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紫英在公堂上的这段怨恨斥怼, 足以证明事情真相,秦敏所告之事并非子虚乌有。
此次秋闱,确实发生了泄题事件。
劳苑连忙下令, 根据秦敏所画画像,寻找那个涉案的学子。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容易就了结。
唐紫英这事,不仅涉及十五年前的江南舞弊案,还牵扯到了当今礼部尚书, 这该如何对上交代, 成了劳苑最头疼的事。
等到秦越一行人离去, 劳苑立即马不停蹄去找了莫盛宇与邱然两位主考官。
莫大人、邱大人,您二位救救下官,这事到底该如何是好?劳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心中焦虑不已, 谁能想到,此事竟还牵扯到了邢大人?下官不过区区知府,哪敢置喙刑大人的事?可若是就这么当做无事发生, 不给外头那些学子一个明确交代,只怕……堵不住幽幽众口啊!劳苑虽三令五申, 不得将公堂上的事外传,可俗话说,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秋闱泄题案本就是苏城热门话题, 自古以来, 但凡牵扯到舞弊一事, 那些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 便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似的, 比谁都要起劲。
唐紫英所说之事若是真的,只怕会得到不少人的同情。
若这群激愤的书生吵着要一个结果,又该如何是好?着什么急,朝廷的钦差,只怕也快到了。
莫盛宇瞥了劳苑一眼,十分淡然道。
莫大人可知道,这次来锦州的钦差,是哪位大人啊?劳苑的消息到底不如莫盛宇灵通,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忍不住希冀地问道。
陛下自有安排。
莫盛宇说了等于没说,堵得劳苑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只能用这拖字诀了,只等钦差大人到访,再做决议了。
劳苑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
邱然略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但转瞬又变成了一副和善模样:劳大人辛苦了,这个秦越,可是相当不好对付啊,他竟会想到泄题之人,是个疯了十几年的人。
谁说不是呢?说起这个,劳苑可是真的头疼,两位大人今日是没见到,那位勇毅侯府的长公子,就跟随从似的跟在秦越身后。
下官派去桃溪的人专门打听了一圈,竟也无甚结果,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来这么大的本事,竟与勇毅侯府攀上了关系。
听到劳苑这话,邱然和莫盛宇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哎,这秦越到底有什么砝码,下官也实在探不清,如今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劳苑叹息一声,也算是间接解释了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不是故意偏袒秦越,而是根本不敢冒险,只好一切都按章程来办。
先是冒出个上将军安荣昌,转头又来了个勇毅侯府长公子,谁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人物出现?一个小小秀才,难道还能通天不成?莫盛宇轻蔑一哼。
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几日后,来自京城的钦差一行人到达锦州。
得知钦差竟然就是涉及唐紫英当年一案的邢科刑大人时,劳苑直接双腿一软,若非幕僚扶住他,只怕就要摔倒在地。
这可如何是好!劳苑急得嘴角冒泡,而莫盛宇与邱然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三人急忙上前迎接钦差,还未等他们禀明唐紫英之事,邢科便开口问道:听闻此次涉案学子中有一叫秦越的,你们可知晓啊?知道,当然知道!非但知道,还打过好多次交道呢!劳苑与莫盛宇、邱然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沉重。
这个秦越到底啥来历,为何钦差一到苏城,反倒问起他的事?!劳苑压下心中各种杂思,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倒是有这么一个学子,只是不知刑大人是如何认识他的?邢科随意地摆了摆手,解释道:本官倒是不认识他,只是临行前,太子殿下专门将本官叫去东宫,叮嘱本官一定要秉公办理,务必要还这个叫秦越的学子一个清白。
太、太子殿下?!这次,不仅仅是劳苑,就连一向淡然的莫盛宇也忍不住惊讶起来,太子殿下,竟认识秦越?看着面色各异的三人,邢科忍不住拧眉:听太子殿下的意思,仿佛与这秦越交情不浅,否则,也不会特地将本官叫过去了。
莫盛宇身为翰林学士,也曾给太子殿下授过课,深知他们这位在民间长大的太子殿下,十分不习惯与朝臣接触,所以平日里对朝臣总是避之不及,而今竟为了秦越,专门请了刑大人去东宫?!难怪这秦越如此有恃无恐……邱然颤抖着手擦了擦额上莫须有的冷汗,有些懊悔自己昔日的无脑发言,若是他说过的话传到太子耳中,不知会不会惹恼了这位未来天子?看你们这样子,不会是已经把人弄死了吧?!邢科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立马大惊失色。
劳苑连忙解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刑大人尽管方向,这秦越好着呢。
不好的,是他们这些人才对!他毫发无损,而且……而且……劳苑胆战心惊地瞥了邢科一眼,一咬牙一跺脚,终于说出了斟酌许久的话,而且,他已经查到了此次秋闱泄题的真凶,乃十五年前的苏城案首……唐紫英……哐当……邢科正要举杯喝茶,没想到竟听到了自己心中最害怕听到的名字,瞬间手上一抖,杯子摔落在地。
你说什么?!邢科厉声质问。
劳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告罪:刑大人,这一切,可都是秦越做的,与下官无关呐!秦越将唐紫英带到公堂,又设法让他说出真相。
唐紫英说……他说……他究竟说了什么?!唐紫英说,他当年没有舞弊,是您为了保全自己的官帽,诬陷了他!这十五年来,他装疯卖傻,一直在筹谋此事,为的就是证明他确实有押题之能……胡……胡言……邢科怒拍一下桌子,刚要说这一切都是胡言乱语,可还未说出这四个字,他便双眼直瞪,抖着手倒了下去。
刑大人!刑大人!快叫大夫!一时间,周遭乱做一团。
苏城有名的几个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一番诊断后,众位大夫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刑大人因怒火攻心,中风了!这可如何是好!劳苑、莫盛宇与邱然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会有这个结果啊。
本官已经写了折子递上去了……一切事宜……还是等陛下定夺吧……莫盛宇一改之前的笃定,此时语气也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
他只是奉命来主持锦州秋闱的,可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预料。
好端端的礼部尚书,直接给气中风了,这事真要计较起来,他们谁也脱不了身。
有劳莫大人了……劳苑沉沉作揖,一脸灰败。
那个唐紫英,如今身在何处啊?邱然忍不住问道。
在知府牢狱里关着呢。
劳苑回答,下官命衙役,千万看好了,决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如今邢大人一倒,这唐紫英更不能死了,他活着,才能证明刑大人中风,事出有因啊。
那个秦越,现在又在何处?邱然又问。
下官命人暗中盯着呢,他倒是回了家后,便闭门不出了,只是偶尔派下人去抓药……说到这里,劳苑突然眼睛一亮,邱大人您倒是提醒下官了,下官隐约记得,这个秦越似乎就懂医术!邱然与莫盛宇对视了一眼,两人显然都想起来当初关于秦越的调查,其中便有一条,医术超绝!快,去把秦越请来!莫盛宇当即开口。
劳苑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莫大人的意思是……刑大人事发意外,咱们身为同僚自然忧心,尽我所能罢了。
莫盛宇冠冕堂皇地说道。
劳苑连声认同:大人说的是。
可他们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老天知道了。
*秦敏从陈汉口中听说了公堂上发生的事,忍不住连连叹息:万万没想到,这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功名利禄,当真有这么重要吗?对于有些人来说,科举是改变命运唯一的办法,付出了那么多,自然无法接受失败的结局。
秦越淡然说道。
一切不甘心,都是因为沉没成本太高以及没有别的退路而已。
也不只是古人会如此,现代有些人也容易陷入心魔。
你说得对。
秦敏不由想起了秦轩,他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是因为对他而言,这是一条只能进不能退的绝路吧。
一退,便是万丈深渊。
想到这里,秦敏心中那股怨气,突然也就散了。
正说着,陈汉疾步走了进来。
公子,衙门来人,说是钦差大人突然中风,想请您过去瞧瞧。
秦敏担忧地看向秦越:这事会不会很麻烦?秦越施施然起身:看了以后才知道。
刚好进门的朱昭熙恰好听到这一句话,当即开口道:我陪你一起去。
听到这话,秦敏和陈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那就太好了。
朱公子,我家公子就拜托您了。
陈汉一脸感激地对朱昭熙拱了拱手。
秦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看向朱昭熙,对方挑了挑眉,一脸揶揄:怎么,怕我保护不了你?◉ 81、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