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公府。
李景隆和李增枝正在地下密室中密谈。
曹国公府的地下暗室,为了隔绝窃听,不仅用砖,而且还浇筑了铁,又加了特殊的隔音材料,是正经的铜墙铁壁。
梯井关闭后,密室之中只剩下兄弟二人。
因为成国公病重,东路军无帅,文官以‘出师折帅,大不吉’为由,趁势要求停止攻伐安南?李增枝听后诧异问道。
嗯。
李景隆微微颔首,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缓缓道:这件事情,朝堂上吵得厉害,甚至有几位还闹红了脸,但具体的结果如何,陛下如何定夺,我却并不知晓.不过想来应该是要换帅。
换帅。
李增枝看向兄长,说道:那大哥你岂不是十拿九稳?李景隆摇了摇头:淇国公丘福、魏国公徐辉祖,都是有机会的。
李增枝知道兄长或许有自己的考虑,倒也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道:安南那边,也算是民风彪悍之辈,我朝这样临阵换帅,会不会反而让他们觉得有机会,从而拼死抵抗?虽然我不太懂军事上的事情,但也知道,这次征调的都是南方的卫所兵,靖难之役的时候能打的精锐基本都被抽调后折损殆尽了,如今征安南的主力,不算是老弱病残,也只能勉强算是二线兵马。
李景隆面上的笑意有点牵强,南方卫所兵精锐的折损殆尽,要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肯定谁都不信的。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靖难老黄历的事情,肯定不能放在现在说了,李景隆只是答道:这一次我只是听说,朝堂上吵成了一团,但皇帝陛下似乎对这件事还是持乐观态度,认为换帅即可,不必放弃征安南。
说起老黄历,李景隆心头一突突。
上次那本去年的老黄历,可是把他给害惨了,要不是命大,险些被暴昭给杀了。
这次若是真出征,还是得看今年的黄历。
李增枝沉吟道:只是不知道成国公是怎么被救回来的?难道真的是外面传的那样,用的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若是真有,兄长不妨去求两颗,家里留着备用。
哪有什么仙丹?李景隆哭笑不得。
没有仙丹?外边都这么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李增枝微微惊诧:而且,太医院的御医们可都是对成国公的病情束手无策啊,这总不是编的.太医院使戴思恭知道吗?太祖高皇帝御用的那位,人称‘华佗在世’,一样干瞪眼。
戴院使确实诊断过了,不过姜郎把成国公救回来,用的不是仙丹,而是一味名为大蒜素的新药,是大蒜素,不是大蒜。
李景隆说话的语气很笃定,因为姜星火就是这么跟他强调的。
好吧,不过成国公就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性命,想来也是元气大伤,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李增枝叹息一声,又道:只是,如此一来,兄长你真不打算争一争?现在有不少侯爵,也都在请战呢。
你比我都急!李景隆瞪了弟弟一眼,李增枝讪讪地笑道:都听说往安南卖东西有的赚,若是大哥成了主帅,咱们家的产业自然会多增长一些。
国朝没有公爵能打,反而选侯爵领兵的道理。
李景隆这次倒是跟弟弟说了心里话:淇国公丘福太老,魏国公徐辉祖在陛下那里比我更不受待见,更受忌惮,伱说的十拿九稳不见得,但十有八九倒是真的。
这里便要说的是,李景隆自己觉得他比徐辉祖方方面面都要强,但是在别人看来,未必如此。
可这对于李景隆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为何?答案再简单不过,皇帝不需要太强的统帅,只需要足够用的统帅。
李景隆是否自认为天下无敌,对朱棣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棣觉得李景隆其实没徐辉祖强,而两人同为洪武开国勋贵里面淮西集团的带头人物,李景隆却远比徐辉祖好控制。
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哥啊!历朝历代,多少外戚篡位,还不够警醒吗?王莽的天下怎么来的?杨坚的天下怎么来的?一个又能打关系网又强的大舅哥,哪个皇帝敢放心?而李景隆和李增枝的父亲是老朱的外甥不假,但这兄弟俩终究是朱棣觉得能拿捏得住的,这几十万兵给李景隆,朱棣能睡得好,既不怕李景隆造反,又不怕李景隆打不过安南军。
而若是给了徐辉祖,那朱棣恐怕就睡不着了。
所以说,这件事不用争,等陛下来找就好了。
李景隆倒是老神在在,拿定了主意。
再者,不管是否能继任主帅,安南那边的情形,恐怕比预计的还严峻。
兄长何出此言?李增枝眉头皱起。
昨天我收到消息,郑和的船队在占城国登陆了,似乎帮助占城国稳住了安南军队的攻势.安南军队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大明借道占城国从背后突袭,所以趁着占城国王【占巴的赖】新遭了老国王去世,即举兵攻其旧州格列、沙离牙,以及板达良白黑等州地盘,并且自造镀金银印、九章冕服玉带等物,赐给占城国王【占巴的赖】,强迫其向安南国称臣,还把上一批大明派往占城国的使者悉数杀害在了尸毗柰港口。
安南人这么狂?李增枝不解地问道。
嗯,若不是郑和的船队登陆,占城国几乎快要被安南国一口吞了,自联手抵御蒙古人过后,两国就开始相互攻伐,两国打仗是不看大明脸色的,占城国强的时候,安南国的国都被攻陷了四次,如今到了安南国强的时候,占城国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那若是兄长你继任主帅,又该怎么打?需要借道占城国吗?你猜?哦。
李增枝目光闪烁:莫非兄长有了某种计划?李景隆神秘一笑:姜郎这些时日,曾与我聊到过一种战术,名为两栖登陆,说起来倒也不复杂,原理还是隋朝征高句丽时来护儿用的那套战法,只不过咱们现在有火炮可以挪到船上来,有火炮掩护,再用舢板、小舟抢滩,自然无往而不利,一占领滩头登陆场,大军物资便可源源不断地上岸.安南上千里海疆,在我大明面前,无一不是破绽,无一不是登陆场,到时候被我军拦腰掐断,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李增枝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从未接触兵事,但却能听出来李景隆这话说得霸气绝伦,当即对李景隆肃容拱手道:兄长之谋略实乃深思熟虑,小弟望尘莫及!李景隆哈哈一笑,将手中茶杯放下,换了酒樽,倒满酒举起来:来,为了我大明的自由贸易,干杯!干杯!——————李景隆和李增枝兄弟在府中畅饮的同时,奉天殿内也在喝酒,皇帝亲自设宴,招待姜星火和太医院的戴思恭和汪伯善、袁宝、陈克恭、王彬等人。
虽然姜星火用大蒜素把成国公朱能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但后续的调养,用的还是御医们的法子,这些人都认真地费了一番心力,如今朱能虽然还很虚弱,下床有些困难,但大体上是无碍了,只要好好休养个半年,便能彻底恢复健康。
不得不说,抗生素这种东西,对全然没有接触过的古人,实在是神药。
哪怕是抗生素里面药效最差、保存时间最短的大蒜素,针对呼吸道类的传染疾病,依然是药到病除,毕竟古人一点耐药性都没有,可以百分百地发挥作用。
酒过三巡,太医院使戴思恭还是没忍住,老头端着酒杯敬了姜星火一杯,问道:敢问国师,这大蒜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能有如此起死回生之效?姜星火还是比较尊重老头的,回敬了一杯,随后道:起死回生倒也谈不上,主要是对肺部和喉咙以及肠子里面的病起效果。
那为何会有如此效果,上千年来,又为何没有人发现呢?你问为何会有如此效果的原因倒也简单。
姜星火抬头看向皇帝,说道:陛下,宫里可有显微镜?若是有,不妨拿来给戴院使解惑。
宫里自然是有的,心腹爱将朱能被救了回来,朱棣这时候心情也很不错,爽快地让宦官去拿。
不多时,一个水晶石打磨的显微镜便被宦官用托盘呈了上来。
太医院使戴思恭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东西。
这便是显微镜?不错。
姜星火点点头,说道:秘密便在其中,等我略微调试,戴院使自可观看。
他先用右手轻按住上面镜片边缘,再用左手拇指压在下面镜片内壁上,随后滴了一滴水,右手则握紧镜柄,向前移动上面镜片,将其与下面镜片平行而立。
好了。
戴思恭迫不及待地接过显微镜,小心翼翼地放在宴席的案桌上,然后他缓慢地旋转显微镜,仔细研究起来,越看越觉得惊奇,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姜星火也不急,静静地坐着,看他研究显微镜。
看出什么门道了吗?很快,显微镜中出现一片小型的空白区域,而这片空白区域里则充斥着大量白色游虫一样的物质,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移动。
显微镜的视野中,所有物质都在高速流动,它们由一个又一个更细微的颗粒构造而成,在显微镜下变换不定。
这这.这居然.戴思恭激动得语无伦次,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涨红,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旁边几位太医也围了过来,一个个盯着显微镜,想知道戴老究竟看到了什么。
良久,戴思恭才稍微冷静下来一些,把显微镜递给身边的人,感慨地叹道:今日方知,所谓‘佛观一粒米,大如须弥山;若人不了道,披毛带角还’果然不假。
不错,这一滴水中就有如此多的游虫,真是难以想象,若是其他更脏,含有虫子更多的东西,喝下去不会生病。
另一人恋恋不舍地放开显微镜,说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这种说法若是放在以前,老夫是万万不信的,直至今日,亲眼所见,老夫才知道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戴思恭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这大蒜素,便是灭杀这些肉眼不可见的游虫的?不错,这游虫叫做细菌,而细菌按照形态的不同,可分为球菌、杆菌、螺形菌三类。
虽然没看见,但细菌的三种形态,太医们倒也不难理解,顾名思义嘛.姜星火接着说道:而成国公的疾病,便是由百日咳杆菌引起的。
不管是球菌、杆菌还是螺形菌,一般都由外层的细胞壁、细胞膜,以及内层的细胞质所构成,而植物的细胞则与细菌不同,是有成型的细胞核的,细菌则没有成型的细胞核。
至于为何大蒜素能灭杀百日咳杆菌,继而救回成国公的命,便是因为大蒜素是抗生素的一种,所谓抗生素,便是能杀菌的一种东西,主要是针对细菌有而人没有的机制进行杀伤,包括抑制细菌外层的细胞壁合成、增强细菌细胞膜通透性让其容易被摧毁、干扰细菌内部生长物质合成、抑制细菌的复制。
原来如此!戴思恭恍然大悟:所以这大蒜素,就是通过各种方法,破坏细菌,从而把人从细菌的侵蚀里拖出来。
是这个意思。
太医们都兴奋了起来,毫无疑问,如果这条路行得通的话,他们将会给医学带来划时代的变革,他们的名字,都将与那些著名的医学家一起流传于后世!你们再放一滴酒,试试看。
太医们刚才旁观了姜星火操作的过程,此时上手倒也不困难,不过是把水换成酒而已。
而这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一个新世界。
酒中几乎没有多少游虫!这是为何?这便是我之前一直倡导,用高度酒来清洗伤口的原因,因为高度酒里没有多少细菌的,而且本身就带有一定的杀菌效果,用来治疗外伤,能够避免伤口感染化脓。
姜星火又道:这些东西若是诸位有兴趣,不久之后,孔希路会在《明报》上公开发表相关的文章,还请几位关注,若是能声援,自然再好不过.不过到时候显微镜可能就卖的贵了。
一直在端着酒杯饶有兴趣地观看的朱棣,哪还不晓得姜星火的意思?他当即大方地挥手道:一人一个!稍后朕便让工坊去做新的,做好了送到你们府上。
谢陛下隆恩!看到自己又给负责磨镜子的小五等诏狱扫盲班成员找了新的订单,姜星火也很开心。
这些原本不识字、不识数,只能混迹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如今通过在袁珙的工坊下负责技术以及研发,过上了还算不错的生活,这些人的命运,可以说彻底因姜星火而改变了。
宴席结束,太医们恋恋不舍地离去,殿内只剩下了朱棣和姜星火。
朱棣放下酒杯,刚才一杯接一杯,这时候脸有点红,手反而有些凉,他搓了搓手,先问道:国师,那玻璃工坊怎么样了?此前不是说,玻璃若是弄成了,完全可以当做廉价水晶石来用,到时候玻璃镜不仅效果比铜镜好,放大镜、望远镜、显微镜这些镜片,也都可以用玻璃来做,继而大量推广普及了。
进度有些慢。
姜星火能理解朱棣的急迫,皇帝过惯了苦日子也想暴富嘛,但烧玻璃能不能成这种事情,并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该等还是得等。
不过陛下不用担心,肯定是能成的,最多就是多试几个月的事情,如今人力物力投入的都够,只需要穷举尝试不同方法即可。
制造工艺上,是没有难度的。
因为说穿了,烧瓷器华夏世界第一,而瓷器和玻璃,本质都是硅酸盐非金属材料,都是二氧化硅弄出来的,从制造工艺上讲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华夏以前也不是弄不出来玻璃,只是弄不出来透明的玻璃而已,问题就在于玻璃原材料里需要碳酸钠,而这东西在古代没法人工制备,华夏也确实缺乏天然硷,但姜星火知道草木灰是能够代替碳酸钠的,草木灰这东西放在凉水里充分浸泡,然后用布进行过滤,最后煮沸就能得到与碳酸钠起相同作用的碳酸钾。
天然硷没有,草木灰还不是遍地都是?当然了,姜星火也只知道大概的内容,其他具体原理和步骤,还得袁珙他们摸索,所以成功肯定没问题,只是时间而已。
听闻此言,朱棣也放下心来。
陛下放心,别的望远镜显微镜之类的不说,大明有钱人家的小姐,谁不想买个好镜子照着?先卖的贵一点,光是梳妆镜挣回几十万两都是轻而易举。
朱棣吃了颗定心丸,这才尝试着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自从得知成国公朱能病重后,一直萦绕在朱棣脑海中的疑问。
国师.朱棣的声音他自己都没发觉,有了一丝轻颤。
陛下请讲。
姜星火有些纳闷地看着朱棣。
既然你预言了成国公的未来,并且成功插手改变,避免了成国公的死亡。
那么,你所看到的朕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朕会被人谋害或是生病而死吗?朱棣的神色有些激动,双拳微微攥紧,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姜星火。
这句话朱棣其实早就该问出口了,只是一直犹豫再三,倒不是担心姜星火不愿意透露只是姜星火的本事已经超出常理太多太多,让朱棣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真如他自己所言的未来进行,那未来若是坏的,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还不如不知道。
只是朱能若无姜星火出手相救,此时恐怕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了,这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朱棣,所以朱棣此时才问出这个问题。
看着紧张的大吸血虫,姜星火有点无语。
这人吧,涉及到旁人的事情或许无所谓,涉及到自己,尤其是涉及切身厉害的时候,任谁都未能免俗,再英雄一世的人也是如此。
陛下,您的命格乃天生龙气加持,怎么可能随便就被人给谋害?定然是寿终正寝的。
姜星火淡笑着答道,仿佛对朱棣提出的问题毫不意外。
但是朱棣显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国师不是曾经说过未来的大明皇帝会发生的事情?为何现在不肯正面回答,难道看不透吗?朱棣的语气里透露出一股急切和怀疑。
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透的,若臣真有那本事,恐怕早就飞升了吧!姜星火似乎察觉到朱棣的异常,故作轻松地打趣了一句。
其实姜星火的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看透,假的是,他看不透的人,只是他没印象的历史人物而已。
姜星火的心思百转千回,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朱棣的心理。
陛下,您今日找臣过来,莫非是要臣推演您的未来?朱棣的脸上闪过了犹豫。
他的内心确实希望由姜星火帮他推演未来,毕竟姜星火的预言准确度太惊人,可是他又有些担忧,若是推演出口,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会影响到自己。
嗯,你替朕算算,若朕真的遭遇了不幸,该如何应对?朱棣沉默片刻后点头承认。
朕陛下!朱棣刚想恳求姜星火帮忙推演,却被姜星火打断了。
陛下,恕臣斗胆,臣不想掺合进您的未来中去,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不灵了。
国师,你这是何意?陛下,您不用担忧,臣只能告诉您。
姜星火安慰道:您最少还有二十年阳寿,多了那就没数了。
如今是永乐元年(1403年),按照前世的历史线,朱棣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在第五次征蒙古回师途中,病逝于榆木川,享年六十五岁,实际上按照此时来算,还剩下二十一年的寿命,姜星火怕有零有整吓到朱棣,干脆说了个最少二十年阳寿来宽慰朱棣。
最少能活到六十多岁吗?倒也不错。
略微出乎姜星火意料,朱棣得知了自己的寿命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神色表露出来。
显然,对于朱棣来说最少二十年的时间已经很满意了,足够他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了。
不过。
姜星火叹了口气,让朱棣心一揪。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陛下死后,可是与秦始皇一个待遇啊。
朱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和秦始皇死后一个待遇,真不是什么好词。
朱棣虽然文化水平可能跟文官们没法比,但也不是纯文盲,经史子集还是看过一些的,最起码《史记》是看过的。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
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
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姜星火当然没撒谎,在前世的历史上,朱棣驾崩于榆木川,太监马云密与大学士杨荣、金幼孜谋,以六军在外,秘不发丧,熔锡为椑以敛,载以龙举,所至朝夕上膳如常仪。
但不管朱棣怎么问,姜星火都不肯说具体情况了。
这朱棣陷入迟疑,无奈只得问道:国师,依你之见,朕的未来,是否能够逆转?逆转谈不上,陛下的未来基本都是好的,但避免死后如秦始皇故事,也绝非完全没有办法。
噢?国师有办法?朱棣的精神猛地一震,连忙催促道:快说!国师若真能化腐朽为神奇,朕必定重谢!遗诏,自古以来都是后人给大行皇帝写,可谁有规定,皇帝不能在大行前写好呢?姜星火指了指奉天殿上的匾额,又指了指朱棣龙案上用来盛放密折的木匣。
朱棣这一下子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是了,朕完全可以写一式两份,把这项制度定下来,如此一来,朝野皆知,自然不虞秦始皇故事了。
那国师可否详细说说?姜星火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可不想因此而卷入到历史的旋涡中。
朕倒是忘了,国师什么都不需要。
朱棣叹了口气道:那国师不妨自己提要求,只要国师肯说,朕都允。
陛下不怕臣信口胡诌吗?姜星火笑问道。
国师说笑了。
姜星火收敛笑意,说道:臣只希望陛下答应臣一件事,这件事稍后再说而除了这件事,臣帮陛下大概知晓未来的事,切勿传扬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陛下可愿意?好,国师你只需助朕知晓命运,朕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用答应姜星火一件事来公平兑换预知自己的命运,朱棣很满意。
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
即位以后,躬行节俭,水旱朝告夕振,无有壅蔽。
知人善任,表里洞达,雄武之略,同符高祖。
六师屡出,漠北尘清。
至其季年,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明命而入贡者殆三十国。
幅陨之广,远迈汉、唐。
成功骏烈,卓乎盛矣。
是为,明太宗。
百年之后,因后世皇帝乃藩王入嗣,小宗继承大宗,故此改为——明成祖!有明一朝,自成祖始,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看着嘴唇微颤的大吸血虫,姜星火忽然有些感慨,问道。
这就是陛下未来二十年的命运,陛下,你觉得满足了吗?朱棣忽然摇了摇头,努力从这种宿命感中挣脱出去,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看向姜星火。
此刻,某种东西如同烈焰一般在他的雄心中燃烧。
这种东西,是对宿命的挣脱,是对既定未来的不屑,是对自己永无止境的目标的彻底宣泄。
国师,朕想做的更好,你看还有机会吗?第417章 两线【感谢金主壶中日月,袖里干坤的黄金盟打赏!】陛下总该告诉我想要做什么,我才知道陛下有没有机会。
朱棣起身从屏风后拿出了地球仪,开始了指指点点。
这里,这里,那里,还有那里。
朕全都要!姜星火点了点头:陛下想做的很难,但是只要陛下肯去尝试,那么终究能够做到的。
朱棣的眼眸亮了起来,他盯着姜星火,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你看,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要是换别的皇帝来,能达到朱棣在姜星火前世历史上的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朱棣的眼界被姜星火拓宽了,非但不满足,反而想要更多。
当然了,虽然在诏狱中,姜星火曾经告诉他,大明可以成为日不落帝国,但别人告诉的,跟自己想要的,能是一回事吗?以前不过是随耳一听,而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条新的轨迹之上。
但是呢,最重要的问题,还需要姜星火来解答,那就是大明怎么才能成为日不落帝国?这当然不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问题的答案绝对不是往外打就完事了。
而是自古以来,帝国的统治都是有极限的,这么多年,只出现了一个接近于无限的帝国,那就是蒙古帝国.不过蒙古帝国在西方的东欧、北非,南方的天竺、占城,东方的日本,其实也遇到了极限。
但即便是蒙古帝国这种仅仅是接近于极限的帝国,也仅仅维持了数十年,便彻底土崩瓦解。
所以,朱棣需要的答案,是一种真正行之有效的路径。
帝国的有效控制,只取决于两种效率,第一种是运兵的效率,第二种是通讯的效率。
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都在诏狱里告诉过陛下。
朱棣似乎想起了什么:国师是说【铁马】与【千里传文】?不错。
姜星火点点头,复又说道:后者不管是有线的还是无线的,二十年内未必能出现,但前者,随着工业革命的进行,是一定会出现的。
蒸汽机,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最重要的产物,随着蒸汽机的出现,人类社会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火车、蒸汽轮船.都将大大地提高人类的运输效率,与此前的人力、风力等动力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当然了,如今的大明,距离生产出真正能投入工业使用的蒸汽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技术、材料、配套产业、市场,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问题,并不是说姜星火手搓出来一个就万事大吉。
最简单的问题,蒸汽机一开始的用途是矿区抽水,而如果大明的人力成本极为廉价,用蒸汽机不如用人,你把蒸汽机卖给谁去?别人不买难道要强制摊派吗?就算买了,后续的维修保养要不要解决?总不能姜星火化身机修师傅天天去修蒸汽机吧?那是不是得培育出一整套懂得操作、维护、维修的技术人员?同时,是不是得有一套标准化的生产流程和技术指针用以降低故障率以及便于维修?不过.姜星火微微眯起了双眸,他看了一眼朱棣,说到:陛下现在需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朱棣皱眉:怎么说?不管是【铁马】还是【千里传文】,诞生的基础都是建立在有一个能够实现良性循环与对外扩张的经济体系之上的,经济需要催生出技术革新,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当下要面临的事情在于陛下是否有足够的决心推动经济体系变革的第一步。
万事万物,既然选择,便有代价。
朱棣得到了他想知道的,那么代价是什么呢?变法进入到了新的阶段,不仅需要对商业进行变革,同时,朝廷必须使用适当的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对经济的发展予以推动,除此之外,国家主要手工业品与原材料的生产,也应当制定一个总体规划,就如同用考成法考核文官一样.或三年,或五载,总是需要的。
陛下,您要记住,当今世界是个大棋盘,谁能先发制人谁就是胜者,谁掌控棋局就可以操纵世间一切,但您想赢,就必须先把内功修炼到极致。
《明报》是有连载武侠话本的,一经连载,风靡大江南北,所以内功这个从道家演化来的词是什么意思,朱棣还是能听懂的。
姜星火的话让朱棣陷入沉思之中。
姜星火是在向他索取更多的权力,而这种权力跟以往并不相同,不是某个具体的事务,而是国家除了农业品以外,几乎所有经济产物的计划主导权。
这种权力并不陌生,商鞅获得过,桑弘羊获得过,王安石也获得过。
所谓为天下理财,当如是也。
只不过与前辈们不同的是,姜星火的玩法显然更新颖,版本叠代的更快。
姜星火不再依靠单纯的官僚体系所带来的行政威权,而是更加注重运用后世经济学、财政学的手段,用自上而下的办法来主导经济变革。
这就是国师的要求吗?朱棣凝视着姜星火。
是。
姜星火坦然无惧。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道:容朕想想。
姜星火也不逼迫,虽然朱棣说了皆可允,但说的时候谁不会说呢?说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故此他行礼后,准备离开。
朕送你。
朱棣跟随姜星火走出奉天殿,来到宫殿更外面的宫墙下,小灰马早已等候多时。
臣告辞。
姜星火拱手,并不那么恭敬的行礼。
国师。
突然,朱棣停下脚步。
朕答应伱.二十年,五个四年规划,朕要看到你所说的一切。
朱棣拍了拍姜星火的肩膀,轻叹了一声:去吧!遵旨!姜星火点了点头,翻身跃上马背。
驾!伴随着小灰马长嘶,姜星火扬鞭策马,小灰马在明明很宽却看起来很狭窄的朱红宫墙中哒哒哒了起来。
翌日,两份圣旨从宫中传出。
第一份圣旨,授予国师、上柱国、特进荣禄大夫、奉天辅运推诚效义文臣、总裁变法事务衙门总裁官姜星火,筹措成立大明中央银行,及经国理财规划之权。
第二份圣旨,命曹国公、柱国、特进光禄大夫、奉天辅运推诚宣力武臣、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五星上将李景隆,接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继任东路军主帅继续征伐安南。
——————北线无战事。
大明的东西两路大军,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从南方各布政使司完成调兵、集结、粮草储备、适应训练等动作。
而李景隆在历经颠簸,于八月底抵达龙州这个后勤补给枢纽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一地烂摊子。
有句被说烂了的老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这玩意真不是玩策略游戏,不是说鼠标一键点击,几十万大军就可以无视地形、疲劳、后勤进行移动,然后再点一下开打,最后出胜败结果真实情况要比这复杂一万倍都不夸张。
龙州官署里,先期抵达此地负责大军后勤的工部尚书黄福有点麻爪,情况很糟,糟的出乎他的预料,糟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黄福喝了一口茶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李景隆卸了戎装,梳洗一番换回官服后,看着叹气的黄福,疑惑问道:黄尚书何故闷闷不乐啊?黄福拿出了一份文书递给李景隆,苦笑道:南方各布政使司土兵军夫与辅兵,总数合该八万,原期是九月初旬齐聚龙州。
李景隆眉梢一挑,来时的情景虽然没有细看,但这龙州城周围可不像是有八万兵的样子。
但如今八月已经快过完了,从长江沿线抽调二十个卫的精锐都被您带来了,这些南方各布政使司的人马还没到齐不是没到齐,是压根就到者寥寥。
相比如黄福的头大如斗,对于这种情况,运筹学与后勤学技能点满的曹国公表示情绪稳定,更大、更惨的阵仗他都见得多了,靖难哪次会战失败,不是几十万人乱哄哄地往回跑?给他点时间,一样能重新整编训练、补充粮草、再次上阵。
更何况,如今还不是打了大败仗,只是集结的有点拉胯而已。
移檄催了吗?催了。
黄福指着公案上的堆积如山的文书:不可计数,但不来就是不来。
至于来的.黄福更是一阵无语:昨天南丹卫百户才引军丁一百零七人到此,我亲自去点阅,可是其中壮健可用者,恐怕是十无二三,其余的要么年幼,要么有疾,而且衣食皆不足,形如乞丐一般。
南丹卫?李景隆闭目稍加思索,脑海中出现了南丹卫的具体位置,他睁开眼,复又问道:从南丹卫到龙州府,沿途柳、浔二府没有供给补给吗?没有,柳、浔二府的知府回应是因为多有军户窜逃,若是不给补给,这些军户为了一口饭吃,还能咬牙捱到龙州府,但若是给了,说不得就直接逃了,甚至流窜为匪盗为祸一方.过境的军户太多,两府贫瘠,只说实在是供应不起,而且这些人也没有收到指令。
黄福也是无奈,他从南京中枢来到这里,是头一次体会到办事之艰难,这种艰难,不是说你的身份高,你能随便杀人就能解决的,而是要真真切切地解决问题才行,而这些问题的存在,也并非都是别人故意推诿懈怠,而是都有各自的苦衷,站在每个人的立场上,似乎都没有错,但结果就是办不成事。
而且。
黄福指了指还在官署中忙碌的官员,说道:从南京带来的文官都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只能依靠地方的乡绅来办事,可户部原本委了负责运粮的赵员外,如今已殒于南宁,而另一个我委了催促箭矢和金疮药运输的黄断事也殒在了田州,其余差者目前皆未回,实在是无人办事了。
李景隆一边听着黄福陈述种种困难,一边翻看着手中给他的文书。
因为李景隆此前位置不固定,一直处于移动状态,所以需要他这个征夷将军、总兵官处理的书信公文,都送到了龙州府。
征讨安南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奏:今已于云南布政使司各处运粮二十二万石,赴临安及蒙自收贮以待用,云南井盐亦移于蒙自开中。
及于云南都司增拨官军一万,委都指挥万中、把都等领,于蒙自迤外连营驻扎,攒运粮储,以为声援。
看到西路军沐晟的后勤工作做的还算有序,李景隆稍稍松了口气,但下面的内容,却让他眉头一皱。
另夏日多暴雨,有山洪冲垮道路,四川、贵州两都司土兵之集结或有阻碍,请总兵官勿忧,职部必于约定日期之前集结。
真山洪还是假山洪,李景隆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沐晟的意思很明显,西路军该准备的都准备,不会耽误大局上的事情,但是你要指望我先去打安南,那你别指望了。
不过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李景隆并没有太多纠结,只是对黄福说道。
黄尚书,两广的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不是你能力不足,而是有人在作梗。
黄福当然对目前展开的极度不顺利的工作有些疑惑,但他确实是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于是向李景隆问道:朝廷征安南,何人敢于作梗?目的又是为何?愿闻其详。
南方各布政使司的兵,从北面入广西的,之所以如此迁延,怕是韩观和各都司的将军们有些龃龉韩蛮子嗜杀,这些年跟周围的将军们都闹得不太愉快,各都司的将军们对韩观意见很大。
以前他佩征南将军印,镇守广西,节制两广官军倒也罢了,可偏偏前阵子陛下又让他往江西练兵平定当地叛乱,除了广西,还兼节制广东、福建、湖广共四个都司可他资历太浅,性格又跋扈,得罪了太多人,福建、湖广两都司如何服他?没多久便撤回了任命,又被派回了广西,不过梁子也结下了。
黄福一个工部尚书,大明军界内部的派系斗争自然是不了解的,此时听李景隆如此说来,倒是有了几分明悟。
韩观跟李景隆一样,都是开国勋贵二代,是忠壮侯韩成之子,早年曾以舍人之职宿卫禁宫,老朱很欣赏他,所以给他授任桂林右卫指挥佥事,从那以后,韩观在广西干了将近二十年,一路做到广西都指挥使、征南左副将军。
在广西,韩观以镇压土人叛乱心狠手辣而闻名,正面摆开车马,几万、十几万大军对阵或许他不行,但却是个搞小规模治安战的高手。
韩观曾经捕捉宜山等县蛮人,一次性斩杀二千八百余人,在以征南左副将军的身份跟随都督杨文讨伐龙州土官赵宗寿,嗯,也就是现在李景隆和黄福坐的这里的前任土皇帝时,根本不接受投降,一次性就杀了一万多人,龙州府也因此改土归流。
韩观性格凶狠,该杀该罚的毫不宽容,治军可谓是令下如山,广西的都司兵根本没有人敢违犯,而且韩观对抓获的叛军一向是零容忍,只要抓到,一定要处以极刑,偶尔放过一两个人,也是割鼻割耳,让他们回去告诉各地蛮人,因此蛮人都丧了胆,广西境内才因此得以安宁。
可韩观这种凶狠跋扈的性子,不仅是对广西当地的蛮人土官,便是对同僚也是如此,故此极其不招人待见。
这样说,各都司的官兵倒不是有意拖延,而是有了默契,要压着时间进广西,联手给韩观一个难堪?是。
李景隆倒没什么担忧,他想了想说道:在德州的时候,韩观曾是我的部下,这样吧,我以个人的名义移文给南宁,让韩观来龙州府一趟.其余各都司的长官,我也大多熟识,或是我父亲的门生故吏,或是我的旧部故交,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眼下还是要以国朝大事为重,便是在龙州府来一场辕门射戟,也未尝不可。
李景隆说了很多,黄福只从中听出了两个字。
——人脉。
之前朱棣决定不动用南京周围的二十三万燕军主力后,为啥要千里迢迢从山东给朱能调了兵当做总兵官的直属部队?原因就在于南军各派系之间的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朱棣怕朱能手里没有嫡系部队指挥不动。
而不管是曹国公李景隆还是魏国公徐辉祖,都是能处理好南军各派系的关系的,因为南方各都司的将军们,基本都是洪武开国将领们的二代,这些人或许跟韩观一样,不是家中长子没有袭爵,亦或者父辈就没有爵位只是普通将军,但他们在大明地方军界依旧有着很深的影响力,基本都是在某地盘踞经营了十几年、二十几年了,这种地头蛇,如果刀把子不够硬,没点关系是指使不动他们的。
部队按时集结的问题,眼下算是暂时解决了,黄福的关注点又来到了后勤上。
还是得用开中法,我给黄尚书提两个建议,是我与国师商量过的。
当然了,最后结果如何,还是黄尚书你来定,毕竟后勤这件事,陛下委了黄尚书你全权负责。
关于这个问题,李景隆显然深思熟虑过,在出征前也跟姜星火特意讨论过。
第一个是给两广地方开中,广东盐课提举司应该已经积了不少的盐,如今大军征安南,合该另官民富庶之家往太平等府运粮换盐引,每引米五斗,不拘于广东、海北二处关支,两广沿海各地皆可另外,停止开中,要等彼处粮储足用才能‘罢中’,所以盐引以两广为范围,不拘广东或广西。
这里便是说,开中法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不仅沿海各地的盐场产量不同、开中的指标不同,就连价格也不同,但最关键的是,盐只能在发放盐引的盐课提举司所在的布政使司销售!什么意思?就是不管你把粮食运到哪,你拿盐引,都是要在兑换地来兑换和销售,但销售价可不一定会大于你的成本。
那么我从广西龙州府的黄福尚书手里拿了盐引,去指定的兑换地盐课提举司兑换,兑换出来的盐在广东卖了对于我来说是赔本,能不能再运回广西卖呢?不行!跨境销售等同于贩卖私盐。
而且你犯法了知道吗?《大明律》规定,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
实际上,别说徒三年能有多少人最终回到家乡,就说杖一百,真要一百棍子结结实实打下去,人当场就噶了。
所以这种罪,跟死刑其实在某些时候是可以画等号的,而这个某些时候,指的就是没钱打点关系,或者有钱打点关系但主管官员看上了你的家产的时候。
此外,贩卖私盐若携带军器者,加一等;诬指平人者加三等;拒捕者,斩。
而为了短时间内筹措到足够的粮食,李景隆和姜星火商量后,给出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扩大盐引范围,从广西或广东某个单独的布政使司,扩大到整个两广。
也就是说,不管你在两广哪个盐场换的盐,都可以在两广任意地方售卖。
这样商人就有利可图多了,因为以前都是只能在广东换盐、广东销售.但问题是广东大部分靠海,盐产量大,盐价低啊!可如果能从广东拿盐,卖到广西山里去,当地的土司收盐的价格可就高多了,虽然有些风险,但经商哪有没风险的?只要能赚钱,商人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都是等闲。
黄福听后点点头,他知道这八成是姜星火的主意,但不管是谁出的主意,只要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就是好的,于是他开口问道:第二个呢?第二个便是朝廷给补贴,鼓励江南和浙江的商人通过海路运输粮食来广西的港口,然后官府再负责从港口到龙州府的路上转运。
这里得说明一点,那就是为啥朱棣要让黄福千里迢迢来广西负责后勤补给的筹措?直接从京城调粮食运过来不行吗?答案是不行,因为现在朝廷手里掌握的海上运力是严重不足的,海船基本都被郑和带走了,而海船的计划每年虽然也是下饺子的速度,但眼下都在各地船坞里进行组装,指望不上。
内河水师的运力都用在了运兵上,按计划的话,运兵一趟一趟的,勉勉强强赶得上,但要是再加上运粮食,那就要延误军机了。
不走水路,走陆路运输行吗?肯定也不行,因为南京距离广西实在是太远了,民夫在路上也要吃粮食,乐观估计的话,运到广西一石粮食,路上就得消耗二十石粮食。
所以,官府或者说军方,依靠现有的运力,是无法解决通过从江南调运来解决后勤问题的。
而姜星火和李景隆给的两个办法就是从其他方面着手,一是两广本地开中,二是通过江南商人进行海运。
而这种事情既然皇帝把权力下放给了黄福,那便只有黄福来做决定了。
黄尚书,我希望儿郎们能在安南国的东都升龙府过年。
李景隆表达了他的态度。
意思很简单,再拖延下去,若是后勤粮草迟迟不能准备完毕,那么安南的战事就会无法展开,而错过了十月到十二月的窗口期,来年雨热之时瘴气四起,再想打可就困难了。
行!黄福最终下了决心,虽然不管是动开中法还是给江南商人补贴,都与他的理念有所冲突,但眼下事急从权,负责筹措征安南大军的后勤是他的分内之事,还是得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比较要紧。
嗯,但是底线这个东西呢,突破了一次,下次可就更灵活了。
军队集结和筹措后勤物资的问题算是找到了办法,李景隆也松了口气,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海里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需要大量的海上运力,而大明的海上运力目前都在郑和手里,郑和在哪呢?此前传回了郑和船队在占城国登陆的消息以后,就很久没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了,不由得让李景隆有些担忧。
郑和船队虽然总人数有两万人,但其中多为船工、水手,战斗人员也仅仅只有数千,李景隆担忧如果陆上作战,面临数倍甚至十数倍的敌人,郑和能不能支撑。
毕竟这时候才是永乐元年,郑和船队的规模,还远没有到达巅峰状态。
而如今安南国的战略态势,基本上是南攻北守,北面的安南军,沿着富良江一线的城池寨堡集结防御,而安南国为了防止在大明入侵的时候腹背受敌,率先抽调精锐向南进攻,企图先灭掉占城国,或者把占城国的军队主力彻底打垮,然后再回师向北集中全力对抗大明。
胡氏父子的战略抉择并没什么问题,以弱抗强,就是要先吃掉弱小的敌人,再集中全力争取形成局部优势,从而击败强大的敌军。
姜星火前世萨尔浒之战,老奴不就是这么打的,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先吃弱再击强。
所以如果安南国不抢先动手进攻占城国,那么只要北线明军开始大举进攻,南线的占城国是一定会从背后夹击安南国的,毕竟两国是世仇,几代人用生命和鲜血浇灌的仇恨,是化解不开的,落井下石才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而安南国确实通过突袭,取得了很大的战果,占城国北面的国土基本沦陷,甚至占城国的都城因陀罗补罗都直接受到了安南国兵锋的威胁。
——————南线有战事。
占城国都城因陀罗补罗,城外此时数万安南国士卒列阵在平原之上。
为首一人,穿着华丽铠甲,骑着宝驹,赫然就是安南国的骁将——潘麻休!他抬头仰望着占城国都城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嘴角勾勒起冷意,淡漠开口:今天,本将军就要血洗整个因陀罗补罗,杀光所有占城人,生擒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即占巴的赖)!潘麻休一挥手:攻击!剎那,前方数千步卒齐动,看着云梯、橹盾、沙袋等物,直冲城墙。
城墙上。
报——一名斥候急匆匆的冲上城墙,负责守城的占城国王孙【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立即迎接上来。
天朝的大军到了何处?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望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安南军队,急切地问道。
虽然因陀罗补罗是占城国的国都,但是说实话,这个所谓的国都人虽然很多,但城墙修筑水准,放到大明也就是县城的水平。
还没有联系上!斥候的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
而这时候,守城的占城国军队里,军官的呼和声此起彼伏。
敌袭!敌袭!、弓弩准备啊!瞬息之间,随着战争的来临,城墙上顿时骚乱起来,没什么经验的守城军官慌忙调集来弓弩手,严阵以待。
事实上,别说占城国的士卒,就是这些军官,也都已经十多年没打仗了。
在制蓬峨时期,占城国的军队强盛一时,不仅大举北伐,攻破安南东都升龙府,大肆焚烧掳掠而归,而且还在石耐港大败安南军,击毙陈睿宗.而好景不长,在制蓬峨、罗皑两位国王统治之时,便是占城国的最后一次强盛时期了。
如今的占城国,不说战力为五吧,也可以说是人人可欺。
城墙之上,几百名弓弩手紧张至极。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防御啊?天朝的大军怎么还不到?上次若不是天朝大军的帮助,我们根本守不住。
不用担心,第一波敌人只有几千人,应该能挡住,我们只管射箭就是!一名小统领安慰着众人,他拿起弓箭搭上箭矢,瞄准了城下的军队,毫不犹豫的拉弓射箭。
咻——利箭飞射而出,带着尖啸声落在城外安南国军队之中。
有了长官的带头,占城守军的弓弩手也开始了大胆射击。
嗖嗖嗖!密密麻麻的箭雨落下。
噗嗤!、呃啊!箭矢落在敌军中爆发出阵阵血花,可惜却并不能阻止安南国军队的攻势。
当云梯搭在了城头上后,安南国主将潘麻休,亲自披着扎甲,胳膊上挎着圆盾,嘴里叼着钢刀,率先攀爬,城墙只有几丈高,根本就是几下子就上去了。
哈哈哈!区区箭雨,奈何老夫分毫,给我杀!用圆盾挡下了一轮箭雨后,果然如潘麻休所料,占城国军队疏于防备,别说滚木礌石,连金汁都没有准备。
受到主帅勇猛先登的振奋,城池下的占城国军队之中,传出怒吼,紧接着,数不清的刀枪剑戟刺向了城头之上。
啊!惨叫之声传出,瞬间城墙之上,鲜血飞溅。
城头上,数千名守城士卒看着登上来的安南人大惊失色。
上一次有着大明军队的帮助,他们并没有觉得安南人有多么强悍,而且上次安南人并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所以被郑和所辖的明军击退后,就焚毁杂物收兵北返了,而占城国在狗仗人势之下,甚至起了某些轻视之心,可如今血淋漓的事实却是给他们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没有大明,他们根本不是安南人的对手!而正是因为这一耽搁,他们错失了把安南人反推下城头的最好时机。
实际上,在古代攻城战中,进攻方攻上城头并不等于胜利,相反,每天都攻上城头每天都被推回去的战例简直数不数胜,譬如著名的玉璧之战、睢阳之战。
但可惜占城国军队被敌人吓破了胆,并没有这种意识。
哈哈哈哈!你们以为凭藉这点乌合之众就可以阻拦我大军吗?简直痴心妄想!潘麻休在城头大杀四方,接连砍死了十几名守军,直接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后续的安南国军队源源不断地登上了城头。
快躲!守城士卒惊恐至极,连滚带爬的逃窜到一旁,他们惊魂甫定。
这些安南人竟然有这么厉害?这还打个屁?!城楼上,一众占城国士兵本就惊骇莫名,这时候随着人群中的投降主义谋士发言,很快就从守势演变成了溃势。
不好了,有大批敌军冲进来了,大家赶紧撤退啊!快跑,跑啊,快!城头上一片混乱,士兵们吓坏了,他们疯狂的逃窜,甚至有人直接丢掉手中武器转身逃遁,这让原本还算严阵以待的守城部队阵线顿时溃败。
该死!看见敌军冲了进来,占城国王孙【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大骂一句:这群废物!不过这时候眼看城墙守不住,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于是一把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率先冲了下去,一刀斩杀一名敌军士卒:弟兄们,退回去保卫王宫!就在占城国王孙【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带着一些精锐开始撤退回王宫的同时,随着潘麻休一声令下,安南国的大军也纷纷跟着他,冲进占城国的都城之中。
而都城之中,原本繁华的街道之上已经空荡荡的,所有的店铺门都紧闭着,百姓透过门缝和窗户,惊惧万分的看着冲杀而来的敌军。
完了!无数百姓惊恐的看着安南国军队,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王宫,这里修筑的比都城的城墙更加坚固。
大胆贼子,竟敢闯入我占城王宫!一队占城国禁卫军正在背靠着宫墙列阵。
杀!潘麻休丝毫未减速,依然率领精锐冲杀。
砰砰砰!潘麻休身边的士卒和王宫守军碰撞,激烈的厮杀瞬间展开。
一场血腥的杀戮,正式开始。
杀了这帮逆贼,杀了这些狗杂碎!杀!杀!杀!王宫禁卫军很能打,安南国一名名士兵倒地,但是很快,进城的安南国士兵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
占城国王孙【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一咬牙,一刀劈飞一人:继续给我杀!他麾下的士兵也拼尽全力厮杀,可是对面却仿佛是源源不断。
渐渐的,王宫禁卫军节节败退,损伤越来越严重。
王孙,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住!是啊,敌人太多了!撤吧!……士兵们都快崩溃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杀光。
占城国王孙【部坡亮微郊兰得胜那抹】脸色阴沉,他握紧拳头,眼眸猩红,恨恨的盯着远处。
今日我绝不会再退一步!他愤怒咆哮。
轰隆隆!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巨大声响。
是援军来了!听见远处的声音,士兵们一喜,纷纷看去。
上次,就是这种声音,是大明的大炮和火铳!果不其然。
大老远,就看见远处黑压压的安南国军队开始向这里被挤压。
是天朝的大军,天朝来救咱们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王宫禁卫军的士兵们一个个振奋不已。
不好!就在此时,潘麻休也看到了后方的情况,神色剧变。
这些明军,难不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潘麻休瞪大眼睛,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佯装撤退,然后等待了很多日,确认明军走了,才再次攻打占城国都城,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明军?不管了!先杀光他们,杀光眼前敌人,攻入王宫再说!虽然震惊于这些明军的突然出现,但是潘麻休毕竟是久经战场的沙场悍将,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命令麾下的部队发起猛攻,占领王宫,他们靠着人多,可以反推明军。
杀!潘麻休亲自提刀,带着精锐冲锋而上。
双方狠狠的碰撞在一起。
潘麻休麾下的士兵骁勇善战,实力强横,与王宫禁卫军战斗在一块儿。
杀!但是受到激励的王宫禁卫军显然也不弱,在外面的人死完后,里面还在节节抵抗。
随着床弩的出现,潘麻休麾下的精锐便被压制了下去。
不行,必须想办法!潘麻休目露急色,若是任由局势这般发展下去,恐怕他今日要战死在此!单章致谢黄金盟!感谢金主壶中日月,袖里乾坤的黄金盟打赏!感谢大佬帮西湖完成冲八万均的梦想!从此以后,西湖心里只有一个太阳!谢谢贵人赏识,谢谢平台培养,谢谢各位衣食父母的帮助!西湖无以为报,唯有码字,从此以后,我将爆肝码字,我是黑暗中的键盘,破晓时分的光线。
我将荣耀献于作家助手。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