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上空空荡荡。
沉默的冷风扫过刘海,原夕垂着脑袋路灯的光亮与他的头发融为一体。
影子在脚下凝成一个圆点,他的脚尖不安分地动着,不合身的大衣下摆也跟着乱摆——这衣服是宁思荣的,出来的时候非要套在他身上。
打火机清脆的声响让原夕重新把目光放到宁思荣身上,他只穿着一件西装,火焰正在他掌心颤颤巍巍地跳动。
他的手一拿开,烟雾就被风吹散了,而虬结在眉头的烦闷并没有被一并带走。
每次来会所的时候宁思荣都不开心,今天尤其是,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讲明。
伤脑筋。
还有好多正事想跟他商量呢。
原夕凑过去挠了挠宁思荣的手背,今天怎么没开车呀?今天跟齐警官去处理了一些事情,是他送我过来的。
宁思荣说着,替原夕整了整衣领,再等一下,我们的车马上就来。
他叼着烟说话的样子跟实在不像个正经人。
原夕咬了咬嘴唇,是要去哪里?先去医院,然后回家。
宁思荣的语调没有起伏,眼神从原夕脖子上有意无意地擦过去,而后又瞥向马路两边,假装在看车来了没有。
我也想抽烟。
原夕两步绕到他面前,扬了扬下巴,就要这根。
他将那根烟据为己有,深吸了一口又使坏似的喷在宁思荣脸上,干嘛呀?又在生我气吗,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宁思荣习惯性地想去推推眼镜,却发现鼻梁上什么都没有,手在半空中尴尬地停了半秒又放下去。
他小声替自己解释:我不是跟你生气。
原夕佯装无奈,啊......你跟别人生气也不理我啊?那我也太可怜了吧。
宁思荣盯着原夕看了半天,最终只是揉了揉他枯草似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车很快就来了,司机很识相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留给他们一个不会被打扰的空间。
宁思荣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又点了一支烟。
宁叔叔~嗯。
宁思荣答应着,立马转过头,怎么了?我觉得没必要去医院,我们直接回家呗。
我想回家了。
宁思荣丢了眼镜,原夕能更清楚地在那眼神中体会到迷惘,仿佛还没有认清现状,仍然是从过去的某个时光之中向他看过来。
原夕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别丧着脸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烟头将真皮座椅烫出了一个洞,原夕连忙把烟熄了,却听见闯祸的人底声说出了自己困惑:我真不明白你怎么笑得出来,我已经......快疯了。
我也快疯啦,烫这么大一个洞修补要多少钱啊。
原夕......嗯?对不起。
......我就知道你又要说这个。
原夕直起身,正色道:首先,是我自愿来的,你没有逼迫我。
其次,发生的事情我都跟你讲过了,我没有受伤,还遇见了一个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人。
再者,你又不是没想过把我带出去,只不过目前没有办法而已。
宁思荣不得不直视他脖子上的两个淤痕,可是.......没有可是,我亲爱的宁先生。
原夕干脆捂住他的嘴,实话是真的很疼,但这没什么。
我小时候被原泽欺负得比这个惨多了,回家照样乐呵呵地和我妈说我跟人打架了。
以前装坚强是因为我妈,现在是因为你。
宁思荣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怔怔地看了他片刻,随即垂下眼眸轻笑一声。
怎么样,感动吗?你不就爱听这个嘛~原夕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得意,现在我们回家可以回家了吧?经过原夕一番开导,宁思荣的情绪确实变好了一点,但同时也产生了奇怪的效果。
比方说,黏人。
比喝醉酒的时候还黏人。
打从进门之后,原夕去厨房煮面条,宁思荣就端着平板电脑坐旁边等着;吃完宵夜后原夕去浴室里想冲个澡,他也非要跟进来,天都快亮了还拉着他去浴缸里泡澡。
原夕很清楚这些动作都只是铺垫。
他这么久没回家,宁思荣今晚肯定要折腾他几回才肯睡的。
他的浴袍里什么都没穿,光溜溜的身体一钻进去就被宁思荣抱住了。
原夕习惯性地想跟他接吻,哪成想宁思荣只是潦草地亲了他两下,然后埋在头在他胸前,跟他说:原夕,我头疼。
原夕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抬手去按他的太阳穴,睡一觉就好了。
已经好几天了。
宁思荣的声音闷闷的,又补上一句,至少得有半个月。
那就是从他离开家的那天算起了。
原夕压下快要飞上天的嘴角,那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宁思荣就睡着了,而他的手臂不肯松开半分,原夕此刻保持着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但被他的体温烘着,睡意也慢慢爬上眼睫。
身下是熟悉的床,鼻息之间是好闻的檀香味,原夕睡得很沉,他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不过醒来时他并没有觉得一身轻松,宁思荣一半的体重都压在他身上,生生压麻了他左半边胳膊。
原夕好不容易换了个姿势,紧接着又被人搂进怀里。
你还睡?宁思荣赖哼哼地应了声嗯,在他身上蹭了蹭,五秒钟后又睡着了。
......原夕彻底放弃了挣扎。
他知道宁思荣在害怕什么,也知道宁思荣找不到他一定会担心,所以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表达的重点在于乔燕,可宁思荣耳朵里听的全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拉着他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还不放心,非要去医院,好不容易哄着回了家情绪也还是不太对。
本想着睡醒之后和他好好聊聊,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赖床!原夕疑惑地瞥了一眼睡梦中毫无防备的人,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在床上一直厮混到下午,快要黄昏的时候。
宁思荣叫来的饭菜摆满了整个茶几。
原夕摆弄着刚刚吹完的头发坐在他旁边,正思考着要怎么提起昨晚的话题,倒是宁思荣先说话了。
先吃饭吧,晚上一起去趟会所。
原夕一哂,我还以为我昨晚说的你都没听进去呢。
都听到了,也做了打算。
宁思荣递来一双筷子,盘腿在地毯上一坐,漫不经心地说:顺便把头发染回来。
在夜幕降临前,宁思荣开着车带原夕出门。
他们先是去找了一趟李款款推荐的高级造型师,再是趁着宁思荣父母不在家,去看了眼小宋池,到达会所时已经邻近午夜了。
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两个进了一间会议室,一位体态丰腴的女人站在落地窗边闻声回过头来,你们来得太慢了。
宁思荣拉着原夕在桌边落座,不咸不淡地回应一句:我确实没有陈总的办事效率高。
宁总似乎对于我昨晚的做法有很大意见?是的。
宁思荣很少这样直言不讳。
他必须要让陈子越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满,才会方便他在后续的交流中占到上风。
不过我们仍然是合作关系。
陈子越摊摊手,毕竟你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宁思荣十指交合,放在身前,今天我有笔另外的生意要谈,我觉得对陈总来说会是个惊喜。
话音一落,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乔燕穿了件裙子,长到可以遮到脚踝的那种,进门的时候警惕的眼神到处扫视,直到撞上原夕的目光,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脸上的伤没好,嘴角和脖子上还带着淡淡青色,对着原夕扯出一个浅淡的,欣慰的笑。
宁思荣说你能给我惊喜?陈子越审视的目光钉在她身上,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扶手,你说说看。
于是乔燕将那个故事又讲了一遍。
陈子越听完思忖半晌,看向宁思荣:宁总觉得可信度有多少?宁思荣:我不会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陈总大可以直接带她去拿U盘。
陈子越追问:给我带来这个消息你能得到什么?一个机会。
比如?晁影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话音一出,房间里每一块能反光的物体似乎都在冒出森森的寒气。
宁思荣嘴唇轻启,昨天一早我和齐栩去了一趟疗养院找晁影,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晚上再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停电,晁影就是在停电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的。
晁影说,她根本不知道孔莲把东西藏在哪了,刚好能和这位女士讲的对应上。
简单来讲李数在找这个U盘。
陈子越向前倾了倾身,据我了解,孔莲死前和钱凯走得很近,U盘里面的内容很可能跟洗钱有关。
宁思荣点头,而且这些都发生在渡江云城出现以前。
话已经不需要说得再明白了。
陈子越会心一笑,摆摆手让助理带乔燕下去。
洋洋自得的弧度还未从嘴角掉下去,又听宁思荣说:做陈总的合作伙伴一直是个亏本的买卖。
今天我带来了这么大一个消息,您就没什么想加码的?你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昨晚的安全屋里都有谁,宁思荣瞥了原夕一眼,我要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样子。
听到宁思荣说亲眼看到有人摔死在他眼前的时候,原夕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他忽然就理解了宁思荣从昨晚到现在的种种怪异行为——那或许是让他联想到了他们自己。
等到六张照片摊开在他面前,原夕才渐渐反应过来,用指尖点出了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张脸。
汪茁,对!我当时就看他眼熟!原来是那个电影明星吗!?原夕小声嚷嚷。
宁思荣推了推眼镜,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