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原夕发来的晚安两个字，宁思荣将手机放在桌上。
渡江云城某间会客室里，烟酒的味道交融弥漫。
李数靠在会客室绵软的沙发里，表情耐人寻味，怎么了？今晚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老头子催我回家呢。
宁思荣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端起酒杯。
俏俏紧挨着他，雪白的大腿贴着西裤，麻利地替他倒上酒。
宁思荣拿在手里晃了晃，笑着摇摇头，自从上次我们见过面，我爸就看我看得紧。
也怪我临时起意叫你出来，还好没耽误事。
不过......李数垂下笑眼，宁叔叔有没有跟你提过，他为什么反对你跟我合作？宁思荣推了推眼镜，他从不跟我说这些。
大概一个小时前，宁思荣把拿回来的旗袍带给景淑梅，晚饭还没吃完，就接到了李数的电话。
这个邀请比预期中来的更急切一些。
当着宁峰玉的面，宁思荣只答应说马上过去，简单吃了几口饭，就匆匆下桌。
你要跟谁出去？和李款款吗？他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宁峰玉问他。
他没打算回答，开门想走，宁峰玉就扯着嗓子对他吼：11点之前，你必须回家！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搞些见不得人的，你以后就给我在家里待着！哪儿都别去了！宁峰玉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认为他和李款款还能结婚，要求他守身如玉，以防被新闻媒体，狗仔八卦拍到什么。
其实他和李款款早就达成了共识。
他告诉李款款，季长安的死亡极有可能跟陈义和李数脱不了干系。
而且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横亘在她和季唯之间的隔阂也就消失了。
李款款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说如果需要她帮忙尽管吩咐。
同样，他也把消息告诉了季有夏，但是还没有收到明确的回复。
年长的人显然顾虑更多。
就像他在进入渡江云城的会客室后，直到原夕发来晚安，才放心地将手机离手。
那你就不好奇吗？李数抱着的妖艳女人，用又红又尖的长指甲擦过打火机的滚轮，替他点了根烟。
李数的烟瘾大，这已经是他一小时内的第三根了。
我爸不给我好奇的权利，只是让我照他的意思做事。
宁思荣眉梢一挑，既然李总这样问，想必是要告诉我原因了？告诉你也无妨，那几年你都在国外，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咱们脚下这块地皮没确定建什么之前，董事会里闹得特别不愉快。
季长安当时还是我准岳父，带头反对度假区的提案。
但是后来他死了。
李数笑起来嘴角咧得极大，俊朗的脸显得极其诡异。
他说：不是病死的，我亲眼看见有人杀了他。
一时间房间静了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屏着呼吸。
杯中手中摇晃的酒保持着倾斜的角度，旁边的两个女人连动作也僵住了。
李数低着头，手指在女人浓妆艳抹的脸上轻轻擦过，你放心，她们这种能进来听我们说话的人，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
如果走漏了风声，这颗漂亮的脑袋明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
宁思荣沉下脸，身体前倾，指尖在膝盖之上轻搭在一起，我没想到李总居然这么坦诚。
坦诚一点对我们都有好处。
李数说：我还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动用关系买通警察，所以最后才判定季长安的死因是突发心肌梗塞。
赶在有夏出差回来之前，他直接就把人火化了，还胁迫在场的人跟他一起说瞎话……也害得我不能跟有夏结婚。
那个人自然就是陈义了。
李数一番话，直接排除了自己的嫌疑，还解释了他和陈义分道扬镳的原因。
但奇怪的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过加密文件的事。
宁思荣闻言点了点头，做出邀请的手势，我想确定你的目的。
显而易见，我要的是股权。
我求自保。
宁思荣咬重最后两个字，撩起眼皮看着李数，宁家远不到断尾求生的地步，但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所以在情况变得更坏之前，我愿意转移一部分股权给你。
条件是什么？昌和县民俗村的开发项目。
李数鼻腔里哼了一声，胃口不小。
宁思荣摊摊手，等价置换。
白炽灯的光晕笼罩在桌子上方，空气犹如沸腾的水，细小的灰尘上下浮动不止。
他们平静地对视着，没有剑拔弩张，拍案而起的冲突，却好像拉满了一张无形的弓。
宁思荣每次去俱乐部打拳的时候，都把沙袋看作李数的脸。
再次面对李数，他自然还是恨的，只是今天隐藏得好。
他推了推眼镜，没再说什么。
李数手里的股权没有陈义多，而宁家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以转投陈义。
所以李数一定会同意合作，送上门的股权没有理由不要。
而昌和县民俗村的项目是跟地方政府合作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本来是老董事长亲自跟进的，但还没正式开工就病倒了，项目就落在了李数手上。
抓住这个项目，就相当于有了筹码——不管最后董事会里掌权的是谁，他的话语权都不会动摇。
李数眯起眼睛，又点燃一根烟，手指用力挠了挠脖子，况且，季长安死的时候，宁叔叔也在现场。
他是一定不会同意跟我合作的，你要怎么……桌上，宁思荣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铃声像是在有意提醒，响几声就挂断，停几秒再打过来。
来电话的人，正是宁峰玉。
宁思荣将手机静音，扣在桌上，抱歉地看了李数一眼，没关系，不用管他。
你要怎么从他手里把股权转让出来？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宁思荣仰头喝完杯中的酒，我想知道季长安到底是怎么死的。
灯光在镜片上划过，眼中，李数的脸突然变白了，鬓角已经潮湿，不停地咽口水，手指颤抖着将烟头熄灭。
宁思荣眉头轻皱，李总？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你随时等我电话。
李数站起身，在妖艳女人的搀扶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门。
宁思荣隔着半满的酒瓶看向烟灰缸腾起的一缕细烟，面色凝重，眉宇之间郁结着疑惑不解。
李数这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又或者，他在打别的主意？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无法预判李数的想法。
但起码这次他抓对了正确的方向。
不久之后陈义也会派人联系他，他会亲手送上宁家其余的股权，彻底撇清自己，至于后路……后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小宁总……？他想事情想得入神，差点忘记了身边坐着的俏俏。
贴在一起的腿瞬间分开，宁思荣翻出钱包抽出几张红票子递给俏俏，说：今晚多谢你。
俏俏拿着钱，还没来得及说谢，宁思荣就甩开大步走了。
欸！宁总！俏俏踩着大高跟小碎步一路跟上，宁总，您下次来还叫我吗？宁思荣刻意与香水味的身体保持着距离，今天的谈话内容吓到你了？我有话想和您说……宁思荣偏过头，扫一眼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加快了脚步，下次不需要你跟着我了。
别啊！宁总！高跟鞋的声音一直跟着他到了电梯门口，宁思荣再次拒绝道：不用送了。
宁总，您误会了！我是真的有话跟您说！很重要的事情！俏俏手撑着电梯门，身体探进去拦在宁思荣身前，傲人的胸脯离他不过半寸，小声说：这里总有人经过，不方便说。
宁思荣退后两步，……有什么话去我车上说吧。
晚上这个时间，地下停车场热闹得很，豪车跑车相邻而居，也有人像宁思荣一样，拉着女人的手往自己车里走。
宁思荣的手刚搭上车门，见俏俏半条腿已经迈进了副驾，冷声道：你坐后面。
……车门哐地关上，宁思荣调了调后视镜的角度，说吧，什么事。
宁总您不用这样，我对您没有企图，我知道您不喜欢女人。
俏俏一哂，从我第一回见您，我就知道您和传言里说的一样，是个好男人。
不用给我戴高帽，有话直说就是。
哦，那我直说了。
最近会所里少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珊姐说他们辞职了，但是谁都联系不上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大家都说他们是被人杀了，因为……俏俏的手指不安分地搅在一起，小声说：因为他们传珊姐闲话。
珊姐跟谁在一起都是很正常的。
宁思荣收回后视镜中的目光，你只是刚才被李数的话吓到了，只要你不乱说，没人会把你怎么样。
就像你现在也不应该把事情告诉我。
就是因为珊姐跟谁在一起都是正常的，所以他们的消失才是真的有问题！俏俏着急地说。
车外有人大着嗓门说话，宁思荣抬起头，珊姐笑颜如花，婀娜的身影从不远处带着一群人走进电梯。
俏俏说：也可能他们不是传珊姐闲话，只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被灭了口。
所以宁总，看在我帮过您和原夕的份上，帮帮我吧，我可以帮您做事，您带我离开渡江云城吧。
宁思荣抿起嘴唇沉默一阵，说：……你可以帮我做什么？我之前在KTV坐台，跟过一个小混混。
他挺喜欢我的，到现在也是。
我还经常给他打钱，总觉得以后兴许用得上，这不就……俏俏期待地看向宁思荣，宁总，他手下有好多个小弟，而且地头蛇办很多事情都方便，我可以帮你联系他们。
如果我让你留在会所里帮我听消息呢？俏俏苦着脸，哀怨地说：您不能这样啊。
您喜欢原夕就捞他出去，不喜欢我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这可不是好男人的做法。
不是我不帮你。
我把你带走你就能安全了？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逃跑对你来说才是最危险的。
我……我今天很累了。
宁思荣捏了捏鼻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哑声道：你回去等我电话吧。
高跟鞋的声音远了，衣着艳丽的姑娘回到了不属于她的城堡中。
电梯迎来送往，往复循环，华丽的房间奢靡又腐朽，留恋那里的人心里长满了霉斑。
方才坐过的会客厅里，有一双手拨开房间中绿植的叶子，拿出一个小型的摄像头。
车窗外华灯映水，夜色正浓。
代驾开着车驶过理江桥，后面跟踪的银色丰田已经销声匿迹。
宁思荣降下车窗，潮湿的风呼呼地灌进车里。
他突然很想念原夕，而那个人应该已经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