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陈朗我告诉你,你要是把这事闹大了,咱俩就一起等着死吧!你他妈什么意思啊金时?是我要把事情闹大吗?蒋月她自己撒泼打滚不回家,你又不想把事情闹得全会所都知道,你他妈到底让我怎么办啊!陈朗那边哗啦一声巨响,像是打碎了什么玻璃制品。
我让你怎么办?你打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会不会落人口实!?金时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你这样一个人。
呦,你还拿腔拿调了?遇不上我们家,你他妈就一辈子给有钱人舔鞋……哐啷!手机被用力掼向墙角,烦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暴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