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云开见煜时 > ◉ 第四十四章

◉ 第四十四章

2025-04-03 04:37:45

阚云开步伐踉跄, 身形一斜,手掌按在讲桌面上,勉强立稳身子, 却不慎碰落手边的文具盒,红黑色的白板笔前后掉在台阶上, 滚下讲台。

黑色那支, 正滑至顾煜脚侧。

顾煜躬身捡起地上的白板笔, 整齐摆进文具盒,放回讲桌,在她面前站定。

教室影灯定时熄灭, 室外天色阴沉将雨, 吝啬施舍半分光亮, 只剩投影仪的蓝光虚晃隔在二人之间。

阚云开抬眸而视, 原是祈祷已久的场景, 突然由幻象转为现实, 浮于云端之感, 欲坠欲离, 她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问题?顾煜说:你刚才说在苏国遇到一个男人……那个人, 是我吗?阚云开眸沿清浅, 起了薄淡的雾色,大脑晃若宕机般失去思考能力, 木桩似的杵在原地, 良久, 她忽略了上一问题, 细问:你……你出院了?顾煜没答, 递给她一封文件, 暗淡灰蒙的灯光下, 申请结婚报告表在清透的白纸上醒目耀眼。

阚云开目光游移呆滞,盯着那张表看了足有半分钟之久,面无表情地勾过电脑包袋,侧身想要离开。

顾煜捉住她的手臂,没等反应,阚云开转身一股脑将手中的文件资料,电脑物件全丢在他身上,带着累积数月的后怕、惶恐、和最后的委屈。

你是不是有病?不是你让我勿念的吗?她指着那张表,这算怎么回事?谁要和你结婚啊!阚云开丝毫不顾及形象之说,前一秒还是美丽端庄的老师,分秒之隔,蓦然变成情绪失控的巷口野鬼。

多重刺激的情感交错施压,终于到了临界阈值,爆发喷涌,泪水浸湿了难得的妆容,挽于脑后的发髻松散垂落,失了风度。

顾煜百般疼惜,顺势将人捞进怀里,温热的掌心覆于后颈,一声一声心疼的,抱歉的,示弱的对不起在耳边循渡。

在苏国得到消息那天的恐惧历历在目,阚云开挣脱无果,一拳拳捶在他的肩膀,换来的是沼泽般的拥抱,腰间的环力不可忽视,软化她内心不解无助的废弃危楼。

缓了些时候,阚云开抹去悬在腮边的泪水,弯腰拾起地上纷乱四扬的物品,牵着顾煜的手一路流水般疾步走到停车场。

她打开车门,将人塞进副驾,把手中的多余物品扔进后座,启动车子离去。

顾煜靠着椅背,疑惑问:去哪里?阚云开专心开车,不曾搭理,兀自顺着仅剩的怨气。

她是个不争气的性子,她知道的。

半个钟头后,车子停在郊外一间寺庙外。

这间寺庙不像城中其他佛寺那样出名,地处偏远。

来的香客寥寥无几,大多是当地人,门外小僧清扫着梧桐落叶。

寺中古树临墙而立,十月底的光景,树枝凋零垂悬,萧风掠过,偶有枝叶也被带走了生气,吹零散落。

阚云开在殿外取出六支香,旋转点燃,虔诚迈进檀香浮绕的大殿,俯身跪在蒲团上,微阖双眼,点首三拜。

多云的阴天,梵音绕梁,檀雾缭绕,拢在佛像四周,一束似有似无的薄光照进大殿,轻洒在阚云开祈祷还原之影,每一缕都映衬着她心底的光与影。

她只要他安。

顾煜信步走来殿外的祈福架旁,上面系着随风飘动的红丝带,其上大多寄托世人对未来的夙愿,或相守,或平安,或健康。

他本不信这些,却难得迷信,抽|出袋中的新丝带,提笔写下二人的名字,系在众多情愿之间。

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寺庙与时俱进,阚云开拿出手机,扫描功德箱上的二维码,供奉些许香火钱,方才想起殿外的男人。

顾煜牵过阚云开的手,徐步往外走,你信佛?他记得第一次去阚云开家里,客厅角架周围似能闻到清幽的檀香,味道悠远,深入心肺。

别扭多日,于她这样的性格来说,也算够了。

两人和好,如同秋叶落泥,江河入海般自然。

阚云开说:原只是尊重,但是现在信了。

顾煜问:为什么?阚云开勾起顾煜的一根手指,握在掌心,轻说:因为知遇说这里许愿很灵,所以去苏国前,我来这里许了两个愿望,虽然过程比较坎坷,好在都实现了。

顾煜饶有兴致,说来听听?第一,就是希望你我能平安回来。

阚云开停下脚步,半搂着顾煜,仰首欣慰说,还好你醒了。

顾煜温柔抚揉阚云开的肩,撩开她额间散发,化解秋日凛冽的吻落在红印疤痕处,第二个呢?第二个……阚云开犹豫几许,噤声,又言:不告诉你,总之实现了。

顾煜透过阚云开面上恬静的表情猜出个大概,手指攀上她的耳垂,轻捻道:还有别的吗?阚云开思忖道:没了,贪心不足菩萨会怪罪的。

顾煜忽而停下脚步,扭转阚云开的身子,两人面对站着,他抬起阚云开的下巴,真诚肯定说:对着我许,菩萨不帮你完成的我帮你。

在我这里,你有一生贪得无厌的权利。

阚云开处在泥潭中的心终于被捡拾打捞而起,一点点被眼前之人舔舐去污渍,还她一捧干净还能期待的热血。

她想了想,那我要你平安。

说完,又加了两个字,永远。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如果再有下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回应她的是一个绵长细腻的深吻,带着失而复得的悸动,揉着久旱逢霖的美好。

阚云开找寻呼吸间隙,佛家重地,这位施主,请您自重。

申城的雨总是不讲理,说下就下,不过下午两点的天,已不见昼日柔情。

二人快速跑到停车场,顾煜护着阚云开,自个淋湿大半,上车闷咳几声,他惦念着阚云开的胃病,说:去吃饭吧。

郊区饭店稀散,过了饭点,早已歇业。

车载电话响起,阚云开应声点头,按下接听键,楚牧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焦急问:阚阚,顾队和你在一起吗?阚云开迟疑望向顾煜,答道:在……在啊。

顾煜抬手想要挂断电话,还未触到屏幕就被阚云开拍开。

楚牧声高气怒:赶紧把他给我带回医院,你俩这不是胡闹吗?阚云开问:他不是出院了吗?楚牧说:谁批准他出院了!今天还有重要检查没做,我找了他一早上没找到人。

阚云开说:知道了,马上回来。

顾煜从医院出来就把手机调为飞行模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说:先去吃饭。

吃什么啊!你没出院瞎跑什么?都怪我,上午净顾着发脾气了。

阚云开挂断电话,看向后视镜,打开转向灯,掉头开上环城高架。

顾煜噤声闭嘴,听话跟人回了医院。

车外雨势不减,有愈演愈烈之势。

二人走出电梯,楚牧等在病房门外,瞧着顾煜脸色不对,忙带人去做检查,吩咐阚云开进屋候着。

CT室外,顾煜拉住楚牧,楚医生,我一个人可以,你能……帮我给她买点吃的吗?你俩还没吃午饭?楚牧头都大了,不可置信地摇头,顾队,虽说你命比较硬,但是也别这么作吧。

他挥手说:行了,我知道了,两人份,你检查完赶紧回病房。

阚云开今天穿了双新皮鞋,无疑是要血祭,适才开车不觉不妥,现下每一步都如踩在针尖,脚后一片淋漓惨状。

她晃悠走进病房,坐在沙发上查看伤痕累累的脚。

楚牧拎着两份盒饭走进,交代两声又返回诊室,临走前不忘威胁阚云开,再敢带着他的病人乱跑,刑具伺候。

有口难辩。

饿过了劲,阚云开没拆封盒饭,从包中取出创可贴处理自己的脚伤。

旗袍紧身,行动不便,她费力勾着脚跟,顾煜进门就见着她姿势别扭的模样。

他走上前来,接过阚云开手中的创可贴,坐在沙发上,握着她细嫩的脚踝小心用棉签处理伤口。

棉签自带酒精,触在伤口上刺激辛疼,阚云开瑟缩躲避,奈何被牵制了行动力,只得缓缓抽气缓解。

阚云开站姿上课近三个钟头,又开了许久车,小腿浮肿,顾煜将她的腿搁在膝上,悉心按揉着,疼就少穿皮鞋,马上冬天了,也不知道光个腿瞎跑什么。

这样好看嘛。

阚云开小声无力辩解,你去年就说过这话,你怎么这么喜欢当我爸爸?顾煜懒理强词夺理之人,手下用劲三分。

阚云开勾着他的衣领,不怀好意笑道: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比如喜欢父女play什么的。

顾煜嗓子发紧,厉声道:阚云开。

继而放低姿态,这是医院。

阚云开晃着小腿,略带深意说:好,回家说,假正经。

她嗔道:你为什么没出院就往外跑?顾煜回头看她,手上动作没停,你心挺狠,知道我醒了,一眼都不来看?阚云开勾着脚尖,眯起双眸,你这是开始算账了?顾煜默认,视线落在她空空如也的手指,戒指呢?阚云开赌气说:扔了。

顾煜捏住她小腿麻筋,用了些劲,眸色染上一层审视的寒露,再说。

阚云开屈服,指着床头柜说:在那个抽屉里。

顾煜起身去找戒指,阚云开从卡夹最里侧拿出纸条,待人走近,她拉过顾煜的手,把那绝笔拍在他掌心。

纸条上的墨迹晕染大半,被每个孤眠夜晚的泪水浸润。

勿念二字尤是凌乱,甚至看不出字型。

顾煜凝着字条上的水迹,长睫遮不住眼底的黯然抱歉,沉默难言。

那晕湿的字面流淌进他内心深处的墨潭。

他不说话,阚云开也不言。

他从绒盒里取出戒指,抬起阚云开的左手,戒指将碰到她的指尖,阚云开收回了手,我听你话,你让我勿念,我当然不来了。

听话你还没日没夜坐在ICU门口?听话你还和自己作对吃了三个月素?听话我打了这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顾煜违心斥责。

当王韫和夏知遇把数月过往说与他听时,他不敢想象如若自己真的长眠不醒,她会作何举动。

而她选择的那条路,是他最不愿看见的。

窗外电闪雷鸣,不时劈过骇人的闪电,划破乌黑的天空,留下几道白烟阴影。

阚云开抿唇垂首,眸间漾着泪水,盈睫浸润,顾煜语气柔和几分,你别老是断章取义只记得后面的好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异国他乡,看着你浑身是血,哪怕我知道战争就一定有牺牲,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张赫给我那个信封的时候,我觉得我被全世界抛弃了,我怕你撑不过去,怕你醒不过来……阚云开啜泣哽咽,语不成句,断续诉说着。

顾煜环着怀里的人,轻轻摩挲着,抚慰着。

我当时才发现我自己一点都不高尚,甚至自私丑陋。

阚云开情绪宣泄得解,伏在他肩头,别再丢下我了行吗?顾煜嗯了声,他不知如何回馈这样的深情。

最初他以为阚云开对他不过兴致突起,玩玩而已,可如今点滴细节,让他不由暗下承诺。

阚云开说:刑熠泽的事情,我和你道歉,本想等你醒了再决断,但是那天……顾煜亲吻她的泛红的双眸,打断说:不用道歉,这样挺好的,我不能纵容他一辈子,他可以对我做任何无法之事,但对你不行,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待到晚上九点,窗外大雨依旧。

雨天交通事故频发,顾煜实在担忧,他说:你别回家了,这么大雨,你一个开车我不放心。

阚云开不以为意,自在勾着顾煜的掌心,描绘其上沟壑,没关系,我有赛车执照。

那我更不放心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阚云开凑来顾煜耳边,浅吻道,不想让我走就直说,你求我我就不走。

别无他法,顾煜颔首示弱,低低沉沉笑着,求你。

好。

阚云开轻啄顾煜的唇角,可是我没有换的衣服。

顾煜从柜中取出一件T恤,无奈说:有些人不就喜欢穿着我的衣服到处跑?阚云开拉开旗袍拉链,裙衫半褪,露出腰部纹身,顾煜坐在沙发上,不经意看见那异样的图案,他握着她的手腕,背身拢过索魂之人,什么时候改的?枪与烈酒相逢,在四月二十六日。

阚云开说:你生日那天。

顾煜百感交集,理智覆灭,滚烫灼烧的吻落在枪与烈酒的交汇处,手臂横在她小腹间,轻轻一带,阚云开脊骨一颤,跌落在他膝处,她克制说:别。

不闻拒绝,吮吻游过每一节椎骨,像是野兽餐前的祭礼,可他偏不一口咬在致命处,他要驯服猎物,看她逐渐臣服沦陷,乖顺听话地任由享用。

手臂不曾放松半分,越箍越紧,她唯有扶着他肌线分明的肢体,灵魂方能附体,闭眼享受沉沦。

那游吻终于落至耳后,欲望灼烧,灵魂腐朽,他说:谢谢。

二人侧卧躺在局促的病床上,身形相贴,阚云开单耳贴着顾煜的胸膛,感受他节奏有力的心跳,那是鲜活跳动的生命。

他在,真好。

顾煜留下床头一盏暗黄色的夜灯,轻声问:害怕了?这几个月来的每一份每一秒,没有他保护的日子里,害怕了吗?她低低嗯了声。

顾煜顺拂着她散落在枕畔的发丝,问:除了阿泽,还有遇到别的危险吗?没有了。

阚云开突然说,我让医生给你做了结扎手术。

什么?顾煜动作停顿,意外十分,随后说,可以,你决定。

阚云开浅笑着,手指在他腹上画圈,犹豫的两秒在想什么?顾煜笑出声,诚实说:在想,那方面会不会有影响。

阚云开嗔喃道:骗你的,我哪里有那么坏?顾煜说:如果你能安心,我可以去结扎。

阚云开不再听他言语,作乱的手指向下滑动,灵活钻进松紧阻拦。

顾煜忙按住她的手,嗓音低冽如刃,却不见锋芒,压抑着,寒声如冰般淡凉,这是医院。

阚云开掌心逐渐合实,薄唇牵动,缱绻多情的声音娓娓响起,在他耳边拖着尾音说:我又没说我要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