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勇毅侯为了见赵恩禾,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常服,一副富贵老太爷的打扮, 只是那非同寻常的精气神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石头,该吃药了。
秦越先如往常一样给赵恩禾喂了药,这才提及有人要见他的事,有一位老先生想见你。
赵恩禾微微皱起眉头:是谁?秦越叹了口气,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 先解释了一番勇毅侯与他的亲戚关系。
这位老先生, 是你父亲姑祖母的相公,论辈分,你该唤他一声姑□□父的。
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一时让赵恩禾有些理不太清, 他自懂事以来,便与母亲相依为命,除此之外, 别无亲眷,对于这绕了几道弯的什么姑□□父, 更是闻所未闻。
只是,赵恩禾虽一时弄不明白这姑□□父是什么,却听明白了两个字。
父亲。
这位什么劳什子的姑□□父, 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
在赵恩禾的世界里, 从未有过父亲的存在,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 他也曾天真无知地问过母亲, 为何别人家都有爹爹, 唯独他没有呢?可是他一问, 母亲便忍不住落泪。
为了不让母亲难过,他只好将关于父亲的一切疑问,都藏在了心里。
再长大一些,他便忍不住开始设想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何抛下他与母亲呢?难道是因为母亲烧坏的面孔吗?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喜欢父亲了,因为他见不得任何欺负母亲的人。
又或者……赵恩禾也曾想过,或许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所以母亲才会一提到父亲就忍不住落泪。
总之,这种种关于父亲的猜想,都深埋于赵恩禾的心中,未曾与任何一个人说过。
他以为,母亲过世之后,在这世间就只剩下自己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却没想到,在今日竟听到了关于父亲的消息。
我父亲的……姑祖父?赵恩禾隔了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虽然他还没弄清楚这人与自己的关系,可只要一想到他是父亲的亲人,冰凉透彻的心便仿佛恢复了一丝暖意。
他在哪?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赵恩禾有太多问题,他甚至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秦越连忙将他扶住,小心翼翼地让他靠在床头。
这些问题,待你见了他之后,亲自问他吧。
说着,秦越起身走到门口,将早已等候着的勇毅侯请了进来。
你们慢聊,我去给石头煎药。
秦越找了个借口,将空间留给老少二人。
勇毅侯与赵恩禾聊了大约半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只是从那天以后,赵恩禾的状态明显改善,就好似一丛枯萎的野草,又再次焕发了生机。
这自然是好事。
毕竟积极向上的心情,对于伤势的恢复,也有益处。
勇毅侯以姑□□父的身份,也住了下来。
秦越只能将自己的主卧让给了他,自己去了安林路的房间挤一挤。
至于梁大谷,早就已经搬到了前院,与轮守的侍卫们住到一块。
安荣昌来过之后,守备营的军士就回去了,可安荣昌安排的侍卫也不算少,如今勇毅侯又来了,秦越总有一种他家里已经快塞不下的错觉。
人越来越多,这二进的宅子,已经不太够住了。
尤其是秦越和安林路住一间房间,一两日还行,时间一长,秦越饱受安林路的呼噜折磨,夜夜难安,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刚想着要换个宅子,刘璋就给他送来了意外之喜。
贺氏那日回去之后,果真将当初低价收来的秦越家产业都交了回去,其中便包括秦越家原本那处在东街的祖宅。
那宅子,便是放眼桃溪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子了。
没想到也被秦康收到了手里。
若是没有出这事,再过十年二十年的,秦康便可找个由头搬进祖宅,自此登堂入室,扬眉吐气。
可惜,命运弄人。
刘璋收到秦越家这些祖业后,当即就派人送了过来,正好解了秦越的燃眉之急。
赵恩禾的伤势也恢复了不少,下床走几步已经不是问题,秦越与勇毅侯商量后,便定了搬家的日子。
正好,勇毅侯与安荣昌带来的侍卫,都能以家仆与守卫的名义一块搬进去,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遮遮掩掩。
有勇毅侯在,搬家的事,压根不需要秦越操心。
回到祖宅,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秦平和秦安。
他们与秦越不同,他们是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的,对这里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好了,开心过了,该去做功课了。
秦越摸了摸弟妹的脑袋,笑着泼了一盆冷水。
秦平和秦安却不觉扫兴,齐齐嗯了一声,便乖巧地去了书房。
听林路说,你每日都有教导他们学业?勇毅侯不知何时出现在秦越身后。
秦越惊讶地回头,不得不在心里感慨,这位老人家年岁虽高,可功夫却依旧远超一般人。
回侯爷的话,我们兄妹三人,身上有孝,每日居家,除了读书,也没别的事可以做了。
何况,少年人,最该珍惜如今的时光。
可林路与那个姓梁的小子,你也一并教了。
勇毅侯挑眉道。
他们当初在我这里养伤,若是不让他们读书,便每日吵闹,闹得平儿安儿也静不下心,实在无奈,只好将他们一并赶去书房。
秦越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林路愿意听你的,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勇毅侯似乎对安林路很熟悉,说起来的时候,语气也十分亲近,看来,他与安荣昌,也远不只是上下级那么简单的关系。
他虽性子骄傲,却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只要跟他讲道理,他自然是会听的。
勇毅侯轻嗤了一声,显然对秦越这冠冕堂皇的话很不以为然。
既然如此,你应当也不介意,再多一个学生吧。
勇毅侯说了这半天,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目的。
秦越一惊,随即便明白过来,他是想让赵恩禾也跟平儿他们一块来上课。
这倒是让秦越有点为难了。
毕竟赵恩禾的身份不一般,据他所知,皇子的老师,都是千挑万选的,若是日后皇子荣登大宝,那些老师,可都是要被尊称为帝师的。
是你说的,在你这里,他便只是石头。
勇毅侯用秦越的话,堵了他一个哑口无言。
既然侯爷发话,那我遵命便是。
秦越只能答应。
勇毅侯微微一笑,还不忘叮嘱:记住,他是石头,只是石头而已。
这意思,就是要他不要特殊照顾了。
秦越应了一声是。
回去后,秦越便先和秦平秦安说了这事。
回了祖宅之后,双胞胎脸上的笑容便多了许多,尤其是秦安,因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她便毛遂自荐管起了家。
秦越一向是鼓励女孩自强自立的,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自然也不会反对。
那我明日就让人为他准备一些笔墨纸砚。
秦安如今已经很有小女主人的架势,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对了,我得赶紧吩咐下去,让人给他准备几身素服……秦安与赵恩禾只在搬家那日见了一回,但是也知道这小哥哥新近没了母亲,心中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情。
到底还是你细心。
秦越忍不住夸赞妹妹。
赵恩禾养伤这段时间,为了方便换药,他一般穿的都是里衣,秦越一时倒也没想到这么仔细。
那我这便下去准备了。
被哥哥夸奖了,秦安笑眯眯地大方接受,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怯懦寡言的模样了。
好,去吧。
秦越目送妹妹离开后,又忍不住叮嘱弟弟一句,石头不爱说话,你们要好好相处。
安林路是知道赵恩禾身份的,定然不会故意去招惹他,梁大谷又向来没有存在感,对谁都极为尊重,自然也不会惹麻烦,就剩这个弟弟了,到底还有几分小少爷脾气,有时候还会与安林路争几句嘴。
虽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秦越觉得赵恩禾也不似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可谁知道以后呢?万一被他记了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哥哥,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别人?秦平见哥哥如此不信任自己,忍不住有些生气。
秦越一想,也是,秦平虽与安林路吵吵闹闹,却不会去欺压身份更低的梁大谷,他心里是有分寸的。
行了,是哥哥多虑了。
你也下去休息吧。
顺毛捋了一顿后,秦越总算把弟弟给哄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秦越一个人,他看着桌上写了一半的教学大纲,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仿佛是摆脱不了治病和教书这两件事了。
这就是命啊。
*第二日,赵恩禾早早就到了书房。
祖宅的书房,自然比之前租住的那里大许多,便是再加三五个学生也绰绰有余。
赵恩禾一早就来了,身上穿了秦安让人准备的白色长衫,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是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了。
你们应该都认识了吧?秦越一走进书房,便看到秦平正和赵恩禾说话。
他们年纪最接近,又都经历了丧亲之痛,赵恩禾明显与他最亲近。
之前石头一直都在养伤,所以不让你们去打扰他,以后大家便要一块念书了,务必相互敬重,和睦相处。
大哥,你就放心吧,石头有我罩着呢。
这弟弟,跟安林路学得越发痞气了。
秦越无奈扶额。
看到温润清俊的秦越露出这般神情,赵恩禾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
◉ 59、笑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