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毅侯第一次与赵恩禾见面的时候, 是以他姑太·祖父的身份自我介绍的。
勇毅侯只告知了赵恩禾,他父亲乃是京城人氏,身份尊贵, 当初南下江南之时,与他母亲在因缘际会之下相遇定情,后又因意外分别。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 他父亲并非故意抛弃他们母子, 只是一直都以为他们母子不在人世而已。
勇毅侯的解释, 回答了赵恩禾这些年埋藏在心底最大的困惑。
如今,他终于知道,原来他父亲是念着他们的, 一知道他们母子的下落, 便立即派人来寻了。
原以为,没有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他在这世上从此以后便要孤苦无依了, 没想到的是,他在心底幻想了无数次的父亲, 真的出现了。
人一旦有了希望,便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因盼着与父亲见面,赵恩禾每天都充满了期待, 身体与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
勇毅侯找到赵恩禾的时候, 他正在与秦平、秦安一道练画画。
秦平和秦安比赵恩禾小两岁, 如今还尚未脱离稚气, 可也能看出五官精致, 日后长大了, 定然与哥哥秦越一般, 也都是人中龙凤。
只是如今的双胞胎,依旧如奶香包子似的,奶呼呼的小脸时常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捏一捏。
勇毅侯到的时候,秦安正在帮赵恩禾修改他的那幅画。
赵恩禾见她动手修改自己的画作,非但不恼,反而十分认同,连连夸赞秦安的画技。
俏皮的女娃旋起一个浅浅的酒窝,几乎能够笑进人的心底里去。
勇毅侯也不由眼底放柔了几分。
在这府里,秦安是所有人的宠儿,这是毋庸置疑的。
许多人家,虽也会教女孩读书认字,但是如秦越这般,真的将妹妹当做学生,让她与男子一般接受教导的,却是极少数的。
在有些古板的酸儒看来,八九岁的女孩还与一群男子一同读书,怕是要被说成没规矩了,可秦越却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女孩子只有多与男性正常接触,日后才不至于因为男性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轻易丢了心。
何况,他也相信自己的妹妹,决不会做出越矩之举。
勇毅侯倒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观点。
在秦越府里的这两个月,勇毅侯亲眼看着这个小女娃将偌大一个府邸管理得井井有条,虽偶有失误,不得不由秦越出面替她解决,可在她这个年纪,已然算是做得很好了。
这样一个心里有成算的女娃娃,是决不会像那些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傻姑娘似的,轻易就与男人私相授受的。
这时候,眼尖的秦平看到了站在窗外的勇毅侯,用胳膊捅了一下赵恩禾,眨了眨眼道:你姑太·祖父来了。
对于这位目光锐利的老人家,秦平略有些敬畏,见他来了,便连忙拉着妹妹行了个礼,随即告辞。
姑太·祖父。
双胞胎一走,书房里便只剩下勇毅侯与赵恩禾。
勇毅侯走了过去,就看到桌上的画作,赵恩禾画的是一幅海棠花,画技尚显拙劣,而那一双燕子,一看就是秦安添上去的,明显就要精细许多。
这也怪不了赵恩禾,往日的学堂夫子,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吊子罢了,又怎么可能教出多出色的学生呢。
赵恩禾见勇毅侯盯着自己的画,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起来:我画得还不够好。
勇毅侯却微微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夸赞道:你进步已经很大了。
赵恩禾委实算是个聪明孩子,又肯钻研下苦工,不得不说,徐氏已在能力范围之内,将他教得最好了。
日后有名师大儒教导,他不会让人失望的。
听到姑□□父的夸奖,赵恩禾的脸忍不住红了起来。
勇毅侯看着他露出天真孩童的一面,不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今天之后,只怕他就不得不放弃所有的天真烂漫,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
皇家,是不允许单纯天真的孩子活下来的。
哪怕如今陛下膝下只有他一子。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了。
勇毅侯肃然的面容,让赵恩禾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心中扬起一阵不安,他以为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可万万没想到,姑太·祖父竟丢下如此大的一颗雷。
什么?!眼前这位姑太·祖父,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晋战神勇毅侯?而他父亲,竟是当今圣上?!他,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路上所遇到的截杀,竟来自他的亲叔叔,为的就是替自己的次子,与他争夺未来太子之位?!这一个接一个的真相,残忍地摆在赵恩禾的面前,让他一时之间,恍然愣住。
陛下已将一干人等处置了,如今就等您回京了。
勇毅侯温声说道,生怕声音太大,吓到面前这个孩子。
许久之后,赵恩禾终于开口了:姑太·祖父……不,侯爷,我们何时出发?自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若是迟上一两日,倒也没什么问题。
勇毅侯看出来了,赵恩禾是想与相处多日的小伙伴们告个别。
那我……可否与夫子他们,再多待一日?赵恩禾勉强一笑,露出几分恳求之色。
自然是可以的。
托秦公子照料许久,也该谢谢他们才是。
得到勇毅侯首肯,赵恩禾脸上露出感激一笑。
与此同时,秦越正告知弟妹,石头即将离开的消息。
什么?!他要去哪里?!秦平满脸惊讶,他以为,石头会跟安林路一样,继续在他家蹭吃蹭喝,反正他家现在也养得起人了,多他一张嘴也不碍事,却未料离别来得如此突然。
自然是随他姑太·祖父,回自己家去。
秦越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弟弟的脑门。
秦平揉着额头,有些讷讷地回道:哦,我都快忘了,他爹在京城呢。
这事,是赵恩禾亲口告诉他的。
赵恩禾与秦平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哥们,自然也会分享各自的小秘密。
得知赵恩禾父亲在京城的时候,秦平十分羡慕,虽说他爹爹许多年不曾养育过他,可是起码人还在世上。
不过,他也不必难过,虽说爹娘已经离开,可他还有哥哥和妹妹,如今又有二哥安林路以及赵恩禾这个好朋友。
怎么走得这么突然?秦安也不由皱起眉,都来不及好好送送他。
今晚,大家一道吃个饭,就当是为石头送行了。
秦越早已定下计划,可秦平和秦安却觉得太过简单。
两小只凑到一块,紧急商量起了送给赵恩禾的礼物。
秦越见此,也不阻拦。
有时候,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成年人无法想象的美好与长久。
到了晚宴时间,所有人都知道赵恩禾即将离开的消息,脸上难免带出几分不舍,尤其是三个小的,愁眉苦脸的模样,好似生离死别,一时间气氛低沉,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秦越见状,只好开口打破一室沉寂:行了,石头要回家与亲人团聚,这是好事,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如此官方的客套话,并不能安慰到即将分别的发小们。
秦越无奈一叹:你们也真是的,难不成日后就不见面了吗?一听这话、赵恩禾与双胞胎齐齐看向他。
安林路快人快嘴,忍不住抢先一步替秦越解释:义兄日后定是要参加科举的,到时候一定会去京城,你们还愁见不到面吗?对哦,哥哥可是要参加科举的!只要过了秋闱,就得去京城参加春闱,到时候他们跟着一块去经常,就可以见到石头啦!一想到这,秦平与秦安顿时喜笑颜开。
石头,你先回去,等我哥哥后年参加春闱,我们就去京城看你!秦平大大咧咧地跟赵恩禾说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得知过两年就可相逢,赵恩禾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问题,只除了秦越一人。
喂,你们不会以为春闱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参加的吧?秦越忍不住扶额,在那之前,他得先参加童生试,然后还要考中举人,才有机会前去京城参加殿试啊。
范进中举后为何会疯了?可不就是因为中举难如登天吗?为何在他们口中,就成了如此轻易的事?可包括勇毅侯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副十分理所应当的表情,仿佛在问:这很难吗?秦越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一位德高望重的侯爷,两个注定要走武官路子的练家子,剩下三个尚且年幼,对他又盲目崇拜,已经失去了对事情的正确判断力了,不提也罢。
算了,他还是闭嘴吧。
罢了罢了,你们也不必难过,终究会有重逢之日的。
秦越也不去打破三小只的美好梦想,就算他不能去京城参加春闱,难道就不能去京城旅游吗?秦越忍不住苦中作乐地想到。
那我在京城等你们!听到秦越的保证,赵恩禾总算是吃了定心丸,瞬间重新焕发荣光,小眼睛晶晶闪亮。
离别的伤心暂消了许多,就到了小伙伴送礼物的环节。
秦平与秦安送出了自己准备的一方墨砚,安林路送了他一把匕首,梁大谷则是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弹弓。
你记得用我们送你的砚哦,这样你每次写字作画,就会想起我们了。
秦平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赵恩禾重重地点头。
而秦越,送了他一幅自己写的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句前世人人尽知的千古名言,被秦越借用了一下,只希望眼前这个略显稚嫩的少年,未来能够成为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好皇帝吧。
◉ 62、又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