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维收到这条消息已是国内次日清晨, 他慢揉惺忪的睡眼,轻拍下颌醒神,直到彻底清醒, 他起身摸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正欲习惯性打开新闻广播, 消息横幅推送弹出。
他点开通知, 心下立生孩然之感, 阚云开忽而提起当年失踪证物,引得阵阵后怕。
他走来窗边拨打阚云开的电话,阚云开正乘机回国, 自然接不通。
封维之前本着负责的态度, 不想给予姚晓楠莫须有的暗示与希望, 几乎不曾回过她的信息, 或只是简略官方回复一二, 此次事发突然, 他不得不向姚晓楠求助, 方才得知顾煜遇险之事。
姚晓楠落地申城原想告知封维此事, 但搬家事忙, 占据大部分时间, 一来二去忘诸脑后。
顾煜的航班提前两个小时抵达,他已被送往军总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而封维在德国留学时的好友恰是军总医院神经外科的专家。
封维不知阚云开的航班信息, 决定驱车前往医院, 以他对阚云开的了解, 在这肯定能第一时间见到她。
他在导医台向护士咨询顾煜的相关信息, 随后往神外住院部的ICU病房走去。
办公室内, 两位士兵搀扶着虚弱伤心的王韫, 听楚牧分析顾煜的病情。
楚牧看见封维,点头示意他稍等片刻。
楚牧合上病例,取下核磁共振和CT视图,将圆珠笔放回白大褂的口袋中,阿姨,顾队手术以后,颅内情况暂时稳定,但淤血压迫到大脑颞叶,可能出现失忆或者记忆受损等情况,目前处于昏迷状态,您这边先回家休息吧,ICU不让人陪护的,有任何情况我们会通知您。
好,麻烦您。
王韫泪水斑驳,勉强起身站定。
顾煜的伤情比三年前更加严重,无妄祸事次次降临,料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免疫克服。
陈自臣命人送王韫回家,又安排些许人员照顾她。
坐在办公室里,陈自臣取下眼镜,揉着眉心,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送走王韫,楚牧叹了口气,朝封维走去,怎么来医院找我了?还记得和你相亲那姑娘吗?封维抱臂靠墙,冲病房中人抬抬下巴,里面躺的是她男朋友。
楚牧双目圆睁,吃惊问:你说你妹妹和顾队?封维挑眉表示肯定。
顾队的情况很不好,颅脑损伤严重,虽说目前状况稳定,但他处于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谁都不好说,只能一步步观察看。
楚牧叹声惋惜。
封维问:一般这种情况,大概多久会醒?不好说,每个人情况不同,也许一天,也许一周,也许一年,也许……楚牧抿唇,没忍心再说下去。
一辈子是吗?阚云开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站在二人身后。
她憔悴瘦削,眼帘乌青发紫,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
转机飞行近四十个小时,阚云开大脑混沌,未眠未休,思绪被那枚云纹金扳指和顾煜的伤情来回侵占折磨,不得片刻安宁。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来,却不想听到的是如此毁人心智的消息。
封维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将人拥进怀里,她的口鼻贴在封维肩窝处,闭眼低吟啜泣,泪线断落。
楚牧对阚云开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相亲阚云开捉弄他的时候。
赴会之前,封维友善提醒,阚云开绝不会像表面所见听话相亲,必会整出一点幺蛾子来中止这场强媒硬保的约会。
她那副作怪取乐的模样和现在失火落魄的悲凉,全然好似附在同一躯体上的两颗灵魂。
一颗代表光明,一颗独处失意。
楚牧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要抱有希望,说不定明天早上他就醒了。
阚云开礼貌接过纸巾,她走来那扇如同诅咒般的屏障前,前额手指轻抵着玻璃,目光呆滞地凝望仪器监控下的他。
笑闹情爱不再,他插着气管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那些检测仪器上的数字横幅系着他的生死。
他面庞安静,眼眸轻阖,好像只是睡着了,可谁人都知,不容乐观。
封维陪在她身边,静静坐了两个钟头,被悲伤的情绪感染,一时忘记焦急找她的目的。
封维神色微凝,对了,扳指是什么情况?阚云开蓦地心头揪紧,那倒塌的废墟再次浮于眼前,她蜷缩着手指,后怕道:送我去机场的当地华人,手上戴着和那人一样的扳指,因为当年时兴玉扳指,所以我对那枚特殊的云纹金扳指印象很深,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国。
封维冷静分析:绑架你的人那伙人大多因为贩毒、绑架等诸多罪名被判了死刑,唯二判了有期徒刑的匪徒还在监狱里服刑,当场被击毙那人更是因为没有家属认领遗体和遗物而由民政机关部门代为处理,况且遗物中并没有你说的那枚扳指,不可能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啊。
我不可能看错的!阚云开厉声反驳,扳指上的云纹一角向内弯曲,烫染着紫金色,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
昔日警方笔录调查,阚云开坚持说歹徒右手拇指带有云纹金扳指,可警方仔细搜寻全部证物,都没能找到线索。
后来因为阚云开年纪尚小遭此波折,众人便当她时受惊过度而出现了记忆偏差,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封维说:我想办法联系熟人,再探探事情原委,你别害怕,不会再出事的。
李凯两天前听闻顾煜受伤昏迷的消息,待人落地送医,第一时间赶来医院,夏知遇不放心阚云开的状态,遂与李凯一道而来。
夏知遇坐在阚云开身边,轻扣她的肩膀,握住她搁在腿上的手,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时至晌午,封维和夏知遇担心阚云开忧思过度,体力不支,带她去医院周边的餐厅吃饭。
封维去餐台点餐,夏知遇陪阚云开坐在窗边位置,阚云开一声不吭地趴在桌上,悉听耳边的雨声。
人间四月芳菲尽,她的四月却总是多事之秋,万物复苏,都不见迹象。
夏知遇倒了一杯姜茶,放在阚云开肘边,试探问:你俩……到哪一步了?阚云开垂眼说:能做的都做了。
夏知遇当下在心里将顾煜痛骂千遍,顾煜明知不能给予阚云开任何肯定的承诺,还是选择自私地占有。
阚云开不像自己一般游戏人生,感情方面,她能游刃有余地迅速从一段关系中抽离,但以阚云开的心性,如若顾煜真的昏迷不醒多年,她一定独身相陪。
一见顾煜误终身。
静望着阚云开颓然的状态,夏知遇丝毫不疑,如若现有高人指点,告诉阚云开在那生命的禁区里有颗能化险为夷的仙丹,哪怕是虚无缥缈的谣言,她也愿意只身前往,求那一线浅薄的希望。
菜上得快,封维点的都是阚云开平日里喜欢吃的,阚云开完成任务似的,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拿起水杯小口嘬着。
夏知遇看她唇角泛起的皮,夹了两筷素菜放进她盘中,宝贝,把这两口菜吃了行不?阚云开缓缓摇头,吃不下了。
夏知遇诱哄道:说不定你吃斋几天,佛祖他老人家感动了,没准就让顾煜醒了呢?闻此,阚云开几乎没有犹豫,利落拿起筷子吃下那纤维蔬菜,她知那是戏言假象而已,但她愿意一试。
万一呢。
她可以从一个唯物无神论者变成唯心教徒,甚至变成在二者之间摇摆不定的痴人。
夏知遇和封维无措,夏知遇建议说:去我家住几天吧。
阚云开说:我想回医院。
想法当即被封维否定,任由她犯傻,顾煜还没醒,她就得陪葬。
二人送阚云开回了公寓,姚晓楠不在家里,她洗澡躺在床上,对望法式吊灯,难以入眠,她不得不翻出尘封多时的安眠药。
梦境反馈情绪,苏国点滴回放,坦白交心,幸福拥吻,携手出街,两夜旖旎,最后全部停在那个充满血腥污浊气息的手术室外。
醒来将近黄昏,窗外晚霞透进,满目怅然落寞,枕褥被泪水浸湿,她手中还捏着八字绝笔。
阚云开换好衣服,下楼来地下停车场取车,去医院的途中,顺路加满汽油。
楚牧下班回家,正巧在走廊与阚云开相遇,他心有不忍,上前说:过来换无菌服,我带你进去看看。
这是事发以来,阚云开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他的伤情,楚牧在边上检查仪器数据,听见她问:他真的……还会醒吗?医学没有定论他会永远沉睡,生命有无限可能,充满奇迹,所以你要对他有信心。
楚牧官方希冀的说辞,似乎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
无菌病房不宜停留过久,二人从病房出来,楚牧问:你不记得我了?阚云开说:下午那阵想起来了。
楚牧略微尴尬地摸摸鼻尖,我和你哥是朋友,他听说我要和你相亲,让我表现得不堪一点,你一定会想办法拒绝我,没想到你的理由真是令人叹服。
阚云开苦笑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是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无爱的婚姻。
楚牧说:没事,我其实也很反对相亲,又实在拧不过我妈。
以后你在医院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直接来找我就行,别把当成令人厌烦的相亲对象。
谢谢。
楚牧从办公室拿出一份检测报告,这是顾队的血检报告,他身体底子好,目前来看,没有太大问题。
他补充说,我先走了,你别在守着了,身体会熬坏的,早点回家吧,这里有人照顾他,不会有问题的。
楚牧走后,阚云开独自坐在医院走廊边,盯着报告上那些数值发呆,思绪飘去了天际。
临近午夜,她想起有资料还需要提交,最后望了眼病房中的人,提包离去。
深夜的医院停车场寂寥无人,阚云开加快脚步返回车上,她关紧车门,鼻尖萦绕着腥臭刺激的气味,她视线不巧瞥见后视镜,后座似有大片血迹。
她转身望去,惊叫出声,一只半脱毛的垂死乌鸡被丢在后座座椅上,项部刀口还在不断渗血。
她背手慌乱摸到开关,颤栗虚步开门下车,肩部陡然受力压迫,颈间被锐利的刀锋相抵,退来车后。
别动,要不然你的脖子上也会像那只鸡一样开道口。
男人从后桎梏,阴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透过车窗反光,男人身形高大,头戴黑色鸭舌帽,以口罩覆面,阚云开抖声问:你想干什么?我不想伤害无辜。
男人附在她耳根,咬牙道,你离开顾煜,我保你无虞,否则他醒之日,就是你的祭日。
阚云开手心攥握着衣摆,你是……是……刑熠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