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前半句的时候, 秦敏还以为衙役口中的人是秦轩,可听到后半句,他就知道, 自己想错了。
爹娘已逝,还是姓秦,只能是秦越了。
没想到,最后关头, 竟然只有他还想着自己。
秦敏似哭似笑, 颤抖着手拿起了衙役拿来的包裹, 打开一看,是一条御寒的厚衣裳,一壶水以及几个凉透了的馒头。
只有这样的东西, 才能顺利到他的手里。
秦敏已经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馒头,大口吞咽起来,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地掉落在馒头上, 被他一并吞进肚子里。
那衙役见他这般可怜的模样,也有些心软:哎, 你若是还有命出去,以后可别再多管闲事了,也免得家里人替你操心。
家里人……秦敏想起那个没出息的爹, 还有年迈的祖父, 心中一片绞痛。
爹, 如果能活着回去, 我以后, 再也不跟你吵架了……*知府衙门, 烛火通明。
锦州知府劳苑此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熬到秋闱结束,哪知道,竟冒出个傻小子,说什么秋闱泄题!各位大人,如今这事,到底该如何办啊?劳苑面前,坐着锦州本次乡试的两位考官——主考官为翰林学士莫盛宇,副考官则是礼部侍郎邱然。
此时,三人皆是面色凝重,乌云抹面。
两位大人,您们不能不说话啊!那考生如今叫本官拿下了,可后续到底该怎么做,还请两位大人给个准话啊!劳苑急得嘴皮子上火,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恨的便是科举舞弊之事?十几年前江南官场一片腥风血雨,便是源于此啊!劳大人,您不在京城,是不知道前段日子京城的境况啊……哎……主考官莫盛宇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伴随着沉沉的叹气声。
劳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今年新上任的锦州知府,他的前任,因为收了老丈人从徐娘娘手里抢来的玉玦,虽说阴差阳错让陛下知道了小殿下的存在,可也因此连累了徐娘娘丢了性命,直接丢官舍命。
劳苑就是这样捡了漏,被隆庆帝从闽南调到了富庶的锦州做这知府。
虽说他远离京城多年,可做到知府的人,哪会真的眼瞎耳聋?前些日子,为了小皇子与徐娘娘遇刺一事,当今圣上大发雷霆,京城菜市口的血连着大半个月就没干过。
当年,陛下下江南,起因便是科举舞弊一案,这才有了他与徐娘娘那一段情,可也因那些罪臣,让陛下父子分别十余年。
邱然抬起眼,看着自己的两位同僚,好不容易陛下找回了小皇子,可徐娘娘却遇刺身亡,陛下悲痛不已,此时若是提及泄题一事,只怕是容易让陛下触景伤情啊。
何止是触景伤情啊,分明就是找到了活靶子。
劳苑三人对视一眼,脸上神色越发沉重。
作为臣子,不能为陛下解忧,已经是失职,又如何能再给陛下添堵?莫盛宇沉沉一叹,好似当真是为了隆庆帝操心忧虑。
莫大人说的是啊,身为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解难啊。
邱然也叹了口气。
这说的都是什么屁话,果然是京城老油子,一个比一个虚,劳苑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两位大人,咱们三个,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劳苑也不愿跟他们继续说虚话,直接看着两位考官,眼神急切,两位兄长,还请给个话吧!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小弟无所不从!劳苑谨小慎微惯了,生怕丢了自己头上这顶还没戴多久的帽子。
若是真有人泄题,那么必然是能够接触到考题的这些人,这一层层的关系,盘根错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谁也说不准。
劳苑看向面前的莫盛宇与邱然,这两位秋闱的主考官,都是朝堂派来的,他顶多算是协理,论起来,秋闱泄题,最大的责任还是两位主考官身上,劳苑也懒得再虚与委蛇,直接扯开那层遮羞布,打开天窗说亮话。
在锦州地盘上发生这样的事,下官最轻也得算个渎职之罪!至于两位大人,身为本次秋闱的锦州主考官……会有什么罪名,想必不需下官提醒了吧?看到劳苑露出如此急切的神色,莫盛宇和邱然对视一眼,也终于不再说虚话。
劳大人,那上告的书生,可是拿出了确凿证据?邱然用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淡然问道。
劳苑愣了一下,忙回道:那倒是没有,他说那装了试题的荷包,又被他放回了原地。
莫盛宇一拍桌子,义正言辞道:既然没有证据,又怎么能确定他所说的是真的呢?这秋闱乃国之大事,朝堂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发生泄题的事?莫不是那学子心有不甘,这才故意造谣生事?!听到这话,劳苑顿时眼睛一亮。
对呀,那书生又拿不出证据,空口白话,谁能保证他说的就是真的?历年来,考不上的书生成千上百,其中也不乏心怀怨气,怪天怪地怪朝廷的,胡言乱语也是常事。
还是莫大人见多识广!下官一听到泄题二字,便慌了神,竟没想到这点,那书生分明就是自己心有不甘,这才诬告,看来下官将他下狱,也不算冤枉路他。
劳苑不得不佩服,能够做到翰林学士的人,果然不只是学识丰富,这为官之道,也甚是了解啊。
不管泄题一事是真是假,只要堵住那考生的嘴,就没有人知道泄题的事。
真的也就成了假的。
劳大人也是尽忠职守,才会如此紧张。
莫盛宇笑着道。
邱然也点头赞许:莫大师说的是,劳大人果然是忧国忧民,才会因一介学子的谎话,乱了阵脚。
哪里哪里,下官也只是在其位谋其职,多亏了两位大人提点,才没让那考生得逞。
谈笑之间,几个官场老油子已经达成共识,什么泄题,没有的事,不过是一个心有不甘的学生故意闹事罢了。
那……两位大人觉得,这诬告的学子,又该如何处置?劳苑拱手问道。
劳苑是故意这么问的,这件事,他们三人算是共同合作隐瞒了下来,那接下去所有决定,也合该三人共同做决定才是。
读书人,最重要的便是心正。
莫盛宇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邱然闻弦音知雅意,抬眸接话道:莫大人说得对,这种心术不正的学子,日后便是考上进士,只怕也会生出事端。
于国于民,只怕都不是好事。
那就让他永远不要考上便是。
劳苑当即心领神会:两位大人说的是,这种心怀鬼胎的学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哪还配得上说是圣贤子弟?!我看,倒不如剥夺了功名,逐回原籍去吧!不管秦敏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涉及此事的官员,都不会让他成真。
就这样,三言两语之间,秦敏罪名已定。
劳苑说得轻巧,剥夺功名,逐回原籍,他没说的是,按照律法,胆敢诬告,先打三十大板,若是再做点手脚,一个文弱书生,出狱不消三五日,便能一命呜呼。
只是那时候,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三十大板,别说是秦敏一个书生,就算是壮汉,也难以起身。
当秦敏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时候,一个衙役悄悄消失在了角落。
那衙役前去的方向,正是秦越住所所在的方向。
辛苦大哥跑这一趟了!秦越将装着银两的荷包塞到前来通风报信的衙役手中,这点小钱,请大哥喝酒。
多谢公子了。
小的还得赶回去当差,就不多留了。
衙役摸着重重的荷包,心中极为满意,果然,他跑这一趟,收获颇丰。
等到衙役离开,秦越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麻烦,这锦州知府不但想把泄题一事隐瞒下来,还想除掉秦敏这个上告者。
公子,那牢狱之中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只怕……秦敏公子坚持不了几天。
听了那衙役的话,陈汉脸色也有些凝重。
他们不会马上要了秦敏的命。
这算是秦越唯一的安慰。
秦敏毕竟是秀才,若真的死在牢狱之中,反倒惹眼,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安个罪名,把人弄个半死,让他出狱之后再死,那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从这里到上将军府,一来一回起码七天。
陈汉忍不住拧眉,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来不及了。
秦越一回来,便写了信命人送去丹州,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官,便是安荣昌了。
而且,上将军乃武官,只怕不便掺和此事。
陈汉又道。
我给安爷爷写信,是请他出面,将此事告知勇毅侯。
秦越虽与勇毅侯有过短暂交情,却也没有妄自菲薄到觉得自己可以差使这位老侯爷。
但是安荣昌不一样,由他出面,侯爷不会坐视不理。
可从这里到丹州,再从丹州到京城,姑且就算侯爷愿意帮忙,京城也足够重视此事,愿意派出钦差调查此事。
可那钦差从京城再到苏城,这一路绕下来,少说也要一个月。
那些人,不会让秦敏公子活着见到钦差的。
陈汉也算是见多识广,这种官官相护的事也见过不少,草草估算了一下,怎么算,都觉得无解。
秦越却眯起了眼,目光决然:那就……让他们不敢动秦敏便是。
作者有话说:◉ 72、鸣冤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