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不想搭理谁, 那真是半点空隙不会给人留,大栅栏门一栓,就谁也见不着他了。
窑火一开, 万事莫挨,他整日在窑场里废寝忘食,烧窑间隙还在研究下一窑的釉料配方, 更开始用紫金土大量的制作铁胎素胚,下一窑他只给胡卫金烧几种固定的青瓷品类,会有一半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连续出了几窑, 对于紫金土的使用他已经基本摸清了规律, 是时候去印证自己的研究成果了。
他这种不与外界勾连的独门性子, 专注的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把瓷业协会里的那一套交际完全摒弃出自己的活动圈, 根本不想也不愿意让别人来对自己的窑口指指点点,别说所谓的大师证书,就是业内时不时搞些小型研讨会他都不去, 是跟他爷爷一样都懒得与人互捧互吹的性子, 用他爷爷的话说, 有那时间互相虚伪客套, 他宁愿守着窑口和泥。
康家祖孙一脉相承的拥有社交恐惧症,就不知道怎么跟半生不熟的所谓官方人士交流,一样的除了专业不擅攀关系的老实手艺人, 因此,他们是属于名声在外的, 类似散修的存在。
康乾这块新起的门头, 从在建时起, 就引起了相关窑口的注意,不说砖窑与他做过对,就是专门烧瓷砖的都找人与他撂过话,两边都怕他抢生意,康家的窑口往前几十年都是有名的,而今各家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没成白痴,康乾的窑口一起,很多人家里的长辈都发话让孩子往他这里探,看是不是重新开门做生意了。
这样的情况下,康乾窑口专烧瓷器的事就传了出去,起初是没人相信他能烧成的,烧瓷不像烧砖,就是再有家学渊源,真动土到开窑就得举倾家之力,万一出窑的成品率不高,分分钟破产的节奏,没有十足的自信,谁也不敢担负起失败的责任,康乾的作为,被他们视为疯子般的狂想。
直到,满山连绵的百米龙窑建成,那些等着看康乾笑话的人才都傻了眼,特别是山下来去的小汽车,桩桩显示烧瓷窑口的地位,与他们这些基础烧泥巴的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人家根本不缺生意,直接走的是高端市场。
那一票嫉妒的红眼珠子啊!天天滴血。
老二康进财作为进山脚下头一道关卡,开始代父收费,自发担任起了康家龙窑在外发言人,打着他老子的名义,逢人就说自己家窑怎么怎么样,明明他也没见过那些精美的瓷器,偏就能吹的天上有地下无的精彩,忽悠不了本地人,忽悠几个闻名而来的外地人那是绰绰有余。
郑金的任务圆满,再加上他的身份加成,说康乾是有真本事的在野大师,又有录的视频为证,康乾什么都不知道,那名声就得到了所谓的官方认证,就检察机关都承认的技艺大师,谁不想亲眼看看,亲口上门辩证一番呢!可怜来人门没摸对,就叫康老二两口子忽悠进了家门口,交了一笔所谓参观费、住宿费、车马费,然后,被安排着拉去了烧瓷砖的窑口,跟赵宝财合伙,一道把人诓了个底朝天。
哦,赵宝财,就是康老二小舅子,一直为瓷砖厂打前哨探路的那个狗腿子,康进财两口子偷的浮雕盘就是给他的,拿去瓷砖厂找技术员研究后送进窑里烧,结果给烧裂了,康乾后期没受到他们的骚扰,就是因为他们坚定的认为康乾的瓷烧不成,属于异想天开的做梦行为。
等康乾的百米龙窑建成,那脸已经被扇肿了,于是,赵宝财就倒了霉,被瓷砖厂开了,没有工作,人就天天赖在姐姐姐夫家吃闲饭,吃着吃着,他就生出了新的来钱办法。
能亲自来探窑的人,都有一颗朴素的上进心,他们没有等那些高高在上的官领导携导举办什么研讨会,就本着一颗诚恳的心来与人平等交流的,而有这种想法和态度的人,本质里都是真正尊重学问的人。
奈何一山头有一山头的规矩,他们自己的山头也有外门组织人员,不能说随便什么人来都能随便进的,有人安排引导才是正理,因此,康老二那一家子错有错着的撞对了路,那门口的小牌牌一摆,上书康家龙窑招待处,旁边还有赵宝财吆喝说这家正是康大师儿子家,那可信度直接将外来人骗的团团转,一脚拉进去就当了肥羊。
康乾躲在山上万事不知,一波波的来人被康老二两口子骗了钱财,却连他的山门都没摸着,气的直接惊动了派出所,等小于警官带着人来敲山门,康乾这才知道那两口子背着他干了什么事。
要说这些人也是真好骗,一个星期啊,愣是没人怀疑他们上的山与康乾所在的方向不一样,康老二两口子借口白天不方便参观窑口,每次都拖到夜晚天光暗淡时,由赵宝财串通瓷砖厂的一个看门大爷假扮康乾,等人来就修闭口禅样的坐在那边,任别人怎么与他探讨烧瓷专业知识,他只高深不已的笑笑,一个字没说,装一晚给五十块钱。
初始人家以为那假康乾清高,对于慢待也就忍了,谁让人家有手艺呢?他们是来学习的,就只能憋着气的与人说话,偏又都不是自来熟的,问两句人不答,也就歇了请教的心思,只当这康乾眼高于顶不好交往,气的没住两天就走人了。
而康乾傲慢无理的坏印象也就传了出去,一波波人对于这边的描述就都没有好词,把康家龙窑骂了个底朝天,甚至还怀疑康乾有背景,搞不好就是哪个领导的亲属,本事是假,图名是真,结果真有人动真格的跑去与他较量,他就缩头当了乌龟,把人耍的团团转。
气的那些老实的手艺人直接放了话,要去瓷业协议投诉他,要把他这个所谓官方认证的大师名号给扒了,好让大家都认识认识这个沽名钓誉的假大师。
可怜康乾好好的躲家里烧窑,就祸从天降的引来了警官上门,小于警官一脚进门,哀怨的头一句话就是,康大爷,您好歹放一只耳朵在外面啊!这下子完了,咱们镇出名了,成了骗子满地走,大师天上飞的假货集散地。
康乾手里还捏着个素胚盖碗呢,听于敏这抱怨的莫名其妙,满手泥的问他,这关我什么事?我犯法啦?你跑我这来抱怨个什么劲?你最近不忙?小于警官抹了一把汗,看着满山坡的晾晒架上一层层码好的素胚,眼睛都直了,戳着手指当当发问,康大爷,您这不是好多东西够人参观的么?干什么把门一关不让人进?你知道外面都闹成什么样了?您老的名声都叫康老二两口子糟蹋完了。
那些受了骗的人都是有徒弟的,有的徒弟还带了徒弟,回家见师傅闷闷不乐,自然要打听,结果一打听,就全都找了过来,装做第一次来的那样,依着康老二两口子忽悠,然后在瓷砖厂把人家厂房闹了个底掉,当场拆了人家大门,打的赵宝财鼻青脸肿的跑进派出所求保护,这才揭开了康老二两口子捞钱的真相。
于敏带人拘了康进喜和赵桂芬,结果,那两人当着一警察局人的面,咬死了康家龙窑就是他家的,他开招待所没有任何欺骗行为,供的吃喝都是真的,唯一办不够妥当的事就是没法带人进真正的龙窑参观,但那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老头固执,不肯放人进去。
那些来替家中长辈出头的年青人哪肯信,差点没把康老二打成猪头,好容易让于敏带人拦住了,人也认识康乾,就站出来给康乾被毁的名声担了保,告诉那些来找公道的人,真正的康大师可能都不知道他们来了,真正的康大师根本不搭理这个不孝子,真正的康大师更懒得为这点所谓的交流费出头,人家那窑一包就百万,人根本不差这点鸡零狗碎的小钱。
于敏在热浪滚滚的窑口站了一会儿,讲完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指望康乾能感动一把,结果,康乾背着手正在火窗口测温,火光透过他眯逢的眼睛,神光闪耀眉眼飞扬的,显然内里的烧制情况极好。
康乾望了一轮火温情况,确定于敏的叨叨终于完了,这才回到他面前站定,啧啧有声,你说我那个不孝子脑子是怎么长的呢?这捞钱的门道真是一想一个准,哎,可惜了,给他赏碗牢饭吧!于敏严肃摇头,赏不了,康进财他们收的费用还没到入刑标准,人家顶多就是个欺骗游人假消费的罪名,连诈骗都算不上,吃的喝的住的都供应的不错,他们就是借你的名头挣钱,顺带忽悠人上山转了一圈,还真没犯下大额欺诈行为,到目前为止,利用您老的名声也才赚了不到一千块钱,那两口子可能是真心想把招待所当门生意来做的,哪知道嘘头正撞上了您在外的名声,这就天时地利了。
康乾瞪他,那你找我干什么?我管他们去死,我不追究他们坏我名声的事,难道你还指望我去你那边保释他们?想啥呢!于敏一把拖住康乾的手,拽着他要往山门处走,康大爷,康大爷,我不是来替他们找你的,我是替那些被骗的人来找你的,你也不想名声就这么坏了对吧?他们就在山底下,你去见见,跟他们解释一下,也替咱们镇洗一下名声,真的,咱们镇正在评文明镇,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镇粥,不是,康大爷,求你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吧!两人熟了,于敏对着康乾也不似早前那般拘束,见左右没人,拉着康乾一顿赖。
两人正拉扯着,山门栅栏处就传来一阵骚动,姚奶奶离那边近,握着火钳拦在门口,问,你们找谁?哎哟,咋这么多人?随后,就有个年轻的声音惊讶的叫嚷出声,大师哥,快看,那边的架子上,好多素胚,天,我天,我的妈呀~有鼎,我去,壶,好多的壶……再然后,一个年长点的声音道,看来,这次我们是找对地方了。
康乾老大不乐意的被于敏拖到近处,边整理被扯乱的衣裳,边往门口走,一脸被打扰的烦躁,干什么的?踢馆呢!这么架势汹汹的带来一众人,康乾叉着手往人前一站,半分不好招惹的样子,谁领的头?站出来说话。
咕咚,一道咽口水的声音将这老头好凶的词给吞了下去,康乾眼神瞟过,见拥挤在门口的人里没有年纪与自己一般大的,就摆手道,我这不给人瞧热闹,你们被谁骗的就找谁去,素有父债子偿的,没有子债爹还的,再说,那不孝子早就与我断亲了,他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你们该告告,告的他做牢才好,我是不可能给你们补半毛钱的损失的。
他一副追债可追不到我头上的撇清样,把喧闹彻底给摁了下来,让围在门口的人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好容易接上了他之前的话头,声量还小似近无,虚虚道,康大师?是帮省局做过鉴瓷工作的那个康大师?康乾没说话,眼神却肯定了他的猜测,那人瞬间吐出一口气,对着康乾弯腰拱了个手礼,康大师,我师从焦敬业,我师傅前天来过,回去气病了。
另一人紧跟而上,康大师,我师从李存厚,我师傅前天也来过,现在躺床上了。
康大师,我师从……我师从……康乾哑然,这些人怎么摸到他这里了?而后,一总代表跨前一步,代替所有人说道,我们代替师傅向康大师下拜贴,希望康大师能敞开山门,不吝赐教。
喔哦,真是来踢馆的呢!作者有话说:感谢订阅!。