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夕揪着安全带坐在副驾上,静等着车子起步。
通道里的灯光幽暗,入口处的光点如同虫洞一般吸引着他靠近,通往另外的世界。
视野骤然明亮,他看见夜幕已然降临,停车场的管理员点头哈腰,和他们说:先生慢走。
原夕偷偷瞄着宁思荣,光影裁剪出来的侧脸棱角分明,发胶固定过的刘海搭在额前,衣服上每一颗纽扣都紧紧扣着,又成了初见第一眼时的样子。
可他的态度太多变了。
在情事里强硬又专横,言语之间都是嫌弃。
醒来之后却矢口否认,还对他百般挑逗。
现在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还有刚上车时,那种眼神。
情绪在发红的眼底翻涌,意味难以言喻,看得他心中一紧。
原夕无法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甚至有那么几秒还想给他一个拥抱,就像是在安慰那个从噩梦中惊醒的人。
他承认宁思荣说的那些话确实很有说服力。
如果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反复被一个人睡,总要好过每天都在不同的床上过夜。
况且宁思荣还三番五次地说喜欢他,想来一定不会亏待他。
只需要提前谈好条件,就像宁思荣说的,他甚至可以辞掉会所的工作,安心上学。
就算是以后宁思荣不要他了,捞到的油水也足够以后生活。
但前提是,宁思荣没有骗他。
他可以相信他吗?强烈的推背感让原夕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他往窗外看,才发现已经到了理江桥。
他们行驶在车流中,拱桥做支撑用的钢管在视线中近乎连成一片。
宁思荣重复着超车的动作,车速飙升至九十,可踩住油门的脚依旧在用力。
原夕咬着嘴唇,下意识握紧了车门的把手。
车内的光线完全来自于路灯,阴影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道银河。
别怕。
宁思荣磁性的声音宛若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餐厅的位置离这里有点远,我们得快一点。
我们去哪儿吃饭?市区一家私房菜馆。
宁思荣说:你可以睡一会儿,或者和我聊聊天。
原夕心想,您车开得这么快,我哪儿敢跟您聊天啊。
……那我睡一会儿。
他当然睡不着,只是把头转向窗边。
行过某处,车速渐渐放缓。
一直扶着车门的手松开了,然后是一路的沉默。
市区繁华,巨厦林立,霓虹灯变幻多彩。
路过商场,行人渐渐多了。
年轻的女孩捧着奶茶和男朋友合照,板仔戴起耳机在小广场上踩着滑板炫技,父母推着婴儿车一边聊天一边散步。
和度假区不同,所见之处尽是烟火气。
他们在街道中穿行而过,在一家私房菜馆旁边停下车。
一进门服务员就热情地问:两位先生好,请问有预订吗?宁思荣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他们就被带去了楼上。
是个散桌,在靠窗的位置。
原夕以为宁思荣会订个包间的,毕竟有钱人总会有些讲究。
宁思荣把西装脱下来,挽起衬衫袖口,说: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推到原夕面前,他翻了两页,拧着眉头求救似的看向宁思荣。
他没吃过粤菜,压根不知道该点什么。
要是自己出来吃饭,还好意思开口问一问有什么招牌菜,但他没来过私房菜馆,不知道问出来会不会给总裁丢人。
宁思荣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抬头问服务员:有什么推荐吗?我们是正宗的粤式私房菜馆,白切鸡和东星斑一般是必点菜品,汤品的话,我们家的老火汤都是很正宗的,主要看看二位有没有什么忌口。
好,白切鸡,清蒸东星斑,莲藕猪骨汤,素菜的话清炒时蔬和白灼芥兰。
辛苦了。
好的请稍等。
点菜结束时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声音主要来自他们身后其他的服务员。
她们不时地看向这桌,更有几个聚在一起小声谈论他们。
原夕长相俊秀,穿着黑色的宽松T恤,配套的短裤在膝盖上面一点点,露出又长又白的小腿,青涩的大学生模样。
而宁思荣一身西装,态度谦和,五官精致,棱角分明,在她们眼中一定是一位事业有成的业界人士。
乍一看他们很像一对兄弟。
可谁能想到这位哥哥色欲熏心,满脑子只有包养他呢?原夕撇了撇嘴,点太多了宁总,我们吃不完,太浪费了。
东星斑要吃完,白切鸡可以打包带回家。
嗯……嗯?带回家?原夕纳闷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回家了?宁思荣抽出两张纸巾擦了擦餐具,不经意地问:那你要拒绝我?理由是什么?不是……不是理由,我有条件。
你说。
宁思荣将擦好的餐具换给原夕,接着擦另一套。
原夕学着宁思荣的语气,一副谈判的架势,首先,你要是调查过我的话应该也知道,我就是个普通大学生,所以如果你要养我的话,不可以耽误我的正常课程。
好。
其次,不可以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要求有自己的空间,不需要事事向你报备。
可以。
你怎么答应这么快……再者,每个月,我要五万块钱。
宁思荣噗嗤一声笑了。
原夕认真道:笑什么?这很重要,你要是做不到,我真的会逃跑的。
宁思荣还是笑,好好好,我们要不要再签个合同?不要,包养合同太耸人听闻了。
所以你今晚跟我回家吗?原夕眨了眨眼,每次宁思荣这样引诱似的问他的时候,他都不想拒绝。
铁艺灯上面坠着藤萝,枝桠弯弯曲曲地在两人头顶伸展,食物的香味由远及近。
服务生一口气上了四道菜,却半天没挪开步子。
原夕抬头一看,瞳孔瞬间放大,整个人呆住了。
认识?宁思荣问。
……我们是同学。
原夕说。
服务生莫名觉得尴尬,丢下一句好巧就跑走了。
一瞬间原夕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不是真实的,全是他臆想的。
宁思荣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怎么这个表情?他又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
他确实不知道我们什么关系,但是他室友在会所看到我了。
他会猜到我们的关系,会和其他人添油加醋的谈起。
学校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我和一个年轻老板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饭,还会把我们是怎样认识然后滚到一张床上说得清楚明白,逻辑严谨。
没怎么,和他关系不好而已。
原夕迅速整理了表情,耸耸肩膀,作为回报给宁思荣也夹了菜,吃饭吧,我今天回家收拾一下,明天再去你那里。
好。
他是第一次吃东星斑,雪白的鱼肉咬进嘴里甜滋滋的,很劲道。
排骨汤也比他们会所的厨师做的好喝多了,连炒青菜都做的有滋有味。
有钱真好。
原夕每年都要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上几万遍。
那位同学没再来过,他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侧头想看看窗外的风景,却注意到这家店对面,红色的大牌子上写着渝川北三个字——是张总开的火锅店。
他想起出来之前俏俏和他说:你要飞黄腾达啦小原夕,我真羡慕你。
宁总可在意你了,我一进屋他就跟我打听你的情况。
我可是给你们传过话的,以后有了好处千万要想着姐姐呀。
难道他是想帮我出口气?原夕嘴里啃着猪骨,看了对面一眼,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别抱什么希望了,如果是真的,他一定要抱着宁思荣狠狠亲上几口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可如果是想多了呢?他眼珠不错地盯着宁思荣。
这个人吃相极其优雅,小口小口咬着食物,细嚼慢咽,吃饭的速度竟然还不慢。
有钱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连吃相都比他这种穷鬼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他瞬间收起自己的门牙,把猪骨丢到一边,在纸巾上捻了捻泛着油花的手指。
宁思荣吃饭的时候一直在看手机,好像在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情。
原夕吃完饭就把筷子放到一边,抓起旁边的薄荷糖含在嘴里,托腮等总裁大人办公结束。
听他没了动静,宁思荣抬头扫了一眼他的盘子,问:吃完了?嗯。
宁思荣跟着放下筷子擦擦嘴,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诡异。
他们谁都不说话,却和来的时候不太一样,有种表白之后不知该从何说起的窘迫。
原夕觉得应该好好了解一下自己的金主,想了半天要怎样问起,都不太礼貌。
所以直到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他都没有问出个一二三来。
老式小区的保安室里早早黑了灯,门口处静默得像一副阴暗的油画。
他们的车停在路边,原夕解开安全带,宁先生,我走了。
宁思荣朝他摊开手掌,手机。
哦。
原夕把自己的手机递了上去,看着宁思荣指尖在屏幕上跳动一阵,又还给他。
宁思荣说:给你存了我的号码,还加了微信。
明天下午我给你打电话,你带着东西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
原夕接了手机就想下车,可转身拉了两下车门都没拉动,好像还锁着。
紧接着,他听见身后咔地一声响,宁思荣的安全带也被解开了。
他说:已经确定了关系,你得要记得履行义务啊。
原夕刚想问他什么意思,一转过头,后颈已经被捏住了。
宁思荣铺天盖地般吻下来,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撬开牙关,与他交换津液。
他被宁思荣极具侵略性的吻技,亲得有些缺氧。
口腔里弥漫着清凉的味道,相同味道的薄荷糖默契地交融在一起。
宁思荣温热的手掌捧在他脸侧,又慢慢滑下来,在胸前轻轻捏了两把。
呜……别在……原夕没有说话的空间,轻轻推了推宁思荣贴近的胸膛,又去拦住作恶的手。
驾驶室没有开灯,路边没有人,刚刚吃饱喝足,照宁思荣在床上的那个禽兽德行,绝对能做出车震这种事!他们才刚刚确定了关系就这么猴急,以后怎么办?他还能下床吗?好在那只手最终停在他小腹上,没有继续向下。
宁思荣放过原夕,粗喘着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你,你能不能……别再这么不打招呼地亲我?宁思荣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侧,这条也要写进合同里吗?突然就亲过来,很吓人的!原夕拍拍胸口控诉道。
宁思荣低笑着,抱歉,我没忍住,下次注意。
你下次……他将宁思荣从肩膀上推起来,重新吻上去,直到宁思荣的手掌不听话地在他肚子上打转,才放开。
下次想要一个告别的吻,可以直接说。
原夕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晚安要吗?……晚安。
原夕下车以后头也没回地进了小区。
车上没问出口的问题看来也不需要问了,问也不见得能问出什么。
他的金主估计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想要,又不肯说。
原夕有点无奈,他从没试过这样去了解一个人。
所以他晚上又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