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月上柳梢。
秦敏看着陌生的房间,有一瞬间的晃神,但是马上就意识到, 是秦越将自己带回了他的住所。
他撑着想要坐起来,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看书的秦越。
秦敏的心情实在复杂。
他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公子,在桃溪那片地界上,因他祖父的名望, 他自出生起便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他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殊不知, 这一次,现实给了他重重一拳。
疼痛而深刻。
秦敏看着秦越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最深的疑惑。
你为什么要救我?秦越连头都没抬, 只微微勾唇:你是我带出来的, 自然也要完完整整地把你带回去。
答应了老族长与世叔的事,秦越自然会说到做到。
你就不怪我吗?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秦敏拧眉,目銥嬅光直直地看着秦越, 不肯放过他脸上表情一丝的变化。
要怪,就怪你事先不曾跟我商议。
秦越这次终于抬眼看向了他, 行事莽撞,任性妄为,幼稚至极。
秦越说话极为不客气, 说的秦敏脸色越发苍白, 但是最后, 他却话锋一转:不过, 比起这些, 一颗赤子之心, 却更难能可贵。
听着秦越的话, 秦敏原本难堪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释然一笑:果然……果然,你与秦轩,是不一样的人。
秦敏承认,他还是不喜欢秦越,可并不影响他敬佩这个人。
如果当初是秦越和自己一起捡到那个荷包,事情的发展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接下去……要怎么办?秦敏望着秦越,脸上的表情第一次没有趾高气昂。
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他们要么彻查到底,找出秋闱泄题的真相。
要么就……走个形式,最后还是给你扣一个虚告之罪,也算是能给上下一个交代。
如今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虽说他将此事闹大,迫使劳苑不得不放了秦敏,可他心中对接下去的发展却并不乐观。
上一世,秦越对于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不管是多大的事,只要拖得时间够长,围观群众的注意力都会被其他事转移。
对于劳苑这些上位者而言,无论泄题一事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为了保住自己脑袋上的帽子,他们也一定希望这件事只是个乌龙。
只要没有实证,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腔作势地查探一番,最后推出一个替罪羔羊献祭。
这替罪羊,毫无疑问,自然就是秦敏。
那你何必搭上你自己来救我!秦敏急了,他一个人犯蠢也就罢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可现在却连累了秦越,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让他羞愧之余,心头更是如压了千斤重石。
喂,我哥哥好心救你,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秦平端了药走进来,正好听到秦敏的话,忍不住替兄长抱不平。
被秦平一顿呛白,秦敏顿时哑了声,一张脸又红又白。
我知道,你是担心连累我。
秦越将药碗接了过去,直接递到秦敏面前,如今,这浑水我已经蹚了,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先喝药。
秦敏咕咚咕咚把药一口干了,苦得龇牙咧嘴却也没有吭一声。
秦越又坐回到了桌前,目光凝视着秦敏:泄题一事,你敢确定是真的吗?那是自然!我亲眼看过那个荷包里的字条,上面的题与这次秋闱的策问题一模一样。
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人证吗?……没,没了。
听到这个问题,秦敏眼神心虚地晃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秦轩的名字。
他对秦轩发了誓,挨板子的时候他没说,现在,自然也不会说。
也无物证?秦越又问道。
秦敏依旧摇头,当时他捡到荷包的时候,并未联想到秋闱考题,秦轩让他放回去,他就乖乖放下了。
一旁的秦安忍不住担忧道: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如何才能证明泄题一事,并非子虚乌有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秦越微微拧眉,对着秦敏问起了那一日的细节,你是在何处捡到试题的?当日的情形,你细细说来。
秦敏努力回忆着那日的情形:那天我从金云楼出来,走到苏南桥边的巷子口,被一个人撞了,那荷包便是从他身上落下来的。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下巴留了一缕小胡子,个头,约莫比你矮上半头。
一旁的秦安略有疑惑地问道:那日,你不是与那个秦轩一起走的吗?秦敏眼神闪烁地眨了眨,含糊其辞道:我们俩住的不是一个方向,半道上就分开了。
秦越的视线从秦敏脸上扫过,最后却什么也没有问。
看来,要想找出线索,也只能从苏南桥下手了。
有了头绪,事情就好办很多。
秦敏虽读书算不上最优,作画却也不在话下。
秦越便让他根据记忆,画了那日所见之人的画像,随即又叫来陈汉,命他带着画像,暗中前往苏南桥那一带,寻找这个目标男子。
陈汉二话不说,当即领命而去。
秦敏却依旧忧心忡忡:门外面不都是府衙的人吗?他如何出的去?秦平嗤笑了一声:那些人,也想拦住陈师父?做梦!陈汉不仅是府中侍卫,如今也是秦平的武术师父,秦平对陈汉的身手敬佩得五体投地,决不允许任何人说自己师父一句不好。
秦敏自知自己又说了废话,有些尴尬地抿了下唇,生硬地转换了话题:那咱们,接下去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吗?秦越点了点头:咱们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秦敏拧眉,似乎有些不解。
秦平却反而看的明白,忍不住解释道:我哥哥和陈师父,虽然以上将军府的名义,暂时吓住了那位知府大人,让他不得不放了你,但是这份忌惮,只能吓住他们一时。
咱们若是慌了,他们反倒会觉得我哥说的都是假的,马上就可能动手。
所以,咱们现在必须稳住,拖到安爷爷派人来为止。
原来如此……听着秦平如此头头是道的分析,秦敏忍不住有些羞愧,自己比秦平大这么多,竟想得还没他周全。
是啊,最好的结果,就是如秦平所说,他们能够等到安荣昌派来的救兵。
可若是……秦越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低声喃喃: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屋里,瞬间沉寂。
*知府衙门,夜半三更,却依旧烛火通明。
劳苑、莫盛宇与邱然三人对坐于大堂,皆是沉默凝色。
大人,人找到了。
幕僚兴奋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学籍资料。
这秦轩,与那两人乃是同乡同族,想必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劳苑接过秦轩的学籍资料,一目十行地看完后,立即下令:赶紧去把人带来!是!幕僚快速转身离去。
还是莫大人心细,想到先从今科学子中找人,弄清那二人底细。
劳苑看向一旁的莫盛宇,拍马称道。
莫盛宇谦虚地捋了捋胡子:此去桃溪,一来一回起码三天,与其干等着,倒不如先找知情人问问。
这个秦轩,竟是白鹭书院的学子,想来,会比他那两个同族识相点……劳苑与莫盛宇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闪过精光。
此时的秦轩,正辗转反侧。
秦敏竟然敢去知府衙门上告秋闱泄题!这件事,秦敏是昨日从王贺之口中得知的。
听到秦越大闹知府衙门的那一刻,秦轩心中的惊惧恐慌,几乎冲垮了他的淡定与理智。
景辰,没想到你那两个族兄弟,竟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孤身一人前去上告今科秋闱泄题,另一个更厉害,直接敲了知府衙门的鸣冤鼓,将这事闹得满城皆知。
王贺之看着秦轩苍白的脸色,看似安抚地开口:不过你放心,知府大人英明,想必不会迁怒,更不会将此事牵扯到你身上。
王贺之的安慰,并没有起多少作用。
秦轩知道此事的时候,心中只恨不得时光倒流,他那时候就应该直接将秦敏带回来,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这混球,明明答应了他,不会将秋闱泄密一事说出去,结果转头就去了知府衙门!就算秦敏没有暴露自己,可一旦今科秋闱涉及泄题,那么所有人的成绩就可能会作废!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做到这次科考万无一失,被秦敏这么一闹,岂不是又要再来一次秋闱?!一想到这里,秦轩心中顿如百爪挠心。
王贺之走后,秦敏连忙派人出去打听了情况,果然,锦州秋闱涉嫌泄题一事,已成为苏城大街小巷最热门的话题,不管是不是今科考生,话里话外,三句不离此事。
秦轩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露出任何异常。
他不敢保证,秦敏会不会供出自己,若是那样的话……秦轩脑海中不由出现各种可怕的后果,一日比一日焦躁不安。
当书童汇报,说知府衙门来人的时候,秦轩心中一抖。
终于来了。
知府有请,就算是深更半夜,秦轩也不得不起身相迎。
秦公子,劳大人有些事想请教,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来人正是那位幕僚,对秦轩的态度还算客气。
秦轩心中胆颤,却还是勉强笑着。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知府衙门,果然比想象中更加威严肃穆。
幕僚将人带去了大堂,劳苑、莫盛宇以及邱然三位上官,早以静候着了。
作者有话说:◉ 76、朱昭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