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父, 您与那秦轩相处时间久,您说,他是否是可用之才?隆庆帝按捺住心底的激动, 忍不住问道。
勇毅侯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已经替秦越抹平了最大的障碍,剩下的路,就该是他自己去走的了。
还请陛下恕罪, 微臣虽在桃溪住了几个月, 可微臣与秦越并无太多来往。
依微臣愚见, 陛下不如顺其自然,他若真有才,谁也遮不住他的光芒。
您说的是。
隆庆帝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他真有真才实学, 迟早也会到朕的面前的。
说着,隆庆帝就说到了锦州秋闱。
锦州秋闱,闹出这么些事端, 虽说不是官方有意泄露试题,可到底还是有所不公了。
依朕看, 倒不如重考一次,以安民心。
您觉得呢?重新举办一次秋闱,对于朝堂来说, 确实劳师动众, 但是隆庆帝历来最反感的便是有人在科举上动手脚, 他早已不满那些勋贵世家, 自登基后便致力于开科取士, 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 就是跟他对着干。
若是此次锦州秋闱轻拿轻放, 只怕就会养大了有些人的胆子,日后说不得人人都敢伸手去动科举了。
陛下心有成算,乃万民之福。
勇毅侯不傻,隆庆帝虽说是在问他建议,可心中分明已经有了计划,他自然不会唱反调。
既然姑祖父也不反对,那朕这就下令,派人前往锦州督管此次秋闱。
至于莫盛宇那几人……隆庆帝冷哼一声,待他们回京,再行处置吧!虽说不是莫盛宇与邱然有意泄题,可此事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他们两个主考官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隆庆帝的决断中,锦州秋闱泄题一案,最终有了结果。
唐紫英蓄意泄题,按律当斩,只是怜其遭遇,最终判了流放之罪。
涉案考生,一律剥夺功名,按律处置。
至于劳苑这个锦州知府,还没把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热,就被打发去了路途遥远的楚州做知府。
虽说也是知府,可那楚州地处深山,地贫民苦,又怎么比得上富庶的锦州?可谁还管的了他呢?莫盛宇和邱然自顾不暇,邢科还躺在床上等待复建,锦州一时风声鹤唳。
好在朝廷的钦差很快就到了。
在新任钦差的主持下,锦州第二次秋闱有条不紊地筹备了起来。
这个结局,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满。
而其中最为崩溃的,恐怕就算秦轩了。
重考一次!这噩梦般的秋闱,竟要再来一次。
一想到要在那牢笼一样的号房里再待上半个月,秦轩便觉得脑门嘶嘶地疼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秋闱留下的后遗症,只要坐进那小小的号房,他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上次秋闱,是因为他满心都记挂着那道提前知晓的策问题,所以才不觉得多么难熬,可这一次……一无所知的前路,令人不禁心生惶恐。
秦越,又是秦越!若非他将此事闹大,朝廷又如何会如此大张旗鼓地重考秋闱?!秦轩恨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事已到这个地步,秦敏没有将他供出来,已是万幸。
再争其他,才是得不偿失。
这口气,秦轩只能暂时忍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贺之不请自来。
景辰兄,你那两个族弟可真有本事,将锦州闹得天翻地覆,他们俩倒好,一个受伤,恐怕也没法子参加复考,另一个本就是案首,再考一次也难不倒他。
可对于咱们这种半吊子,那可就是折磨啰!王贺之扇着扇子,一副头疼不已的模样。
秦轩听得更是心间冒火。
人人都觉得,秦越才高八斗,是最拔尖的那一拨,而自己,却只配称一声半吊子。
我代他们,替如砚兄赔罪。
秦轩忍下心中怨恨,儒雅地对着王贺之深深作揖。
王贺之连忙伸出扇子制止了他:哎,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景辰兄莫要误会。
王贺之挑眉一笑,随即又有些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可我不得不承认,景辰兄你那个族弟,当真不是池中之物。
他这一闹,直接弄走了锦州知府,就连莫大人和邱大人,只怕也要受其连累。
他们一个是翰林学士,一个是礼部侍郎,门生旧友,攀枝错节,就连我也不敢轻易得罪。
你这个族弟倒好,一次性全给得罪完了。
王贺之摇头晃脑,全然不顾秦轩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哦,对了,怎么能把刑大人忘了呢?好好一个礼部尚书,来了一趟锦州,中风了!要不是你那族弟弄出唐紫英那一出,想来刑大人也不会出事吧?你可知,外面现在都说,你那族弟,简直就是为官者的克星。
啧啧……这名号,真叫人害怕啊……咱们日后若是做了官,可得离他远点啊。
秦轩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不见。
王贺之话中的挑拨之意,他听出来了,但是王贺之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秦越确实得罪了很多人。
莫大人、邱大人、刑大人以及劳大人,他们久居官场,背后隐藏的关系网是无法想象的。
秦越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尽数得罪。
不过,我想那些大人都是讲理之人,想来不会迁怒景辰兄的。
届时,我也会替景辰兄说话的。
那我便……提前谢过如砚兄了。
秦轩笑不达眼底地说道。
复考在即,我也不打扰景辰你备考了。
静候景辰兄佳音了。
说着,王贺之悠悠然离去,而此时的秦轩,心绪更比之前烦躁几分,别说温习了,就连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秦越,你当真克我……秦轩心中,只余这一个念头。
*秦越将为刑大人针灸复建的法子写了下来,又亲自看着几位大夫实践了两次后,便安心地退居二线,将这重任交于几位长者。
秋闱复考,他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不过,在参加复试之前,秦越还得去见一个人。
今日是唐紫英被流放北疆的日子,秦越带着陈汉,早早在城外的十里亭等着了。
几位差役大哥,请行个方便,许我与他说几句话。
秦越微笑着开口,手中的银两也毫不含糊。
那两个差役收了钱,又知道秦越是将他们顶头上司给搞走的那位,当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唐紫英不再装疯,他将头发束了起来,终于看得出当年的几分风采。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唐紫英率先开了口,他望着秦越,满眼冷笑。
我还没这么无聊。
秦越无视了唐紫英眼中的敌意,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玉佩。
唐紫英一看那青玉玉佩,当即面色一变,不顾自己身戴枷锁,一把拉住秦越的手:你从哪里弄到这块玉佩的!这玉佩,是他儿子周岁之时抓周所得!秦越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你放心,他很好。
我已经命人找到他们母子了,他很聪明,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生,只是他娘亲担心,万一他年少成名,也会如他爹那般恃才傲物,惹来祸端,所以一直压着他,不许他在及冠之前参加科考。
唐紫英松开了秦越,喃喃自语:他今年,应该已经十七了……是,下一届科举,他便可以参加了。
想来,他会跟他爹一样,惊艳绝伦。
唐紫英的脸上,不知何时,早已热泪盈眶。
他有我这个不成器的爹,是他一生之耻……我死而无憾,只求你……能护他一二……唐紫英对着秦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咚、咚、咚,三个响头。
秦越没有避开。
他知道,只有自己受了这三个响头,唐紫英才会心安。
好,我答应你。
秦越将人扶了起来。
邢科如今瘫痪在床,也算因果循环了,你……不必再折磨自己。
此去北疆,路途遥远,还望……珍重。
秦越向唐紫英,郑重拱手。
好……我会活着……唐紫英颤颤应下。
可他自己知道,若不是看到这青玉玉佩,他根本就没想活着到北疆。
如今,他却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这一生,犹如闹剧,已是覆水难收,可他儿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要留着这条残命,看他儿子如何书写他未完成的辉煌。
*锦州秋闱复考,天气已近初冬,条件比秋天那一次更加难熬,多数考生心中都倍有怨念。
然而,怨念归怨念,你若是奉劝他们弃考,许多人却是打死也不肯的。
上次秋闱泄题,谁知有没有漏网之鱼?万一被那些人捡了便宜,那我十几年寒窗苦读,岂不是白费了?这便是多数人的想法。
所以,虽说难免有人抱怨秦越秦敏多管闲事,可也有人赞许他们敢于揭露不公之举。
其中,曾在金云楼与秦越对峙过的秀鹤县案首朱奎,反倒是最为秦越鸣不平的。
两位秦学友何错之有?!他们若知其事而不报,才是助纣为虐!我等苦学多年,难道甘心被那些走旁门左道的无耻之徒踩在头上吗?朱奎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绝大多数人听了,都羞于再抱怨什么,倒是替秦越减了不少怨气。
不过,也有那好事者,故意挑拨离间:朱学友,你这般替他说话,你就不怕他秋闱名次在你之前吗?朱奎却是一脸桀骜:科考成绩,各凭本事!这书呆子,竟是油盐不进。
秦越一行人恰好坐着马车路过,瞧见这一幕。
秦敏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人虽行事傲慢惹人嫌了些,心眼倒是正直。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跟眼前这个家伙一样。
作者有话说:◉ 84、中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