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荣走以后,原夕少见地一觉睡到中午,最后被饿醒了。
身体的不适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他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茶几上的银行卡和密码,眼睛瞬间一亮。
宁思荣用普通的黑色签字笔也能写出钢笔的风格,字体洒脱流畅,还能看出笔锋的顿挫。
密码:982694不是日期也不是谐音,有钱人设计密码的方式也让人捉摸不透。
他撇撇嘴游荡到厨房,在电饭煲里放上米,才去洗漱。
身上还是那件真丝睡衣,水洗过的皮肤白得不似平常,水珠顺着脸侧滑落,彻底带走了睡眠的温度。
宁思荣用的保湿乳大概是国外的什么品牌,白色的小瓶子上全是他看不懂的专有名词,液体挤在手里有一股淡淡的冷香。
原夕偷偷用了一点,感觉比他那五十块一大瓶的那种效果好太多了。
所以他毅然决然把自己的东西收了起来,决定往后的日子里,他要尽情薅资本主义羊毛!不过这个别墅虽然是宁思荣的,但是真的看不出来他住在这里。
除了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明面上几乎没有什么他用的东西。
拉开鞋柜,才会看到帆布鞋旁边的两双皮鞋,连宁思荣卧室的衣柜里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和套在防尘袋里的西装。
两个行李箱并着排放在柜子最底下。
好像宁思荣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就可以从这里完全消失了。
这样最好。
原夕的理想生活中没有爱情,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什么人。
他想要钱,想要自由,想换一个城市,甚至换个国家生活,把过去全都丢掉,再开始崭新的人生。
他希望宁思荣只打算喜欢他一阵子,这样抽身的时候会容易很多。
原夕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完米粥,去卧室里找回手机又继续窝在沙发里。
重新开机之后他才发现宋沉安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微信上还说,让他有空回电话。
原夕捏了捏鼻梁,叹着气发愁。
他太清楚宋沉安要和他说什么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一套。
宋沉安对他好,他很感激,但是宁思荣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错过会后悔一辈子的那种。
原夕清清嗓,还是拨了电话。
安安姐~原夕啊,我是真拿你没办法,我那天只是想让你躲一躲张总,你可倒好,一去不复返了是吧?他甚至能想到宋沉安说话时无奈的表情。
原夕一下子放松了,哪儿能啊?就算我现在不在会所了,你们的关系不会变啊,你永远是我姐。
今天金总出差了,我们晚上去吃大排档吧。
原夕可馋死大排档的火爆大鱿鱼了,立马点头说好,转而又想起宋沉安之前身体不舒服的事情,问道:你的胃能吃吗?没问题的,只是不能喝啤酒,不能吃海鲜。
那好,我们晚点直接在大排档见吧~他们口中的晚点是太阳落山以后,而现在刚过下午一点。
夏日灼热的阳光从每个缝隙透过来,目光所及都包裹着温暖的外壳。
原夕把空调再调低两度,放任电视剧里的两个演员吵得不可开交,躺倒在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养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
一个安逸的下午,很难得的独处。
自从妈妈去世,离开老家以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很享受这种久违的感觉,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睁眼时天色已经暗了。
原夕急忙起身,冲回房间里换衣服,又从背包侧兜里掏出那五个耳饰一一带上,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金时每次出差,珊姐都会给宋沉安偷偷放个小假,宋沉安就会带他出来吃好吃的。
他们也就才认识一年而已,已经变成了很好的朋友——原夕长这么大唯一的朋友。
原夕刚到会所上班的时候,有个客人想要强行带走他,被宋沉安拦了下来。
那时候的他还留有防备,觉得这个女人应该是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好处,或者让他去做什么事。
但是经过几次相处,他确认了,宋沉安就是一个善良的可怜人。
对他是没有坏心的。
原夕没有过分计较为什么,因为在这个会所里没有人会说太多真话。
但他相信遇见宋沉安是命运使然,他生命中的每一段时间,注定只会有一个完完全全待他好的人。
这样就够了,足够他杜绝一些悲观的想法。
原夕下了地铁直奔大排档,隔着老远就能闻见浓烈的油烟味,吵杂的声音混在燥热的空气中扑面而来。
街边支着几个棚子,最外面放着三个烧烤炉,烟都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棚子下面摆上几排大小不一的白色塑料桌,服务员身上挂着围裙,往返于后厨,烧烤炉和各位顾客之间,面颊带笑,乐此不疲。
宋沉安比他到得早,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裤,坐在深蓝色的塑料凳上,桌子上摆着她给自己点好的饮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原夕觉得,宋沉安有点长胖了,想来是养胃期间伙食太好,身上长了点肉吧。
姐,来这么早啊?原夕自然地坐在她对面,招手喊来服务员。
你也不看看这都多少人了,再晚点过来,我们今天就吃不上了。
两人背顺口溜似的点完菜,原夕打了个响指,哦对了,给我拿一提啤酒,要冰的,听装的,感谢。
服务员大姐回以更热烈的声量:得嘞,这就来!原夕抿着嘴笑了笑,问宋沉安:你身体吃这么油的东西,真的没事儿吗?没关系,不经常吃就是了。
她问:和宁总怎么样?他对你好吗?大姐匆匆过来,啤酒给放地上了啊。
他啊…原夕点头道谢,单手拿出一罐,放在桌上。
本就纤瘦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食指抠住拉环,用力一拉。
呲——咔!啤酒沫从罐口猝不及防地喷出来,原夕雪白的指尖也沾上了。
呼……看来这大姐走路挺急。
他抽了两张纸擦擦手,又接着说:他对我很好,是个很合格的冤大头。
那,你喜欢他吗?原夕刚进嘴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咳了两下,怎么可能?我俩从认识到现在都没有半个月!宋沉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倒也是,接触多了就会自然地产生感情啦。
不可能的,姐,我不会喜欢他的。
原夕斩钉截铁地说。
我当时也觉得我不会对金时产生感情,但是时间一长,就变样了。
宋沉安感叹道。
不是吧,你可要知道,他是个倒插门的女婿啊。
他要是离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原夕抓起刚刚上桌的羊肉串,咬下两口,见宋沉安越来越低落,又说:姐,你得现实一点。
宋沉安还是沉默,长发被拢到脑后,扎成低马尾,也跟着拿起肉串,表情耐人寻味。
原夕仰头闷下一大口啤酒,跟我说说吧,姐,我知道你今天叫我出来肯定是有事和我说。
我……宋沉安手里紧紧抓着饮料瓶子,半晌才缓缓开口说:我怀孕了。
什么!??原夕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嗓门,引得隔壁几桌频频扭头过来看。
宋沉安似乎被吓到了,目光躲闪,你这个反应……我…原夕一阵语塞,仰头把刚开的一罐啤酒全干了。
麦香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被手背擦拭干净。
久等的大鱿鱼终于上桌了,原夕突然没了胃口。
下肚的啤酒好像在胃里泛起了泡沫,堵得他浑身难受。
多大了?原夕听见自己问。
快五个月了。
金总知道了吗?知道,珊姐也知道,所以我想着,也得告诉你。
宋沉安手指不安分地搅在一起,因为,你也是我在淙州很在乎的人。
所以你到底要干什么?原夕乌黑的眉头沉着,眼睛急得通红,声音压低:你疯了吗?你有替你的孩子想过吗?宋沉安紧着说:我想了!我想了很久……金时和我说等到老董事长去世以后,他就可以完全脱离他岳父了,到时候他就可以离婚,然后娶我。
他老婆不能生,他一直很想要一个孩子。
原夕只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你以为我傻?就算他不戴套,事后你也不吃药?你自己要是不想怀,这个孩子就压根不会有!你训我的时候说得明明白白,怎么到自己头上就这么糊涂呢宋沉安!?宋沉安说:我一直和你说得都是,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我不想你卷进来,也不想那些人有天会伤害到你,金时已经来会所查过你了原夕。
她越说越急:所以我刚才直接问你,喜不喜欢宁思荣。
如果不喜欢最好,我们还可以当朋友。
我已经骗过金时了,我没让他知道你现在和宁思荣在一起。
原夕盯着宋沉安,很久都没有再说什么。
啤酒罐子空了一个又一个,原夕的头脑却越喝越清醒。
周遭氛围热闹,老板的吆喝的嗓门依旧洪亮,服务员大姐走得还是很急,隔壁桌的客人喝得满脸通红,掀起半袖露出啤酒肚和人倾诉苦水。
而他们是被割裂的一角。
宁思荣打电话过来。
原夕缓了缓情绪,接起来:喂?我不在家,怎么了?宁思荣的声音低沉又慵懒: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吃完就回去,你今天要回来吗?他单手拿着手机,另一手又拉开一罐啤酒。
要。
好,我马上就吃完了。
嗯。
他的声音隔着电波更有磁性,总能给人带来一种踏实的感觉。
原夕顿了顿说:很快。
你……要回去了?宋沉安问。
嗯。
原夕一口气喝完最后一罐,站起来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起身去前台结账。
回来的时候宋沉安还等在那里。
原夕简直想坐火箭逃跑。
他现在完全无法用常规的思维去思考,头脑乱成一团。
宋沉安一定会觉得他莫名其妙,完全不懂他生气的点是什么。
他必须要冷静一下。
姐,我今天先回去了,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和宁思荣说的。
要我开车送你吗?不了,我坐地铁。
原夕摆手拒绝。
既然宋沉安已经摆明了自己和金时是同一个阵营,当然不能带她去到他和宁思荣住的地方。
一路上原夕都在放空自己,直到回到别墅,他才发泄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气还没吐完,就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原夕打开灯,轻手轻脚地走近,随即发现这是喝得烂醉的宁总。
他的西装上没有一丝褶皱,连领带都好好系着,小麦色的皮肤丝毫不见酒后的酡红,精致的面孔和平时别无二致,只是眼睛闭着,浑身散发着酒味。
你怎么也喝酒了?原夕拍拍宁思荣的肩膀,醒醒,上楼睡。
宁思荣睁了眼,看见是他,二话不说就扯着他的手腕拽进怀里,再往沙发上一倒。
这是沙发,不是床,要睡去卧室睡。
宁总?会感冒的。
原夕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推了两下也不见有反应。
他心里正窝火,哪儿来的闲情逸致哄他?直接上手重重拍了一掌向宁思荣的屁股。
快起来!我要掉下去了。
这招有用,宁思荣又睁眼了。
同时,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真以为我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是不是?原夕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熄了,……宁总,我们去房间睡吧。
原夕搀着宁思荣颤颤巍巍地往楼上走。
宁思荣比他高又比他壮,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人搬上床。
瞧着宁思荣坐在床边把自己脱了个干净,只剩一条内裤挂在腰上,钻进被窝里,原夕苦笑:你这是喝了多少啊?没多少。
宁思荣被子一掀,示意原夕赶紧躺上来。
可他今晚本来是准备去楼下睡的。
原夕,过来。
宁思荣就是故意用这种声音跟他说话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在被窝里了。
火热的大手将他的衣服也一起除了,丢在一旁,把赤裸的人紧紧抱住。
宁思荣体温偏高,从大面积相贴的皮肤传过来,原夕觉得热,却也逃不开这份炽热。
他哭笑不得,你喝多的时候这么黏人吗?宁总肯定不会回答,于是他又说:你可不要把我撩出火来。
他今天没心情做,不过宁思荣醉成这样估计也硬不起来。
夏日的夜晚,昏暗的房间,酒后,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场面很不雅观。
但无法否认,这个怀抱总能让他觉得安全。
他无法接受宋沉安也要走上这条路,更无法想象那个未出世的可怜的孩子,往后将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往常心烦的时候,他会想抽烟,可是他发现宁思荣怀里真的很暖。
他很喜欢这样被人抱着。
宁思荣的存在感很强。
那颗心脏有种极其强盛的生命力,剧烈的跳动似乎也能给人带来一些力量。
原夕忍不住贴得更近一点,把脸埋在他胸口。
人类不都是自私的吗?宋沉安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也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想要去追逐崭新的自由。
可是现在他居然主动靠近这个人,像是受伤的动物在寻求安慰。
是错觉吧。
一定是因为他现在正难过,而宁思荣刚好在这里。
一定是,太久没人抱他了。
酒精的作用令他也开始犯困,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被暂时丢在一旁。
他将卧室的空调的温度重新调整一下,又被拖回怀里。
原夕昏昏欲睡,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明天一定要好好泡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