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随贺氏去了府衙。
刘大人, 实在是麻烦你了。
秦越请刘大人网开一面,让贺氏与秦康见了一面。
贺氏一看到落拓狼狈的相公,立即抱着他嚎啕大哭。
你快跟大人说, 你是被冤枉的啊!你快说啊!秦康哆嗦着嘴唇,抬头望着秦越,眼前仿佛出现了年轻时候的嫡兄,瞬间便吓得抱住了脑袋。
是我的错……是我买通了水匪……要他们刺杀越儿……秦康不得不认罪, 他若是不替秦放背了这个黑锅, 秦放就要将他毒杀嫡兄的事抖落出来了。
反正都是死, 倒不如认了现在这个罪名。
听到秦康亲口承认罪名,贺氏呆愣了一下,随即便疯了似的扑上去打他。
你这个冤孽!你为何这般糊涂!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荒唐事!贺氏敢闯衙门、敢闹秦越, 所有的底气, 无非就是相信秦康这般懦弱胆小的人,没有胆量敢做杀人的事。
可如今,他却亲口承认了。
是不是他们把你屈打成招啊?!贺氏还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听到这话, 刘璋大怒:你相公犯下的事,人证物证俱在, 私通水匪,刺杀亲侄,按律当斩, 便是告到圣上面前, 本官也问心无愧!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 就休怪本官依法处置了!一听这话, 贺氏嚎的一嗓子硬是收了回去。
秦康顾不得身上伤势, 跪在地上对着刘璋磕头:大人, 小人认罪, 但是这事与我娘子当真无关,她全然不知小人所犯之事,求大人明鉴,千万不要与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娘子,不要再为我申辩了,是我贪心,是我犯糊涂,你好生照料两个孩子,切莫让他们走我后路啊……秦康看着贺氏,泪流满面。
贺氏突然反应过来,对着刘璋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大人,民妇愿将兄长的产业如数交还,只求大人能够留我相公一命!秦康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没了产业,日后你和两个孩子如何过活!贺氏却道:你都没了,我们娘仨又怎么守得住那么大的家业!倒不如用这份产业,换相公一命。
所谓患难见真情,怕也就是如此了。
秦康此时更是后悔,他若不那么贪心,若不那样嫉妒,守着妻儿,就算不能大富大贵,可小日子却也是越过越好的,为何偏偏就上了秦放这条贼船?!想到这里,秦康悲从心来,抱着妻子嚎啕大哭。
贺氏一边哭,一边继续替相公求情。
一时间,屋内哭声喊声一片。
够了!刘璋被吵得头疼,蓦地提高了声音,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本官的判决,能够随意讨价还价吗?!秦康与贺氏瞬间被吓得噤声。
贺氏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着的秦越,眼中剩下最后的希望,小声哀求道:越儿,求求你了,你二叔只是一时糊涂,求你绕他一命!秦越看向刘璋,终于开了口:刘大人,若我不再追究,此事可有转圜?虽说你宽宏大量,不再追究秦康刺杀一事,可私通水匪,按律却是大罪,断不可能轻饶。
刘璋肃然开口。
大人,越儿既不追究,求您网开一面!我愿将所有家产,尽数奉上!贺氏看到了一丝希望,苦苦哀求起来。
刘璋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最终,因苦主不再追究,加上贺氏愿将所有原属于秦昭秦员外的产业退还给秦越,如此这般,秦康的秋后问斩,变成了流放北疆。
你相公本是难逃一死,如今判了个流放,已经是本官看在你识相的份上,网开一面。
日后就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活吧,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切莫连累了两个孩子!进了一趟府衙,贺氏心中的那股子勇气已经散了一半,又被刘璋好一番警告,此时除了磕头谢恩,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谢大人……谢大人不杀之恩……刘大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她是想救相公,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为了相公,连累了两个孩子。
如今,相公能留下一命,已经足矣。
出了府衙,贺氏脸色苍白,却还是对秦越道了谢:……多谢你了。
贺氏看着秦越,与印象中的半大小子不一样,如今的他已经长成了风光霁月的公子,在县令大人面前也丝毫不怵,哪一日,她的旺儿才能长成这般有担当的好男儿呢?秦越避开了她的礼,淡淡道:我今日所为,也不全是为了你。
秦康有罪,确实该死,可他现在死了,岂不是让他背后那人,称心如意了?只有秦康活着,那人才会提心吊胆,才会狗急跳墙,才会再次露出马脚。
秦越今日替秦康求情,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罢了。
只是这些,外人皆是不知,就连安林路也忍不住责怪他太过心软。
那秦康如此害你,你为何还要帮他求情?秦越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流放之苦,可比一刀砍了要受罪得多。
那北疆,苦寒之地,常年风沙迷眼,寸草难生,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雪。
秦康一个生长在江南温暖富贵之地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如此截然相反的气候?光是气候不适宜也就罢了,流放之人,还得戴枷劳作,日复一日,没有休止。
这般苦楚,倒不如死了痛快,所以这一直以来的流放犯人,几乎就没有能够熬过三年的。
这倒是,北疆那地方,身强体壮的军士都受不住,别说他一个受了刑的犯人了。
安林路听了这话,脸上的怒气渐消了些。
他不重要。
秦越很快就放下这件事,问起了小皇子的情况,石头情况如何?因小皇子身份保密,就连他自己恐怕如今还不知道自己身份之尊贵,所以秦越与安林路便只对外宣称他是路边救回来的流浪儿,给他重新取了一个小名,就叫石头。
秦越与安林路两人,必然要有一人留在府中照看石头,是以哪怕方才安林路抓心挠肝,也不敢和秦越一同去府衙。
他还得照看小皇子哩。
刚醒了一会,喂他喝了药,这会儿又睡着了。
安林路回答道。
我去看看他。
秦越走进房间,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刚走到床边,床上那小儿便睁开了眼,也不知是被他的脚步声吵醒了,还是一直都在装睡。
你醒了。
秦越温声开口。
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罢了,突然间,母亲死在他的面前,自己也差点死在水匪手中,心理必然是受到极其激烈的创伤。
饿了没?我叫厨房给你准备了鸡丝粥,喝一些再睡吧。
躺在床上的石头一声不吭。
秦越也无需他的回应,转身出了门,叫正赶上来的安林路去厨房拿粥。
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安公子,秦越却是吩咐得十分得心应手,安林路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转头便去了厨房。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碗滚烫的鸡丝粥走了进来。
先凉一凉吧。
秦越让安林路将鸡丝粥放到桌上,自己则替石头掖了掖被子。
过年前刚下了雪,这几日雪融了,却比前几日还要冷一些。
你身上的伤,须得好好养上数月,所以,你还得在我这儿待几个月,难不成你就打算一直一句话也不说吗?秦越看着石头,眼神平淡温和。
石头醒来之后,便像是失了魂一样,从来没开过口。
床上的石头又静默了许久,久到秦越以为这一次他又准备沉默以对的时候,他竟开了口。
我娘……在哪……许多日子不曾开口,石头的声音略有些嘶哑,仿佛被沙子烙过一般。
安林路有些紧张,徐氏已经死了,这个消息这会儿告诉他,会不会刺激了他?秦越却是面不改色。
我想,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秦越对着他的视线,平静地开口,你娘为了救你,被水匪所杀,不过已有人将她好生安葬,待你伤好了,我便带你去祭拜她。
石头紧紧咬着嘴唇,可那强忍的眼泪,却还是落了下来。
是我……害死了娘……石头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伤痛,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
秦越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被下的手,那小手,竟是早已将自己掐出了血迹。
你娘救你,是心甘情愿的,只有你好好活着,才能不辜负她这一片苦心。
秦越知道,这个时候,也许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是什么也不说,将这孩子一个人丢在自责的苦海之中,却又太过残忍。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责怪自己,可是面对那些水匪,你一个十岁的小孩,又能怎么办呢?难道你就不想弄清楚前因后果,找出害死你娘的真凶吗?用仇恨滋养生意,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是此时此刻,秦越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听到这话,石头蓦地睁大了眼睛。
对,他还得为娘亲报仇!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秦越一边替石头包扎掐破的掌心,一边问道。
我叫赵恩禾。
秦越点了点头,表示了然:原来,你姓赵。
其实,秦越早已从安荣昌口中知晓了石头这些年的过往,自然也包括他的姓名。
徐氏火场逃生,一个人生下石头,这些年过得贫寒又低调,可给孩子取名,却还是随了当今圣上的姓。
秦越之所以明知故问,也是为了让他多说些话。
◉ 57、勇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