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在这里无亲无故, 安荣昌便豁出老脸,住进了老友家中。
秦荐廉命人收拾了一个院子,供爷孙俩住。
此时的安林路, 正坐在秦府小院中,目光阴郁地望着树上挂着的八哥。
八哥叫得欢快,却惹得安林路不满。
烦死了。
他捻起一颗石子丢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只一下, 那八哥就没了声响。
好端端的一只八哥, 就这么没了命。
秦越走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看到的便是这残忍的一幕。
安荣昌有些尴尬,一边走向孙儿, 一边故作谴责地假意呵斥了一声:嫌这八哥吵闹, 你叫人拿出去便是,何必要它性命。
安林路却没有理会祖父,反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安荣昌背后的秦越。
你是谁?安林路目光阴冷地看向秦越。
还真是充满敌意啊。
秦越不由微微挑眉。
来的路上, 安荣昌已经详细地说过安林路受伤的始末了。
三年前,他这孙儿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却已经出落得十分高大,加上自小练武,骑射不在话下, 便非要随几位长辈一同去了秋猎。
长辈们抵不住他的请求, 便带上了他。
可偏生就这么巧, 那一日他们竟遇到了熊瞎子, 安林路虽身强体壮, 可毕竟还是个没见过血的半大孩子, 他胯·下的马儿受了惊, 一路疾驰,眼看就要朝着悬崖跳下。
危急时刻,安林路当机立断,从马背上跳下,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可右腿却砸到了路旁的石块,生生砸断。
都说十指连心,更何况是腿呢。
安林路被带回府里的时候,几乎不成人形,痛彻心扉也不足以形容当时的痛楚。
可是比断腿之痛更盛的是,自那次受伤后,他竟成了个残废了!腿伤虽长好了,却自此两腿长短不一,走路一瘸一拐。
安林路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就崩溃地砸光了满屋子的瓷器。
安荣昌这个孙子,自小最大的心愿就是与他一样,上战场杀敌。
可如今废了腿,别说是做将军了,连寻常走路都要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怎么受得了?!从那天起,安林路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足不出户,也不肯再见外人。
安荣昌为他寻遍了医者。
一开始,安林路还愿意看大夫,但是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他将大夫视为仇敌,谁再提让他看大夫,他就跟谁急。
这一次,要不是安荣昌用武力镇压,只怕他也不肯来桃溪镇的。
秦越听完前因后果,心里已经有了基本判断。
安林路的长短腿,大概率是因为骨头愈合的时候出现了移位,导致了双腿长短不一。
不过具体是什么问题,还是得详细看过才是。
可看如今这架势,想要诊断,怕是要费一些功夫。
这病人,明显抗拒治疗啊。
林路,这是秦越秦公子,你秦爷爷的腿疾便是他治好的,你让他看看你的腿,兴许他有法子呢。
安荣昌走到孙子身边小声劝道,那模样竟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哎,伤在孙身,痛在爷心,只怕这三年,安荣昌这个做祖父的,日子比这孙子更难熬吧。
秦越愿意来这里,也多是看在安荣昌这份苦心的份上。
安林路却显然不懂祖父的良苦用心。
赶紧滚!否则……我就让你跟这八哥一样……安林路望着秦越,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威胁的意味格外明显。
安荣昌十分尴尬,刚想跟秦越解释,却听到他笑着开了口。
原以为上将军的孙子,该是个英武不凡的小将军,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残废胆小鬼。
你说什么?!安林路受伤这三年多了,府里人人忌讳,丝毫不敢提及腿、跑、骑射等词汇,更别说是残废这般刺耳的词了。
秦越却是一张口就将安林路最介意的话全说了个遍。
你当初受伤,父母祖父皆为你担忧,落下残疾本也怪不得他们,可你却将所有怨愤不满都发泄在他们身上,无非就是仗着他们是你的亲人,愿意容忍你罢了。
你祖父刀枪剑雨,几次差点战死沙场,受过的伤不知几何,若是都如你这般懦弱,一点小伤就将自己关在屋里,自我放逐,只怕早就变成一抔黄土了。
祖父是真英雄,孙子却是真狗熊。
也难怪当初那只熊瞎子要追着你跑了。
秦越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扎心。
秦荐廉担心他得罪了这位小爷,刚想劝他收敛一些,却被安荣昌拦下。
安荣昌对着秦荐廉微微摇了摇头,看向秦越的目光不由带上了些微审视与赞许。
他请过那么多位医者,其中也不乏天下闻名的名医,却没有一人敢对林路说这样的话。
光是冲这份勇气,这位小友,他便真心交定了!秦越不知不觉站到了安林路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这般心性,我便是有法子,也不会帮你治的。
因为你这样只会逃避的懦夫,根本吃不了治伤的苦。
谁说的!什么苦我都吃得了!听到这话,一直脸色阴郁的安林路蓦地说出了真心话。
秦越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哦?你当真吃得了治腿的苦?安林路斩钉截铁:自然吃得!行。
秦越一锤定音,那之后我要你做任何事,你都要好好配合,不许做无谓的抗争。
否则,你就不仅是遇事退缩的胆小鬼,还是出尔反尔的真狗熊。
听到这话,安林路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掉进了秦越的陷阱里!我……他想说,我没有答应让你治,可这话现在说,却已经晚了。
安林路他性情暴躁,却也要面子,否则也不会在发现自己腿瘸了之后再也不肯踏出房门,被人瞧见自己一瘸一拐的模样。
秦越正是抓住了这点,才使了这出激将法。
果然有用。
秦越做医生的时候,见过无数刁钻的病人。
跟病人沟通,也算是医生的一门必修课吧。
安林路这种小病人,秦越也算接触了不少,一眼就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种小屁孩。
这小子,家中长孙,必然是受尽宠爱,心高气傲,年轻气盛,突然一场意外,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人人瞧不上的残废,他当然不愿接受现实。
这种小破孩,你越是好声好气跟他说,他越是叛逆,必要在言语上降服于他,才能勉强让他顺从一二。
安林路一个不察,掉入秦越的圈套里,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话是他自己说的呢?如今反悔,岂不是自己打脸,承认自己是言而无信的狗熊?!安林路最不满的,便是秦越看自己的眼神,平静到近乎蔑视。
他何时沦落到让一个穷酸书生看不起了!少年的胜负心,一触而发。
治就治!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他就要看看,这个书生能有什么法子!安林路答应治腿,安荣昌欣喜不已,连忙命人收拾行李,搬去秦越家附近的宅院,以便孙儿之后的治疗。
秦榕却不免有些担忧,将秦越拉到一旁小声叮嘱。
这安少爷脾气大得很,虽然是小辈,可我也不太敢跟他说话,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秦榕有些忧虑,只是这安世伯不是他能得罪的,虽然心里不愿意让秦越掺和到这样的麻烦里,却也无能为力。
多谢世叔叮嘱,小侄会当心的。
哎……秦榕有再多的话,此时也说不出口了,只能长叹一声。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秦敏不屑的哼声。
爹,你操心他作甚?!他这么大的本事,什么事应付不来?秦榕一回头,便看到了自家儿子一脸不忿的模样。
秦榕顿感头疼。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敏儿这小子,就是跟越儿不合。
他多次想要带敏儿拜访越儿,他一听就跑,就算他硬拉着去了,也没法管住他那张嘴,总是阴阳怪气,挑三拣四,倒不如不见。
秦越却不以为意。
他知道,秦敏与秦轩一向交好,看他当然是处处不顺眼。
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比两个秦敏年岁还要大,要是跟他计较,未免也太小儿心性了。
要治这种小屁孩,秦越有的是办法。
敏弟,今日怎得空闲,不若一同……秦越故意发出邀约。
秦敏当即拒绝:我才没空呢!今日景辰兄要出发去苏城参加乡试了,我还得去送他呢!秦敏目光得意地瞥了秦越一眼,像是故意强调一般:景辰兄可是咱们这一辈年轻人里第一个去参加乡试的,若是这次顺利的话,待他下次归来,就是举人之身了。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好似即将中举的人是他似的。
秦榕看得太阳穴直跳。
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儿子啊?!别人去考举人,与他何干,他何至于如此与有荣焉!秦榕原本对秦放父子也没什么意见,可自打他爹跟他说,那秦放有心要争夺他爹在族里的权威后,秦榕心中的秦放顿时变成了笑里藏刀的伪君子,他那个儿子秦轩,外表看上去再怎么风光霁月,瞧着也不像是个好人。
可这些话,秦榕又不能跟儿子说。
他是有些愚笨,可他不是蠢蛋,至少还分得清楚真假好坏,可他这儿子,瞧着好似比他聪慧一些,可这看人的眼神,却是比他差得多了!秦榕心里忍不住叹气,却也一时拿儿子毫无办法,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叛逆不过,就跟安世伯那孙子似的,一样难伺候。
作者有话说:秦教授的迷弟小分队新增一人~~~◉ 34、得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