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幕僚小心翼翼地问道。
劳苑冷冷地瞪了一眼:本官若是知道怎么办,还用得着你?幕僚暗暗在心里叫苦,原以为弄来认罪书, 此事就算彻底了结了,谁知道冒出个什么族兄来,胆子也忒大,竟不管不顾直接敲了鸣冤鼓, 闹得满城风雨, 想要无声无息地解决此事, 怕是不可能了。
不愧是兄弟俩,做事竟如此不管不顾!幕僚忍不住抱怨道。
劳苑冷哼一声:你觉得外面那个,是莽撞行事?幕僚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却还是战战兢兢地拍着马屁:一个小小秀才, 纵然是案首,也不敌大人万分之一,他这么闹, 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开玩笑!是啊,在所有人的概念里, 民不与官斗,敢这么闹腾的,往往是一无所有的氓流。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像这种读书人, 最是畏首畏尾, 见到高官最是战兢。
可偏偏这个秦越, 却敢这样大闹知府府衙, 他到底倚仗的是什么?这个秦越, 究竟是何来历?劳苑心中满是疑问。
学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这秦越,只是桃溪本地一乡绅之子,他父亲不过是小小秀才,母亲那边,也是小门小户,没什么了不得的来历。
幕僚回道。
一个没有倚仗的秀才,竟敢如此大闹知府衙门,究竟是该说他胆大包天、不知进退,还是该说他一针见血、直戳要害?!他若是如他那个傻族弟一般悄无声息地来,劳苑自然有一百种办法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可如今他弄得人尽皆知,他这个知府反倒不得不有所顾忌!十几年前令整个官场都颤动的江南贪腐案,便是因一帮书生的揭发,尽管他们如蝼蚁一般弱小,可真要涉及他们的前程,他们便会拧作一股绳,拥有无坚不摧的力量,生生掀翻整个江南!先把人去请进来,不可让此事继续闹大。
劳苑扶着额头,显然没遇到过比这更头疼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他的官场生涯就到头了。
学生这就去。
幕僚领命,匆匆离去。
而此时的知府衙门外,已经聚满了人,有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也有闻声而来的今科考生。
这人,不是景辰那位同乡吗?说话的人,正是那日在金云楼见过秦越的王贺之。
今日他与几个同窗约在附近的书斋,没想到听说知府衙门前有人状告秋闱泄题,便赶往过来看个热闹,没想到竟见到了熟人。
如砚,你认识此人?王贺之身边的同窗有些惊讶。
那日在金云楼见过一回,是景辰他们县的案首呢。
王贺之弯着嘴角,目光玩味地看着站在府衙门口敲击着鸣冤鼓的秦越。
哦?没想到,景辰如此谨慎,他的同乡倒是胆大。
不止呢,据说,他们还是族兄弟呢。
王贺之的话一出,几位同窗更加惊讶,这关系可算得上是亲密了。
他那个上告秋闱泄密的族弟,我想我也已经见过了。
王贺之眼前闪过秦敏的脸,只有这种拥有幼稚又可笑的正义感的人,才会做出单枪匹马上告秋闱泄题的事。
真不知道,景辰要是知道自己的两个族弟闹出这样的大动静,会是什么反应。
有个同窗半是玩笑半是讽刺地说道。
王贺之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如此在意科举公平的学子,必然是平民出身,因为只有他们才会将这当做唯一的晋升之路,才会如此在意科举名次。
而对于他们这些官宦子弟而言,科举名次上佳,那是锦上添花,名次不尽如人意,也无伤大雅,他们日后的前程,靠的可不是这一考定乾坤。
秋闱结束后,景辰便深居简出,想来还不知道此事。
咱们就做件好事,将此事告诉他吧。
王贺之呵了一声,讽刺意味明显。
身后几个官宦同窗,彼此对视,眼中皆是看好戏的意思。
一行人转身出了人群,并无任何人注意到。
而此时,劳苑的幕僚也快步到了府衙门口,看着面前敲击着鸣冤鼓的秦越以及挡在他身前的陈汉,那脑门上的汗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咱们先进府衙再说好吗?大人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幕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讪笑着对秦越开口。
这个时候,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对着秦敏时的得意,如果需要的话,让他给秦越跪下来,也不是不可以。
砰砰砰的击鼓声戛然而止,秦越看向眼前人,淡然问道:我进了这府衙大门,不会如我族弟一般,有去无回吧?幕僚一听这话,心中顿时骂娘,这书生,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直接一副不信知府大人的姿态,就差明说知府大人不安好心了。
秦公子真是说笑了,这么多人看着呢,知府大人只是请你进内说话而已。
秦越不语,站在他身旁的陈汉冷笑着举起手中的剑:公子放心,有我在,我看他们谁敢拦!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幕僚看着这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下,陈汉身上的杀气绝不是一般侍卫所能比拟的,只一个眼神,就让幕僚差点瘫软在地。
外面围观的书生中,有那热心肠的也忍不住开口道:你尽管去!我们这些人,都在外头等着你!他们若是敢对你不利,我们决不会坐视不理的!说的是!事关秋闱公正,我等势要一个说法的!就是!知府大人若是不想十多年前的事重演,就尽管捂嘴!听到这些书生的话,幕僚笑得更加讪讪:秦公子,这下你总放心了吧?秦越轻轻勾唇:我要见我族弟。
幕僚心里忍不住叫苦,却也不得不应下来:一定一定!如此这般,秦越终于踏入锦州知府衙门的大门。
劳苑早已在大堂内等着。
看到幕僚带着两个人进来,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前面那个书生。
青衫布靴,俊挺出尘。
年轻,出乎意料的年轻。
可那沉稳恬淡的气质,却又让他忍不住想起朝中一些望尘莫及的前辈。
大人,这位便是秦越公子。
幕僚小心翼翼地将人领到了劳苑跟前。
秦越施施然地对着劳苑略一行礼:见过劳大人。
劳苑笑容勉强:不必多礼。
劳大人,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先让我见一下族弟?秦越就连寒暄的姿态都懒得做,直接开门见山。
劳苑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沉着眼看向幕僚:还不去把人带来?幕僚连忙领命而去。
劳苑再次看向秦越,意味深长道:秦公子是桃溪的案首,果然是年轻有为。
凭秦公子的学识,今科定能有所斩获。
这是在提醒秦越,他有大好的前程,可不要跟个莽夫似的,自毁前途。
秦越却好似没听懂一样,见秦敏迟迟没有现身,又问了一遍:为何还不见我族弟?这人未免也太不识好歹!劳苑心中气急,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冷冷道:秦敏自称今科秋闱有人泄题,却又拿不出证据,本官自然不能放任这样的人出去蛊惑人心,所以才命人将他暂且关押。
这个理由,勉强也算站得住脚。
只要秦敏拿不出证据,那他这个知府就算不上故意瞒报,顶多算是有所轻忽罢了。
秦越沉静地看着劳苑,嘴角带着几分讽意: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今圣上曾在登基后的第一次恩科时下过圣旨,但凡是涉及科举公正的,只要有学子上告,各府就应上报朝廷,公开调查。
劳苑万万没想到秦越竟会知道十多年前的旧事。
当初隆庆帝登基之时,确实下过这样一道圣旨,最开始的时候,各州府衙奉为圭臬,不敢有一丝差池,只要有学子提出质疑便不得不马上调查。
但是每年心有不甘的学子那么多,绝大多数上告都不过是子虚乌有,每一次府衙都是白忙一场,久而久之,各州府衙便慢慢松懈下来,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了,而随着时间推移,现在的许多学子压根就不知道当今圣上曾经颁过这样一条律令。
劳苑警惕地看着秦越,这人果然不好对付。
没想到,秦公子如此年轻,却对十几年前的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秦越但笑不语,一边的陈汉却是冷嗤了一声:那时候,我还在上将军麾下,倒是隐约听说过此事。
不过我一介武夫,对这些也不甚关心。
陈汉一个寡言的性子,这么说自然是故意的。
要等京城那边的消息,只怕最少也得要十天半个月,他们虽将阵仗闹大,让锦州的学子都关注了此事,令劳苑略有顾虑,暂时不敢立马动手。
可舆论压力毕竟有限,自古民不与官斗,劳苑若真的狠了心要弄死他们,外面那些书生会不会拿自己的前程来为他们鸣冤,那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陈汉才会如此自爆身份,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抗,才会让他真正忌惮。
听到陈汉的话,劳苑果然一脸震惊与意外,直到此时,他似乎这才注意到秦越身后的陈汉。
劳苑做官这么多年,与朝中武官虽来往不多,却也有过一些接触,秦越这侍卫,那冷硬的气质,倒是与他们相似。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劳苑小心翼翼地开口。
陈浩抱臂,一脸傲然:陈汉,上将军安荣昌昔日麾下副将。
作者有话说:◉ 74、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