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秦越回乡时的热闹隆重, 秦轩回来时就显得低调许多。
爹、娘,儿子回来了。
秦轩已是举人之身,可是在秦放面前, 却依旧如同稚童一般低下了头。
秦放沉默了一会后,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快让娘看看,是不是瘦了……卫氏强忍着激动的眼泪,拉着儿子上下打量。
站在一旁的姚珍儿如同木偶一般低垂着头, 眼前这一幕母慈子孝的画面, 似乎并不能让她有什么情绪反应。
整整三年, 她守了三年的空房,一开始还会有些怨恨,怨他如此狠心, 竟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 但是时间久了,就渐渐麻木了。
在她这个夫君的心里,功名利禄, 父母兄弟,夫子长辈, 都排在她这个娘子前面。
这一点,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那边,秦轩与母亲终于说完了话, 秦轩好似才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有些疏离地拱手道谢:这几年, 辛苦娘子了。
姚珍儿低垂着眉眼, 微微福身:有爹娘照拂, 并不辛苦。
如此疏远, 看的秦放和卫氏忍不住拧眉。
卫氏笑着上前拉住儿媳妇的手, 笑着打圆场:轩儿中举,是大喜事,晚上咱们一家子吃顿团圆饭,咱们娘俩先去厨下看看。
说着,卫氏拉着姚珍儿离开,实则却是找了个机会,想要提点她几句。
珍儿,娘知道这几年你受委屈了,可轩儿冷落你,也是为了读书科举啊。
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啊。
他若是能够高中进士,你日后就是官家夫人了。
你现在跟他赌气,岂不是因小失大?轩儿如今一心扑在科举上,你若是与他置气,影响了他的心情,到时候出什么问题,你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女人啊,前半辈子靠相公,后半辈子靠儿子。
娘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什么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对吗?卫氏看似在安抚儿媳,可话里话外分明又是在敲打。
姚珍儿低着头,像是被卫氏说动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卫氏只当她想通了,也不再废话,拉着儿媳去了厨房,指点着她亲手给秦轩做了个菜。
这夫妻啊,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少年夫妻老来伴。
轩儿的性子,最是和善,轻易不会与人生气。
你这个做娘子的,更得体谅他。
等轩儿考上进士,你就抓紧要个孩子,才是正经事。
卫氏的教导,字字句句围绕着秦轩。
谁让她儿子如此优秀呢?若有什么问题,那自然也是儿媳的问题。
姚珍儿听的心里冒火,却又无法发泄,只好沉默着忙着手里的活计。
卫氏这般想法,也不足为奇。
在这个世道,女子总是依附男子而生,如秦轩这样年轻的举人,放在哪里都是青年才俊,就算她回家跟母亲哭诉,只怕母亲也会让她忍让着点,毕竟她现在到哪里能去找一个二十来岁的举人夫君?所以,姚珍儿只能忍着。
另一边,秦放也不忘提点儿子:你如今中了举人,马上就要春闱,日后进了官场,少不了要姚氏二叔帮忙打点。
好生哄一哄你娘子,别叫她心有怨气,反倒误了大事。
是。
秦轩轻声应下。
后日,宗祠祭拜,你可做好准备了?秦放话锋一转,便提起了秦轩最不想面对的事。
这次,桃溪一共考中五个举人,除了他与秦越外,还有三个姚氏的子弟,只是名次都十分靠后,并不显眼。
虽人数上,姚氏中举的子弟依旧比秦氏多了一个,但是光一个解元,就足够秦氏扬眉吐气。
按照秦氏族规,子孙若是考·中·功·名,便会开祠祭祀,告知先祖。
虽然在得知好消息那一日,族老们已经忍不住去宗祠哭过一场了,但是到底不是本人到场,算不得数。
秦氏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这一次,却是一次出了两位,还有一个是解元!秦氏满族兴奋异常,早早就找了大师挑选了好日子,就定在后日清晨。
一想到要和秦越一同祭祖,到时候定然要被拿来比较,一想到那个画面,秦轩心中便觉压抑沉闷,却又不得不面对。
儿子已做好准备。
秦轩深吸一口气,拱手回道。
你可有想过,若是被他一辈子压在头上,又该如何?秦放突然问了一个惊人的问题,秦轩心头一跳,抬头看向父亲。
秦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好似随意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
可是秦轩知道,父亲决不是随便问问的。
接下去的春闱,儿子……会尽力而为。
秦轩心头乱做一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俩,你也不必说这些虚话了。
秦放却直接摆了摆手,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假如他一直压在你的头上,你就忍着,直到有一天,你有能力将他彻底除去。
秦放压低了声音,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儿子,散发出令人胆寒的阴冷。
秦轩心头一颤,他突然想起了秦越的父亲秦昭,他与父亲二人的关系,就如自己与秦越——自小被拿来比较,却又永远被压一头。
可如今呢?秦昭早已命丧黄泉,而他父亲却是秦氏一族的族长。
秦轩一下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越天资高于自己又如何,他科举成绩优于自己又如何?人生还长着呢,十年、二十年,谁又能知道未来会如何?儿子明白!请父亲放心!下去吧。
秦放摆了摆手,秦轩躬身离去。
秦放看着自己儿子离去的背影,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这是他烦躁时的习惯性动作。
虽然秦放对儿子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可他心中却并不轻松。
秦越已是解元,不出意外,这次春闱他必然有所斩获。
秦越这般青云直上,让秦放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危机,但是他不能将这种不安传递给儿子,轩儿马上就要上京参加春闱,不能被这些事影响心情,所以秦放只能自己一人承担心中所有的惊惶与忐忑。
秦越回乡后,秦放与族老们一起见过他。
几个月未见,他越发高深莫测,年纪虽轻,却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在刘大人面前,也能淡然面对。
即便秦放心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不出意外,秦越必然前途不可限量。
该如何除掉这个绊脚石?秦放陷入了沉思。
秦越身边,时刻都有护卫跟随,要想在桃溪动手,未免太过惹眼。
等秦越去了京城,他更是鞭长莫及。
那么……机会只有一次了……*秦氏的宗祠,平日里都是只开偏门,唯有重大事件才会打开正门。
而这天一早,秦氏宗祠便大门敞开,只为了迎接秦氏双秀。
不愧是我秦家儿郎,重振秦氏荣光,就要靠你们了!秦越和秦轩站在宗祠门口,两人对视了一眼,却谁也没有开口。
秦越先行一步,秦轩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宗祠。
看着两道年轻的身影,年迈的族老热泪盈眶,羡慕的族人们悄声教育着孩子,希望他们都能和这两位族兄一样光耀门楣。
庄严肃穆的祭奠仪式如期进行。
秦越望着父母的牌位,默默地合上了双眼。
假如世间真有在天之灵,那么请你们安息吧,我会照顾好平儿安儿,以秦越的身份,重振门楣。
秦越手中的清香落下一朵香灰,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祭祀典礼结束,秦越就被族老们团团围住。
其中一位族老看着秦越开口:越儿,我们与族学商议了一下,想请你回去给学生们做一次讲演,你看如何?这事秦榕已经偷偷告诉了他,秦越心中早有准备,微笑颔首: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到秦越点头答应,族老们顿时喜笑颜开,还有人急着定下时间。
越儿还得备战春闱,咱们也不好耽误他时间。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下午吧?越儿,你看呢?秦越不置可否,轻轻点头,换来族老们一片大喜,连忙叫人通知族学,准备下午的讲演。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秦轩。
上一次被人这样热情相邀的人是他秦轩,而这一次却已无人在意他。
这么大的落差,秦轩却依旧温润地笑着,好似并不在意这样的忽视,然而藏在袖中的手,却早已青筋爆出。
忍。
除了忍,别无他法。
*秦越再次回到族学,待遇却天差地别。
上一次他回来,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蔑视,而这一次,人人尊他为兄长。
大概只有陈夫子是真心为他感到高兴的。
开始讲演之前,秦越去拜访了陈夫子。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陈夫子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心满意足。
这辈子,教出过一个解元,对他而言,也算不枉此生了。
以你的聪慧,春闱想必不是问题。
只是,京城水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陈夫子谆谆叮嘱,当真是为秦越百般考虑。
请夫子放心,我会留心的。
秦越也不忘告诉夫子好消息,我舅舅来信,说青州知府黄大人将调任回京,他也会随黄大人回京,到那时,我们舅甥也能互相照应。
有你舅舅在,那我便放心了。
陈夫子一听这话,当真松了口气。
他舅舅詹文荣虽没有为官,但是到底在青州知府身边做了多年幕僚,多少有些人脉路子。
作者有话说:◉ 88、捐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