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2025-04-03 04:40:09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那日,江心把换来的黄豆磨成豆浆,拿回去压实, 做成了卖相不太好的豆腐, 反正不影响食用, 江心就没理, 拿着小刀,把那块豆腐切整齐,又给隔壁几个关系好的邻居送了点。

郑婶子一家是太湖边上的人,他们家腊八传统是吃八宝饭,那天江心吃到了她有记忆以来最甜的一碗糯米饭, 偏偏霍一忠和两个孩子跟没事儿人一样, 吃得津津有味,把碗底舔了个底朝天儿,还让江心学做这个放了过分多红糖的饭,说下回还要吃。

而苗嫂子和黄嫂子都是西北那头的人, 吃的是腊八粥,两家人合做一大锅, 也分了他们家一大碗。

吃过邻居的东西,下午江心和霍一忠说:你去请姚政委和忆苦思甜几个人过来,晚上我们吃火锅。

反正是过节, 吃火锅就是要人多才热闹。

霍一忠戴上帽子, 出门去请人, 过了一阵,忆苦思甜两个戴着苏联式的风雪帽先跑来, 一进门就拿着个小雪球把霍明霍岩砸了, 几个人丢下手上练字的笔, 跑到屋外头,跟其他孩子玩起了雪仗。

江心在厨房里准备食材,她馋这个火锅馋了可有一个多月了,从几天前就开始囤吃的,为的就是腊八这一日能吃上,还特意让霍一忠把一口小锅从厨房拿起来,放到客厅那个平时烧火取暖的烤盆儿上,烧汤加热。

羊肉、牛肉、土豆、豆腐、西红柿、屯里人做的红薯粉条、大白菜、自己发的豆芽、大香肠、前两个月腌的咸鸭蛋,还有一些适合做汤的山货,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虽然没有天南海北的食材,但在有限条件里,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火锅了,别的不说,反正江心成就感还是十足的。

等把一些蘸料都配好了,江心徒手捻起一个生辣椒,吃了下去,辣得一激灵。

霍一忠和姚政委一进门,就看到江欣的在吃辣椒,两人都笑起来。

姚政委还打趣她:弟妹倒像是主席的老乡。

江心就笑,本来就是。

两家人洗了手,坐下围着锅子吃起来,姚政委过来吃饭,带了瓶好酒,和霍一忠小杯地斟酌起来,江心自己吃了个过瘾,还要顾着两个手和嘴都不停的霍明霍岩。

姐弟俩儿现在日渐长大,能争吵的事情越来越多,天天吵架又和好,为了争一样东西从楼下追到楼上,只要他们醒着,家里就没有一刻钟是清净的,好在两个人对外的时候出奇一致,吵架打架都一起上,所以附近这么大的孩子没个敢欺负他们姐弟的。

霍一忠和姚政委两人喝酒,还让忆苦思甜兄弟要浅浅尝了一口,兄弟二人当场要找个桶吐出来,忙喝汤冲淡嘴里的辣酒味。

姚思甜嘴最快,不知哪里学来的话:爸、霍叔叔,你们喝的是什么马尿?被姚忆苦敲了一下头:大家都在吃饭呢,说什么屎尿屁!兄弟二人坐着又要动起手来,打着打着没意思,又停下继续吃,姚忆苦还夸江婶婶真厉害,能弄到这么多好吃的,大冬天吃生辣椒,烫得要脱衣裳。

姚政委哈哈大笑,心情很放松,举杯要和江心喝一杯,江心就着霍一忠杯子里剩下的半杯,也全干了,一下就脸红脖子粗了,老乡们酿的高粱酒也太烈了!说笑玩闹一阵,大家酒足饭饱,霍一忠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江心去泡了茶出来,她酒量浅,才喝小半杯,脑子就发晕了,半躺在前阵子刚打的摇椅上,跟只懒猫一样眯着眼,摸着吃到鼓起来的肚子,过节真好,真希望天天过节。

几个小孩拿着毛笔在报纸上画乌龟画雪人画房子,拿了纸牌和军棋出来玩。

而姚聪则和霍一忠在外头吹着冷风醒酒,说起他年后出差的事情。

姚政委和鲁师长已经商量过了,等过了年,元宵节前两天就让霍一忠出发,给他开风林镇林场的介绍信,坐火车到川西一个小城市进货,借口要购买一批有机化肥,先去看货,而当地正是有一个这样的化肥工厂,可以帮助他隐藏身份。

霍一忠点头同意,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姚聪说:这两日,鲁师长回了老家,去看他娘,耄耋老人,难过冬,见一面少一面了。

过两日等他回来,咱们再碰碰头,看要不要买些老首长和夫人爱吃的东西让你带去。

川西有大山,大江大水,毕竟湿寒,老首长和夫人吃住应该不成问题,就是担心有其他没办法顾上的细节,两人也过六十了,前些年行军打仗又受过伤,老人家到了冬季都难熬。

霍一忠听得恨不得现在就动身出发,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算起来至少有五六年时间没见了,鲁师长和姚政委没见他的时间只会更长。

时移世易,是会物是人非的,这些年,谁的心里都煎熬。

等姚政委和忆苦思甜回去后,霍一忠就去把碗筷洗了,回到客厅见到江心身上一左一右趴了两个小孩在撒娇,霍明还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霍岩已经闭眼睡着了。

霍一忠把两个孩子抱到楼上去,又下楼看有几分醉意的江心,刮刮她的鼻子:才喝那么一点,酒量这么差。

江心笑嘻嘻,那他略显冰凉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颊边,要他单手抱起自己:早就想试试你的臂力了。

这话说出来简直像挑衅,霍一忠的好胜心马上就被激起来了,大马金刀,把人抱起,单手扛在肩上,拍她屁股,要她服软,江心动来动去,笑得满屋子都是她的欢乐,她把自己挂在霍一忠身上,双眼微眯,双手抚他的脸,跟啄木鸟一样,一下一下亲他,把他的脸亲的都是口水:你这块大黑炭,每次压在我身上,重死了。

霍一忠脸一红,双手托住她,心心总是这样直接大胆:那今晚我轻一些,好不好?江心歪着头,红红的一张圆脸,酒气还没下去:不好,今晚不来。

你别以为我喝醉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哦?为所欲为?霍一忠兴致来了,他倒真想知道是否真的可以随心所欲,比如尝试一些令心心都害羞的姿势。

那个晚上,霍一忠把霍明霍岩的房间在一楼烧热了炕,再把他们两个抱过去盖好被子,还没进房间,背后就已经沁出了汗,迫不及待脱掉大衣和毛衣,等把江心翻来覆去折腾一番,为所欲为了一把,夜已经过半,江心累得手脚无力,嗓子发哑,连衣服都没穿就睡着了。

霍一忠裸着上半身,还挂着一身细汗,拿毛巾擦了擦,披着衣服去看两个孩子踢被子没有,阖上门,又回来抱着自己软软的媳妇睡觉。

第二日,江心发现自己全身光裸躺在床上,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霍一忠的气味,她吓得掀开被子,竟然□□,又抬头看了一眼房间门锁,幸好锁上了,两个孩子进不来,而霍一忠已经起床下楼了。

霍明霍岩在外头边拍门边叫:妈,起床吃早饭了!妈,你怎么把门锁了!?江心这才坐起来,拿着霍一忠烤过的衣服,一件件套进去,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几块红痕,也不知道昨晚他怎么折腾的,幸好现在是冬天,盖住就看不出来了。

来了来了。

江心穿上袜子,拖着软毛鞋,腿有点儿软,打个哈欠开了门。

霍明晃着脑袋问:为什么要锁门不让我们进去?是不是你和爸在偷偷吃东西!霍明我们进去找!霍岩开始了点叛逆心理,不叫姐姐了,改口叫人家名字,冲进大房间,脱掉鞋子,把被子枕头都翻了起来,江心脑袋疼,她刚铺的床就乱成马蜂窝,这是不是就是人家说的人嫌狗憎的三岁半?霍岩的捣乱,恰好被上楼的霍一忠看到,拍了他两下屁股:按照我教过的,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儿!霍岩就蔫儿了,他还是怵霍一忠那张严肃的黑脸。

江心露出一个有几分慵懒的傻笑,让你爸来收拾你,霍明动作慢了点,逃过他爸的大手掌,拿着梳子要江心梳头发绑新辫子,还要涂香香的雪花膏。

一家四口吃过一顿不早不晚的早饭,开始洗刷被单,晾晒在太阳底下,用长草扎了长扫把,上下打扫卫生,把屋里的灰尘都扫了出去,过几天就要过年了,趁着霍一忠空闲在家,得来个大扫除。

霍一忠抽空和江心说:鲁师长回家过腊八去了。

除夕那日,师长是一定会留在营地,和不回家的士兵们在食堂吃年夜饭的,年年如此,没有一年落下,所以就趁着冬至和腊八这些时节回去看年迈的老母。

江心也不算惊讶:那就剩何知云在家了?这么大的节日都是一个人过,有丈夫有孩子也独守一屋,好像也挺没有意思的,江心现在有家万事足,竟对她有两分同情。

要叫何嫂子。

霍一忠纠正她,人前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她虽然对你撒谎过,但如果有其他嫂子叫上你去看她,你就去,不想和她说话就不说。

江心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心里有个坎儿,说不定她会找借口不去,觉得何知云这人,人生挺复杂,可怜可恨,但又实在烦人,失去了她的尊重。

明天我带两个孩子去一趟镇上,爸妈寄的东西估计也到了,我去拿回来。

江心想去看看江淮和侯三给她寄钱没有,得买点过年吃的糖果饼干,换一些零碎散钱,过年给一些近邻的孩子包红包。

霍一忠点点头:延锋那边,我前几天寄了十五块钱和两张布票过去。

他始终没办法完全不顾虑爹娘。

江心也不说什么,她不爱和霍家人打交道,凡事都是霍一忠出面的。

隔天江心早早起来,带着两个穿得胖鼓鼓的小孩去了风林镇,拿了江家寄来的包裹和信件,还有一张五十块钱的汇票,是江淮寄来的。

霍一忠也有两封信,看着有一封好像还是林秀那个地方的,江心嘟起唇,她和前夫的联络是不是也太频繁了?把信胡乱塞到包里,不去理她。

果然江淮听她说上百元的汇票惹眼,就只寄了五十块钱过来,让她先过年,剩下三百多的分红,他暂时先帮她保管,等哪天见面了,或者有人能当面交钱,再给她。

侯三和江淮有不同的意见,觉得江心过分小心,不过是一张汇票而已,谁没事对着你的汇票看,不过江淮帮江心拿分红,他们是兄妹,他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他也不管,只要明年江心还能寄去巧克力和大香肠的货源,他就只管弄钱卖货的事。

江心不知道江淮和侯三的争执,只觉得江淮这个哥哥当得贴心,又到邮局去给他打电话,电话接通到陈刚锋办公室,江淮跑来了,把话筒拿起来,就听到两个快乐的童声。

舅舅,舅舅!我是霍明/霍岩,给你拜年了!新年快乐!霍明霍岩在电话这头拱手作揖。

江心看着笑出来,跟两个肉丸团子似的,养孩子也有得意的地方,原来那么瘦弱的两小只,好歹是让她给养起来了。

她把话筒拿起来:小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问候爸妈大哥大嫂平平好。

江淮也笑了起来:小妹,你也是。

钱收到了吗?爸妈特意叮嘱给你寄的。

他们在信里好像还给了两个孩子压岁钱,你记得看一看。

当着陈刚锋的面,他不敢说是自己寄出的,就搬了江父江母出来。

江心还没来得及拆江父江母的信,她摸摸厚度,和她猜测得也差不多。

收到了。

我半个月前寄的东西,爸妈都收到了吧?这是江心给娘家的年礼。

都收齐了,平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还是小妹第一年离家过年,家里人都记挂着她,连江平都时不时问姑姑姑父什么时候回家。

小哥,有机会的。

江心承诺,等攒点钱,就回新庆看他们,把两个孩子也带去。

回到家属村家里才拆开江家父母的来信,里头果然夹了二十块钱,是江父江母和大嫂给两个孩子的红包,江心就把这些钱放入了写着他们名字的信封里。

霍一忠则在一边拆他的信,一封是战友的,一封确实是林秀的。

战友的信无非是一些年节问候。

林秀的则是写了整整三页骂人的话,骂他一个冬天下来竟只给三哥寄了十五块钱,对三哥忘恩负义,枉三哥对他往日里多么关心鼓励,一夜夫妻还百夜恩呢,她好歹和他做了四五年夫妻,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那是千年万年的恩,竟跟她一离婚就马上放弃原来的亲朋了,不配为人!骂了他,又骂江心,说肯定是新娶的媳妇不让他帮助前妻,连她都听说,江心是个悍妇,在家属村到处得罪人,信末还要臆断他们的婚姻不长久,必定是失败的!骂了三页纸,就是没一句没说,既然霍一忠和江心这对夫妻如此不堪,她要把两个孩子接走,不受他们荼毒。

霍一忠越看越恼火,现在回头想想,都不知道是怎么和她当了这么几年夫妻的,粗鲁地把那几张信纸塞到信封里,既然他是这样一个没心肝、寡恩少义的人,那大家往后就不需要再联络了!他压着火气,吃过饭后,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江心见他不高兴,以为是部队里有为难的工作,腊八那日还和姚政委说着出差的事情,暖了手,替他按太阳穴,靠近他:工作的事情缓缓,一天的功夫做不成的。

心心。

霍一忠握住那双在自己额头轻按的手,拿下来亲亲,又把人抱在怀里,把头埋在她颈脖处,不说话。

江心这才看到桌上那封鼓起来的信,他们两人会互相看对方的信件,没有隐瞒的意思,所以也没问霍一忠,就拿过来打开看了,果然是刘秀的,看完就笑了,于是又再看了一遍,这林秀还有几分才华,骂起人来至少是不重复的。

为这个生气吗?江心揉揉他脑袋,从他身上滑下来,见到林秀如此表现,她竟忍不住窃喜了一下,都离婚了,谈孩子就谈孩子,但其他的事也是要跟前夫保持点距离了。

我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霍一忠的那阵心火也被激起来了,难道他不能拥有新的生活,不能顾着自己的小家,就非要把钱袋子都交出去,那才叫真心情义?这是典型的斗米恩担米仇。

可是江心不能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教育语气和他说这些话,气头上时,人都容易失言,霍一忠也不例外,她是第二任的妻子,不好多评价前妻长短,何况他们中间毕竟有两个牵扯着的孩子,就要把握尺度,不能火上浇油。

哎,二婚难。

江心此时觉得自己当时敢于结婚,真是有种盲目的勇气。

林秀似乎是个年轻茫然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又不理性离了婚,离婚后没有考虑生活的残酷,没有人生计划,还想着毫无顾忌地找前夫要钱,以为是个人都要答应她的要求。

她想起赵洪波,赵洪波因为找到下一个更好的交往对象,所以主动先离江欣而去,人品差归差,这种人心智上有种极致的残忍,无论怎样都没有回头。

而林秀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上不下,在当地找不到收入比霍一忠更高的男人,她不肯将就,可真正有前程的人也看不上她一个离异生过孩子的女人。

她如果能找到一个比霍一忠更好更顾家的,就自顾自过好日子,估计也不会特意写长信来骂人。

很现实,很尴尬。

江心把江家父母给霍明霍岩寄来红包的事情说了一下,转移他的注意力:你还没和我打证,第一回 见面就给平平发红包了,大哥大嫂都记着呢。

霍一忠勉强笑出来,不知道江心要说什么。

我不好说林秀什么。

可就你对她三哥和对战友,我看在眼里,很为自己的丈夫感到骄傲。

这些话,江心是真心诚意的。

她是一个现代人,还是独生女,父母离异,爷爷奶奶早逝,六亲缘淡薄,和朋友之间都忌讳说到钱,但是对霍一忠这种带有几分侠气的行为,是真心佩服,她扪心自问,自己至今都做不到这种不求回报的付出。

真的吗?霍一忠有时候对自己不够信心。

真心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所做的每一件好事,都有人记在心里的。

江心和他说,把手指点在他胸口,至少她记着。

心心,你不能离开我。

霍一忠又把人抱住,脑子里闪过那个披着人皮的狐仙故事,他今生今世,绝口不会问她为何与过往那么不一样,他要她,一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