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云开手指紧攥伞柄, 视线支离回归,讶然看向封维,四眸相对不过几秒, 她黯然垂首,似也对数月来的情感拉扯产生了些许怀疑。
吊桥效应, 她又如何不知?封维的话仿佛锯齿荆条, 无情地将幻境抽打成破碎的泡影, 揭穿她如精神病患者般的虚假寄托。
事实答案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它如山间浮雾, 模糊易碎, 触手即散。
阚云开是聪明人, 封维是清楚的, 点到即止, 不再他言。
心间落雨滂沱, 车外疾风掠境, 斜雨簌簌落在风挡, 哪怕是压城的黑云, 都不见了颜色。
车内, 唯剩下电台主持人循规蹈矩的播报声,除此, 再无生机。
等了近十分钟, 后方车辆逐渐疏散开来, 封维挂档倒车, 发动机在如此天气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子经过顾煜身旁, 他们甚至没有一个对视的眼神。
他尽心工作, 她自我怀疑, 心思却粘着在对方身上。
阚云开没请封维上楼,撑伞下车,亦如丧尸般回到那间屋子,她没开灯,由着黑暗作祟。
她摸黑进了浴室,不冷不热的水灌满浴缸,不着寸缕地迈了进去,肌肤与白瓷相贴,一点点滑落,直至水面没过头顶。
一分二十七秒,她的承受极限。
她扶着浴缸边沿猛地起身,湿发贴在肩颈后背,这短暂窒息濒死的时间足以让她想清真相。
想起那些Four Lock,Long Island Ice Tea都无法让她入眠的夜晚,那些只有鼠虫蝼蚁作伴的时刻,和昨夜寂静空间中独处的安心。
管他什么劳什子吊桥效应,现在她喜欢的,她想要的,就是那个男人。
阚云开随手扯了架子上的浴巾裹在胸前,光脚踩在地板上,不深不浅的水印留在木纹上,她倒在床上,由滴水的湿发浸染枕被,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至封维的车消失在余光视野里,顾煜才直起身子,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的挫败感裹挟。
封维和阚云开的关系熟人知晓,从无逾矩越界,说是亲兄妹那般也不为过,可在外人看来,那样的相处过于亲密。
既无血缘关系,就有无限种发展延续的可能。
哥哥,多暧昧的称呼。
不得不承认,他们还算不得相熟相知,彼此讳莫如深的禁忌从来不曾提起,此刻他都不知该做何身份去询问试探二人的联系。
是他一直将人朝外推,他没有资格。
冰窖门口的一幕倏然浮现,绞噬血肉,他像是古罗马斗兽场中与野兽搏斗厮杀的奴隶,负隅顽抗,却还是逃不过被撕扯践踏的命运。
顾队,小心!说话间,顾煜被李行扑倒在人行道上,二人大半个身子被水淹没。
顾煜未缓过神,身旁一棵大树被疾风拦腰折断,就倒在他适才躬身站立的位置,枝干如利刃锋利,将他左臂生划开一道五厘米的血口。
顾煜忍痛站起,淡淡答道:没事。
这次内涝不算严重,救援工作在下午基本结束,回到部队,顾煜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左臂临时缠绕的纱布淋了太久的雨,与伤口粘连在一起。
医生说:你这要发炎,挂吊瓶吧,伤口太深,我给你缝针。
人手紧缺,连昨日成婚的张赫也被紧急召回,一行人先行去澡堂洗澡。
李行不解说:老大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么粗的树倒下来,他和没看见一样。
龙子吟拧开水龙头,热水浇在头顶,他说:女朋友都要被人抢走了,能在状态就怪了。
张赫正抹着洗头膏,蒸汽扑面,他眯眼侧身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情况?龙子吟解释道:今天下午我在思源路疏散车辆的时候,看见阚老师坐在一辆阿斯顿马丁里,驾驶座那男的长得贼帅,看着就是那种斯文败类有钱人,重点是,阚老师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张赫问:你意思,昨天晚上阚老师和那男的在一起?那老大一晚上跑哪儿去了?顾煜走进澡堂,本能解释说:那男的是她哥。
澄清也说服欺骗自己。
澡堂水声纷扰,龙子吟没听出顾煜的声音,没心没肺道:放屁,那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不过老大这么久一直不松口,总不能让人家一如花似玉的姑娘没盼头地等着吧,何况我们马上又要走了。
直到被屁股被李行踹了一脚,差点踩着香皂沫滑倒,龙子吟才反应过来,他心虚找补说:老大……你不怕伤口感染吗?还跑来洗澡。
顾煜转身不语,抬起受伤的胳膊,仰面闭眼冲着冷水。
回到宿舍,顾煜拨通王韫的电话,确认家里一切无恙才安心。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指轻戳着屏幕,灯光暗而复亮,亮而渐灭,怔望着手机上的联系人,始终没能拨通。
他编辑了一条微信,最终删到只剩四字:【记得上药。
】看见顾煜的消息已是夜里九点,阚云开半睡半醒,脑袋昏沉,她吞了两颗感冒药,懒得打字,干脆利落地打了电话过去。
顾煜很快接起:喂?阚云开从柜中找出吹风机,打开免提,你睡了?顾煜清了清嗓子,没有。
阚云开问:你今天……是不是看见我了?顾煜嗯了声,转移话题,抑制自己在心中遁寻多时的问题,桌上的云南白药,分先后顺序喷。
好。
阚云开朝窗外望了眼,那你早点休息,多喝些姜茶驱寒。
转天下午,十二月三十一日,跨年天,顾煜午睡才起,正准备去训练场,手机一连收到三条信息,其中两张照片。
【煜哥,你不守信用。
】图片一:白色奥迪车牌,申E-K0106图片二:阚云开手中握着白色咖啡杯,独自坐在咖啡厅窗边顾煜惴惴不安,太阳穴两侧的血管凸出,青色的颈动脉起伏跳动,他忙按下那串数字。
那人阴森笑着,电话来得挺……顾煜怒吼道: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他漫不经心,肆意说:出门闲逛,看到你情人给你拍张照片而已,这么激动做什么?顾煜抿唇,你自己信吗?你前天在她家呆了一夜,没发生点什么我是不信的。
他道,你不会以为那晚我真的走了吧?是你不守信用的,怪不得我。
那人挂断电话。
顾煜再打过去,已显示关机。
他手指颤抖,急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不等人说话,焦急迫切问道:你在哪里?阚云开手中叉子一顿,刮下蛋糕一角,她拿下手机确认没接错电话,怎么了?顾煜说:告诉我在哪儿?阚云开一头雾水,答道:我在和佳广场二楼的咖啡厅。
东江附近?是。
顾煜大步返回宿舍,找出车钥匙,交代说:在那里等我,待在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开车。
阚云开迷惑不解地应声,手边摆着适才调制的香皂,是给他的新年礼物。
她想送给顾煜一份特别的礼物,能持久永存的那般,可她知这世间万物都如露水般短暂,大概只有属于一个人的独特的气味会在记忆中驻足停留。
她提前一月预约了香氛工作室,设计师听从她的诉求,结合她的描述想法,助她制成一款墨蓝色晶质的香皂,以少许碎金箔作为点缀。
前调松木与薄荷香低调淡然,如山间晨起的气息,瞬息间满是踏实,这是顾煜给予她的第一印象;中调白玫瑰微苦的气息,清冷难近却意外迷人,是此后相处点滴;后调清淡的青柠,酸涩却适口,稀有但终得,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礼盒中带有同款气味的永久留香手帕,随着时间移走,味道也许会暗淡,但源远流长,不会消逝。
她想,这样的方式能留住仅属于二人的回忆。
顾煜仅用二十分钟赶到和佳广场,一刻不停地跑向二楼,阚云开倚着栏杆站在扶梯旁,思绪被他些许紊乱的气息打断。
顾煜在她面前站定,悬于半空的心回归正位,冷汗逐渐消退,久僵的臂膊卸了劲,他不顾还身处公共场所,双手抚上阚云开的肩膀,拇指轻搭在她下颌边,确认道:没事吧?主动的亲密接触,阚云开手指放在他臂间,不解迷思大过欣喜,她凝疑地摇头,出什么事了吗?顾煜将才放手,拿出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她,没什么,最近不要去人少的地方,把你的车钥匙给我,这几天你开我的车,车在地下停车场C区129号车位,手动档会开吗?阚云开狐疑不决,接过钥匙,会。
对了,这个给你。
阚云开想起手中的礼盒,和钥匙一起递上,新年礼物。
顾煜怔愣看着她手中的物品,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泛红起泡的烫伤。
方才那通电话再次证明,他的靠近,于阚云开而言,危过于情爱。
他没伸手,瞳仁聚着不明的火焰,却又向四周散去。
不要吗?阚云开咬唇,方补充道,这是我自己做的。
顾煜思想纠结,动作先行,他抬手,食指碰到袋子,谁知阚云开虚晃一枪,收回礼袋,笑道:新年礼物当然要新年再给,今天给了就不算了。
实然是其中的卡片还未写定,半成的次品怎好与人。
再者,又有了下次见面的机会。
顾煜牵过阚云开的手腕,环顾女装区的位置,带你去买裙子。
从夏至冬,这道暗线断了才好。
阚云开回握他的指节,顿步说:可是我约了知遇吃饭,还有一刻钟就到时间了。
再多的耽搁只会让事态走向更迷离的境地,顾煜寻了借口,我们之后要封闭训练,就要走了。
阚云开争取道:下周六行吗?好。
顾煜说,一定注意安全,下周我们换车。
阚云开说:那……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