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荣这次没有骗人,直到原夕开学之前,他们都没能再见面。
原夕在会所遇见陈朗之后,就以方便兼职为由向辅导员老师提出了退舍申请。
老师知道他妈妈去世的事情,所以没有阻拦,只是再三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住要注意安全。
在宿舍楼开门的第一天,他就一手一个26寸行李箱,坐了40分钟的地铁赶回去收拾东西。
他不确定陈朗会把他在会所的事情怎么讲,讲给多少人,单看私房菜馆遇见的那个同学的反应,就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为了拯救自己可怜的睡眠,他要尽可能减少和闲言碎语接触的时间。
因为最近多雨,一路上绿意盎然,显得淙州大学的生活区大门有些陈旧,雨水将积攒的灰尘污垢冲刷下来,在石砖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大门打开的宽度只能容一人通过。
保安大叔搬了个凳子坐在阴影中,看见原夕一个人拎着两个大箱子,摇着扇子小跑回收发室里帮他开门。
大爷从窗户里探出头,同学东西这么多抬得动吗?抬得动!原夕仰着笑脸,在一串轮子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噪音中大声回应。
他的左手震得发麻,右手的箱子却很安静——是宁总的箱子。
本来只是看他箱子大,没想到居然静音和减震这么好……不过幸好这个箱子声音小,不然他现在走在安静的校园里,一定会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宁思荣答应借箱子给他的时候,微信还转了五百块钱,发语音说:直接租个车,让司机帮你搬一下。
原夕收下红包,答应地很痛快,心里却把宁总讽刺了一通。
他一个穷苦学生能有多少东西,搬个宿舍还用得着雇车?太小题大做了。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只觉得这位少爷真是不知人间疾苦。
穿过被巨大的乔木阴影覆盖的小路,蝉鸣声伴随他一路到了八号宿舍楼。
原夕从屁股兜里掏出校园卡,滴一声刷开宿舍楼大厅里的闸机,拉着箱子直奔三楼。
一开门,灰尘混合着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像打过仗一样满地狼藉。
果然,邋遢的人离开之前都不会把东西收拾利落。
原夕盯着对床桌子上烂掉的水果,叹了口气,决定要赶紧逃离这个肮脏的地方。
寝室里其他人的家都在外省,一般来说来得会比较晚,至于他们的关系……大概是非必要情况一句话都不会说的程度。
男生总是会因为一些群体活动聚在一起,比如球类运动和网络游戏。
但这两样原夕都不会,中学时候没人带他,他自己也舍不得那个钱去网吧。
久而久之寝室关系就变得有了默契,他被自动排除在外了,但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沮丧,反而庆幸。
因为他打心底里嫌弃死了这群不爱干净的男人,尤其忍受不了某位打完篮球不洗脚的同学!为此,原夕斥巨资按了一个床帘,从那以后他们的交流就更少了。
原夕第一时间把门窗大开,将污浊的空气赶紧放出去,弄湿自己的小抹布在地上擦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摊开行李箱,紧接着爬上床,三下五除二把床帘拆了,叠好放进箱子里。
衣柜里的东西也不多,都是放在压缩袋里的冬装,简单擦一擦就能直接装箱。
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把柜子和桌子搬空了大半,只要再把专业书塞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至于枕头和被子,就收拾好了放在衣物捐赠箱里吧。
原夕叉着腰站在桌子旁轻出了一口气,晃晃汗湿的刘海,耳侧的三个耳环轻轻碰在一起。
他拽了张湿巾垫在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又顺着脖子流下来。
他掀起半袖下摆抖了抖,带出来风都是有温度的。
他没有注意到走廊的脚步声,回过神的时候门口多出来的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
好久不见啊,没想到你也来这么早。
陈朗抱臂倚在门框上,呲着虎牙对他笑,眼睛四处一瞟,你们寝室好乱啊,被打劫了吗?原夕对着这张阳光帅气的笑脸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巴巴地回应:啊,是,你来的挺早啊。
嗐,我闯祸了,有家不敢回啊。
好不容易来了个人,还要搬走。
陈朗无奈地摊摊手,转而问:为什么搬走?……嗯,换了兼职。
倒也是,我听说你在会所得罪了客人,被赶出来了。
陈朗摆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你可以提我的名字啊,说你是我同学,他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陈朗,一个考勤率不足百分之五十,但每一门课都可以低分飘过的神人;一个抢选修课从来不用动手,却次次都能选到最好过的课的系统bug;一个带着室友们吃喝玩乐,经常逃寝,从未被批评的幸运儿。
一个炫富的有钱人。
原夕对陈朗的了解只有这些。
他们从不说话,直到那天,在会所里被陈朗看见。
陈朗很惊讶地问他:你居然在这里工作?话还没说完,他落荒而逃。
原夕废了番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重要了,我迟早要换工作的。
我还听说,你和一个西装帅哥一起吃饭了?陈朗往前伸了伸头,他是你的新兼职吗?原夕的后背在单薄的布料下绷得很紧,柔媚的眼睛转而投出冰冷的两道目光。
别担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我也有自己的秘密。
陈朗微微一哂,我本来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个姑娘,结果到了会所才发现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们明明差不多高,站的位置也还有些距离,可是原夕却有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他定了定,说:嗯,我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你真的被人包养了?……陈朗堵在门口,他根本无处可逃。
穿堂风将他后背的冷汗温热再吹干,在这样强盛的气势面前,说谎似乎比隐瞒更管用一点。
是,我和一个有钱人在一起了。
是谁?我认识吗?陈朗紧着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原夕刻意模糊了包养和谈恋爱的界限,如果以后陈朗真的把这件事情传开了,他也好澄清。
可是陈朗似乎对于这件事情太上心了。
这样迫切的,开门见山地提问,很明显是对着宁思荣来的。
有人想挖出他和宁思荣的关系?能用来做什么?顶多就是发发新闻,让广大人民群众了解一下富二代的堕落生活而已。
陈朗在原夕探寻的眼神中收敛了笑容,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案。
好,我说,他是一个开饭店的老板,家里还有老婆和两岁的孩子。
原夕假装赌气,眼稍一垂,继续往箱子里装书,冷漠道:别的我不能说了,我答应过他的。
陈朗摸了摸下巴,犹豫地问:你……没骗我吧?我要是骗了你,我今天还出得去吗?原夕蹲在行李箱旁,故意用书本挡住宁思荣箱子内侧的logo,抬头说:你的秘密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我的秘密,除了我个人,还涉及到一个家庭的幸福。
原夕轻咬着嘴唇,声音里多了几分哀求:请你,不要和别人乱说。
陈朗没答应但也没再说什么,盯着他把箱子整理好,转身就走了。
他在楼梯拐角处点了根烟,拨通电话:喂,姐夫。
我问过原夕了,不是宁思荣。
我没骗人啊,我确实和他不熟。
是,我是答应你开学再问,但是我在宿舍遇见他了啊,我就随口问了。
他没说具体是谁,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假的。
你别总疑神疑鬼的行吗?我就随便提了一嘴,说我同学看见他和一西装男去私房菜馆吃饭,你怎么还上纲上线了?好了别再问我了,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事情都帮你办完了,小月怎么样,帮我安排好了没?那也不怪我啊!我俩认识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她未成年啊,再说了,谁知道她睡了一觉就赖上我了啊,我他妈才是倒了血霉!行了行了,这事儿千万别让家里知道,否则我连你养情妇这事一起供出去,咱俩谁都别想好。
原夕关上寝室的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确认没有声音之后,才拉着两个箱子,急匆匆出了学校,直到坐上出租车,心脏依旧跳得飞快。
他没想到和宁思荣在一起居然还能开发当特务的潜力!车内的冷气开得足,除去一身燥热之后,原夕坐在副驾驶上打了个哆嗦。
冷?司机随手将空调的风调低一档,你看看你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不经常锻炼,抵抗力差,吹吹风就觉得冷……原夕和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手指在宁思荣头像底下,发消息和音视频通话的按键中犹豫了一阵,最终进入聊天界面,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敲上去。
末了加上一句——闲下来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手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转弯时一辆黄色的外卖车从侧面飞速驶过,司机猛地向左打轮!——呲!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后座上的两个箱子哐啷一声被甩下座位,原夕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他的身体被安全带紧紧勒住,肩膀猛然撞向车门,一抹黄色从他的余光里一闪而过。
那外卖员几乎是贴着他经过的!眼瞎啊!要钱不要命的,开那么快不怕车爆胎啊!操他妈的,遇上一个车技差的你直接就他妈死地上了!惊魂未定之时,被攥紧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
原夕接起电话,手上还有刚刚抠出来的指甲印。
他的声音有些抖:喂?刚刚在开会,你怎么了?司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按着微信语音和他的司机朋友们大声吐槽。
原夕全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下来。
没事,刚才差点和一个外卖车撞上。
宁思荣叹了口气,似乎在用钢笔有节地敲击桌面,告诉司机好好开车,别再骂了,不然一会儿真的出事了。
原夕脑子发懵,点了点头:我刚才发的消息你看到了吗?我该怎么办?宁思荣沉默片刻,那头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嗯地应下,对着听筒说:晚上等我电话。
……你先忙。
原夕摩挲着指腹上月牙形的印记,等着宁思荣挂电话。
但一直都没等到忙音。
宁总。
还是刚才叫他的那个女生。
知道了,我这就来。
宁思荣豁然站起身,皮鞋与地面撞击的轻响隐隐约约。
他将声音压低:别怕,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