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5-04-03 04:40:09

两个小孩一听外头有人喊话, 咻一声,吓得往江心身边跑,江心好笑, 摸摸他们的小光头, 怎么一下子又变胆小了?霍一忠出去后, 竹门没锁, 是半掩着的,江心牵着两个小的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老人家,她背上还背着个睡着的小孩。

江心看着这老人家, 个子不高, 微微驼背,头发黑白相杂,打了补丁但洗得发白干净的衣服,脸上的皮皱起来, 不笑也是一脸纹,有些像她上一世的奶奶, 嗓门大,但慈祥,江心对老人家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

还是老人家先开的口:是小霍的新媳妇吧?江心点点头:婶子您好, 我姓江, 叫江心, 您叫我小江就好。

好好好,小江啊, 欢迎你啊,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老人家笑眯眯的, 说话嗓门不小,抬了抬背上的小孩,从后头递过来一篮子刚摘的青菜,豆角萝卜和油菜,还带着泥土,蓬蓬一篮子都是,你们第一天来,忙着弄房子,这是自己种的菜,拿去吃。

江心忙双手接过,又让老人家进来。

老人家也没客气,邻居窜门就是这样随意,背着孩子进了门:我夫家姓郑,我本姓金,小霍他们都叫我郑婶子,我就住你院子对着的这头。

江心叫了句郑婶子,又说:那您和我妈是同宗,我妈也姓金。

她说的是江母金小翠。

哎哟,那可真巧了。

你妈是哪里人?郑婶子笑得皱纹四飞,好像和新邻居又更熟悉了点。

两人聊下来,发现郑婶子一家是太湖边上的人家,因为儿子当兵一直驻扎这里,媳妇要上班,她过来帮忙带孩子,不然按照郑婶子的说法,她现在还在太湖里划船摘棱角呢。

叫郑奶奶。

江心找了个地方把郑婶子的东西放下,让霍明霍岩叫人。

郑婶子解开身上的绑带,把后头还在睡的孙女抱在怀里,看着在一旁玩的两个孩子:小江啊,这就是小霍前头的那两个孩子吧?江心有些不自在,霍一忠再婚这件事在驻地也不是秘密,她就虚虚点点头。

郑婶子倒也没说其他什么:原来这俩儿孩子的妈带着他们来过,我见过一回。

当时小霍没分房子,他们就住在村口那栋探亲家属楼里,有好几个随军连长的媳妇带着孩子都住那儿,听说她和几个连长媳妇都吵过架,住了不到十天就走了。

江心倒是不知道这件事,可那毕竟是林秀原来的事,她不好评判什么,就对着郑婶子笑笑,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把人给打发了,现在家里也没招呼客人的杯子茶壶。

正在这当口,霍一忠回来了,背着一条长长的席子,拎着一个新的搪瓷缸夜壶,还有一些明矾和黑木炭,是用来滤净井水的。

见了郑婶子,霍一忠叫一声,和江心说:这是二团郑团长的母亲,就住小院儿那头,和咱们很近。

江心说两人已经认识过了,上去和他一起把席子摊开,用破衣服沾水擦干,晾在太阳底下。

霍一忠则是按着老乡们教的方法,把明矾和黑炭放到井水里,提醒江心:三天后才能用这水。

这口井不高,虽然不深,但家里毕竟有两个小孩,江心让他找块板子盖住,别让孩子靠近井边,霍一忠应了。

郑婶子的孙女醒了,哭了两声,被奶奶一哄,又好了,郑婶子把她放在地上,让霍明霍岩带着她玩儿,站起来霍一忠江心夫妇说话:去年底的时候,这屋子还挺好的,就是小霍出任务去了,放了大半年,到处都长草了。

等着,我去给你们叫人来帮忙。

江心正想说不用,郑婶子却很快出去了,不一会儿人又回来了,双手还戴着一双旧旧的手套,打了声招呼,就利索地帮他们把院子里的杂草都拔了。

霍明和霍岩见郑奶奶拔草,也想去玩,被江心拦住了,怕草里有虫子,指着郑婶子的孙女儿圆圆说:看着妹妹,她只会爬,不会走路,没人和她玩,她会哭的。

霍明和霍岩这才坐在刚刚冲洗过的厅堂地上玩,扯着圆圆的小衣服,捏捏她的脸,这小人儿比他们两个还小,真好玩儿。

再过一阵,江心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慢慢靠近,没一会儿竹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两个妇人。

一个年纪大些,看不出年纪,脸色深黑,手大脚大,身上还扛着一捆细柴,细长的单眼皮,穿着短裤短袖,脚上踏着一双没有后跟的解放鞋,一进来就把那捆柴靠着厨房放下。

另一个年轻些,肚子微微隆起,怀孕了,手上也拿着一篮子白萝卜和大白菜,还有两个小土豆,都洗得干干净净,叶子上还沾了水,看着就水灵新鲜。

江心不认识,还是霍一忠叫的人。

年纪大的那个,是住他们后头于副团的爱人苗凤苗嫂子。

年纪轻的,是霍一忠底下一个姓吕的连长的爱人,叫来顺,他们长期住在村口的军属家属楼,估计是来找苗嫂子串门的。

江心和她们打过招呼,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刚到,没什么招呼的。

又叫两个孩子出来认人叫人。

苗嫂子大大咧咧的性子,一口西北口音,听起来十分喜感,语速快得跟鞭炮似的:我们这儿不烧碳,都烧柴火,你们刚到,今天还得做饭,我就扛了一捆柴过来,先用着。

来顺年纪小,但面相看起来也比江心大,跟在苗嫂子后头,大概是面对自己丈夫的上司,有些拘谨,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江嫂子,霍营长,这是苗嫂子种的菜,我拿过来,借花献佛了。

她们说完就说要帮忙清理房子,江心哪好意思麻烦人家,就连郑婶子她都想请回去了。

苗凤嫂子却说:小江你别客气,刚到驻地的人,大家都会帮忙的,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有嫂子帮我们,以后等有新人来了,你也要去帮别人。

说完也不等江心回答,就径自出了门,没一会儿从自己家挑来两桶干净的井水,拿着草扎了扫把,去帮她扫厨房的缝隙角落。

鼓着肚子的来顺,则拿了苗嫂子带来的扫把,帮他们扫院子里的树叶和尘土。

霍一忠和女眷说话不太自在,到隔壁借来一把镰刀,去清理发霉的木头洗澡房。

江心看了看在几个在自己家里帮忙的婶子嫂子,又觉得,或许住这里也不会太坏。

厨房不大,苗嫂子很快就清理完了,和江心一起洗了铁锅,把锅架上去,江心拿着柴过来,想学着怎么点火,却被拔草的郑婶子赶来制止了:小江,你今天刚来,不能在家点火,得找个时辰告诉天上的灶神,你家里有人住,要请灶神下凡,把灶神老爷请到你家,才能开火的。

江心听过这种说法,尤其是在岭南,这个习俗很普遍,但是在北方家属区,还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听到这个规矩,还是觉得很奇妙,她以为这种封建的行为早已经被禁止了。

谁知苗嫂子和来顺都点头:听老人家的话,老人家说得对。

江心只好放下火柴盒:我想给你们煮点绿豆汤,天儿太热了。

大家都一身汗。

几人都推说不用,往后日子长着呢,又快速帮他们把院子里的草全都拔掉,堆成一堆,苗嫂子叫她把这些草晒干,到时候可以点火用。

几个人叽叽喳喳给江心选了正式开火的日子,郑婶子特意跑回家拿着一本又薄又旧的历书过来,问过霍一忠和江心的生肖,就让他们把开火的日子定在明天一早七点钟,不能早也不能晚。

江心对郑婶子竖起大拇指:婶子还识字!她们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大多都不识字的。

郑婶子一脸皱纹地笑:我那死鬼丈夫,解放前就是给人选好事的日子的,我也就学了一嘴巴。

江心笑起来,觉得郑婶子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你们今晚不好在厨房里头做饭,就在外头弄个小锅。

郑婶子收好那本历书,回去给她拿了个补过的小铁锅,明早请了灶神,就能正式在厨房做饭了,今晚先将就一顿。

来顺一个孕妇,还帮着搬了两块平整的石头过来,放置那个郑婶子的小锅,吓得江心立即扶着她靠墙站好。

来顺笑笑,很腼腆的样子:哪有这么娇贵,干点活儿也不会怎么样。

杂草拔了,整个院子光秃秃的,苗嫂子就说:过几日,你买个锄头,把地锄松,就可以在家种青菜,明儿我给你拿点菜种。

这儿水土好着呢,什么菜都能种活,够你们一家四口吃的。

江心谢过她们,从袋子里拿了一些新庆的特产出来,让她们带回去吃。

苗嫂子拿了江心的特产,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见她担的两桶水已经用完了,二话不说,又回去担了一担过来:小江你们先用,桶不急着还给我,水不够就让小霍来我家里担。

经过几人协力,这个分来的房子已经像个小家了,除了灰砖上面的青苔和二楼小阁楼的蛛网还没清理,先落脚是没问题了,不过江心也不准备今天一下子弄完,慢慢来吧。

郑婶子抱起孙女儿圆圆:我得先回去做饭了,小江要什么就喊一声,过来拿。

苗嫂子和来顺也说要回去了。

江心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她们三位,只好一直微弯腰说谢谢,把人送出了门,还邀她们明天中午过来吃个便饭,人家觉得是举手之劳,拿了江心的特产,哪还好意思再来吃一顿,纷纷拒绝。

霍一忠这才从洗澡房里走出来,头上和脸上都是灰尘,衣服味道也不好闻。

她们走了?霍一忠拿着个破木桶,装满了淤泥和拔下来的杂草杂菇,他准备拎到河边去倒掉。

走了,先喝口水。

江心把水壶递到他嘴边,掩鼻嫌弃道,你好臭。

一听这话,霍一忠更靠近她,张开双臂要去抱她亲她,江心笑咯咯地推他:快去快回,回来给你烧热水洗澡。

两个孩子在一旁看着,觉得新奇,为什么爸老要亲小江?霍明学着霍一忠探身前去亲霍岩,还伸出小短手去一把抱住霍岩,霍岩热,不耐烦地推开姐姐,把泥人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江心余光扫到,顿时觉得脸红,以后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亲热了,又蹲下把霍岩嘴里的泥人拿出来:不是说了,乖孩子不能吃手指,不能吃玩具。

霍岩露出一个笑,张开手要江心抱,江心一下午没抱他了:妈,抱。

江心抱抱他,又把他放下,自己身上也臭,还是别抱了。

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霍明不反对霍岩叫妈,她理应是个很有个性的孩子,可霍岩叫妈,她丝毫没意见,但也不影响她成日喊小江,真是个怪孩子,江心想不通,摸摸他们俩儿的头,又去干活了。

霍一忠回来后,把洗澡房冲了两遍水,总算没有淤泥和脏污味了。

江心让他再去担水,一家四口洗了个温水澡,再拿出江母给的米粉,洗了郑婶子带来的青菜,每人当晚都吃了碗清淡的米线。

趁着天黑前,两人把晒过的床和衣柜搬回房,铺上新席子和被单,两个洗过澡的孩子往床上一滚,床单又皱了。

洗了碗,江心把郑婶子说的请灶神的话跟霍一忠讲了,霍一忠没意见,不大张旗鼓就好。

我怕我明早起不来。

今天太困了,江心现在就想躺下睡觉。

部队有起床号,家属村也能听到,我醒来叫你。

霍一忠让江心先休息,自己去把明早要煮的东西准备好,用篮子盖起来。

天黑下来,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和蛙声传来,人少,完全无车声,偶尔听到哪家的妈妈喊孩子回家睡觉,仿佛时间静止在这里了。

霍明和霍岩已经呼呼入睡,四仰八叉的睡姿,就躺在他们边上,占了半张床。

霍一忠把他们的姿势摆好,在最外头躺下,靠近江心,亲吻着她额头:明天我去买个两个煤油灯回来。

江心半眯着眼,困得脑子要跟不上了,差点忘了,这里还没有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