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时候, 秦氏族学里的夫子,都是大有来历。
最有名的一位,是秦氏荣归故里的一位长者。
他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 五十余岁的年纪便从官场上退了下来,可也闲不下来,便进了族学里教教书,当个夫子, 发挥一下余热。
这位夫子, 自己便是进士出身, 又为官多年,深谙官场与处世之道,他教出来的学生, 自然非比寻常。
在这位夫子执教的十多年里, 秦氏接连出了三位进士,十多位举人,可谓是风头无二, 名满江南。
然而花无百日红,又或者是, 秦氏积攒的气运一下用尽了。
自从这位老夫子过世之后,秦氏再请不到这样出色的老师了。
秦氏那些族老,不是没想过法子, 他们花了大价钱, 遍访名师, 可这世间的名师真正又有几人?身上有进士功名的, 有几个愿意放下那大好前程, 去做学堂夫子的?即便有, 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这桃溪镇上的秦家。
退而求其次, 倒是也曾请过一些举人,可举人与进士之间,差了那天堑般的一步,虽说也算饱学之士,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重现像那位老夫子在世时的辉煌。
这一点,秦越倒是十分理解。
将秦氏族学比作企业的话,就十分容易明白了。
对于秦氏那位老夫子而言,秦氏族学是他家的企业,他是给自家干活,自然是费心费力,而且那些学生皆是他的小辈,他想如何训斥便如何训斥,学生不敢有一句怨言不说,就连那些家长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而外面聘请来的夫子,实则就是拿工资干活的员工,毕竟是给别人打工,第一原则肯定是不出差错。
教导学生之时,这些外聘的夫子也不能说不用心,可比起那位秦氏老夫子,积极性肯定是大不如人的。
而且,相比于那位长者,外面的夫子也肯定要束手束脚许多,毕竟那时候的秦氏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那些学生,可都是家里的小宝贝,一个个被养得心高气傲,对待夫子虽也遵循尊师重道那一套,可却不会如对待那位长者一般,发自内心的敬畏。
盛极而衰,本也是万物生长之定律。
秦氏一族,亦如此。
近几十年,秦氏族学只出过寥寥几位秀才,如今的学生,也越发惫懒,早不复当年的野望勃勃、刻苦勤奋,反倒是多了许多只会吃喝玩乐的小祖宗。
偶尔出现秦轩这样的少年秀才,已是极大的一桩喜事了。
也难怪秦放要费尽心思,为这个儿子如此筹谋。
甚至不惜费尽心思,用秦员外一家做他的垫脚石!想到这里,秦越目光一沉。
作为一个学医的,秦越足够理性。
可也正因为理性,他更明白自己想要为秦员外一家讨回公道,有多不容易。
秦放此人阴险谨慎,轻易抓不住他的把柄。
而秦轩若无意外,考中举人甚至进士,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旦秦轩走上仕途,想要绊倒他,只会难上加难。
士农工商,其中横亘着的又何止是社会地位。
在这个时代,有权有势的人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轻易要了普通人的性命。
秦越要想扳倒秦放父子,唯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便是,千千万万读书人都向往之的……科举之路。
秦越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在现代读了大半辈子的书,到了这大晋朝,摆在自己面前的竟还是这条路。
果然,无论古今,读书都是改变命运的重要途径。
只是,这条路上,布满荆棘与陷阱,想要成功到达彼岸,谈何容易。
最重要的是,秦越而今身在孝期,这近三年的时间就像是一把枷锁,将他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而下一届乡试,就在下半年。
秦轩若是考中举人,那他便不再是白身了,运作得当的话,是直接可以做官的。
当然,以秦越对秦轩父子的浅薄了解,他们是决不会甘心止步于举人的,接下去的殿试,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眼看着秦轩一步一步踏上青云路,而自己却被困原地,止步不前,这种感觉,当真不爽。
但是秦越毕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迅速调整了心态。
三年时间,虽束缚了他,可从另一角度来看,也是给了他休养生息的机会。
毕竟作为一个非原装的古人,以秦越而今的水平,哪怕给他机会去考试,只怕也是浪费名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笑到最后,才是胜者。
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一急,就容易出错。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他们兄妹能够平安地度过这三年。
原本想低调的秦越,如今却非但不能低调,反倒是要将自己的名声打得越响越好。
那个过度神话的传言,如今反倒成了他的护命符。
毕竟,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名人,秦放父子便是想对他们兄妹三人下手,也得好好斟酌一番。
可他若依旧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罗罗,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人会在意呢?三年孝期,虽不可科考,却没说过不许人出名啊。
秦越微微一笑,心中已有计较。
*周家耀的伤在后背,趴在床上已有一段时日。
此时,周家耀正趴在床上看着话本。
看到秦越走进来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
秦兄,你来啦!周家耀一激动,差点崩了伤口,秦越连忙上前按住了他。
伤还未好全,切莫起身。
周家耀乖巧地点头。
跟着走进来的周掌柜一脸无奈地笑着:秦公子,只有你的话,这小子才肯听。
我说了多少遍,让他好好休养,他却跟个皮候似的,趴着也不安分。
面对周掌柜如此奉承,秦越无奈一笑。
他给周家耀检查了伤口,见疤痕收敛得很好,便也放下了心。
多亏了李大夫的伤药,再过上十天,你便可以起身走动走动了。
秦越温和说道。
总躺着也不是个事,适当的运动也有助于伤口恢复。
周家耀听了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周掌柜也是格外高兴。
多谢秦公子!家耀的这条命,都是您救的!大恩大德,不知该如何感谢啊!周掌柜激动得老泪纵横。
独子性命无碍,周掌柜这才算是把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胸膛里。
看着泪眼涟涟的周掌柜,秦越目光清明: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想请周掌柜帮忙。
秦公子请说,只要我能办到,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说来话长……秦越微微叹了口气,我家过去发生的事,想来周掌柜也有所耳闻吧?周掌柜憨憨一笑。
秦越这败家子的名声,那是在整个桃溪镇也出了名的,周掌柜又如何会不知道呢?只是,如今秦越可是他家贵人,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我确实是个混账,少不更事的时候,犯下一些不可弥补的错误。
好在,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有人为我指点迷津……他要我,救人性命,以功抵过……秦越说得含糊,更添几分神秘。
周掌柜父子理所当然地代入了那个听来的传言,将这位神秘人当做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对秦越这仙人弟子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
我救下周公子,实在是意外之举,周掌柜的日后切莫再将功劳归于我身。
我实在是担不起啊。
若是周掌柜方便的话,能否到灵山寺,立一无名功德牌,为桃溪镇万千百姓,祈福祈安?无名功德牌?周掌柜面色一惊。
立功德牌他能理解,可这无名功德牌……周掌柜刚想问什么,忽然心头一动,立马收回了口,忙不迭地应了下来:没问题,没问题,我明日便去灵山寺,请大师立无名功德牌!为何无名?自然是有不可说的缘故。
这话本子里的神仙菩萨,下凡做好事时,不都是改名换姓的吗?!兴许,是有什么忌讳呢。
神仙如何吩咐,那他便去做就是了,何必问缘由呢!他儿子命大,全靠这不肯露出真名的神仙保佑啊!周掌柜心头火热,一片虔诚,果真第二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去了灵山寺。
这灵山寺,乃桃溪镇香火最鼎盛的寺庙,附近十里八乡的夫人小姐们,逢年过节总是要来这里烧香礼佛,祈求上苍保佑。
周掌柜舍得花钱,不仅立了功德牌,还捐了大笔的香火,又专门请住持念经祈福,一连七日,日日不停。
那动静,想不惹人注意都不行。
外头如此热闹,所为何事啊?说话的乃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面色严肃,脸上的皱纹紧紧团在一起,显得比实际年纪还老上几岁。
老夫人,是镇上印书坊的掌柜,请了主持立无名功德牌呢。
灵巧的丫鬟早已打听好了情况,连忙上前禀告。
听说,他跟他儿子前些日子,都差点没命了,是被一个书生给救回来的。
老夫人眉头紧皱:难怪如此大的阵仗……作者有话说:入V第一更留言送红包,么么哒◉ 25、刘英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